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我在老家的小屋子里打那款穿越的游戏。
姐姐偶尔会来电话,劝我一下,说都知道那是一款无法打穿的游戏呀。见我没回话,姐姐就换了说话的口气,说爸爸妈妈也惦念我,还说用不用给我送点什么东西过来。我说不用。
现在,爸爸妈妈倒是没有过多干涉我,可过去,他们和老师,还有我单位的领导可把我管得够呛。什么时候都得听他们的,听了,他们才说我好。说我是好孩子。他们给我的教育是,人的一举一动都得合乎规范,都得是有意义的。
几十年之后,我想自己做主做一件事情,哪怕是没意义的。
我把想法说出来后,他们都笑我,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样子,他们以为我是在恶作剧。架不住我一再坚持,也因为我的事情不会产生什么可怕的后果,他们终于算同意了,便腾出老家的房子给我住,父母搬到城里的姐姐家去了。
来到位于小镇的老宅子里。我按照几十年前的模样布置了一下,主要是布置外屋,当时我和她是在外屋见面的。里屋没有大动,在穿衣柜旁边的桌子上,我弄过来一台老式的电脑。屋里有床,再去买来一大堆方便面。把窗帘拉上,我就在这玩上了电脑游戏。我觉得这是很好玩的事情。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这老房子里开始了我的初恋,见过了阿闽姑娘0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单纯。就是想重新见她一次。当然是当时的她,就这么简单。姐姐笑我异想天开。可现在是21世纪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呢。我打的这款游戏说得很清楚,只要能打穿它,我就能回到我事先设定的过去。
我天天在小黑屋子里“嗒嗒嗒”地打那款游戏,实在单调乏味了,我就到外屋想一下当年的情景。当年,阿闽姑娘坐过的地方已经恢复了原样。
阿闽是我姐姐的同事。她当时坐在我家外屋靠窗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外边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泻进来,我记得她端坐在凳子上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呼吸声音很特别。
我能清楚地闻到她芳兰一般的呼吸。
她好像一架小小的蒸汽机,仿佛产生了一波波的细浪。从她那儿涟漪一般荡漾到我这边来了,能感觉得到。偶尔,我们同样拘束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的头蓦然一低。两只脚本来就是并在一起的嘛,却还硬是再往一起并,于是就出现了近乎于拔河那样的情景,一忽儿往右边挪一下,一忽儿又往左边挪一下。
我半低着头,看见她那紫色红花的好看裙子,裙子完全遮过了她的脚踝。她的袖子也有同样的毛病,也是长。但她衣领还好,细柔脖子我可是看得清楚。阿闽的脖子不是那种没有品位的白色,倒仿佛故意讨我欢心似的颜色略深——是那种和太阳相识已久的颜色。
她显然属于那种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叫做健美也行。人却是这样羞赧,脸蛋微红,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
我在想,如果我们组成了家庭会怎么样?可以天天把她抱在怀里。可以吻她……她会同意吗?喔,我可不想伤害她。这时,我发现她的嘴唇也在微微抿动呢,她在说什么呢,我可不记得了。其实这当儿。语言的含义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体和呼吸,重要的是它们在无意之中泄露出来的信息。
她的修炼真好,一双脚一直紧紧贴在一起,身子也几乎一直保持一个姿态,但她身后的背景却一直在不断变化:先是白色,那是墙壁的颜色,接下来米黄色了,再就成了黄中有些许的紫色了……“嗒嗒嗒”,我回到里屋接着打那款穿越的游戏。
真的,你们说,我的要求过分吗?不过分,我不就是要求回到过去嘛。
打游戏、睡觉、吃饭,我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三位一体”中,日出日落。
期间,只是回到城市料理过父母的一些事情。
姐姐也领了大了的孩子来看过我几次。
姐姐一来,免不了又是劝我,见我不听,姐姐就摇了摇头走了。
她说的自有她的道理,但我做的事情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我不认为这是恶作剧,至于有没有意义并不重要。
“嗒嗒嗒”,我在小屋子里一直在打那款穿越的游戏。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竟然打通了,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给姐姐打了个电话,让她也来见证一下这个难忘的时刻。我要说,阿闽绝对是真真实实的,是几十年前的那个阿闽。你丝毫不用置疑。跟你说,连她身上的衣服,还有她的呼吸、她的羞涩全都是那个时候的。
见面完全按当时的情景进行。稍微比那时候多出来的一个情节就是。我这次上去握了握她的手,主要想感觉一下她是不是真的。哈哈,不用再怀疑了,她绝对是血肉丰满的真人,别说,这穿越的游戏还真不忽悠人,只要你功夫用到家了,真能达到你的目的。我可能小有一点失态。握她那一只手的时间稍稍有一点长,我要说,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温润,对,是温润,因为她和我一样有点激动呗,手心都出了汗,浸渍出来一丝丝汗水了。
一切都像我们几十年前第一次见面一样重现了。
时间真快,不得不送走了她。
我回到屋子里,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地方感受着她的体温。
一边喊,姐姐出来吧。姐姐从里屋轻轻推门出来了,上前来,拉住了我的手,半晌才叫了我的小名,说我有这么多白头发了。我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垂垂老矣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我做了我愿意做的事情。
姐姐什么也没说。我们回到里屋的电脑旁边。
我拉开了窗帘,从穿衣柜的大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苍老的自己。无非就是白发皱纹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拉着姐姐的手说,我高兴,终于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儿。
姐姐笑了一下说,咱俩拾掇一下,然后走吧。
我同样笑了一下,答应她说,拾掇一下,我们走吧。
选自《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