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全都死了。
费鸣告诉应物兄这个消息的时候,应物兄正在冲澡。昨晚,费鸣就和他住在希尔顿,这是葛道宏特批的。和往常一样,他边冲澡,边洗衣服。当浴液的泡沫从头顶流下的时候,他虽然闭着眼睛,也能够熟练完成洗衣服的过程。那些冲到一边的衣服,都被他用脚勾了过来,踩到了脚下。然后,他又用两只脚配合,把埋在下边的衣服翻上来。事实上,他不仅洗了自己的衣服,还顺便把费鸣的袜子、十裤十子和茄克一起洗了。在水声中,他并没有感觉到费鸣出去了,也没有觉察到费鸣又回来了。他赤身十裸十体在浴池里原地跑步的样子,把费鸣吓了一跳。费鸣退了出去,关上门,在门外喊道:“蝈蝈死了,全都死了。”
睡觉之前,他们好像还曾隐约听到蝈蝈的鸣叫。那些蝈蝈,有上百只之多,主要放在黄兴先生的楼下。费鸣有早起的十习十惯。这天早上,费鸣下楼散步的时候,就去看那些蝈蝈。幸亏他去看了,不然,那遍地十尸十体要是让黄兴看见,实在有伤大雅。费鸣说:“黑压压一地。全都抱在一起,同归于尽了。”
“为什么?”
“我已打电话给华学明了。”
“他怎么说?”
“我让他赶来,他一开始说马上就到,但转眼间又说不来了,理由是来不来都一样。来了,那些蝈蝈也不可能活过来。过了一会,他又打电话来,说已经从罐家那里搞清楚了蝈蝈的死因。首先排除一点,并不是冻死的。因为放蝈蝈的地方,地下刚好是热水管道,而且还在箱子旁边点上了灯盏。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十内十,地面温度接近于夏天。它们应该是互相咬死的。那些蝈蝈,来自不同的山区,口音不同,言语不通,十习十性十有别,放到一起,难免会互相撕咬,直到气绝身亡。”
“他事先就不知道吗?”
“他说,他以为会来个多声部的大合唱呢。”
“它们不是装在蝈蝈笼子里吗,怎么会跑出来,抱到一起?”
“华学明也感到奇怪。他怀疑有人捣乱。”
华学明还是很快赶来了。原来,接待小组的人,昨天晚上就住在离希尔顿不远的一个四星级饭店。这当然也是葛道宏的要求,以便随时听候差遣。华学明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资深罐家。那个老头一看,就笑了,说:“活该!这笼子太差了,你们怎么不用我的笼子呢?”
那些蝈蝈一十夜之间全都变黑了。怎么会变黑了呢?蝈蝈也会流血吗?是它们的唾沫,它们的咒骂,把对方染黑的吗?有两个咬在一起的,还有三四个咬在一起的。地上到处是折断的十腿十、翅膀、须子。有的剩下了半个头,有的则干脆没有了头。应物兄捡起了一只半蝈蝈:一只和半只搂在一起的蝈蝈。它们的眼睛依然像晶体那样闪亮,似乎还在对视。它们谁先死去?还是同时死去?
当他踮着脚走过,那种咔嚓咔嚓的声音仍然从脚尖处传来。他心惊肉跳。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会被那些发出声音的十尸十体绊倒。他看到费鸣已经拿来了扫帚,要把它们全都扫到林子里。林子里其实有更多的十尸十体。但是,草从淹没了它们。疼痛从应物兄心中涌起。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它们。
“别急,我这里有的是。你还要吗?”华学明说。
“我得再想想。”
“告诉你一个消息,真正的济哥马上就要诞生了。”
“你是说——”
“所以,这些蝈蝈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该退出历史舞台了。真正的济哥马上就要诞生了。”
“你不是说,它们灭绝了吗?它们不会是你说的杂种蝈蝈吧?”
“不,它们是真正的济哥。你就等着恭维我吧。”
那个罐家一把揪掉了自己带护耳的帽子,捂在十胸十口,弯着腰凑近华学明,又绕着华学明转了一圈,说:“我的爷哎,慢慢说,低声说,别让人听见。真的?真真的?真真真真真的?爹十娘十都是咱的济哥?一点不掺假?它还真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我的爷哎,我的心脏受不了了。快快快,谁让我搭把手。”
华学明说:“如果有假,你们把我脑袋砍了。”
华学明让他看了一张照片。不过,不是济哥的照片,而是一个人拿着高倍放大镜观察济哥的照片,准确地说,是观察济哥孵化过程的照片。华学明说,这是他的大学同学,是一个科学网站的主持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应物兄当然想不到,那个人就是小颜。华学明现在就要上楼去找小颜,然后陪小颜去吃早餐。他问华学明:“你的哥们也住在这?”华学明说,他也感到奇怪呢,那哥们怎么住到这儿了。华学明接下来的一句话,一下子把我们的应物兄送回了北京西山脚下,送回了石斧先生的院子。华学明说:“他说,他要带我去吃杂碎。”
“他带你去吃杂碎?”
“这哥们人在北京,却知道济州什么地方的杂碎好吃。他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