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黄昏。惨白颜色的产房,雾霭和苏打水的味道丝丝缕缕般在窗棂墙壁上不断地苍白纠缠。
当雪白的手术单盖上来的时候,我脑袋也随之一片空白。
耳边有金属器具的碰撞声,我侧眼看去,是一盘明晃晃的器械,有着冰冷的光质。
医生说:“已经打过麻醉了,不用害怕。”医生的语气糅软而机械。听着手术的工具在不断地摊开,那些跳跃的声音像锥子一样准确无误地扎在心头。感觉有冰冷的液体从心脏痛疼着的那一块溢出,我紧闭上了眼睛……
是的。麻醉了真好。因为已经预料到虽有伤口在裂开但没有痛疼,所以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这已经是第几次在这样的手术台上躺着了,一,二,……有五次了吧。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突然忆不起来。听说痛到极处人就会麻木,就像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感觉,只是流泪和入睡。我真的能够在手术台上带着泪水昏昏睡去,隐约感觉有一种冰冷伸入我的生命深处,像丝绸一样蔓过,又卷走一切……
迷糊中被医生唤醒。医生问我,我是不是一直向右侧卧着睡觉,因为我的子宫右前倾,可能很有危险。
我点了点头。是的,很多年了,他一直喜欢从后面抱着我睡觉,我一直枕着他的右臂向右睡,已经习惯了。他?还是想起了他。
“你要这个孩子吗?”医生问我,“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孩子……”医生欲言又住。我不解地望着医生。
“你已经做过多次人流了吧,子宫膜已经薄得像一张纸了。”医生啧啧地说着,“以后再怀上孩子就困难了。”
手术在进行着。我却无法再入睡。张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眼前被强烈的无影灯恍惚成白茫茫的一片。
“好了,起来吧,回去以后注意休息,不要有激烈的活动……”医生唠叨了几句后象突然熄灭的无影灯唰的一声消失得干净。
我的眼睛还在一片光斑幻觉之中,身体也沉重得让我失去支配它的力量。我索性躺着,生命在一瞬间麻木至虚无。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是华灯绽放。万家灯火,流光溢彩。前天发生的台风痕迹已经消失得异常干净。这就是现在城市顽强的生命力所在。黑夜的天空有着清洗沉淀下来的干净,微风携带着温暖而湿润的味道。
这是个美丽的城市。苏州。
在江南。
[二]
七年,和子桐的爱坚持了七年。最后廉价。
几年前在热闹的学生寝室,窗外飘着入冬的雪花,暖气管的热气咕咚咕咚地流淌,卷缩着身体躲在絮面的温暖里探出眼睛看电视上演的《开往春天的地铁》,徐静蕾说,我们的爱情,七年,就像自己养大的孩子一样,看着它淹死也无能为力。
没有想到,不经意听来的七年竟然不知不觉烙入了自己的生命,不相信宿命却不得不惊异于命运的巧合。
七年前的那天。艺术系和机电系一场联谊晚会。晚会是机电系提出邀请。每天和锅炉起重机打交道的他们对晚会的内容总束手无策。偌大的舞池空有斑斓的灯光在闪烁还有一群群男生围着桌子也许是在说着什么黄段子而时高时低地起哄。灯光在声浪中晃了晃似乎越显暗淡。我突感索然无味。
他从舞池的另一端走了过来,朝向我,一米八的身高,进逼的漆黑而明亮的眼睛,让我心脏加快。众眼睽睽下他一把将我拉进了舞池。全场哗然。
他的慢三跳得很好。我们轻拥着,呼吸接近,脚步默契。只是不觉我的背后已经汗水潮湿。
在我们的带动下,舞池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他却拉着我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一个旧教学楼的天台。那里堆满了破败的桌子椅子,地面散发着拖布留下的水泽混合着尘土的味道,有着发霉的潮湿。他用很大的手掌按着我的头,紧紧的不让我动,另一只手深陷在我的背沟大大地将我靠拢,不置考虑地俯下身子吻我,急促而混乱。牙齿咬着了我的舌头有着潮湿的痛冷。
“西西。”子桐说,“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惊讶地望着子桐。这个有着大大黑眼睛挺拔的男孩。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暗恋你三年了,你会相信吗?”子桐将我放在他手心的手卷了起来然后大大地将它裹紧,我感觉小手的骨骼地嘎嘎地粉碎,融化,如我的生命。
这个叫着子桐的在机电系的男孩暗恋了我三年?
他曾经站在寝室楼前看着我亮着的灯光,曾经一个挨着一个教室地找我,曾经写了无数封的情信然后将它们撕碎。就在我们要劳燕分飞的季节他终于站出来告诉我他爱我。他爱我的方式不为人知也不为我知。你试想想,在一个不是很大的校园,因为生活空间的拥挤使每一个不是低头不见就是抬头见,他无声无息地爱了你三年,像一个间谍一样和你的生活影影相随,像一个高超的影片编导,对你的生活跟进,偷拍,远距离,长镜头。
这是一幅多么刺激而令人神往的图景。他的行为和他一米八魁梧的身板很不相配。在我的印象中我总是以为高大帅气的男孩总是很洒脱。子桐的柔情万段让我突然欲摆不能。
也许自己终究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忘找一个角落将自己隐藏。从小就是渴望着有这么样的一个人,高大而柔情。让我靠一靠,高大将我淹没,淹没所有的忧伤。
呵。忧伤。
相信童年的影响力吗?相信家庭对人成长的影响吗?
如果你相信,那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说说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童年。
在这里先说说子桐。
记不得子桐是怎么拥着我回到寝室。在他转身离开那一瞬间开始我就一直在簌簌的寒风中注视着他影子的离开,全身僵硬冰冷只有嘴唇处温暖而湿润。
我爱上了子桐。迄今为止,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曾经看过一则关于东西方择偶条件的报道。西方人关心的是宗教,民族,感情。而中国人关心的是年龄,身高,职业。如果有蓝眼睛的人知道我因为子桐的身高和初吻而产生爱情萌动的话,估计嘴巴会张得放下一个鸡蛋。
我和子桐成了校园让人羡慕的黄昏恋。因为它的姗姗来迟但是又突然无在客观上给它附加了宁足可贵的外衣。在后来数多的变故也在客观上增加了这份爱的沉重,让人背负着却没有放下它的力量。这也就是我看不清和子桐感情真实的一面的原因。假如我的性格中再多一份冷漠,我能够像其它女孩子一样表现得开放一些无所谓一些,我们的爱情就不会坚持七年直至它溃烂。但是我叫西西,性格决定命运,我的性格注定我要遭受这场七年的劫。其实我有理由让自己过得很幸福,只因为等待着一份“爱”和坚持了一份“爱”。
那时开始,我学会了怎样梳辫子让自己美丽,我学会了走路的时候扭过头偷看自己的裙摆有没有柔软展开,这一些只是为了博得子桐看见我的时候告诉我,西西,今天你真漂亮。然后带着我坐上他那辆暗红的摩托车,穿行过这个城市干净的街道。路两边栽种了很多植物,绿油油的,满街女孩艳色,蕾丝,荷叶,层叠的裙摆斑驳着这个城市古朴的绚灿,这些在摩托车极致的速度中让人幻觉是梦境。一直抵达一条幽静小巷的深处。
那是子桐在这个城市的老房子。
常年有水珠从屋檐上滴下,有时很急促,连成了线。房子因为年旧已经显出破败的景象,但是潮湿的青苔潺潺蹂蹂让房子有着了年代的温情和胸怀。
那年,在夏天,苏州动不动就有台风。一次,台风将一棵大树的树枝刮到了房子的屋檐上,雨哗哗地往屋子里漏。子桐带着我一起翻墙,踩在树下的垃圾堆上,将那个该死的树枝锯掉,一直到深夜,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后来就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包。但是我们却像打了一个圣战一样无比的开心和兴奋。
那晚,月亮出来,飘飘渺渺,如穿着纱裙的仙女在欢歌载舞。我明白了什么叫着天上人间,邀明月,对酒当歌。拥抱着的我们无比幸福。
我们常常在周末来到在这个房子里,我们做饭,洗衣服,有时做爱。听着屋檐的水珠敲打着青石板,叮咚叮咚。我们将生活进行到和路边小草一样简单而惬意。
我们没有想到,真实生活隐藏的内容远非如此。
[三]
很快就到了6月。我们毕业。那个年代,我们刚好赶上了大学毕业生分配的改革。大学就业学校已经不管。于是,我们那一代首先体念到现在比较流行的用语:毕业就是失业。我离开了苏州。去了一个安静但生意来往兴旺的小镇。在那里代理苏州一家药业公司的销售业务。
子桐留在了苏州。在一个小厂做设备维修。
因为国家的政策是瞬间变化的,所以我们在学校里都没有太多的专业准备,出了校门大都因为本专业胜任不了而转了行。
我想,我还是喜欢工作的,无论它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努力和付出汗水拿到报酬的过程都是让人欣慰的。所以我的工作业务一直在良性运转,很忙碌,这个人像风一样在大街小巷飘来荡去。我开始欑钱。一块一块……等到两个星期,子桐就会坐着油绿色的火车来看我,来到我的小屋。
我说过,这是一个安静而忙碌的小镇。它的安静是因为它有着江南的文化沉淀和熏陶而让人感觉心灵的安静,它的忙碌是因为它是连接几个重要城市的交通枢纽,每天有很多来往的车辆,来往的商人。小镇的站台总是很拥挤和喧嚣,有着烟草和汗水的混杂。我就是在这个小站的站台上等待着一个月两次的和子桐的相聚。从他下火车那一时刻开始我就扑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拥抱着他,头深埋在他的脖颈,让铺散的头发淹没着我狂涌出来的泪水,哗啦哗啦如暴雨,倒出我所有的委屈和思念。
他拥抱着我:“乖了,别哭,我不是来了吗。”
我听话地擦干泪水跟他回家。我的小屋。沉水而居,斑驳的墙壁芦苇丛生。住在一个这么简陋的地方只是因为夜晚可以听见屋檐的水滴声,叮咚叮咚。像苏州的房子。这样让我睡得踏实,沉沉的眼皮应合着,怀里抱着灌满温水的玻璃瓶,幻觉子桐还在身边,触手可及。
子桐到来的时候屋子立即一片欢歌。柴米油盐,清水白菜,一切突然变得无比的生动。
我从来不问子桐在苏州那边的工作,子桐也不提,只是有时用忧郁的眼神望着我象在想点什么。在我问起的时候又闪烁着眼神一直打岔。
其实,那一年子桐在苏州已经没有了工作。原因是工作太累而琐碎。
子桐在苏州的日子就是从早到晚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溜达和发呆。真的很难去想象一个一米八男人这种生活状态的窘迫。那一年子桐全部的生活内容就是周末来小镇看我。他一直没有让我去苏州看他,因为小镇的工作忙碌我也一直没有分身和分心。两年后我调回苏州公司总部的时候我才知道了这些。
子桐没有工作,来看我的时候当然也是一贫如洗。
不过,我不计较这些。他来的时候,我愿意为他做饭,愿意为他洗衣服,愿意为他围起毛巾刮胡子,愿意将存着的钱给他让他花。每次总是买点东西给他让他带回苏州,好让他每时每刻想着我。
我爱他,我爱着年轻时的爱情。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
那个六月,烈日当空的季节,我象鸵鸟般奔跑在烈日下,承包下了小镇药品市场的整个业务一刻不停地工作。只因为八月是子桐的生日。平时,除了租房,吃饭,交通,我积攒下我所能够节省的钱。每攒到一百块,我都夹在我最喜欢的《乱世佳人》里。八月来的时候,我终于用超负荷的劳动积累来六百块钱。于是,在他生日的那一天,我告诉了他的劳动成果。我们象孩子寻宝一样开心地翻那本厚厚的《乱世佳人》,找来找去,只找到五百块钱。我想了想,买一套西装也够了,就说:“子桐算了,别找了。”
“不,我们一定要找到它。”子桐头也不扬地对我说。满脸潮红,汗水淋湿了他的后背,前额,星星点点散落在小屋的角角落落。两年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子桐这么"认真"去做一件事情。
后来,我们在床底下找到了,然后兴高采烈拉着手去商场,他挑了一件价格刚好是六百块的衣服。
“收你六百块。衣服请收好。”当我将六百块钱向服务员交出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了从来没有过的心凉。好像一下抽干了我心脏的热血。
我以为,子桐会给我留下一点钱,哪怕是一块。
但是,子桐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有问我钱是怎么赚来的。从来没有。
[四]
由于我出色的业务,两年后我调回了苏州公司的总部。
我又回到了苏州。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感觉苏州是我的家。我怀念那些街道,那些植物,那些老房子。
我也终于知道了子桐在苏州的底细。因为我一直没有问他,所以他也觉得没有存在着欺骗。他很平静,照样过着茫然而麻木的日子。
我在我的圈子里帮他在苏州找了一个工作,但是他说同事一直排挤他,上了还不到一个星期的班就回来了。心甘情愿地在家做留守“丈夫”。我黯然,但是也不可奈何。一个人懒惰已成习惯,原来才发现"谈情说爱"是那般苍白。子桐除了能够在嘴皮上说出几个我爱你的话竟然连最基本的社会竞争能力都没有。这是在衣食无忧的校园一直蒙蔽了的本质。
我只有更加努力地工作。有时在公司加班,为了省下中午饭的钱,我会骑着半小时的自行车回来吃饭,让他将凉了的菜热一下,吃完了我马上赶去公司,因为中午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年底,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怕极了。那时我才二十二岁,我还没有想到去抚养一个孩子长大,何况生活还是如此窘迫。
从医院尿检出来确定了结果,我几乎崩溃了。我真想子桐告诉我。生下他吧,我会担当起一个父亲的责任的。但是子桐没有,从医院出来,子桐就松开了扶着我的手:“明天过来将孩子打掉吧。”语气轻画淡描。
我惊呆了。我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陌生,好像肚子里面的孩子和他一点关联都没有,一个人没有责任心到漠视生命。我再一次感到寒冷如冰。于是我已不返顾地转身来到了手术室,对愣在一旁的医生说:“请你们拿掉这个孩子。”然后象上刑场一样躺在了手术台上。
我真的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身体被掏空的痛疼,连空气里都流淌着一种痛的味道。我的痛疼,我的懊恼,我突感我什么也没有了。
出来医院的时候,他背靠在墙根的地方抽烟,一只手插在夹克的兜里,屈起一只脚顶着墙壁,两目茫然。
“没事了吧?”他问,声音温柔。连温柔都没有带一点感情色彩。
我流泪了。这是我在苏州这个城市的第一次流泪。我发现我坚持的爱情出错了,错在哪里?
我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回家。夜里噩梦醒来,惊觉自己在发高烧,感觉寒冷如冰窖,虚汗已经枕湿了毛毯大片面积。双手想支撑起来找药却全身虚弱无力,身边空荡荡的,子桐呢?
脑袋很重,我的意识已经模糊,只记得我一个人径直离开,走上了公共汽车,子桐靠在墙角抽烟……混乱中摸着了电话,拨通了子桐的BP机。他回电话,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他在同学家打牌,推不掉,让我在家好好睡觉……我拿着电话的手突然沉重坠落,我在黑夜中冷笑,我想放开声音大笑,但是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真的要睡了,要睡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子桐从外面买回了油条和牛奶,我想让他滚开,但是却无力喊出,脸上有泪水滴在端起牛奶里,我大口大口地喝着,有一点点的温度和咸,我知道那是我的泪。我喝下了我的泪。
出院的时候,子桐告诉我医院的住院费还没有交。我打电话给公司的老板,预支了四百元,但是必须在春节前停留在公司值班到除夕。
冷暖真的只是一个人自知。
[五]
好不容易在公司熬到了除夕那一天。一下班,我就一小跑回来。
我想家了,我想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
呵,还是不可避免地说到我的家。家永远是我的最爱但是也永远是我的最痛。弟弟在三岁那年因为一次非正常的医疗事故而造成了小儿麻痹症。但是造成这场事故的凶手却逃之网外,当我们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时候,却被一些所谓的"人民公仆"无情地践踏了。(当然,对于这件事情我会在最近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里面具体阐述。亲爱的读者,不知你们在上学或是放学的路上是否遇见过,一个小女孩提着两个布书包,背着残疾的弟弟艰难地去课堂或回家的情景。如果有过,请你不要嘲笑他们好吗?永远都不要嘲笑他们。)
我爸妈一生经商,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只求一家人以后能够平平安安。
所有这些就是我生命中忧伤的原因,就是我能够七年对子桐感情执着的原因,我珍爱着人间的一切真情,我爱着每一个关心过我爱过我的人。包括子桐。子桐,你明白吗?
我带子桐回家。我没有勇气告诉父母实况。我们用了很多的钱来装饰自己,我要用我的无法交待给父母一个交待。我们衣着光鲜地走亲访友。我抢着将家里的家务里里外外做了个遍,带着弟弟去镇外的小山头吹风,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念书考上好好的大学,然后去苏州,去上海。
我知道弟弟在学校的成绩很好。
弟弟听话地点着头。还是象小时候一样沉默,嘴倔强地抿着,唇边勾勒出了坚硬的弧线,只是渐渐有了笑意。
弟弟已经能够独自走路。还能够骑自行车。这和他自己的努力和坚强是分不开的。
我为有着这样的弟弟而骄傲。
人生最大的财富是健康。没有经历过健康洗劫的人估计是无法体会得到健康的深刻含义。
子桐开始几天很安静。饭桌上话虽不多,但是也懂得在饭桌上给我的爸爸妈妈敬酒,给弟弟夹菜。有时也带着弟弟出去转几圈。几天下来也许是小镇生活有点单调,突然有点郁郁不闷了。
“子桐,我一年才回一趟家,你就不能替我想想,开心一点吗。”我几乎是哭着对他说。我不想给家里任何的压力,也不能给。
“我已经替你想了啊。我不开心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至于也要干涉吧。”子桐不温不火地说。
这就是子桐,生活态度冷漠,在乎的只是自己的感觉。
我的失望大于我的痛苦。
尽管我尽力掩饰。妈妈还是从我厌倦的神情,时而发呆的眼神发现了端倪:“西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
我一惊,忙摊手:“妈。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工作有点累了的。”
也是,这个工作也太剥削人了吧。到了除夕才放假……妈妈拉着西西的手心疼地抱怨着。
感觉着妈妈被岁月和辛劳磨饬了的手掌,我心里突然翻江倒海,连忙抽离了妈妈的手,冲进了卫生间,泪水飞灌而下。
当我清洗完毕出来的时候,发现妈妈在客厅来回兜着圈。
“怎么了,是不是有了……”妈妈有点惊喜又有点疑惑地问。
“没有。妈,我们还年轻,这事不着急……”我笑了笑说。
妈妈信以为真,叮嘱了几句就忙去了。
我转过身,泪又落了下来……
妈妈说,如果我和子桐结婚,妈妈对他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求他能够在苏州给我们自己安置一套房子,可以安定过日子。
我本来想告诉妈妈通过努力工作我自己就能够在苏州给自己买一套房子。但是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六]
当我们过了年回到苏州的时候,老房子里多了三个人。子桐的父母和姐姐。
原来子桐的父母是当年上海的知青插队到新疆去了,然后落户在了新疆,还有子桐的姐姐也留在新疆读书。现在子桐的父母退休了就带着女儿回苏州来了。听说,上海很多知青都这样,为了孩子,退休都回来了。因为每一个回来的都可以带一个孩子的户口。如果回沪之后老房子还没有拆迁的话,孩子的户口是可以在分房上占一定的份额的。苏州这边的房子是子桐爷爷那辈留下的,赶上文化大革命那段曾经纂改了房主的名字,后来平反政策下来才物归原主。这样,子桐的家庭在上海和苏州都有房子,虽然都不大。上海的房子子桐的姑姑在居住着,才30平方米。所以在还不能够在上海安好脚跟之前他们就先来苏州了。从房子这件事情我才知道到我对子桐了解真的是太少了。子桐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的家庭。甚至他的父母。
听说,子桐的妈妈是一个十分有远见和工于心计的人。当年在新疆,子桐的妈妈就非子桐的爸爸不嫁。因为子桐的爸爸是上海的知青,有文化,有前景。用熟知子桐妈妈的朋友的话来说,子桐妈妈嫁入这个家就是天上的馅饼掉到她嘴里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子桐的妈妈一直都很外贤内助,里里外外都操劳着。这么说来,我倒觉得子桐的爸爸找到她是他一辈子修来的福。试想,一个男人有一个这么独立能干的女人,一生岂不是悠哉乐哉。
但是,别忘了我说过子桐妈妈工于心计,工于心计在另一个角度说来那就是势利。她开始用她的那一套来压制着她的下一代,包括她的孩子。在我和他们见的第一次面开始,我们的战争就在悄悄地进行,包括家务,包括户口,包括金钱。她希望我能够像她照顾子桐爸爸那样照顾子桐。让子桐也过着悠哉乐哉的生活。这就是部分有着上海血统家庭的劣根,无论家庭的地位如何,但是他们天生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是根深蒂固,而又常常在日常生活中浮出水面。
当我和子桐提着大包的行李回家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家里的主人变了,我回的不是自己的家,我叫他们阿姨叔叔姐姐。我成了客人。尽管在这个小屋子里有着我几年的体温和气息。
子桐的母亲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哦了一声。我想是不是子桐已经事先很详细地向他们汇报过我的事情了。
由于屋子多了几个人显得很拥挤,所以我打算出去买水果。当我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子桐妈妈对子桐声嘶严厉的责问:“你怎么找了一个这样家庭背景而又没有苏州户口的女孩……”
依在门外我泪流满脸,立即回头冲进了屋子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走了出来。在这个只有一分钟的行动里,屋子里面的人僵立着寂静致死般,有缺氧窒息的感觉。
没有人问我去哪里。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好像我只是一个走错门的生人。
走在很宽很长的人民路上,满是建筑和住房,但是却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行人。我好像走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被路灯拖长的影子如一个诡秘的破折号……
我住进了公司的集体宿舍。三个女孩一屋。
药品保健业在苏州开始长足发展,也许是从小目睹父母经商的缘故,在销售方面我很得心应手。公司很快就将我提拔为一个部门的经理,每天都忙碌着和各路商人地方工商局红脸粗脖子地打交道。从搬离那个老屋开始,我就开始为自己攒钱,我答应过妈妈,我得在苏州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有时我会抽空会去老房子。
子桐的父母从新疆带回了一笔不小的钱。买了很多的新家具包括买了电脑还有粉刷了整个房子。虽然一家四口住着很拥挤,但还算体面。
见到子桐的时候,他不是出去打牌就是在电脑前玩游戏。我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长不大呢。
有时我也会留在那里吃中午饭。第一次在那里吃饭的时候,子桐的姐姐就交给我一个菜谱。意思很明显,我必须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即使我在外面的工作很忙他们也认为我是应该这样做的。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就这样沉默着,也不知道每一个人心里都想着什么,在这样没有任何亲情氛围的家庭环境我感觉窒息但他们坦然。
只是有时子桐的妈妈会唠叨一些四邻八舍之事。说着说着往往针锋就对着了我:“李子家的媳妇连她婆婆的衣服都洗……”
呵,一家人都是这个腔调,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但是他们想过吗?子桐每一个月从我这里拿走多少钱,我不努力不拼命子桐有着这样的逍遥吗?我已经抽不出时间再洗“婆婆”的衣服研究所谓的菜谱了。
埋下头急促地扒饭,我冷笑。
吃完了饭,所有的人都退回了沙发上躺着,慵懒地将电视的频道晃来逛去。我一个人如热锅的蚂蚁收拾着桌子。子桐的妈妈一会也站起来拿起桌子的一叠碗回厨房,洗碗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划破了手,但是他们全家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我划破她的手一样,子桐背对着我,僵硬着椎骨,我全身冰冷。
连家务的每一点过错都莫名其妙地归罪到我的头上,我感觉了这个家庭的阴险,我如受惊的兔子般忙拔腿逃离。
这样过了一年。子桐全家搬到了上海。
子桐的父亲找到了当年去新疆一起插队的一个上海队友。那个队友回沪后开始混迹在食品行业,如今已经发迹成了一个大老板。当他知道子桐的家庭有困难的时候立即提出帮助。于是,他将子桐的父母和子桐都安排进了上海一家食品加工厂当工人。
子桐的姐姐也在同年考上了中国纺织大学成人本科。
在子桐的家人中唯一留给我一点好印象的也就只有他的姐姐。其实她还算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只是有点清高。28岁了谈了很多的男朋友但还没有固定的对象,她问我:“你们小地方的人是不是结婚很早啊?”
小地方?呵。听说她在新疆是一名老师,不知为人师表的她为什么也有着这么一种歧视的劣根。
她说她害怕结婚但她喜欢恋爱。或许她只是喜欢被爱吧,不需要任何责任的拿来。
我不在乎她小地方的说法,但是我在乎她干涉了我和子桐的感情。她干涉的形式很让人愤怒。在这一年里我又为子桐药流拿到了两个孩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容易怀孕(后来医生告诉我子宫前倾我才明白原因)。她说,你应该注意一下子桐的身体。
呵。怀孕的是我,药流的也是我,却没有人告诉我我应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和子桐又开始分居的生活,像从前一样在车站来来往往,分分离离。
工作,生活,爱情诸多的方面也发生了很多的变故,这也让我看到了我和子桐爱情的一些实质。
记得张爱玲在《半生缘》中说过,十年八年对中年人来说象沙子一样漏走而毫无感觉,但是即使只是三年四年对年轻人来说却就是一辈子。从认识子桐到分手也只不过是7年的光景,我却感觉已经消磨了一辈子。
爱情哦,是一个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可以让人幻觉年轻,也可以让人深谙苍老。
[七]
上海的房子在山海关路很繁华的地段,子桐的家只分到15平方米,一家四口两男两女怎么说都是住不下的。
子桐的姑姑其实家境很好的,但是也不原意搬离这个家,不知道他们的用意何在。
上海人总是能够算计到很多事情的含金量,包括将来的。
15平方米的房子留给妈妈和女儿住,子桐的爸爸带着子桐出去租了个房子。你能想象他们租的那个房子吗?是一栋楼的一层和二层拐弯处的一个小平台搭起了一个小屋,大概只有10平方米,上海人叫这样的房子为亭子间。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上楼下楼的声音嘈杂和挤在过道上生活的窘迫,但是生存就是这样,不是你去挑选生存条件而是你必须去学会适应你的生存环境。
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他们依然没有忘记他们作为上海人的优越感,在每一个外地人的面前还是会将腰椎挺得直直,眼神眯斜着将鄙夷表露到极致。
我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苏州的老房子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住了。不是他们不让我住,是因为在那个老屋子我已经找不到那种听着水滴声入睡的感觉,象一幅古画的溢满温暖的老屋子已经被他们一手点燃,燃烧至灰。
子桐每一个周末还是来看我。还是那般温柔的男人,看见我依然将我拥抱,依然拽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苏州夜晚的风很大,寒意料峭,有着这样的温暖手心我突然无法分辨生活的方向,也许我渴求的也只是一个这样宽厚的地方可以靠一靠,有人怜悯我,心疼我,而我愿意为这样的怜悯象飞蛾扑火一样付出代价。
2002年夏,我再一次怀孕,我突然想结婚,但我没有将我的想法告诉子桐。拿出积攒来的10万多元,我对子桐说:“我们买一栋房子吧。”于是,我们在苏州的各个楼市奔波,最后在一个同样依水的地方找到了一套房子,在签定下来的时候,子桐没有写上他的名字。
“为什么?子桐。”我问。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名字能不能像这个房子一样永远并肩在一起。”子桐黑黑的眼睛满是忧郁,子桐感觉压力了?
他开始退却,毫无理由的退却。
我知道他顾虑着他上海的家庭,他的家庭一直以半默认的态度接受着我这个媳妇,他们一旦找到更好的,将毫不留情地将我踢掉,这样的推测让我寒心。
我一个人又悄悄去医院将孩子拿掉。在这之前我已经动手术一次,药流两次。
身体被掏空的同时心也死了。
9月,我一个人大包小包地搬进了新房子,户口也迁入了苏州。在墙壁上贴满一张张白白的纸,然后裱上古朴的有麦杆混合着泥土味道的油画,每一个窗户都挂着厚实的光滑质感的米黄色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沐浴着暖暖的阳光。
我告诉妈妈,我在苏州有了房子。
电话那头妈妈开心地笑着,我将电话拿离了我的嘴边,我怕妈妈听见,我已经哭了……
[八]
2003年春,子桐的妈妈突然叫我去上海一趟。我们相处的几年里,像这样她对我主动的邀请仅有两次。呵,两次。
我去上海的时候,在逼仄的客厅里看见了子桐爸爸在上海的那个队友(老板),神容富态而尔雅。子桐一家人一个字排开好象在恭候着一个财神爷一样,都浮着笑容,板直着身子。
原来老板有一笔生意交给子桐家庭。子桐的妈妈让我替她接下它。当然提成是她四我六,机会她给我,但是她想坐收渔利。
我冷笑,但是我还是一口接下了。
我代理老板在苏州以南的业务。
我身兼两职玩命一样工作,在江南的美丽的山山水水间没有任何雅兴地奔波着生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想给谁证明点什么,或是只是为了那天我离开的时候子桐妈妈那一抹不信任的眼光。
半年多,除了其他的市场,我还独立拿下了常州一个大市场。但是在这期间老板没有付给我一份的薪水,反而我自己为了生意倒贴进了很多钱,幸好我在苏州的药品生意运转良好才不至于自己亏空。老板说,他给我们独自开了一个账户,在适当的时期将兑现给我们薪水。我以为在背后子桐的妈妈会把握好这件事情,所以对老板说的话没有表示太大的怀疑。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因素让我一时糊涂忘记了生意场上的狡诈。
入冬那天,子桐的妈妈哭腔着声音急促地催我回上海。我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果真,老板逃了,老板的食品因为被质检局查出问题工厂和公司已经被封查。我一下子蒙了,老板在上海的食品加工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质量问题。只是老板用金钱塞住了很多官员的嘴而急急地抓紧时机获取暴利。几年过去了,老板意识到见好就收,然后扔下所有的烂摊子一个人带着巨款逃离了。这其中包括所有员工的工资。上海人的算计无时不在,而又往往让人料之不及。
子桐的妈妈没有拿到一分薪水,反倒倒贴进去投资的七万块钱。
穿过阴暗的楼道,我走进子桐的家。子桐的爸爸像沙子一样漏在沙发上,子桐靠在电视边抽烟眼光涣散在白白的天花板,子桐的妈妈用手掩着脸背着我,头不断地碰撞着墙壁,时续发出压抑着的哭声。屋子光线很暗,有着沉沉的灰尘在飞扬。
我怎么去安慰这家人呢?
我自己不也是受害者吗?
我突然想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一年啊,我无数个奔波的脚印,无数个无眠的夜晚,无数个……
外面下起了雨,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很大,雨水如洪水,来势凶猛。
[九]
经过这样一场突然其来的变故。生活如坠入空谷般寥寂如斯。
我也突然失去了工作的兴趣,日出的时候坐着公共汽车穿行过这个安静的城市去上班,不看路人的表情,不看天空的阳光白云。晚上回到一个房子睡觉,夜里噩梦醒来,一个人抱着被子发颤,流泪。
孤独无助得有点无耻。
子桐已经很少来苏州。有来的话也是忧郁着脸。他已经蓄起很长的头发,越发干净白皙的脸,我不得不承认子桐依然是美的青年。没有经过岁月的沧桑也没有岁月留下的烙痕,他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保存着他原本的干净。
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毛茸茸的淡的温暖的眉毛,薄薄的水色的嘴唇,一切迹象就是自己还年轻。但是头发枯黄,心灵荒芜,深沉如湖泊的眼睛即使平静但时常潮湿。高挑挺立的两腿已经没有了绷射的张力,深色的衣服蹉跎出我憔悴的神容。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不再美丽。青春在我的指缝间无声无息地飞弃。
焕然间我掩脸而泣。
我和子桐在同一个屋子里,没有太多的语言。做饭洗衣服然后做爱。他靠在墙角抽一支烟就回上海,他没有问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好像他觉得也没有必要,对于我他永远没有负担。他总是花我的钱,等着我将所有的事情办妥,已经成为习惯。他从来没有想到为我分担点什么,只是有时看着我疲倦的神态说:“西西,如果累就休息段时间吧。”
呵,休息,我能休息吗?他在上海的花销不但花掉了自己的工资,每一次来苏州还带走我一笔钱。生活的疲倦让我无法分心,我从来不知道他在上海都干些什么,那么灯火酒绿的地方,子桐是一个能够耐得住寂寞的人吗?
2004年初,我又一次怀孕。我突然强烈地要求结婚。我开始要求了。我已经26岁,我已经恋爱七年。我应该结婚。结婚。生孩子。
子桐知道了我的想法突然不知所措,抱着我的双腿半跪在我的跟前:“西西,拿掉孩子,再过一段时间,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好吗?你想我们现在还分居两地,我们还没有安定下来……”
我用手推开了他,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才学会去承担一点责任,你不愿意面对现实,你在逃避,是吗?是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歇斯底里。
他张着大大的眼睛,找不见眼睛黑黑的瞳孔,白浓着,如一个在大街上迷路了的孩子找不到妈妈,慌张着咧着嘴巴时刻准备着哭出来。
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发怒,我只是不甘,为什么?为什么我坚持了七年的感情还是看不见道路,还是茫茫一片遥遥无期。我摔着凳子,砸碎了玻璃窗,撕烂了他的衣服,他像犯人一样挣扎着逃跑,在门口迟疑着徘徊了一圈,走了。
我想大笑,想在黑夜里像电影里大多数失意的侠士一样放声大笑,但是还没等我的笑声出来,我的泪水已经像涨潮一样将我淹没……
[十]
后来发生了两件有关房子的事情。上海的和苏州的。
在我对子桐那一次愤怒之后,子桐差不多没有来苏州了。我和子桐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疏远。过了这个夏天,我们的感情就是满七年了,生命里有几个这样的七年?这么多年的感情即使没有质量也有重量。
但是我依然不敢回头去看我的感情。空闲的事情我坐很长的公共汽车去苏州图书馆借书,有时图书馆休假闭馆,我就又重新回到车上没有任何目的地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穿行。映入我的眼帘的只是城市大片大片的色彩,这才发现苏州另一种魅力,蓝色的湖泊蓝色的屋檐,黄色的墙壁红色的路灯,赋予了苏州温馨和谐的现代气息,而老城区的粉墙黛瓦又使这个江南水乡城市笼罩着雅致古朴的氛围。由于这些色彩的流动,我的心情也渐渐地趋向了安静,就像一条激流的小溪过渡到了平地,舒缓而惬意。
七年总是在为别人担忧着,一直没有分心来珍惜自己,这种惬意让我久违得想流泪。
有时在路边的小摊子买回很多的盗版影碟。那时影视在热烈地炒作着三栖作家海岩的力作《玉观音》,我在一个午后的黄昏看见了夕光下凄美而惨烈的安心(孙俪饰)的脸容,心脏一下子被一种不寻常的唯美所动。
一个安静的周末,我从头到尾看完了《玉观音》。屏幕因为影片的结束已经花白斑点,但是我的眼前依然在延展着安心的一举一动,在云黄的灯光下我泪流满脸。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形象能够在我心中产生这么大影响。安心将人最崇高的美德善良演绎得淋漓尽致。安心在幽蓝的晨光中一级一级登上天台,背影如一株孤立的植物般被神光笼罩。在佛殿上,一个长者娓娓道来:佛殿说,慈即是予乐,悲即是拔苦,拔除众生的痛苦给众生快乐就是慈悲。当人们看到观音坐在盛开的莲花上的时候,人们就好像看见了母性的温和,怜悯和无处无在的爱心。
善良,请让我铭记着你的善良。安心。当我听见杨瑞对安心说:“对,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你一样善良了,吃善良的亏。”的时候,我会心地笑了。
善良感化着自己也感化着别人这就是善良的内质。
《玉观音》的影片让我的心灵经过一场洗礼,就像经历了暴风雨的湖面,安静甜恬如孩子的笑容。
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的书,也开始尝试写作。开始利用空闲时间自学准备着报考一所北方院校的成人本科。
我肚子里面的孩子已经有三个多月了,是去是留我觉得我应该拿定主意了。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子桐的家庭向我提出了结婚。
我云里雾里。在我接到子桐妈妈电话的当天子桐就赶来了苏州。
“我们结婚吧。”子桐说。
“为什么。”我问,不动声色。
子桐躲闪着我的眼睛,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原因。唯一在这一点上子桐还是区别于他的父母。毕竟我们来牵着手走过了七年,这么多的时光没有爱情也是有亲情的吧,哪怕是一点点。
原来子桐在上海的房子要拆迁了,因为房子所在的那条路要扩建。如果子桐结婚了的话,凭着结婚证子桐的家可以以15平方米住不下为理由向政府多要一套房子。如果是买的话,在上海无异是天价。这就是子桐妈妈催我和子桐结婚的原因。
子桐竟然为这事赶来了。
我成了他们手中的一个棋子?呵,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将我作为西西来看待,我只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个促成某种胜负的筹码。
我的神经在一次被拉到了极点,就像一个即将失去弹性的弹簧。“你滚,你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们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开始尖叫,歇斯底里。
“你不会后悔吧?”子桐被我的表情吓着,后退着步子不信任地看着我,这可是他七年来第一次向我求婚,他以为我会感恩而泣,但是我竟然叫他滚,他以为他听错了。
呵,这个男人问我是否后悔,他的逻辑不是地球人所能够理解的。
“滚——”
这是我对子桐说出的最后一个字。
那天,我的情绪几近疯狂,一个人在房子里大声哭泣。即使到如今我依然无法完全释怀。对子桐付出了太多,突然无法忍受空空如也,现在想来自己也不过是很俗的一个人,同样也重于结果。那几天的愤怒和心碎也许已经不是因为爱的失落而是因为自尊的重伤。爱情死了。七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溃烂,只是我一直习惯着它的气息而没有注意到它一点点的量变到质变。
夏末的那天,苏州刮起了历史以来最大的台风。在这样的季节刮台风时历史之罕见,但是它发生了,也一个凶猛的野兽横冲直撞地出击,这个城市突然变得支离破碎,像一片细致的玻璃瞬间摔到了地上,五马分尸,声音凄歇。
在人民路一堵几十年的墙别刮倒了。一些老房子也变得摇摇欲坠,危险至极。子桐的老房子也在其中。
朋友说,连这样的老墙都被刮倒了,西西你还准备坚持到什么时候。
呵。其实哦爱情如果执着起来比墙壁还要坚硬的,还要牢固的。
[尾声]
人民路在那场暴风雨上受到了最大的重创,但是也给它的发展带来了一个契机。政府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对人民路大刀阔斧地改造。因为苏州这几年经济发展拉动着房地产的发展,人民路也越发成为发展的好地段。这再一次涉及到拆迁问题。
子桐的老房子也在拆迁之列,因为它的位置几乎是人民路的瓶颈所以它的身价也不菲。子桐的家收获了一笔巨款。
听说,子桐的妈妈用这一笔钱将子桐送去了日本。呵,这真是一个一箭双雕的做法,既解决了子桐的前途问题又解决了他们在上海住房紧张的问题。
还听说,子桐的姐姐还是没有结婚,今年也有31岁了吧。
呵,亲爱的读者,我听说了这么多的事情请不要误会我是一个爱打听的人。其实,我对它的了解完全是因为子桐从国外给我寄回的一封邮件。那是我决定离开苏州的前一天收到的,如果它再来晚一天的话,估计这封信的命运就是查无此人了。
台风停下来的第二天,我最后还是决定将孩子拿掉了。拿到孩子的那一天,也宣告着我和子桐爱情的彻底完蛋。
接着,我收到了北方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本科,主攻神经学。
这是我从小的理想。我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治好弟弟的脚,然后看着弟弟在自己的面前活泼乱跳。调皮的样子让我快乐让我爱。
弟弟的笑声又在我梦中回荡。我梦见了我的家,我可亲可爱的爸爸妈妈,承载着我童年的那个美丽而勤劳的小镇。然后,我身边的爱还是那么充溢。有着很多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对了,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我的弟弟也考上了中山大学的中文本科。
我和弟弟站在那个小山坡吹了一下午的微风,暖暖的,像小时悠长而细腻的摇篮曲。
我突然说:“弟弟,我背你下山吧。”
不,姐姐,我可以自己走。弟弟张着明亮的大眼睛对我说,宽宽的额头,厚厚的嘴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毛茸茸的温暖。
我无比的欣慰和幸福。
卖掉了苏州的房子。带走了简单的行李。2004年10月,我离开了苏州。
再见。苏州。
(选自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