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不小了,二十九!
青春的尾巴尖儿在小妮的手心里攥着,像冬至午后的阳光一样短了。小妮优雅地吐个烟圈儿,得找个人,嫁了!
是不是情窦开得太早,就不会爱了?小妮忧伤地想。
那年,邻居家萍萍的表哥辉从北京来,借住在小妮家。
小妮倚着门框羞答答地偷笑。辉刚从军校毕业,俊朗儒雅,脸白白的,老俊了。
辉拉过小妮鸡爪一样的小黑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小脏人儿!”辉烧了一大锅的热水,用大盆把小妮的手脚泡起来。辉白皙的手指在小妮黑手黑脚上轻轻地搓,痒得小妮呵呵地傻笑。一层污垢漂起来,辉去换了水,从背包里拿来香皂一遍一遍地搓,搓到黑汤变成白泡泡。辉打开一个漂亮的小铁盒,“这是香脂。”辉给小妮抹到手上脚上。小妮的手脚都是红红的,小妮感觉心里软绵绵的。“嗯,这才是个小丫头呢!”辉的大手轻轻握了一下小妮的小脚丫,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引得小妮的心突突地跳,脸红得像辉的红领章。
第三天,辉回北京了,给小妮留下了那盒香脂0
小妮每天都用热水洗手洗脚,那盒香脂却舍不得用,只是在晚上,偷偷拿出来闻闻。好香,是辉的味道。
那年,小妮十三岁。
辉再来时还是俊朗儒雅,穿着雪白的衬衫,像电影里的召树屯王子。辉拉着小妮的手,给他美丽的新娘子看,“嗯,真是大姑娘了!”还是那么动听的京腔。小妮把手缩回来,脸烫烫的。
小妮发高烧了,烧得满嘴起了火泡。小妮病好时,辉早就带着新娘子回北京了。小妮有了洁癖,没事总是把手脚泡在温水里。
那年,小妮十八岁。
小妮去北京打工了。小妮希望有一天,辉会从街上走过,辉会到她打工的饭店吃饭。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好大啊!
小妮的洁癖让她在哪儿都干不长。她能端盘子不能洗碗,能倒茶不能抹桌子,一洗碗抹桌子就干呕。
终于小妮什么也不用干。他说小妮只需要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他,在他不需要的时候在那所房子里等他。小妮叫他陈总。小妮喜欢等待的时光,她可以把手脚都泡在温水里,高档的洗脚盆能保持恒温,像辉的手指的温度。闭上眼,小妮梦到了辉,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那年,小妮二十二岁。
陈总带小妮出入很多场合。小妮像大餐中必须上桌的一道菜,小妮能给他的老脸挣面子。可是再好的菜天天上桌也会倒胃口,陈总用小妮换了个大订单后,小妮变成了张总餐桌上的一道甜品。小妮把自己整个泡在浴池里,搓得浑身通红,还是觉得自己脏。
从张总到王总身边没多少日子,王总说带她见个重要客户,“你明白该怎么做!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王总随手给了小妮一条金链子。
小妮浓妆艳抹。美丽,风尘。一阵晕眩,她看见了他!儒雅,俊朗,四十岁的辉成熟得魅力四射。谈笑风生的辉,没有认出一口京腔的浓妆妖冶的女孩是小妮。谁能想得到呢?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小!
王总很是时机地告退,辉的手揽住小妮的腰:“蕊馨?好有味道的名字!你像我一个旧相识!”小妮的心被那胳膊箍成了两半。小妮猩红的嘴唇吐出的烟圈儿把自己的脸罩在朦胧里,咬破了唇把涌出来的眼泪吞下去。那是个豪华的总统套房。
小妮说:“我给你洗洗脚吧!”
辉笑了,小妮发现辉笑的时候牙不白了。辉说:“你就给我洗洗澡吧!”
小妮手心里握着那个小小的香脂盒,小妮的心碎了。“你的手握过我的脚呢!”小妮偎在辉的心口轻轻地呢喃,酣睡的辉没有听到。小妮用十五年的光阴,吹了一个梦的肥皂泡,“啪!”地破了。
那年,小妮二十八。
辉和陈总张总王总有什么不同?没有,一点也没有。小妮把香脂盒甩进垃圾桶,拿着陈总张总王总给的钱,小妮开了个豪华足疗馆。小妮闭着眼,让每个来应聘的足疗师给自己洗脚,然后,点头或是摇头,来的人或留或走。
有一天有个叫憨大山的足疗师来应聘,小妮一看,“扑哧”一声笑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丑的男人?长着那么特殊的两只大手!
小妮还是闭上了眼,把脚放进憨大山端来的木盆里。很舒服的温度。小妮觉得自己的脚,被一只大手轻轻地一握,竟是那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小妮叹了口气,抹了把泪。嫁给了长着一双大手的丑男憨大山。
那天,小妮正好三十岁。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