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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程先生

发布时间:2022-11-14 14:2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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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讲课那天,应物兄很早就赶到了讲课地点:北京大学校长办公楼三楼。那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来华访问时发表演讲的地方。室雕梁画栋,古古香。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麦克风,麦克风不时发出叽叽的声音,有如鸟叫。室外则是杂花生树,银杏参天;树林中有鸟,最多的是灰喜鹊,奇怪的是它们却不叫。

就在那个办公楼外,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人:南开大学的吴镇教授。吴镇向他抱怨,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一睹程先生的风采,哪知道还得持票入场。应物兄曾与吴镇教授一起在波士顿访学。吴镇横跨三个研究领域:两宋文学、《水浒传》以及鲁迅。前不久,吴镇在电话里说,他又新开了一门课,学生们欢迎得不得了,这次他研究的是鬼。子不语怪力乱神,程先生也从来不谈鬼的。一个研究鬼的人,也跑来听程先生的讲座了? 应物兄手头没有多余的票,他答应替吴镇想想办法。不料吴镇说,他已经有票了,是从北大中文系一个老师那里搞到的,但这次来了三个人,所以还得再搞两张。

“那两个人是谁啊?”

“一个是陈董的儿子,一个是陈董的小子。所以你必须帮我这个忙。”

在波士顿的时候,有一天吴镇喊他和几个留学生一起去吃饭,买单的就是陈董。陈董是天津一家衣企业的老板,戏称自己是衩大王。陈董瘦如竹竿,令人想到马三立,看上去弱不禁风,前却长着巴掌宽的护心。陈董的衣在美国卖得很好,尤其是漆皮衣,又光又亮,防水防潮,打理方便,还不易变形。据吴镇介绍,一百个美国女人,有二十五个穿的是陈董的漆皮。饭后,衩大王陈董一定要带他们去见识一下什么叫漆皮。原来是要去看脱衣舞。那些绕着钢管跳舞的美女们的紧身漆皮连衣,就是陈董的企业生产的。有人表示对此没有兴趣,陈董撩开衬衫,扇着护心,说:“对资本主义没有研究,你又怎么批判资本主义?”那人正在犹豫,陈董就把那人推了进去,同时嘴上说道:“进去,三克油外瑞玛驰!”

他们围绕着舞池坐着,舞池被灯光照成了粉。应物兄和吴镇本来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但吴镇却很少坐。吴镇宁愿蹲在陈董身边。舞女们越脱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巴掌大的衩,那衩自然就是漆皮。当舞女们扭着大来到人当中,大从他们头顶划过的时候,陈董指着漆皮,说:“怎么样?弹力好吧?”说着,右手向下一探,准确地把一沓美钞塞到了舞女的高跟鞋里。陈董每塞完一沓,吴镇立即递过去一沓。那些舞女们,乍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克隆出来的:红礼帽,红高跟鞋,灯光下她们的皮肤也是红的,只有大根的漆皮是黑的,就像贴了一块黑胶布。陈董发完一遍之后,又让吴镇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沓。姑们很快就踢踢踏踏过来了,这次是直接骑到他们的上,在他们身上夸张地扭来扭去。吴镇还两只手卷成喇叭状,传达着陈董的指示:“别给中国人丢脸,大方一点,塞进去。”

有人问:“塞哪啊?”

陈董说:“有本事,就给我塞进漆皮里。”

果然有人塞进去了。姑们很配合。那钞票好像不是塞进去的,而是被吸溜进去的。作为对他们的感谢,姑们用肥硕的房扇他们的脸,左右开弓。应物兄没有塞。起初,他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姑呢,就坐在他的手背上。当他把手从姑的屁股下出来的时候,趁势搂了一下姑的腰。她们的腰肢貌似纤细,实则粗壮。为了增强演出效果,还抹了橄榄油,滑得像肥皂,黏得像泥鳅。后来,朋友们就以“漆皮事件”来指称他们度过的这个荒唐的夜晚。

“漆皮事件”之后,陈董在留学生中的地位迅速提高了。

回国之后,应物兄与吴镇也有过接触。他去天津签名售书时,吴镇不仅请他喝酒,吃狗不理包子,还拉他在南开做了讲座,课后塞给他一个红包:税后一万元的讲课费。吴镇告诉他,这个学术讲座就是陈董赞助的。就在那一次,吴镇告诉他,自己也转向了儒学研究。吴镇曾写过一本《“呼保义”考》。呼保义者,及时雨宋江也。吴镇说自己是在写《“呼保义”考》的过程中对儒学产生兴趣的,“一下子就迷进去了”。吴镇本人和宋江确有几分相似,都是面黑身矮,都喜欢仗义疏财,也都是母亲早亡,下有兄弟。吴镇还喜欢写古体诗,模仿的就是《水浒传》里的“有诗为证”。

此时,应物兄让吴镇原地等着,然后他去找了敬修己。他与葛道宏、栾庭玉、费鸣的票,就是从敬修己那里取的。敬修己正在楼下吃早餐,对他说,倒是还有一张票,本来是留给小颜的,但小颜要去录制节目,一时过不来了。

“那正好。”他说,

“必须给小颜打个电话。万一他半道又来了呢?别惹他生气。”

“好啊,快打吧。”

“我不打,你打。他不会给我面子,但会给你面子的。”

他用敬修己的手机给小颜打了电话。敬修己用的还是美国的手机号,信号需要越过太平洋到美国转一圈,再越过太平洋来到北京,所以电话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听见小颜嗲声嗲气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呢,敬先生?”

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匆忙中说道:“我是应物,向你问好。”

小颜说:“是应先生啊。我正要录节目,改日我亲自登门,到府上拜访。”

这张票到手了,但还差一张票。敬修己说,珍妮名下还有一张票,但她用不上,你可以去跟她说说。

昨天他就来找过珍妮,但珍妮到了北京,就跑到天门广场去了,看故宫,瞻仰席遗容,在大栅栏坐有轨电车。瞻仰席遗容是为了纪念席与福特汽车的缘分:早在延安时期,著名国华侨陈嘉庚先生出于对中国人的敬仰,专程将两辆福特牌轿车送到延安,席的第一辆座驾就是福特轿车,这已经写入了福特的历史。

珍妮正拿着水烟吸大麻呢。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提醒珍妮,中国不允许吸食Marijuana。

珍妮说:“Lighten Cheng也喜欢来两口。”

她说的是程刚笃的英文名字。这个英文名字是程先生起的,因为“刚笃”译成英文,发音近似于“gander”,所以程先生给刚笃另起了个英文名字:Lighten Cheng。这个名字很有讲究:“lighten”除了有“照亮”的意思,还有“轻”的意思。刚笃幼年受了一些神创伤,程先生希望他能甩掉包袱,轻装上阵。其中“ten”的发音,又近似于程刚笃母亲的姓“谭”的发音,这也是为了提醒程刚笃不要忘记母亲。关于程刚笃母亲的事,香港的蒯子朋教授曾给他提起过,但他从来没有听程先生谈过。

“你接着倒时差吧。”他说。

“一会我得去接先生。我是先生家里的,他是my daddy嘛。”

他顺便提醒珍妮,“家里的”和“家人”是两个意思。只能说“家人”,不能说“家里的”。珍妮似懂非懂,表示自己会烤炉一下。

拿到票,再找到吴镇的时候,吴镇却说自己不需要两张,一张就够了,因为陈董的儿子不来了。“他让我听完之后,讲给他听。”吴镇说。

那多出来的一张票,他送给了香港城市大学的一个教授。那个教授是蒯子朋的同事,本来已经到了首都机场了,突然听说有这么一个讲座,就改了机票,临时赶来了。在路上,这位教授给蒯子朋打了电话,蒯子朋让他来找应物兄。

吴镇带着陈董的小子过来打招呼。陈董的小子说:“我们吴教授天天夸你来着。”说完这话,她就拿着手机准备拍照 ,突然问道,“咦,海报呢?怎么能没有海报?”然后吩咐吴镇,“待会,你一定要让我和活着的程先生一起合个影。”

吴镇说:“这话,你得跟应物兄说去。程先生听他的。”

陈董的小子就说:“应物哥,那我就看你的了。”

这个女人,给应物兄留下的印象相当滑稽。他认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附庸风雅的追星族,完全没有把她当回事。多天之后,当吴镇告诉他,就是这个女人告诉陈董,一定要把程先生弄到天津,而陈董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小看她了。

子曾亲自到济州找他谈判。看到他毫不让步,她就说:“吃不上肉,让我喝口汤也行了。”她说的喝汤,指的是让程先生在漆皮公司挂个名。

他说:“这真的不行,程先生不会同意的。”

她立即说:“不让喝汤,喝口刷锅水也行啊。”经吴镇提醒,他才知道她说的刷锅水,指的是让珍妮或程刚笃在漆皮公司挂职。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她,她已经恼了,说:“不让吃肉,不让喝汤,刷锅水我们也轮不上,是这个意思吧?惹急了,我敢把锅给你砸了,你信不?”但说过这话,她又把随身带来的礼盒打开了。她说,那是天津桂顺斋的萨其马,用的是狗子加蜂蜜,“您先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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