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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B面 1988冬·雪花飘过·迷蒙

发布时间:2022-06-20 16: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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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葛洪宝真的生起气来就像发狂一般。这是高二(1)班第一次目睹葛洪宝动真格的,与此相比,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你难道不认为自己有错吗?”葛洪宝将一粒粉笔头准确地投中了郭晓芒的脑袋,咆哮道。

“我没有说自己对,但是,你为什么不追查谁把信贴在了校门口?”

“你来教训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如果说我这封信有什么恶劣影响的话,本来影响只限于我和夏荷之间,但那个贴信的人把影响扩大到了全校,难道不应该追究那个人的责任吗?难道那人的行为不卑鄙吗?”

“你还很有理,你不觉得自己是罪魁祸首吗?”

“我不觉得我这封信内容有什么肮脏。”

“好,难道需要全班都向你学习,向同桌示好?你的作文写得文理不通,情书倒是很会写么!本来我想把影响尽量化小,你这种态度对全班是什么影响?我现在改主意了……”

“悉听尊便。”

“别说了,”夏荷终于站了起来,“我承认我们错了,求你葛老师,别再……”

“现在知道叫葛老师了,不是叫葛××更顺口吗?现在全校都知道我的绰号出现在郭晓芒写给你的情书里。”

“对不起……”夏荷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教室里浮动着细细簌簌的议论声,她感觉到,一种曾经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东西一下子散开了,自己仿佛正漂浮于海上,无所依附,四顾茫茫。

“把那封情书交上来!”葛洪宝伸出一只手。

夏荷俯下身,准备从桌肚里找那封被盛青撕回来的信。

“不!”郭晓芒用力按住了夏荷的手,“老师,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就凭你还叫我老师!”

空气紧张得一触即燃。

夏荷已经准备接受这一切,让那封信在全班面前再展览一番。

“你没有资格做老师!”郭晓芒从夏荷手里夺过那张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撕得粉碎,碎纸片撒了一地。

大家一阵唏嘘。

“别这样……”夏荷一边哭一边说,“够了,老师,我们已经展览得够了……”

她在泪眼迷蒙中,依稀看见葛洪宝的表情,他眯缝着眼睛,近乎冷酷地瞅着这一切。他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必须把那些萌芽的种子彻底扼杀,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他一直以这种方式锻造着他的学生。从某种角度说,葛洪宝作为一个教师是成功的,因为他教过的毕业班,升学率一直排在美浓中学的首位,他的学生有不少成为了留美博士、某个学科的专家。在这地方上,葛洪宝的成绩是了得的。他因此而笃信了自己的某种观念。

当他听到郭晓芒大嚷“你没有资格做老师”时,他先是愣了愣,然后才缓过神似的,突然一拍桌子,风一般冲到郭晓芒跟前,他的嘴唇石灰一般苍白,颤个不停:“我没有资格?你再重复一遍。”

“是,你没有资格做一名教师。”郭晓芒仰起头说。

“你给我出去!”葛洪宝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愤怒,为免自己失态,他举起一只手,抖抖索索指向门外。

郭晓芒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

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心里反倒松了口气。夏荷瘫坐在椅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这节课就再没抬过头。

下午放学前,夏荷的母亲来了学校。

夏荷在操场的另一头看见母亲垂着手从办公楼里慢慢地走出来,母亲的身影疲惫而拖沓,她提着一只黑色的人造革包,仿佛负铅而行。她走了几步,抬起头,看见了女儿。

一路上,母亲居然无话。但在夏荷,却比听她唠叨个没完更难受。

母亲默默地上楼,夏荷默默地跟在后面。雪地泥泞,回到家,两个人的棉鞋都已经浸湿。

母亲什么也不说,开始啜泣。

雪光射进窗子,照在雪白的墙壁上,墙更白了。靠窗的地方,瓷瓶里插了一捧芦苇,在墙上投下一抹淡灰的影子。没有开灯,母亲就在阴影里坐着。

“你怎么会这样?”

夏荷不说话。

“你以前经常说起那个郭晓芒,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我想,你会控制自己,知道轻重和厉害关系,我太相信你了,看来我还不是全部地了解你……”

“妈妈,我并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还要怎样?全校都知道你和郭晓芒的事情了,接下来,全美浓的人都会知道,我的同事们也都会知道我的女儿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妈妈!”

“你敢说自己光明磊落吗?我早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日记里写的那个G,不就是郭晓芒吗?我真后悔,早就该提醒你!”

“你怎么可以……看我的日记?”

“你是我生的……”母亲的话音还未落,夏荷便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取出那本蓝封皮的日记,当着母亲的面将它扯成了两半。日记本像折翅的蝴蝶一样跌落在地,母亲惊愕地看着她,然后,母亲又一次哭了。

夏荷,母亲的女儿,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她无理过。母亲带着她,她们一起在一个安全的罩子下生活,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夏荷面人儿一般乖巧,被母亲用一个模子参照着、拿捏着,母亲从来不用担心她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一直以来,母亲都非常乐意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每次,她都能占尽风光,唯独这一次,居然是因为夏荷的丑事被老师传唤,这样的经历于母亲也是头一次。 想起葛洪宝的眼神和不阴不阳的话语,母亲愤懑、委屈,更有无法示人的恐惧。对女儿的陌生感早已有之,而这件事,更强化了这种感觉,与其说是陌生感,不如说,是一种不安全感。女儿对她越陌生,母亲越有一种无处诉述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让她无限的悲伤。她从啜泣,进而抑制不住地号啕大哭,多年来艰辛生活的悲凉一齐涌上心头。

她愿意听到女儿的劝慰,叫她一声“妈妈,别哭了”,可是,夏荷并不唤她。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然后是夏荷飞奔下楼的声音。她哽咽了一下,再一次地放声大哭。

夏荷出了门,泪水才成串地滑落下来。

她在雪地里快跑,跑过窄窄的寂静的街道,凝结着阴沉与严寒的小树林,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白天的一切,母亲的不近情理,一边又热切地企盼着母亲能尽快地与自己和解。她脚步纷乱地跑着,直跑得喘不过气来,这时,她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黑黢黢的院子门口,积了雪的牌子上写了三个字:彩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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