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突然想看狄更斯的《孤星血泪》,遂去某大书店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问咨询台的一个年轻女店员:“对不起,正在找狄更斯的《孤星血泪》……”
“那是哪个领域的书呢?”她反问我。
我不由“哦”一声。
她也同样“哦”一声。
“所以我说是狄更斯的《孤星血泪》。”
“所以我问是哪一类的书。”
“呃——,是一本小说0”
如此问答了几个回合,最后叫我去问小说柜台。一瞬间我目瞪口呆:书店的咨询台居然不晓得狄更斯!不过近来年轻人一般不读什么狄更斯,或许这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社会已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完成了相当大胆的蜕变。
作为我真想邀那女店员去喝茶,好好盘问一番:“那么,可知道夏洛蒂·勃朗特?可知道普希金?知道斯坦贝克?”但看样子对方很忙,况且我也决非闲着,只好作罢,遗憾。
离开书店办完事,肚子饿了,走进一晃儿闪入眼帘的一家样子蛮考究的西餐馆,喝罢啤酒,决定提前吃晚饭。我每天大致五点左右吃晚饭,因而得以经常在人很少的餐馆吃饭,心情相当不坏。不吵,又可慢慢选择食谱。
食谱上有个“西式盒饭”,两干五百日元。于是我问女侍应生:“唔——,这个里边装的什么?”
“各种各样。”她以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那是,既然叫盒饭,内容想必各种各样,这点我也知晓。我是想问具体装的什么?”
“所以说里面洋玩意儿各种各样。”
如此下去,事情难免像“山羊邮信”一样误入迷途,于是我不再考虑西式盒饭,而点了单样菜。倒不是对她感到气恼,只是心想,盒饭里装的什么,告诉一两样也是可以的嘛!我又不是想要挟什么。
饭后在街上闲逛当中从百货商店门前路过,决定进去物色一件粗花呢上衣。因为不久前责任编辑木下阳子(假名)对我说:“村上君,你老是穿夹克加运动鞋,钱到底干什么用了?”有一件上装正合我意,虽然担心号小,可还是想试试。正穿袖子时,一个女店员刮风一般奔上前来,以不屑的语气说道:“先生,那件号太小,根本不行的!”
我正想说是啊好像是如果有稍大一点儿的……不料她已没影了。我就地站了一会儿等她转回,但全然没有转回的动静,只好作罢回家。总好像是莫名其妙的一天。既觉得自己受了别人不正当的对待,反过来又觉得自己不正当地对待了他人。究竟如何难以判断。
书店的女孩回家后,或许在餐桌上对母亲说:“今天来了个讨厌的客人,报出一串莫名其妙的书名,我说不知道,他明显地露出鄙夷的神色,可把我气昏了。”
餐馆的女侍应生则可能对厨师发牢骚:“既然菜谱上有西式盒饭,悄悄点了悄悄吃了才算好食客!”
商店的女店员没准心想:连自己的上装号码都稀里糊涂却往袖子里伸胳膊的乡巴佬,我才懒得搭理呢!
如此想来,觉得对方所言所思也都各有道理,甚至反思说不定自己的生存方式本身存在着决定性的错误。人世这东西着实费解得很。
选自《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