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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1

发布时间:2023-03-14 22: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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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工作的隔阂感越来越厉害。似乎好歹维持的谐调正一点点崩溃。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现实感。为什么、是为了什么目的做这种事的呢?公司里,员工和同事们让我感到陌生。至于那是对方态度中实际表现出来的还是自己主观感受有了变化,我无法看出究竟。又好像自己与他者之间没了边界,以致自己的心理变化同对方的态度变化混为同一感觉。

星期日召开年内最后一次投资战略会议。提出关于景气和经济的长期预测,发表首季行动计划。报告即将进入转折点。讲话节奏疾驰有致。本应是顺顺利利的地方,不料在类似走下缓坡之处下一句话忽然消失,刹那间脑袋一片雪白。不久回过神来,以已然失态的心情从资料上抬起脸,迅速环视与会者。他们仍目视所发资料,会议仍在进行中,至少没有人以诧异的眼神看我。我姑且让自己镇定下来,拉过手边资料,借此得以接上话头说下去。其他经理们的提问也顺利回答了。只是,以自己的语气述说那种能动意识仍然没有萌发。

或许,说不下去仅仅是主观感觉,而从与会者看来,只不过约略语塞那个程度罢了,尽管自己本身觉出类似失语的尴尬……当时这是一厢情愿的解释。他觉出了我的不正常,没有看漏。

把我叫去办公室的藤木一如往常问我咖啡如何,我答说不要。

“正在看一本关于诺门坎①的书,非常有趣……或者不如说是个富于教训意味的事件,到底非同一般。”

他啜一口茶几上的淡绿茶。想必因为担心血压而不敢喝咖啡。

“诺门坎最大教训你看是什么?”

“不巧,我对历史知之不多。”

藤木目不转睛地看我。我不由得移开视线。

“隐瞒招来致命伤!”他没改变泛泛而谈的语调,“军队也好公司也好,这点并无不同。对于组织的运营大概是个类似公理的东西。作为投资家最危险的类型是自己不认输之人。不认输,想方设法加以掩饰,结果越陷越深。日本所以培养不出投资家,一个原因就在于没有善输的训练。因此不能面对不确定的情况做出决断。恐怕评价体系也有问题。本应把成功和失败分开评价,却要整个评价一个人。评价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往人身上紧贴紧靠。所以被评价一方势必隐瞒事实。赚的时候连小单位和小额都报告,失败之时却说亏了一个亿。看来诺门坎教训还没有被吸取啊!”

①诺门坎事件。1939年5月在我国东北与蒙古边境的诺门坎地区发生的日军同苏军武装冲突事件。日军受到苏军机械化部队的毁灭性打击。此后日本关东军对苏开战论调有所收敛。

他再次把茶几上的茶杯送到嘴边.

“失败谁都有。”藤木继续道,“隐瞒之罪是大罪。隐瞒也罢不隐瞒也罢’失败总是事实。问题因为隐瞒得不到处理。也就是说’组织和公司将失去自我纠正能力。其结果,就只能像日本现在这样依赖美国发挥他律性纠正功能。

这种绕弯子说话方式在他是很少有的,平时总是单刀直人,那是藤木的风格。我思忖,他恐怕同样不安。说不定同大多数投资家一样对世界不透明程度越来越大而忧心仲仲。在现在他的眼里’大概政治、经济等世界种种事象在向自己隐瞒什么,一如诺门坎的军官们。

“没有问题的?”他终于切人正题。

“进展顺利。”我条件反射似的回答。

“说谎!”较之追究,语气更像是犒劳,“脸糟糕得很!”

“是吗?”我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

“不是单纯的疲劳。”藤木相面似的继续注视我的脸,“惧怵。几个星期、几个月来……一直是这个感觉。”

“工作在好好做。”我以孩子气的说法掩饰。

“那个知道。”

藤木脸上透出常有的焦躁。他深深叹一口气停住。随后,放缓语气继续道:

“担心啊!担心你的判断出错。”

“不要紧的。”我做出不自然的笑脸。

“眼下的你给人一种怀抱一个偌大烦恼的印象。投资家对那个是很敏感的,当然也包括企业。”

“知道。”我回答。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呢?告辞走出房间时我歪头沉思。莫非在说对他人痛处敏感的投资家们,或者是怀抱一个偌大烦恼的我本身呢?

志在必得一一这是藤木的口头禅。那只有一个含义:赌赢、赚大钱。金融世界充满获取巨大回报的可能性,但风险也大,要想挺住就必须有不屈不挠的精神和毅力。而且动用几乎全是别人的钱。发生损失,损失钱的固然是投资家,但对别人的钱负有责任的压力总是有的。大赌之前常问自己:这样做正确吗?不会失败吗?失败了就要受损失,以前也有过损失。不过相比之下,还是赚的时候多。有信心赢得赌博。不光赢,还有不输于任何人的自信。不会输的!总是这样讲给自己听。若不刻意鼓舞自己,就不可能在这个异常世界上持续赢下去。

的确,赢的是我,想赢的也是我。至于纯资产额增加多少以及标准价格比前日上扬或下跌多少对于自己具有怎样的意义,则不曾深入思考过。说实话,谁都不具有预测未来的绝技。就收益率而言,十之八九都是运气。让我赢在最后的因素里边,有超越个人算计的巨大外力参与。每次考虑那种外力都变得惶惶不安。所以总是把内省和白省置之不理,反正连赢下去就是,想通过连赢来向自己证明那是以自己的力量赢的。连赢的基金经理决不对自己的做法持怀疑态度。怀疑之际即是输之时。届时有其他什么人开始赢,而那个人想必同样不会对自己的连赢怀有疑念。

可是,我赢了吗?假如赢了,那么赢得了什么呢?下班回来,西装也不脱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打量被高档家具环绕的房间一一这时往往觉得选择这房间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被这房间所选择。我闭起眼睛,回想几次大的赌博。如果那时不调整股市定位,如果外汇不因日元升值影响而出现亏损差额……现在回想起来都出冷汗的局面出现了好几次.如果被那种偶然绊倒一次一一哪怕仅仅一次一一那么就该是其他什么人在这个房间里。

公寓、高级车、高档西装,的确把高于一般人的生活搞到手了。假如幸福仅仅是由衣食住构成的,事情倒也简单。我是赢家,是把幸福弄到手的人。我是达到了目标。因为达到目标而得到了钱。钱意味自由,有钱就多了选择。这在一方面诚然是真的。然而,因钱的有无而能够选择或不能够选择的东西只不过是外在欣喜或快乐罢了,没有也过得下去。

马克思说,所谓商品,就是“通过其属性而满足人的某种欲望的东西”。为了满足以优质声音听音乐的欲望而向组合音响器材投资数百万①。因此满足了的欲望呈怎样一种形式呢?和几万元的手提音响机所满足的欲望相比,区别在哪里呢?说到底,我们的欲望是从哪里来的呢?在消费活动中,欲望越得到满足,相反得不到满足的东西越显而易见。消费这一行为本身就有非条理性一面。正因为同非条理性打交道,才永无止境可言。而这种无止境,或者就是资本主义不动声色的原动力亦未可知。

①此处指日元。1万日元约合人民币700~(2005年12月)。

不觉之间发起呆来。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拿起听筒的时候,觉得好像已经响了很长时间。

“是永江先生吗?”一个没有听过的男子语声问道。

“是的。”

“是HullGrowthActive的永江先生吧?”

“您呢?”

对方不理睬似的默不作声。而后以令人发怵的声音抛出一句:

“当心邮件!”

言毕,粗暴地放下电话。

我手握听筒伫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佐佐木隔着间隔板看我。

“啊,没有什么。”我放回听筒。

“恐吓?”他似乎察觉出了电话内容。

“算是吧。”

“要和保安联系吗?”

“叫我当心邮件。”

“要寄来炸弹不成?”

“估计是恶作剧,不过报告还是报告一声吧。还有,要查看网页,也许有什么帖子。”

不时受到莫名其妙的恐吓和骚扰。虽说是恐吓,但充其量是寄信或在网页上发帖子,没有像美国工作的一个方面也是事实。有人赚,必如反物质导致匿名憎恶和怨恨的产生。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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