今年坐了一次老式绿皮火车,虽然慢,虽然不停地“呜呜”叫着,却忽然让人怀起旧来。小时候在睡梦中总是能听到火车从南向北迢迢而过,那声音是在我们的西边,那边是空旷之地,是不属于城市的地域,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庄稼地,再远处,还有在夜里依然灯火辉煌的工厂。在那寂静的晚上,绿皮火车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呜呜地叫着开过去了。
还记着母亲在灯下坐着等父亲从火车站回来,午夜的灯光有点白,有点恍惚,有点不太真实。给父亲留的饭在火炉子上热着,“嘟嘟”地冒着汽。母亲说,就这趟火车,你爸要回来了。当年粮食紧张的时候,坐火车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交粮票就可以买到只有火车上才会有的那种饼子,鄙乡叫“油旋”,烧饼的一种。但一个人也只可以买两个或三个,再多就不可能了。
绿皮火车的年代里,无论是什么时间,哪怕是后半夜,霜重夜寒或风雨交加,只要车一到站,站台上马上会出现很多小贩,他们戴着狗皮帽子或围着围巾,举着各种小吃拥到火车的窗边或者径直跳上车来——带着车厢外的霜雪与寒气上到车上来。车再次开动后,车厢里会有他们留下来的一摊一摊的水渍,被车厢里的灯光照得很亮。
在这样的绿皮火车里,后半夜,人们大多都睡了,是各种的睡姿,各种的鼾声,轻微的和如雷般从喉间滚动而出的鼾声,它们交合在一起,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交响,让这午夜后的绿皮火车车厢显得更加安静。也有人不愿意睡,在低声地说着话,是年轻的一男一女,他们怕别人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但又不得不说,所以尽量都把声音放低,这么一来呢,他们的话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几分朦胧,但仍是连绵不绝,一句接着一句,虽然模糊不清,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着。
还有人在打扑克,一张牌甩出去,“啪”的一声,又一张,又“啪”的一声,是四个人,分两家,他们一边打着扑克一边嗑着瓜子,忽然哗然地笑起来,是某家赢了,轮到输家洗牌了,洗牌的人必定是个高手,而那副牌也必定是副新牌,卟卟卟卟、卟卟卟卟,牌与牌互相碰击的声音原来竟也很好听,纸与纸原来竟也能发出让人愉悦的声音。
这各种的打鼾声、打扑克的“啪啪”声、坐在另一边的小声说话声、绿皮火车时不时的鸣笛声,它们夹杂在一起,形成了这绿皮火车夜晚特有的温馨气氛。再说那两个一边吃烧鸡一边喝着烧酒的乘客,空气里,弥漫着烧鸡的香气和烧酒烈烈的酒气,这更增加了绿皮火车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