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真探白帝宫,三峰此日为谁雄?苍龙半挂秦川雨,石马长嘶汉苑风。地敞中原秋色尽,天开万里夕阳空。平生突兀看人意,容尔深知造化功。
【鉴赏】
这是李攀龙登览华山之作。诗题中“杪秋”即秋末(杪音miao,本为树梢,此指末尾);“太华山”即西岳华山,在陕西华阴县南,此山因其险峻而风景独绝,古往今来,吸引着不少游人登览。诗人在巍峨险峻的华山之巅,看到了雄浑苍茫的景色,引发了深沉的思考,也悟出了人生的道理。全诗意境开阔,写景抒情豪放而含蓄。正如沈德潜在《明诗别裁集》中说:“沧溟(李攀龙之号)诗有虚响,有沉著,此沉著一路。”表现了诗人风格中的又一特色。
首联“开门见山”,直接入题,显得雄健、劲挺,有如华岳之拔地而起。“缥缈真探白帝宫,三峰此日为谁雄?”前一句是说,登上高高的华山绝顶,一切都显得隐隐约约,真像来到天宫探访一样。“白帝”,古以为主管西方的天帝,华山是西岳,故用白帝宫(即天宫)来形容它的高入云天。“缥缈”二字中,有恍惚朦胧之意,生动地表现出初上绝顶时那种四顾茫茫的感觉;句中“真”字,更进一步显出惊讶之态,含蓄地传写出华山之高和风景的神奇。在短短七个字中,作者用精炼而生动的文字,一开始就把登上绝顶时的所见所感,概括而形象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给人以深刻印象。按说,既然到了“绝顶”,就应当有“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的感觉,但下一句却出人意外,继续写“三峰”的高峻。“三峰”即华山的莲花峰、仙人掌、落雁峰。从“绝顶”看来,这三座峰不仅不“小”,反而更见雄奇峻峭。这里暗用了“加一倍”手法,来衬托“三峰”的高峻,突出了华山的特点。并且,在上一句的惊叹之后,紧接着出以问句,有着丰富的含意。一方面,是继续赞叹华山的奇险。另一方面,从“为谁雄”三字中,作者似乎对“三峰”发出了轻轻的责难:你们凌空直指,万仞摩天,到底是为谁争雄呢?是互相斗胜呢,还是要和我这个已经登上绝顶的人一比高低呢?在这轻轻一问中,不仅加强了诗句的感情,而且使山和人打成一片,显示出无穷的情趣和深意,留待人们去思索,去探究。
但是,作者在这里却陡然一顿,把即将展开的思路忽然截住,转而扬开笔锋,去描写在“绝顶”上所见的更为广阔辽远的景色,为读者开出了新的境界。
“苍龙半挂秦川雨,石马长嘶汉苑风。”从华山绝顶望去,那八百里秦川(即关中,因关中古为秦地,故名“秦川”,今陕西中部之地)上空,忽然大雨滂沱,像苍龙一样的乌云悬挂半空;在汉代的旧苑里,风吹石马(刻石为马,列于墓前),似乎在望空长嘶。这一联,天上地下,遥相呼应,风驰雨骤,动地惊天,景象十分雄浑壮阔。“地敞中原秋色尽,天开万里夕阳空。”然而不久,风停雨止,回望广袤无际的中原地带,经过风吹雨打,迷人的秋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萧索;那惨淡的夕阳映照在万里长空中,使天空显得更为开阔而又空旷。这一联,地下天上,互相映衬,秋色已尽,夕阳又空,景象凄楚而又苍凉。中间这两联,在空间上,采用上下交叉的手法,立体描写,融天地为一体,并且,从八百里秦川到广阔辽远的中原,横向开拓,地域极其辽阔。这样写,就造成了极为磅礴的气势,使得字字力重千钧,读来震荡心魄。另外,特别是在时间上,两联从秦汉到眼前,跨度极大,可以使人产生极为丰富的联想;但是,那邈远的往事,漫长的历史,却又如适才所见的风雨一样,不过瞬息即逝,只留下汉苑石马那样的斑斑陈迹,叫人感怆无限。诗中赋而有比,隐隐透出一种对世事变化无常的喟叹和对人生易逝的悲凉,耐人咀嚼和寻味。
这样的新境界,看来好像和第一联的意思有些游离,然而仔细思索,内在联系却十分紧密,也正是作者的深意所在。这眼前的一切,天上地下,古往今来,都在不停地变化,似乎不可捉摸,然而那巍峨高峻的“三峰”,却是永远不变的啊!它突兀高耸,顶天立地,峥嵘雄秀,万古如斯,丝毫不减雄伟的气概,这才是真正的称雄于天地,豪迈于古今呢!这两联从所描写的景象之中,深藏着作者对“三峰”的雄伟气概的赞叹,心中充满着“高山仰止”的景仰之情。
于是,在尾联中,作者自然地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平生突兀看人意,容尔深知造化功。”“突兀”,高耸之意,此指自视甚高;“容”,即也许,《世说新语·方正》:“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在那样高峻的“三峰”面前,小小的个人真不堪比拟。作者联系到自己的过去,深悔自己总是那么居高临下地对待别人,如今面对华山的“三峰”,才感到也许只有你才能深知造化之功。你那天造地设般的伟岸的身姿和无与伦比的奥妙,相形之下,才使我感到自己的平凡和渺小啊!至此,作者在首联中暗示的深意,终于在这里委婉地表达出来了,它表现出作者个人的自知之明,也表现出应抱的谦逊的人生态度。作者在登上华山“绝顶”时,不仅饱览了雄奇的风光,为华山的英姿所倾倒,而且在经过俯仰古今、视通万里的思索之后,领悟了有益的人生哲理,使得这首诗不仅有了鲜明而生动的艺术形象,引人入胜,而且有了深刻的思想,启人心智。
这首诗在结构上,首联一问,故作停顿,而尾联一答,回应篇首,在一问一答中,自开自合,显得十分谨严。全篇纵贯古今,横通万里,却极少用典,语言虽然含蓄凝练,但却流利畅达。因此,本诗除了“沉著”的风格,也还有亲切自然的一面,这是它的成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