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508—554),字世诚,小字七符。梁武帝第七子。讨平侯景后,在江陵自立为帝。萧绎聪悟俊朗,天才英发,言响若钟,性爱文艺,博极群书。在位仅三年,西魏大兵攻入江陵,萧绎降,旋被杀。先葬于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后改葬于建康郊外(今江苏江宁县)。庙号世祖,谥号元帝。
萧绎工书善画,藏书十余万卷,城破时自行焚毁。所作诗赋,轻靡绮艳。生平著作甚丰,现存《金楼子》辑本,后人辑有《梁元帝集》。
乌栖曲
沙棠作船桂为楫①,夜渡江南采莲叶。
复值西施新浣纱,共泛千里瞻月华。
注释
①沙棠:《山海经·西山经》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食,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赏析
水乡江南,自来迷人:清水盈盈,莲叶田田。微风吹过,莲叶婆娑起舞;月光洒下,水天一片朦胧。鱼儿在嬉戏,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自由自在,惹得人的心魂也随着它游弋不止。一只船划过来了,又一只船划过来了。两只船并靠了拢在一起。萤火虫像风一样穿梭往来传递着绿火;蛙儿不住口地鸣叫,好似为谁鼓动什么。
船是用稀有的沙棠作成的,入水不沉;楫是用名贵的桂木制作的,芳香四散。夜,赋予这一切清新、静谧、美好恬人的气息和神秘的朦胧,连人和事也神秘一团。
他们是采莲的和浣纱的。可是,他们真的是采莲浣纱吗?直到“复值西施新浣纱”才撩开夜幕,渐露莲心。“西施”二字,点明采莲者不是女性,而是年轻的后生,原来这采莲浣纱的是一男一女。值,遇也。新,刚刚,恰。这位刚来,那位恰到。“复值”明白说出这场见面是邂逅相遇。邂逅成遇,那人竟漂亮的出奇,不逊于越国的美女西施,怎不令他感到意外的欣喜?
似乎是纯出偶然,全出无心,但于夜间乘沙棠船摇桂木桨出来者,其志必不在采莲,必定多少怀着一些朦胧的企盼,一些异样的想求。“复”字透露出“夜渡江南采莲叶”这一行为本身对他来说也是很惬意的,有着尝试的快乐。从这层意思及下文看,“莲”未必不含有“怜”的隐约含义。只是他起初的无意盼求没有这样具体明确。
“共泛千里瞻月华”,月光明媚,一泻千里,夜已不再神秘,天上和水上也明朗起来,不期而遇的一男一女,正划着船儿,走向水天尽头,月色深处。采莲的不采莲,浣纱的不浣纱,所谓“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西曲歌·拔蒲》其二),本是无心相遇,如今倒像有情相约的一般,可见,原是各自怀着采莲、浣纱之外的想望,才心通灵犀一点,“交楫”如故。而采莲浣纱固不是目的,“瞻月华”也只是一个绝美的借口。青春少艾,心中做着许多梦的男女,在莲间,沙棠舟上,明月光下,正有几多情思要倾诉吐露,岂是一个“瞻月华”所能了原?妙在诗人也不说出,不点破,只逼肖其自己的口吻,声态婉然,趣味无穷,含蓄得像月。明月似乎向我们揭示了一些,却同时掩盖了许多。它如此光明皎洁,引导采莲浣纱的人共同走向前方,却又把他们沐浴在月光中只露出轮廓。它的出现,不单使诗的意境空明优美,抑且使诗的情感和趣味健康向上。
末句一作“共向江干眺月华”,虽也可以显示江南儿女热烈开朗的性格,但就诗的境界和美感效果看,不如“共泛千里瞻月华”为佳。“江干”是一条终界线,“千里”则有无限伸延的余地;“向江干”把一片朦胧含蓄推向明白、单调,“泛千里”直走向水天一色之中更有动态美,更能协调“采莲”“瞻(眺)月华”形成的含蓄雅致。
唐诗人张籍《乌栖曲》:“西山作宫潮满池,宫鸟晓鸣茱萸枝。吴姬采莲自唱曲,君王昨夜舟中宿。”揭示了封建帝王夜晚采莲的实质,好像是针对元帝这首诗而发。但是,这首诗不是言志之作,不必牵扯不清,把诗人的创作和他的所有的活动混在一起。倘我们硬把诗人身份与诗中主人公身份扳平,除了照例的对皇帝的批判外,还能得到些什么?诗美将荡然无存。
作者:孙文光,彭国忠
登江州百花亭怀荆楚①
极目才千里,何由望楚津?
落花洒行路,垂杨拂砌尘。
柳絮飘春雪,荷珠漾水银。
试酌新清酒,遥劝阳台人。
注释
①江州:这里指晋新分荆、扬二州而置的江州,为今湖北旧武昌府及江西省地,治豫章(今江西南昌),后移武昌再移寻阳(今江西九江),宋齐因之,梁又移江州治豫章。百花亭:在湖北江陵县东四十里。荆楚:指楚国。楚最早疆域约当古荆州地区,故亦称荆楚。
赏析
这是一首见景怀人诗。荆楚,这里代指在荆楚的亲友故交,即诗末所说“阳台人”。
“极目才千里,何由望楚津”,诗人登上百花亭,纵目远望,只见来路上一片迷濛,再也找不到楚津(泛指诗人入楚的某一津口),不禁有些伤惋。王粲《登楼赋》:“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荆地本多山陵,难以一览千里;且“千里”也非目力所及,“极目千里”自是夸张说法,而诗人却说“才千里”,似以千里为小,实际正是由此兴出路近津已遥人更不见的感慨。“何由”用疑问语气,比“望不到楚津”之类的否定句式更能传达出诗人心中的迷惘和失望情绪,与王勃的“风烟望五津”(《送杜少甫之任蜀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句已暗含“怀人”的意思。
中间四句承上“望”字而来,描写登亭所见的景物。时候已是深春初夏,道路上落莫纷飞,狼藉满地;百花亭边,杨树低垂,校条纷披,拂动着台阶。白绵般的柳絮从高树飞扬而下,飘飘洒洒,好像晴空中下了一场雪。荷花塘里,荷叶刚刚舒展开拳头般大小,上面积聚的露水或雨水,有如晶莹的珠子,在微风中滚来滚去;又如耀眼的水银,在日光中泛着光彩。“落花”句写平远之景,一路逶迤而去,通向远方;“垂杨”句写近景,用一“拂”字连接垂杨与百花亭,“砌”字刻印着登攀的足迹,点出题目“登……亭”。而“垂”自上而下,呈垂直状,“拂”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呈横平状,烘托出登览的立体空间。“柳絮”句写高空景,“荷珠”句写低处景,“雪”“水银”以虚象对它们做进一步的补充,而“柳”与“絮”,“荷”与“珠”在色彩上实有绿与白的对比效果,从而增强景物给人的外观感受。
末尾二句中,“阳台”用宋玉《高唐赋》典故:“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郦道元《水经注·注水》云:“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阳,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故为立庙,号朝云焉。”可见,这段故事发生在巫峡一带,而巫山以东即古楚地,所谓“荆楚”也是指楚,盖诗人在此之前曾经在那一带活动,“阳台人”代指荆楚相会时的故人或亲交,这也是诗家常称相善者为“情人”“美人”一类,自己却以“楚王”自居。面对百花亭周围热烈繁闹的美景,诗人不禁想起远在荆楚的故人,渴望与他一起欣赏,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愉快的时光。友人竟不在身边,他便举杯遥劝,聊慰别后相思,也寄托对友人的珍重祝愿。别离相思本是一种较为缠绵悱恻的情感,诗人却巧妙地用劝酒珍重的行为表达出来,直是汉人“努力加餐饭”式的劝慰,古道热肠,宽厚温和,诗的情调也爽朗明亮。
宋范晞文《对床夜语》云:“选唐人家法,以四实为第一格,四虚次之,虚实相半又次之。其说‘四实’,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也。于华丽典重之间有雍容宽厚之态,此其妙也。”这首诗中间四句写的全是景物,远近结合,高低相就,舒缓自如,虚实相互生发,而不给人堆积窒塞之感。诗人的用意正在于以繁闹的景象,热烈的意绪,传达出对深春新夏的诗意感受,反衬景美人离的遗憾和自己的孤独之感,从而深化登高怀人的主题。
作者:孙文光,彭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