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高馆拍声催,大阮招邀小陆陪。难得异乡逢密戚,可能良夜不深杯?江连清汉分还合,人过中年乐亦哀。珍重天涯老兄弟,淮南米贱好归来。
【鉴赏】
毕沅对王又曾诗作曾作过以下评价: “才本大而约之以归于切实,气最盛而敛之以底于和平”,“取材于众所不经见,用意于前人所未及发”。(《丁辛老屋集》序)这首写客旅之中逢亲故招饮兴会的诗篇,就取材的角度与对象而言,在历代描写亲情友谊的诗歌中也是不多见的。它讴歌了亲故间热情诚挚的友爱,也透出了作者不堪仕宦奔波,向往家居团聚的归隐之心。
首联写作者受到的真诚情谊: 宴厅内明灯高照,乐拍声催,诸亲好友,无论长幼,都来热情迎接作者赴席。这里的场所,照明、声音,无不带上明朗热烈的情调。魏晋时文学家阮籍与兄子阮咸同著名于时,后人即用大小阮来称人叔侄,这里指长辈亲属。西晋文学家陆云,与兄陆机称二陆,诗中用以指代作者的同辈亲故。“大阮小陆” 的典故,避免了一般直呼称谓的板滞,体现了作者的欢乐情趣,节奏上也显出抑扬顿挫的效果。从清冷孤寂的旅途突然进入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作者怎能不在视觉、听觉乃至情感上感到一种强烈的反差?这一反差在诗人笔下得到了准确传神的表现,它使人领略并沉浸于充满人情味的美好欢快的气氛之中。
次联朴素地概括了宾主双方异地重逢的喜悦和亲切感。在作者饱尝了与满朝文武虚意周旋,“话不投机半句多” 的仕宦苦果后,此联更显得别有深意,唐诗有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王维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本联似从此演化而来。不同之处在于,前者表达身处异乡,举目无亲时对亲人团聚的美好记忆和向往; 后者却 “异乡遇密戚”,美好向往忽然间变成现实,故亲好友竟如梦幻般地出现于眼前。诗人的激动之情,一时难以言表。此刻最合适的方式,莫过于深杯畅饮,在“酒逢知己千杯少” 的融和温馨中共此良宵,排渲那客中思乡的一腔积绪。
第三联细致地刻画出诗人内心的复杂情感和欢聚中的隐忧。前句用汉水在武汉地区流入长江作比,表示对亲友重聚的欣慰。然后笔锋一转,借谢安所言“中年以来,伤于哀乐”(《晋书·王羲之传》)化出诗句。它既表达了作者对良夜深杯之后又将再次离别的愁情,也饱含了对自身仕途奔波而感受的辛酸。一个“哀”字细腻地表现了作者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澜,而在意境表现上增加了一层难以尽言的苦涩意味,使其不同于单纯描写兴会的诗作。这一丝丝的愁绪,与欢宴的气氛显得很不协调,却又是难以排遣;它在作者心里郁积已经太久,却又无人可以诉说。此刻,这种既乐且哀的复杂感情,终于有了可以表达的机会。而胸中的千语万言,一经诗人道出,却又显得如此质朴、凝练:“珍重天下老兄弟,淮南米贱好归来。”“淮南米贱”语,出自杜甫《解闷十二首》:“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作者借此来表示对家居团聚与自身仕宦生涯的比较,在他看来,前者是何等可贵,后者又是多么无奈。在到达心目中的“淮南”以前,还有着漫长的路程。因此,作者要故亲密戚多加珍重以待重逢的叮嘱,更显意味深远。史载作者在官至刑部主事后告归还乡,隐居不仕。尾联正可看做是诗人对此行为写下的一个合乎人情的注释。
全诗将作者与亲故聚会中的复杂心境,表现得极富层次感。首联中,感情欢快而奔放;到了颔联,激情略趋平静,逐渐变为一种体味亲友团聚之欣慰的、和谐深沉的温情,酒酣之际,一种淡淡的哀愁又在颈联中渐渐隐现,而既乐亦哀的心态又在联尾中发展成显示乐观精神的对于未来的美好期望。这一切经诗人娓娓道来,显得十分委婉有致、真挚感人。写欢乐时未见狂放失态,写愁绪时亦非伤感过度,这或许正体现了“人过中年”时的一种较普遍的感情特征吧。同时,这首诗语言极为朴实,正和亲友欢聚的特定情境吻合。而典故的自然运用,又加深了作品的内涵。作者将典故化炼到了几近口语的境地,同全诗叙家常般的笔触配合得天衣无缝。于平易中见深远,质朴中显情韵。“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王安石《题张司业集》)正是这首诗的成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