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一生只打过一次仗，在一个遍布雨花石的山头上打了一次惨烈无比的仗：那一仗回来，老李头左裤袋里装了大小不一的20块雨花石，右裤袋里也有16块。
几十块雨花石中，有扁圆、椭圆、鼓圆、鸭蛋圆……形状各异；有桃红、柳绿、杏黄、青紫……五彩斑斓这些雨花石伴随着老李头走过了辉煌的几十年。老李头带着这些雨花石一次次去演讲，感动了无数的人。
“一个胖子兵，大大咧咧地攻上山头来。我斜靠着一棵松树，举枪瞄准他的大脑袋……”老李头从左裤袋里掏出一块圆圆鼓鼓紫罗兰色的雨花石，“枪响人倒，这个胖子兵立马去见阎王了……”
“一个矮子兵，往山上攻了几次都被打回去后，想从侧面偷袭……”一块扁平的桃红雨花石被老李头拍到桌子上，“我掉转了枪口，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慢上来……近了，近了，近得不能再近了，我搂动了扳机……”
左裤袋里20块雨花石一一被老李头摆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一块雨花石代表一个被老李头击毙的敌人。台下，掌声沸腾。
“这个是敌人的探子，贼眉鼠眼的，趁我们歇息，偷偷出来打探情况。我发现时，探子正往山下跑……”老李头从右裤袋掏出一块三角形的黄褐色雨花石，“说时迟，那时快，我举起了枪。可惜了，那一枪只击中他的左肩。我再次举枪时，埋伏着的敌人向我反击了……让他捡回一条狗命！”
“总攻开始了，我们像猛虎下山0一个敌兵正在逃窜，我二活没说，冲上去就是一枪托。”老李头从右裤袋里掏出一块斑驳陆离的雨花石，“一枪托下去，敌人在地上打滚。顾不了结果他了，我们一路冲下山……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右裤袋里16块雨花石也在老李头演讲过后被一一摆在桌子上。一块雨花石代表一个被老李头击伤的敌人。台下，掌声雷动。
那次战斗中，老李头毙敌20个、打伤敌兵16个，名噪全军。这次战斗，老李头也付出惨重代价，身中三弹……等老李头从医院出来，全国解放了，没仗可打了。
没仗打的战斗英雄老李头一次又一次被请去作演讲报告。老李头和他的雨花石名扬天下。
后来，请老李头作演讲报告的越来越少了，但老李头每天仍然把雨花石分装在两个裤袋里，到处走。石头把草绿色的衣袋撑得鼓鼓的，老李头一有空就把雨花石掏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看，一遍又一遍地数，然后自言自语。这是战斗英雄老李头不作演讲报告后的生活全部。
生活虽然单调，老李头却幸福无比。就是在中风最严重的日子里，讲话异常艰难，老李头也每天看雨花石、数雨花石，一脸满足。
老张头从台湾回来，专程到干休院找老李头。两个老头相见，抱头痛哭——老李头和老张头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老李头大老张头三岁，老李头参加革命后，两人就失去联系。新中国成立后，老李头到处查找老张头的下落，无果。
“你参加革命走后，我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和我一起被抓壮丁的，有二十多人，都是穷苦人家。苦啊！路上有两人逃跑，其中一个被抓回来打断了腿；其他人糊里糊涂上了战场，去台湾的时候只剩下两个……”老张头老泪纵横。
老张头走后，老李头很长一段时间不看不数雨花石，后来，他把雨花石从裤袋里掏出米，堆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老李头大病了一场。出院后，他行动不利索了，每天靠着干休院的北墙晒太阳。秋风把院子里的落叶一片片吹落，黄叶随风四处飘，好像在寻找自己的归宿：有的飘进水沟，东流去；有的飘进花丛草丛，化作泥土……
看着落叶飘飞，老李头眼角潮湿。“回……回……房间。”老李头让护士推他回房间。在房间角落里，看着两小堆雨花石落满灰尘。“装……装……起……来！”老李头一脸凝重。
护士好不容易才弄明白，老李头要把房间里的这两小堆雨花石装回裤袋。“首长，您装这些石头干吗？”
“埋……埋了……”老李头示意护士推他出房间。
在干休院南边的一片杂草丛里，老李头让护士扶他坐到草地上，用一把军用匕首一丝不苟地刨了两个深深的土坑。老李头哆嗦着手先从左裤袋里一块块掏出雨花石，然后异常庄重地放进坑里，填土，压实；完了，又把右裤袋的雨花石掏出，放进另一个土坑……
两个裤袋的雨花石分别放进了土坑，埋成了两个小土堆。做完了这一切，老李头呆呆坐着，一动不动，泪流满面：“生……生命……”
夜晚，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早上雪停，干休院银装素裹，阳光把两个雪白的土堆照得异常耀眼。
老李头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走了。
选自《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