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峿台铭序
元结
浯溪东北廾余丈,得怪石焉,周行三四百步。从未申至丑寅,涯壁斗绝,左属回鲜。前有磴道,高八九十尺。下当洄潭,其势硱磳,半出水底,苍然泛泛,若在波上。石颠胜异之处,悉为亭堂。小峰歁窦,宜间松竹。掩映轩户,毕皆幽奇。于戏!古人有蓄愤闷与病于时俗者,力不能筑高台以瞻眺,则必山颠海畔,伸颈歌吟,以自畅达。今取兹石,将为峿台,盖非愁怨,乃所好也。
《峿台铭序》是作者于《峿台铭》前写的小序。铭文今存:“湘渊清深,峿台陗陵。登临长望,无远不尽。谁厌朝市,羁牵局促。借君此台,一纵心目。阳崖砻琢,如瑾如珉。作铭刻之,彰示后人。”其石刻末标明“有唐大历二年,岁次丁未,六月十五日刻”。
峿台,在唐永州祁阳县北的浯溪旁,今属湖南零陵。元结约在唐永泰二年(766)冬到大历二年(767)间置家于祁阳。作者的《浯溪铭序》说:“浯溪在湘水之南,北汇于湘,爱其胜异,遂家溪畔。”“浯溪”的“浯”是作者取的,音义同“吾”,表示属于作者,因是水,便于“吾”加偏旁成“浯”,同样,“峿台”是山石,便加“山”旁;“庼”是屋宇,便加“广”旁。由此可见作者对该地的热爱。
作者满怀深情地写峿台这一“怪”石,既写所见之形,又写想象之景;既图形状貌,又发抒感慨。这反映了元结于大历二年(767)左右的时期的社会观和美学追求。
本文构思之“怪”,在于不同于一般游记的记游程述游踪,写亲临其境的感受,而以隔水相望,写山石的怪奇;以想象经加工后的情况,写石颠的胜异;以自称“非愁怨”而实写其愤闷。也就是说,作者的基点、视角、笔路都不同常规。作者先写山石的“怪”,一怪在突兀而出,巍然而峙。论峿台,也不过方圆三四百步、高八九十尺,只能说是一块小石山,它无隐天蔽日之势,绵亘万里之态,不会以高大称胜,可是因了它位于浯溪之畔,拔地而起,临水而立,显得峥嵘峻峭,也就使人觉得怪了。二怪在半出水上,如浮若飘。 峿台“下当洄潭”,磴道“半出水底”,在闪动的波光映照下,石山“苍然泛泛,若在波上”。 峿台使人产生高大之感,一是和周围平旷之地相比,更主要的还在于下面是回旋着水流的深潭,因而从午后到次日清晨大半天的时间里,峿台投影水中,一片昏暗,要到清晨之后才显出鲜明的轮廓。使人感觉着它的高,又错觉它的浮,反差很大,怎不叫人觉得怪?作者缘石山的“怪”,继而生出奇想。想在石颠胜异之处筑上亭堂,石上坑洼之处植上松竹,这样便“掩映轩户,毕皆幽奇”,而且可以“登临长望,无远不尽”,借以“一纵心目”,涤荡心胸。这一构想,由“怪石”而生,也就自然引渡入下文的感叹。他说古人胸中蓄积愤懑和不满于时俗的人,自己无能力构筑高台远眺舒怀,“则必山颠海畔,伸颈歌吟,以自畅达”,自己虽然不是出于愁怨,但还想就山筑台。作者说“盖非愁怨,乃所好也”,明为说只是“爱好”此山石怪奇,可细玩文意,其“好”却是对“有蓄愤闷与病于时俗者”的同情,也出于同感。他在《铭文》中说“谁厌朝市,羁牵局促。借君此台,一纵心目”,为“厌朝市”者设想昭然无翳。我们联系元结一生不遇的身世和耿介的性格,对他这种故作反语的写法,自然容易透视其底蕴。
本篇虽为铭序,但如作游记读,同样见出情趣,即游至浯溪峿台的对面,隔水观山,缘山兴怀,由己及人,景、情、理浑成一体,已与游记无别,且可说开柳宗元一类游记的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