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程
记得小时候每年的暑假是最最难过的,因为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毫不留情的把我送到农场的姨外婆家,一想到要在那个群山包围的房子度过两个月,跟农村的孩子一起爬上爬下,在酷暑的季节里还只能用一把蒲扇来让我入睡,有时小姨姨睡着了,忘记给我扇时,我又会热得整晚整晚合不上眼睛,每次那两个月一过,我就不由自主的跟农村的夜孩子一样,穿得衣服上粘完了各种果实的汁叶,还有毛毛虫在我身上爬过的痕迹,手上裹满了泥巴,因为在“扮家家”里泥巴就是我们的米饭,我们总是拿着很多块砖砌成一个象土灶一样的形状,然后拿着一块碎瓦片,泥巴混着紫色的蛇果的汁液,用手拌活,每次做好了,还要好高兴好自豪的大声嚷嚷着,“吃饭了,吃饭了。”当然已经是农村孩子的口音了。
而我平时最乐意的事莫过于光着脚丫子,在山里的那条瘦瘦的溪流里踏步,溪水的味道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搅拌着各种花的香气还有草的馨香,有琬琬花,手指花,狗尾草,地茄子的味道,水缓缓的从我的脚边趟过,象温暖的双手,一次一次的抚摸着我,连打个冷战都带劲极了,我唱着山歌,将水踢着很高,高得让它象一面帘子一样把我遮住,听着水叮叮噹噹的象风中的女人晃动着的耳环,一动一动的做响,象山歌一样,滴滴哒哒的低吟,你怎么也跟我一样,象个野孩子呢?我蹲在地上,在水中做了个最美好的梦,梦中,我是那个带着野花做成花环的公住,而每当这时,小姨姨总会连跑带骂的,“造孽的,这么干净的水都给你洗臭脚板了。”然后被她拎着耳朵依依不舍的从溪流里出来。
那种对溪的感情就是那个时候积累下来的,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过那间房子了,姨外公也死了,就死在了那间房子里,他说他要死也要死在那条溪的环绕中,他离去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他,除了他来城市里治病的时候,我曾经去医院探望过他两次,他的皮肤本来很黑很黑,那时因为在田里劳作的结果,以至于我完全看不出他因肝癌症而蜡黄的脸色,只是他少了很多爽朗的笑容,以前每当我想家哭得稀里哗啦的时,他总是笑得最厉害的,就象田里的水稻收割前的颜色一样,很黄很灿烂,还要用那大大的手掌拍着我的头,“傻妹子,看溪水都跟着你一起哭了,还有大黄啊,它会来咬手手的啊/”
而他在天上,是不是曾经有怪过我,怪过那个在他家自己不吃饭而是将他的“大黄”又肥有壮的野孩子,爱哭鬼吗?
而很多年了,那条溪水还在流吗,姨外公不在了,她是不是还那么快乐呢,她是不是还会带着他的梦想而继续向下流,流过他大坟,流过他曾经耕作过的每块土地呢,我想会的。
我出国了,或许他知道,或许他不知道,但是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山里野孩子了,我不会让自己满手的泥泞,不会让自己象大黄一样在溪水里打滚了,国外的河也很多,每次经过河时,我总会动情的看上几眼,希望它能带我回到童年时山中小溪的那个我,但是它永远不会是我童年的溪水那么的快乐,那么的简单了,它很深沉很忧郁,它很少流动,只是在起大风时让我感觉到它也激动和澎湃的时候,我又开始流泪了,面对着MEUSE河的夕阳下,我想起了似乎很是快乐和宁静的自己,想起了姨外公熟稻谷样的金黄金黄的微笑,还有大黄倒在我怀里睡在树下的样子。
今天我独自走在商业街的小道上,旁边的店面里流出了不能吸干的洗涤液的水,水散发出一股很人造的香气,各家的水都先后流到了道的两边,顺着路的地势高低往同一个方向流去,
我竟第一时间想到了我记得的她,耳环的晃动,公公的稻谷···
是头脑有点发烧,抽出一张纸,写上:别了,为过去的日子再念一遍祭词,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