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很怕老鼠,夜里穿过黑暗的长廊,稍微一点响动,就会引起我的惊叫。艺的到来,让我有所改变。
认识艺,我二十岁,很年轻,被他的英气吸引,忽略了他所有的外界条件。
艺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搭车到镇,还得步行几十里的路。那时我被爱情冲晕了头,穿着高跟鞋走出了血泡,没喊一声痛。
到了艺的老乡,顽皮的孩子跑来看城里的女孩,指指点点,我一直淡淡地微笑着。
跟着艺走进乡下的老屋,敞大的空间堆了一大半谷物,艺的父母端来一盘炒花生,给我递了一杯热茶,我接过,说谢谢的时候,一只鸡扑腾地飞起来,水溅了我满身。
“没事吧。”
“没事。”热水溅在柔嫩的皮肤时,我很想甩掉杯子,但为了爱忍住了。几个偷望的孩子躲在门外痴痴地笑。
在这个质朴的空间,我失去了灵俐的语言,我不敢看艺,不敢看艺的父母,有人问我,我就答一句,象个被人摆弄的木偶。
艺的父母把我当成高贵的客人,杀了一只肥硕的生蛋的母鸡款待我。
当着我的面宰杀,至今让我感到恐怖。鸡的死亡是我一手造成的,没有我的到来,那只鸡还会自由地捉虫吃食生蛋。当粘满血的鸡丢入滚烫的热水里时,它扑腾了一下,结束了痛苦的挣扎。
夜深人静,鸡犬狗叫的声音渐渐消失,我们围着一盆炭火,听艺与艺的父母谈心。几声吱吱的声音传来,我的左手握住了右手。
“瞧,我家又来客了。”艺的父亲说。
我奇怪地望着艺,艺对我笑笑,“我父亲说的来客,是耗子,经常光顾寒舍。”
我的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我可以忍受农村的贫穷,却拒绝耗子与人同居一室。
望着无边的黑夜,我的恐惧陡增,我不知道我的第一夜在这里如何打发。是不是把我一个人丢在高而空荡、四周灌风的土屋里,听耗子讲一夜的梦话。
寒冷的冬天,再旺的火炉也拴不住欲睡的心,温暖的被窝里酝酿着温馨的梦。
“我们去睡了,你俩也早点歇息。”
艺父母离开的时候,艺握住了我的双手,我的手很冰很冰,艺放在手心里揉搓,很快就变热了。
“走吧,我们先洗洗。”
这里没有淋浴,可以在热水中痛快地冲去灰尘和满身的疲惫。艺搬出了很大的漆黑的木盆,象千年的污垢聚于盆上,刮也刮不断。
“这个?”
“这是农村,家家都用这个。”
我拿出了包里的两条新毛巾,让他在外面等我,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身子,把脚浸泡在水时里,很疼很痛,脚后跟破了皮,脚底有三个水泡。温热的水抚慰着我的脚,我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洗好了,我依然穿着我的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盆脏水。
是水脏,还是我今天真得那么脏,这脏水让我无法面对。
“怡翎,你洗好了吗?”
“好了。”
艺应声进来,憨憨地朝我笑笑,两手端起盆倾倒在门外的水沟里。
艺洗好,把我带到了一间两床的屋子,屋里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潮湿的味道在空气散发。嗅觉灵敏的我闻到了一股氨气味,我的两根葱白指不由地堵塞了鼻孔。
“爸妈怕我们晚上需要,特意把它放在我们这。”
我脸一红,“快放在外面吧,我受不了。”
我听见艺的脚步声走远后又走近,到我身边的时候,艺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要哪张床?我们家乡的风俗习惯是抢床,谁抢到那张雕花红木床,谁一辈子都不受气,当家做主。”
看见红漆脱落的床,我没有抢得欲望。艺主动把我扶到了周花床边,“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很安全的。”
看见破损的墙,听见吱吱叫的声音,我不知道我的安全感在哪。
艺脱好衣服,躺在了另一张床上,对我笑笑说:“晚安,好梦。”
我慢慢地一件件脱去衣服,有种沁心的凉。躲进被窝里,习惯性地抱着身子,看见唯一昏黄的灯熄灭了,有种特别想家的感觉。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荡荡的屋被黑暗塞得满满的,感觉自己快要在此间窒息。
艺刚开始辗转腹侧,之后安静地睡去。
疲倦,疲倦,我熬不过白昼的奔波,闭上了眼睛。这样的环境也可以入睡,这是我不曾料到的。
睡到半夜,喜欢掀被子的我将胳膊伸了出来,毛茸茸的东西开始在我手臂上滑动,开始有种痒痒的感觉,我伸手去抓的时候,它倏地逃了出去。我梦中惊醒,惊慌地叫着,“老鼠,老鼠。”
艺醒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怡翎,哪来老鼠。”
看我泪水盈眶,艺隔着被子抱住了我发抖的身体。我招呼衣服单薄的艺到我的被子里来,艺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第一次与异性如此亲近,被艺拥抱的身体很快就升温。我听着艺的心跳,艺听着我的心跳,那么强劲,象期待着什么。但我不敢,我怕妈妈一双锐利的眼睛。
“怡翎,现在不怕了吧。其实一开始我就想陪你,但怕触犯了你。”
“抱紧我,抱紧我。”艺有劲地抱着我,让我逃脱了黑夜的恐惧。
抱紧我的同时,我感到艺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艺性感的嘴唇盖住了我的小嘴,艺的手触到了我坚挺的乳峰。我按住了艺游动的手,“不可以,我妈不会原谅我的。”
妈妈一直在我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我爱她,不想让她为我操心,不想让她为我伤心难过,更不想在她心目中失去乖乖女的形象。
澎湃的狂热从高处跌下,艺没怨我,很心痛我,“怡翎,我不想触犯你,如果这样让你难过,我不会再有第二次。”
艺将我揽在怀中,手指轻轻地穿过黑黑的发梢,“怡翎,你的头发很美,很柔,黑发飘飘,衬出了你的文静端庄,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爱到骨髓。”
我没说过,只是艺的情话让我飘飘然,有种想飞的感觉。
“怡翎,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家的条件让你……”
不等艺说下去,我用手捂住了艺的嘴。我的眼里含笑,艺看不见。爱他,和家庭条件无关,爱是一种欣赏,欣赏他的言谈举止,欣赏他的智慧,欣赏他不止的求索脚步。他有许多闪光点,只要挖掘,就会发出耀眼的金光。我坚信!
“怡翎,我知道你怕老鼠,但我还是渴望咱俩做一对小小的老鼠,挖个安全温暖的洞,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紧紧地搂着你,给你喂爱吃的香油。”
“好呀,你篡改手机短信,是不是有险恶用心?准备说在我生病的时候,搂着我喂老鼠药的时候,灵机一变。”
“哪里,我哪敢害我的鼠新娘,只是这则短信让人感到很温馨。老鼠有什么不好,它咬文嚼字,满腹经纶,到处都有它浪迹天涯,浪漫的行踪。人如果有鼠的洒脱与智慧,那苦恼就不存在了。”
“好呀,你竟把我比作我憎恨的老鼠,鼠目寸光,胆小如鼠,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谁对老鼠褒奖,就是抵毁几千年的文明。”
“别扣那么大帽子,好不好?老鼠的爱情是最廉价的,小小洞,没有一丝光明,却能创造出爱的奇迹。它们在黑暗的压迫下,一代一代地繁衍,将爱情进行到底,这种精神难道不可贵?”
“今世我们是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的相爱,呆呆的过日子,拙拙的依偎,傻傻的在一起。 来世我们还要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笨笨的相爱,呆呆的过日子,拙拙的依偎,傻傻地在一起。”
艺一遍遍说着,轻轻地拍着我,我竟在憧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的梦境中睡去。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天窗射进来的时候,艺已经为替父母挑了两担水回来了。他守着我,呆呆地看我嘴角边的笑容,忍不住轻轻地点了一下,我的手不厌烦地在嘴边挥舞。“老鼠,可恨的老鼠。”
我的动作与表情让人忍俊不禁,他笑了起来,很大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床头坐的艺,“原来你是那只老鼠呀。”
艺倒在床上,压在我身上大笑,触动了我的脚。我“哎哟”叫了一声。
“怎么了?”
“没事,脚有点痛。”
艺不由分说拖出了我的脚。“傻丫头,磨出了这么多血泡,你也忍着。”
艺转身拿来一根缝衣的针,在嘴里含了一会,用针挑破了血泡,泡里的水流了出来,他用卫生纸替我擦拭。
“哎,看你一路上蹦蹦跳跳的,我哪想到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一着地肯定疼,城里的妹子皮就是嫩。”
“去你的,你到底是恭维还是贬低我?”
“恭维你呀,以后把你这个水灵灵的媳妇娶回家,是我一生的福气。”
在艺的家乡呆了三天,我脚上的伤基本复原。道别,他父母一会拉着艺,一会拉着我,“娃儿,在外面好好做事,早点回家。”一张皱巴巴的壹佰元钱塞进了我口袋,我借口喝点水,压在了暖瓶底下。
送了一程又一程,还是要分手。我看见老人滴下浑浊的眼泪,忍不住想哭。贫困的小山村培养出一位重点大学生,多么不容易呀。
回到城里,我收敛了奢侈浪费,有计划地存钱,为将来有个温馨的窝做准备。他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也痛在心上。
面对现实,艺不可能给我更多的物质享受。于是在一位从南方的朋友怂恿下,想去南方淘金。
“你不是说要做一对小小的老鼠吗?老鼠是不会在意生活上的拮据的,快快乐乐地依偎,就是幸福。”
艺不听我的劝阻,坚决地走了。我知道只要他想做一件事,一定会成功。
半个月后,收到艺的信息:他在一家外企做策划。一对小小的老鼠很快就有舒适的小窝了。
一年里,手机里储藏着太多太多小老鼠的快乐和憧憬,我把它一一摘抄,装入我的日记本里,时时翻看,时时感受它的甜蜜。
艺成功了,做了外企策划部的经理。短信里写着:我日思夜想的小老鼠,寒冷的冬天到了,我给你准备了一座温暖的水晶宫殿,等你孕出一窝的鼠宝贝。
我捧腹大笑,这一天我等的太久了。
与艺分别一年又一月零两天后,我带着他的父母乘飞机到了南方的城市。艺依然英姿勃勃,拥抱我的时候,我洒落了他一身相思泪。
做一对小小的老鼠,今生的美丽,也是来世最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