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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街》全文__岛田庄司

发布时间:2023-07-01 09:5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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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我书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幽暗庭院中的喜马拉雅杉,杉树从刚才便一直摇晃着,我知道是“小丑”在摇动杉树。

在喜马拉雅杉缜密的叶缝间,白色的脸孔仍隐约可见。即使在夜里,一看到厚白的粉脸就知道是他。

满月的光辉斜斜地射入庭院,冷冷的青白月光迤逦在盛开的三色堇及杉树下丛生的杂草上,整个庭院泛着慑人的金属光泽。

小丑从上面下来了,攀爬于杉树上,像类人猿似的轻巧地降落到这苍白的世界。接着他开始跳舞,附有波形襞绉花边的宽大长裤及衣袖在夜风中漫飞着,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小丑独自狂舞,其激动宛如恶魔附体。

不,事实上他是个狂人。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舞着。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他上树下树,在庭院中倒立、跳跃,累了就蹲下来向我招手,示意要我出去,从招手开始就不曾停过,看得出来他手酸了却忍耐着不停地招唤。也许是狂人特有的执拗,其狂热之情不得不令我佩服。

妻子显得极端地不耐烦,坚持要报警0警车一停,他便像狡兔似的越过低墙逃脱无踪。我以为没事了,脱逃的他竟又打电话进来。妻子接起电话,指明要找先生接。我接过电话,他便说:“老板,告诉我宝藏的事吧!”

我没答腔挂上电话,他仍不死心地继续打,警察的在与否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警察当然无法一直守着我的房子,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小丑又再度出现,还是不忘朝我招手,等警察一来,他又三下两下地溜掉……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小丑因为脸上的妆太浓,看不出是中年男子或青年。但看他灵活的身子及电话里的声音应该还相当年轻。

我家附近的邻居都很好奇,拉着窗帘偷偷地往我家院子里瞧,很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当然他们是弄不清楚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妻子问,“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我认识?当然不!”我回答。

“但是他却冲着你来!”

是的,这点我也知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丑姓啥名谁住何处,不过他是新宿车站西口地下道的“名人”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我和他(我想是“他”吧)并非特别熟。只是我经常在上班必经的新宿车站的地下道内看见他。他固定在下午出没于地下道内,一边走一边捡垃圾箱内或丢弃于墙角的杂志报刊。他不论走路、弯腰捡拾都不忘跳跃舞蹈,偶尔还会狂奔再跃起,落地后再舞一段他特殊的舞步(算是舞步吧!)

我常常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要那样地捡报刊?要留下来自己看吗?又不像。每次看到他捡,光是同一本报刊就好几本。报刊发行的当日,地下道的垃圾箱内或墙角就到处散落着人们看完随手丢弃的报刊。那天,小丑照例地抱一堆同样的杂志报刊,在地下道内兀自地手舞足蹈。

街道上往来的全是陌生人,我自己也是吧!最初看到小丑时,确实吓了一跳,但日子一久,他的存在就像街道上的霓虹广告一样,不足为奇了。

一直告诉你们小丑,是因为他的装扮我才如此叫他。他的装扮相当怪异,先是头上,虽然他头上也戴着像睡帽似的小丑帽,但不如他帽子下的染发来得引人注目。他的染发不只是单纯的染发,而是一撮红一撮绿地染了五颜六色。

虽然他的装扮奇特,但往来于新宿地下道内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漠不关心,他在这冷漠的空间中,宛如一个透明人。

然而人们对于他又抱持着一种亲切感,我也是。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而是走在地下道内,远远地就看见他惹眼的装束,总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或者说是安心感。

但是没有人开口跟他交谈。有时候我看见读完报刊正在找垃圾箱的人,他注意到小丑跟在他的后面准备捡他手上的杂志,但他并不直接交给小丑,找到垃圾箱后丢入其中,再回头偷眼瞧着急急地捡杂志的小丑。

我时常感慨——这就是东京。在这儿没有花俏或朴素的区别,花俏也不比朴素更能引起别人的关心。都市中的家伙,每天极度紧张的神经早已麻木,对于一个极富色彩,在地下道内踽踽独行的小丑,当然不会感到惊奇。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对于别人的事毫不关心。特别是我当时——哎,现在讲起来,已经拖了两、三年之久了吧——在成城,我经营了一家戏剧学校,因周转不灵正为钱的事大感烦恼呢!别人发生什么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除非和自己的利益有关,否则实在是连注意的时间都没有。

我和新宿地下道的小丑有的“交往”不过也是如此而已。不曾说过话,不曾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过面。但是昨日,我第一次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见他了。

那一天,我为了连日的筹款感到疲惫不堪,忙完了事大约是两点左右,我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出了小田急的剪票口便向着国铁的剪票口走去,想想时间还早,不如到纪伊国屋书店去转一转。于是改走东口的地下道,那时在西口的地下道内,并没有看到小丑。

东京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现在离下班的尖峰时间还很早,地下道内却仍旧埋藏着大批的人群,不停地走动着,触目所及又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是个孩子。不,一开始我不以为他是个孩子,因为他的头特别的大,我以为是个成人的侏儒。就像经常可见的醉汉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下道内睡觉或无所事事地游荡一样,那孩子在地下道内走来走去,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捡集一些白色的纸片。

我很感动,他为大众默默地服务捡垃圾。原以为是受了那个年长者的指导,在这儿做义务工作,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少年所收集的只有很小的白色纸片而已,对于较大的垃圾,例如报纸、报刊或超级市场一类的纸袋一眼也不曾眷顾,只是一直捡着白色的小纸片。一个人睁着偌大的眼睛,边走边找,一看到小纸片就像看到宝物似的慌忙地拾起。纸片虽然脏了,他还是很慎重地放入口袋,即使是从垃圾箱内捡起来的也毫不在乎。

我想像不出这少年所为何事,很想走过去问他,但他认真而严肃的样子压迫着我,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走。正好他也是朝纪伊国屋的方向去,就在这个当儿,我看见蹦跳一如往常的小丑。

当初,我在固定的地点以外看到他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自己也比平常早些在这儿走,不是吗?或许他平常的这个时间也是在这儿走动。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为某一家新开幕的店做宣传,白天他也和我一样在上班,现在在人潮中出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是他的职务啊!我朝着小丑的那个方向走,因为内心涌起一股好奇心,想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小丑以不变的步调在地下道内跳着,许多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回头看他,但他毫无所觉地往前走,或者他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摇大摆是理所当然的吧!

男人们走过就回头看,女人和孩子们则以嫌恶地眼光回避他,快快地通过他的身边,然后一脸放心地偷看一眼。

小丑停在三越的地下入口,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突然他回头一瞧,一瞬间瞪着尾随的我,我心里想被他发现了,怎办才好?事实不然,他似乎不是看我。一转眼,他走进三越百货公司。

小丑引来了销售小姐们的眼光,他跳着穿过一楼的各专柜,往左手边较里面的楼梯走去。他停在楼梯下一直思考着。又突然看一下周遭,什么也不做地面对大理石墙壁站着。

我站在附近的专柜旁,假意看着专柜里的物品,事实上是偷窥着小丑的一举一动。新宿的三越百货公司我不知来了几次了,每次都坐电梯或电扶梯,从来不知道后面还有个楼梯呢!

小丑不见了,大概是爬上楼梯。我也离开专柜前,谨慎地跟随其后。

在楼梯口并没有看到人影。这种地方平常没有客人来,所以已被挪为仓库使用,到处堆着箱子。午后的阳光射过积满尘埃的窗棂,薄薄地落在楼梯转角。客人、销售小姐们的语声及店内播放的音乐等吵杂声响都逐渐远离,只听见自己登楼时的鞋声。在蜿蜒的楼梯上,小丑慢慢地往上爬。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地跟着,在转角时,还特别留意靠墙走,然后再探出头来搜寻小丑的背影。

所幸小丑完全不察后面跟踪的我。他在五楼、七楼及八楼都停下来,呆呆地站着,不,好像站着找什么。被勾起兴趣的我,在他不离开视线时,也看一看自己的周围,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在我四周的楼梯除了浅褐色的石壁之外,一无所有。

小丑到了八楼便走出楼梯口往电梯的方向去。电梯前人来人往,我站在楼梯口探出头,观察他的情形。

逐渐地我开始怀疑,小丑究竟在做什么呢?仿佛毫无目的地只是在百货公司内游荡。

不久他离开电梯门前,横越过放着高级沙发等家具的展示区,往西侧的电梯走去,照例用他独特的舞步跳跃着。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往下的按钮,电梯很快地在小丑前面开了门,我看见电梯里的客人及电梯小姐一致的惊讶表情。

瞬间,我踌躇着要不要搭同一部电梯时,电梯已经下去了。我赶紧按了旁边往下的钮,一边监视着小丑那部电梯所停的楼数。四楼、一楼,然后到地下室。

电梯一直不来,我边等边想,也许已经逃掉了。

但情形并非如我所想。我在每一层刚才他停下的楼都停下来看看,小丑还在一楼电梯旁,在往地下楼的楼梯口附近,照例站着不动地苦思。

在那儿的墙壁都是经过细磨的灰色大理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通往地下楼超级市场的人很多,每个经过小丑身边的人都流露出嫌恶的表情,匆匆下楼。

小丑离开地下楼梯口时,一直往我这个方向看。我以为他要朝着我来,又不是。他在离我数公尺前改变方向,横过一楼出了百货公司往地下道走去。

回到地下道,这会儿小丑往伊势丹百货公司的方向去。在伊势丹他不再绕折多处,而直接停在地下楼的食品展示场旁边的通道上,望着石壁的小丑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宛如浅草区欢乐街上的滑稽人偶。大批的人潮在他左右迂流着。

我也站在伊势丹的地下楼入口,沿着墙壁、墙角藏身好观察小丑的情形。

大约经过五分钟,也许十分钟,他一直保持原状。突然小丑动了起来,朝我即地下楼的入口折回来。我慌忙地侧身于圆柱背后慢慢地移动。

小丑从地下楼出来后,直接到新宿第三街的丸之内线车站。他在自动售票机前,掏着微污的宽大泡裤的口袋。大概是在找零钱,莫非他打算乘地下铁?我也赶紧从外套的口袋内拿皮夹出来。

在小丑买票的自动售票机前,我也放入铜板买票。跟踪他进了剪票口,为了不跟丢麻雀飞跃的他,我藉着混杂的人群贴近他。

电车这时入站,小丑像条滑鱼,很快地钻入车内,我也三步□两步地飞身进了同一节车厢。

小丑虽然乘丸之内线却在银座下车。出了剪票口,走入永远人潮汹涌的有乐町——东银座深长的地下道,朝着日比谷的方位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去。他在新力牌电器大楼下左转,一直到西银座百货公司的地下楼才停下来。

到这儿也良久不动,也许有五分钟吧?突然间小丑一百八十度地向后转,躲在墙柱旁的我闪身不及,他不知看见我了没有?等我探出头,正巧小丑手舞足蹈地从我面前经过,吓得我一脸惨白。但他仿佛无视于我的存在;往地下电车道路方向而去。我兴趣越来越浓厚,虽然他无视于我的存在,但我仍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出到地面上,小丑站在阪急百货公司前面。我还是习惯性地贴墙而站,大概没有人跟踪是光明正大的吧?小丑在人群交错中,丝毫不为他物所动地站立着。不久,小丑转往新桥方向,我仍急急地跟随着。

往新桥方向去的小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没头没脑地又返回我这个方向。大摇大摆地经过我的面前,又进入往地下道去的楼梯。我当然跟着。

现在他往晴海那个方向过去。途中又站在一根巧克力色的石柱前,又是思考良久。这是在银座道路的正下面,上面刚好是三爱或和光吧!小丑在第四街的交叉路口变得一副仓皇狼狈的样子,也不知为了何故,匆匆地奔向写着“A7”往地面的出口。因为人群拥挤,我变得比较大胆,尾行在距离小丑仅五公尺的后方。

出到地面,正巧在三越百货公司的正前方,一座青铜铸的雄师正蹲踞在大理石的底座上,冷冷地瞪视人群。

小丑又一次不知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我这个方向,我的内心大为惶恐,这次他一定会抓起我的衣领,斥询我跟踪的理由,我怎么办?眼下又无处可逃……他擦过我的右肩,若无其事地大步迈去。他似乎全心全意地专注在某件事上,仿佛着了魔一般极度热衷,周遭的一切景物与他全然无关。

回到地下道,小丑折向京桥方向,往写着“A12”的出口爬上楼梯,但他不直接走到出口,而在楼梯间流连了一会儿。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算太失败地跟踪他、观察他。

不久,他很快地登上楼梯,消失在地面上。我刻意地等了一下再上去,以防他在转角逮住我。

出到地面,小丑并未走远,他显然被车水马龙的交通及拥挤不堪的人群滞留在斑马线前,看样子他是要过马路。在我面前呈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见惯了的高楼大厦之间,行走一个仿佛与众生隔绝的小丑,整个银座在倾刻间像是为了上演一出荒谬剧而制作的巨型场景……这又使我想起缺乏资金的戏剧学校。

小丑过完马路,我也匆忙地跟上。照例小丑又引来四周人们奇异的眼光。我来不及细想这可以有怎样的剧情安排时,又急着追赶往京桥方向去的小丑。小丑晃晃荡荡地又停在一家店前。

那是一瞬间让我感到意外的店。一间已经老旧又小的帽子店,看板上写着“虎屋帽店”。

我并不是因为店的老朽而感到惊奇,而是在繁嚣的东京内,竟还有卖帽子的店存在,这件事的本身让我感到惊异。因为我和帽店的距离太远,所观察的范围有限,帽子似乎全部是男用,除了打猎用的猎雁帽及山高帽之外,整个玻璃橱窗给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丰臣秀吉的古时代。

玻璃橱窗上压边的木框尽管老朽,造型宛如一件艺术品。黑色的店柱也是用古代巨石建造的,整间店的本身就是一件极具艺术价值的古董品。在这样的店面前,小丑又是一次的苦思良久。

小丑向右转,往站在阴暗处的我这边走来,然后在附近的地下道入口消失踪影。追踪他到下面,我看见他又走回银座第四街那附近,再右转向日比谷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刚才来的那个方位。

小丑逐渐沉重的原本舞蹈似的步伐,他的心里一定盘据着什么事,以致夺走他其余的杂念。

小丑再度站在地下铁丸之内线的自动售票机前。放入铜板买了最短区间的车票。在他等着进剪票口时,我也买了车票。他站在往荻洼方向的丸之内线的月台上。我猜想他一定是准备返回新宿了。然而事情又不如我所想像的,他乘坐丸之内线,只在一站之远的霞之关便下了车。

出了剪票口,小丑往长长的甬道走去,好像是往日比谷线的方向。我警戒地停下来,或许他准备在日比谷线的月台换车,事实不然,他只是通过月台。一直走到写着“千代田线”的看板下,他都不曾停下来休息。

在三线地下铁交会的霞之关的地下,宛如迷宫一般。如果在地面,大概有一站那么远吧!我实在想不透小丑所为何事?我跟着小丑走过千代田线的剪票口,地下的通道出现了一条古老窄仄像是商店街的集落。我经常乘坐地下铁,却从来不知道霞之关的地下,竟还有这么一个老式的商店街存在着。

终于到了尽头,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正前方和在前方两道往地上的楼梯出口。他毫不犹豫地往写着“C4”的出口登上楼梯。

我在这时候才有了小小的发现。小丑的手上拿着一张小纸条。因为纸条很小,刚好藏在手掌内,以致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原来他是依从这张纸条而行动。

小丑登上第C4号,四面围着白色,全新的大理石墙壁的楼梯。中途,小丑又停在楼梯的正中央,从我这儿过去,只能瞧见他那件水红色的宽大泡裤及黑色皮鞋。

小丑又忘神地瞧了很久,我也强自忍耐地等待小丑的下一个行动。

小丑如果走出地面,我想应该是官厅街及日比谷公园吧。但和我以为他会往那儿走去的预想不同,小丑又一百八十度地回到我站着的地下道,开始下楼梯。我这才真正地恐慌起来,回头看一看地下道,除了一排商店街,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正一筹莫展地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说明跟踪的原因时,小丑的叭嗒鞋声也毫不留情地响着。

所幸,我急中生智钻进商店街中的一家小咖啡屋。在侍者面前,我拿出戏剧学校的演技,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在席间慢慢地流连,又一边偷瞄窗外小丑的踪影,直到他走过窗外,我理都不理侍者地追出咖啡屋,他仍在地下道内。

小丑这次站在地下铁日比谷线的自动售票机前。然后进入日比谷线的剪票口。当然,我还跟着。

日比谷线车内,小丑拉着吊环摇摇晃晃地站着,车子里相当拥挤,他的左右两边却没有人。

他在惠比寿下了电车,通过剪票口,往地面上的楼梯走去。他又开始了他独特地跳跃舞步往前走。出到地面上,已经是黄昏时分。风一袭来,竟也叫人冷得颤抖。小丑朝着国铁线的剪票口,好像准备换山手线。买了车票,小丑消失在剪票口。我已经厌腻了这种毫无目的的跟踪,虽然对这不可思议的小丑抱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但我毕竟不是刑警。小丑到处换搭着电车,只是站着想,什么事也没做。究竟他目的何在?又有什么企图?我一点推理的材料也没有。

山手线的月台似乎不是他的方向,是池袋方面。电车进入月台,小丑和我都搭进电车。

过了涩谷、过了原宿,接近新宿了。无论如何,到了新宿我就要结束这次的追踪旅行。到了新宿车站,我下了电车,站在月台上等小丑的出现,然而我从窗户中看见,小丑仍吊在车环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他不打算在新宿下车吗?我迷惑了一会儿,要回家还是要跟踪?电车动了一下,我赶紧跳上车。我利用电车中大量的乘客,接近小丑在二、三公尺的距离。因为在尖峰时间人一下拥塞起来,接近他的目的也是怕因为人多反而跟丢了。

电车里不再有人回避这位异样的乘客,也许他们心里很想避开,但实在太拥挤。碰到他的乘客都有一种不祥的诅咒上身的嫌恶感吧!从他们刻意隐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即使离他稍远的我,都可以闻到这个浓装的男人身上有一股怪味。那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混凝了汗水、污垢等不洁的异味。我(相信其他大多数的乘客也和我同感)深深地感觉到,从他身上可以想见一个阴暗、猥琐的悲剧世界,那味道仿佛在告诉你这个社会的不幸,那味道仿佛暗示我们,即使我们的生活平庸的一成不变,也比他幸运得多。

一瞬间,我感激生活的平顺,忘了金钱的烦恼。

他在池袋,和大量的乘客一起下车,带着这不幸的味道一起离去。尖峰时间的人口密度是你无法想像的,人潮有增无减,我和他朝着人潮的逆浪,往东侧的剪票口出去。

出了剪票口,等待十字路口的信号。夕阳西斜……

绿灯,走过斑马线,他到了三越百货公司前的地下道楼梯口,在青色的大理石楼梯前,他照例又站了好一会儿。不久,他又“启程”绕到西武百货公司的电梯前。我仍然在离他背面不远处站着。电梯终于来了,他和人群混杂着进入电梯内,到十一楼停下。电梯门左右打开,是好大的一家书城。

真是谢天谢地,我心里想。原本想到新宿买书的我,在经过半日的折腾后,能停在书店前,内心有说不出的快慰。我放弃了冒险旅程,迳自去找我想看的戏剧论集。那一天我的冒险小旅行在买了两本戏剧论集的书及一本股票投资后结束,我回到大久保自己的家。

02

今天是星期六,我和其他的上班族一样放假休息。但我为了资金周转的事,必须到银座一趟。当我走到从京桥方面往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时,我看见一位打扮适切的老绅士站在一间老式的店前动也不动地盯着店面瞧。我的眼睛一亮,是昨天小丑站着苦思良久的帽店,古老的玻璃橱窗及旧式古帽又映入眼帘。

老绅士戴着黑色山高帽,白色衬衫衣领在黑色西装外套上更显得雪白,一副金边圆眼镜挂在鼻子上。老绅士拄着拐杖毫不在乎周遭的事物,只是热衷地看着玻璃橱窗的下缘,及眺望着入口的石柱。

我的兴趣又被挑起,站在老绅士的不远处,我静静地观察这位老人。老人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却又流露出道骨仙风的超然风情,凝视着宛如古董品的虎屋帽店。

因为工作已经结束,我整天也没其他事,便开始跟踪起这位神秘的老人。

老人走过斑马线,悠然地等待信号转绿。我也站在他背后等着。

不久灯号变了,他慢慢地走着,我亦步亦趋。他往反方向的第四街走过去,进入松屋百货公司前的地下道入口,我跟着下去,突然感到诧异。因为这儿正是昨天小丑停步思考的第A12号楼梯!

老人和小丑一样,站在楼梯中央,兴味深厚地端看由黑白两色组合成的石壁。老人比昨天的小丑多花了十倍不止的时间看墙壁,简直就是一副仔细研究的样子,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才继续移动脚步,往地下道下去。

我的心中有一股奇妙的预感,一定有什么不可解的事情发生,昨天开始到现在一连串的事已经超越了我的理解力及想像力了。

我对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都会产生了一种不安感,仿佛它变成了我完全未知的世界,由一群未知的人领着,恐惧的颤抖从心底涌起,我仍不放弃地跟着老人。

果然,老人如我预想中的往A7号出口登上楼梯,又热衷地研究四周青色的大理石墙。

接着他返回地下道,拄着拐杖右转至日比谷的方向,到了地下铁日比谷线的入口附近,又站在巧克力色的石柱前,稍稍佝偻着背,仍详细地凝视着石柱。

然后,他不往阪急百货公司这边走,进入地下铁丸之内线的剪票口,搭乘往霞之关方面的电车。我不再怀疑这位老绅士和昨天的小丑走的是否为同一条路线,但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呢?

我想他一定是到霞之关下车,然后往千代田线的C4号出口去。

我很想开口问,但怎么也发不出声(其实是提不起勇气),只好默默地凝视拉着吊环摇摇晃晃的老人。他闭起眼睛冥想,一派学者风范,更使我因尊敬而难以开口。到了霞之关。老人真的下了车,慢慢地走向长长的地下甬道。因为老人的速度慢,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走过日比谷线的月台,前进到昨天那条陈旧杂然的商店街,周遭和昨日一样没什么路人通过。忍了很久我终于凭着一股冲动上前和老人说话。

“对不起,这位先生。”

我在老人的耳朵旁边,大声地说。

老人好像有点吃惊地回头看看我,脸上的表情由不安转为放心。看看我什么话也不说。

“真是抱歉,我想问您是不是准备前往C4号楼梯?”我指着前方问他。

老绅士以低沉的语气回答我:“是啊。”

“那边有什么吗?刚才您在帽子店前及地下道内站着看什么呢?”

也许被我说话的方式吓到了也说不定。我尽量表现出谦卑的样子,老人仍旧露出了一脸的不快。然后说出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寻宝啊!这儿是一座大宝山呢!”

“寻宝!”我的脑袋瓜儿轰然一响,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绅士丢下一句话:“失礼。”就慢慢地往C4号出口走去,丢下兀立的我。

寻什么宝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在新宿西口的地下道内看见了小丑。我边走边盯着他瞧,他仍旧一心一意地在垃圾箱中找周刊杂志。

那一天,因为我筹到了一点钱,心情不免比前日愉快许多,于是也没考虑到做这事儿的后果,我走到埋头于垃圾箱中的小丑旁,悄悄地在他耳边说:“已经放弃‘寻宝’了吗?”

猛然间,小丑将头从垃圾箱中抬起,一副惊奇的样子。因为脸上仍旧浓装,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不过感觉得到他的惊奇,他沙哑着声音说:“怎么说?”

几乎听不出他说什么。我故作神秘地开口:“在新宿三越、银座的各个地下道、霞之关的C4号出口等地,不就是‘寻宝’的途径吗?”

小丑的脸色变了——我可以看得出来。此后,和昨天相反地,小丑一步也不肯离开,没命地跟踪我。

通过国铁的剪票口,我在大久保站的月台下车,背后混乱的人群中,隐约可见小丑奇怪的身影。出了剪票口,我大气也不敢喘地直驱回家的巷子。我一直可以感觉到背后小丑的视线。

但是他在这时候,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保持距离地跟踪。现在我有说不出的后悔,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开口和小丑交谈呢!

进入家的玄关,走到一楼的书房窗口,小丑还没离开。我家周围没有高墙,只有以铁丝网围起来的低屏,所以要翻越进来很容易。他越过低屏,三更半夜仍在院子里跳舞、倒立或爬上喜马拉雅杉。如果我将书房的窗帘拉上,他便会过来敲玻璃窗,拉开窗□,他又跳回庭院中不断地向我招手。

妻子害怕极了,频频地问我原因,然而眼前的小丑,究竟什么意图我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从院子消失踪影就打电话,可能是附近的公共电话,他那奇怪的卑屈语气,一直要我告诉他什么。

“老板,你说寻宝是什么意思?请告诉我!”

我才真的想要他告诉我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也不过是对他试探性的问话。但是小丑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定以为我故意隐瞒什么重大秘密,真是天晓得。小丑不断地打电话,要不就出现在庭院中骚扰我。

我自己也被弄糊住了,莫非小丑也有什么不知道的秘密?那么他昨天半日又在找些什么呢?而他又是谁?他误以为我知道什么?

我的沉默不语,终于使妻子召来警察,警车来小丑就跑,警车走小丑就来,这一夜我和妻子都不得安宁。

03

翌日是星期天,妻子还在昨日的忌惮之中,而且她认为我若一个人单独外出会有危险,坚持要陪着我一起出门。所幸我们夫妻俩没有孩子,要外出也十分自由。

要去哪儿呢?平常很少夫妻俩一块出门,现在也想不起来要去什么地方。最后我们决定随便去哪儿吃顿饭或看场电影。

我们在有乐町吃完早餐,因为天气难得晴朗,不想那么快就钻入阴暗的电影院,妻子提议先到日比谷公园散散步。

和妻子并肩走在喷水池旁,不一会儿就又到了千田代线霞之关的C4号出口的附近。

我马上就联想起关于寻宝的事,“C4号”就像天文一般,在我脑中不断地盘桓。

“C4号、C4号……”

我口中反覆地喃□着这个数字,不知不觉地朝着“C4号出口”的方向走去。

我突然想起来,小丑在往地下铁银座车站的地下道时,最初曾在阪急百货公司的那个出口上去。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出口是“C3号”。

然后他从银座第四街的十字路口往银座三越百货公司的正前方,就是那座铜狮像走去……那边的出口是“A7号”。

其次他从松屋的出口上去。想了一会儿才又返回地下道,那个出口是“A12号”。

然后才是霞之关的“C4号”出口。也许这些数字代表某个暗号,C-3、A-7、A-12、C-4。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含意呢?——如果数字有某种含意,那么小丑最初进去的新宿三越呢?他最先爬的是“四”楼梯,然后在“一楼”、“五楼”、“七楼”、“八楼”都停过。

其次他进入伊势丹的“一楼”,随之往银座的方向去,在银座、霞之关后,又在池袋徘徊。最后小丑到西武百货公司的“十一楼”书城。

也许是考虑过多了,把这些数字罗列出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前看推理小说经常都与数字有关,这回却瞧不出端倪。

我跟在妻子后面走,穿过露天音乐吧,不觉间已经走出日比谷公园,正等待绿灯好过马路。我们站在饭野大厦的走廊好一会儿,妻子问我要上哪儿去?

“我想到地下道去看一看,好不好?”

我回答妻子。饭野大厦入口的前方正是地下道入口,我记得除了写“C4号”也写着“饭野大厦出口”。

我下了楼梯,妻子默默地跟随在后。这楼梯的墙壁都是用白色,说正确一点是灰绿色,又略微透明的大理石砌成的。我一边看着表面相当细致的大理石墙一边下楼梯。然后我发现这儿又有一个人,在“寻宝”。

是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妇人。个子略小,乍见之下很年轻,仔细一看大约有三十五岁左右。

我下了楼梯,又到了老旧的商店街,我站在地下道视线不曾离开过妇人。妇人只登上了梯阶就一个人呆立在大理石前良久,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她不理会路人好奇的眼光,兀自在那儿啜泣起来。

她直立在墙边,珍珠似的眼泪不断溢出,妇人手中握着一条手帕轻轻地拭泪。

不久,妇人又往我们夫妇这个方向的地下道下来,经过假意看商品的我的身旁,往地下道千代田线的方向去。我不假思索地追过去。

“是认识的人?”妻子问我。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

“不!不认识。”我回答妻子,我告诉她以后再跟她解释。

我们跟在其后,妇人果然进入千代田线的剪票口,通过千代田线的月台,往丸之内线走去。是要往银座吧!

出了丸之内线的月台,妇人坐进往银座方向的电车。她已经停止哭泣,而且不曾察觉我们的随行。

在我旁边拉着吊环的妻子,她的不满显然达到了极点,要我放弃这无聊的跟踪,赶快赶上下一场的电影。妻子对于我工作上的烦恼等事,一点也不了解……哎。

不久,电车到了银座。意料中地妇人下了车,我拉着满脸不满的妻子,也下了车。但我也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妻子的要求,她要看的电影也在银座上映啊!

妇人出了丸之内线的剪票口,仍往阪急百货公司方向的楼梯上去。我们仍跟着走,到了百货公司前又是一波一波地人潮。妇人和小丑、老绅士一样站在那儿很久,才又折返回地下道。我们还是跟着。

妇人仍在地下铁日比谷线的剪票口附近的巧克力色的石柱下定睛凝望。错不了,这妇人和老绅士、小丑走得是完全相同地途径,甚至停下来看的地方都一样。究竟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她又准备做什么呢?

仍不出所料,她继续朝第四街十字路口的方向去,登上A7号出口的楼梯。

我并没有继续跟踪,站在A7号的出口目送她离去。因为我知道她将会折返回来,如果她真的折回来,我决心要问她这不可解的行动理由。我深信她们三人一致地行动一定为着某个目的。

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是他们一连串停立的地点一定隐藏着某个秘密,而且他们都如此热衷地神秘行动,难道不是为了一攫千金?若非如此实在找不出其他促使他们如此热衷的理由。小丑彻夜在我家院子里骚扰,为的不就是宝藏的事?如果她再返回,这件事就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了。但是,我该怎么问比较恰当呢?他们是不是有意让我入伙参加寻宝的行列呢?

正踌躇时,有一群面目狰狞,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走下A7号楼梯。大约有五、六人。每名男子的体格都颇为硕壮,头发大多中分,下楼梯时,数双眼睛无不睁得雪亮地左右观看。

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们个个熊腰虎背的气势压得人难以喘息,而且可以隐约地感觉到从他们体中散发出随时备战的气氛。

着黑服的那群人下了A7号楼梯,便往京桥那个方向走去……除了一丝确定的喜悦,现在还掺杂些许恐怖的因子……看着他们走上A12号楼梯,不禁仰天惊呼,这么庞大的寻宝活动?还有黑社会的渗入?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吗?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计算时间等他们离开A12号楼梯后,再拉着妻子追上去。果然,他们正朝着虎屋帽店过去,气势慑人。

妻子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喂!你有完没完哪!”

我只好放弃追踪,放弃可能的一大笔财富,放弃挽救戏剧学校……被妻子拉着手,悻悻地往有乐町走去。

04

从来不知道电影片子如此之长,好不容易结束了,我想现在回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或许还能遇见小丑。妻子原想在银座饱餐一顿,却被我莫名所以地拉回新宿。可惜,我在西口的地下道内晃荡良久都不见小丑踪影。

回到大久保的家,我和昨夜的情绪大相迳庭,现在毋宁是切盼小丑的出现。如果他再来招手,我一定会出去和他说话,可能的话让我加入他们的寻宝行列!我实在是因为学校营运困难,才会出此下策!

但是事情总不如我想像的顺利。小丑整夜都不曾出现,我带着失望入眠了。

星期一早上上班途中,我照例往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搭车,无巧不成书,在上班族鞋声的怒涛中,我听到两个站在柱子下的男子的谈话,于是我假意靠在柱子上频频地看表,做出等车状。我听到那两人窃窃私语。

“你知不知道那名小丑?”其中一个男子说,“听说他经济情况相当好耶!”

“真的吗?”另一个人回答。

“嗯。听说在金原有很多不动产,而且有土地买卖的交易呢!”

“土地买卖?不可能吧!”

“我看八成是真的!”

“也许是他的祖产吧!”

“傻——瓜,当然是靠‘阿萨利’将啦!收入很好,你不知道?”

“什么阿萨利将?”

“消息真不灵通啊你!”

“赌马吗?”

“什么跟什么嘛!那简直是一座‘大宝山’哪!”

听到这儿我心急如焚,小丑寻宝已经有所收获而且消息已经外泄了。

我的戏剧学校难关仍在,若能有点斩获也好。我已经厌倦向亲戚朋友低头借钱了……

那二名男子的话中提到“阿萨利将”是什么意思?人名?物名?还是宝山的暗语?我边想边走离柱子,急急地往小田急线的剪票口进去,赶到成城。

一整天,我的心思都不在学校,下午还得到银座商借贷款的事,为钱奔波岂是我当初创立戏剧学校所想得到的。

下午,回到新宿西口的地下道,我第三次看到小丑。

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仿佛只要一开口,钱就垂手可得,我也感到可能带来的危险性,那一群黑西装的恶霸可能不会轻易放过我,但是溺水抓槁,也顾不了那么许多。我拍了拍依旧在垃圾箱内翻找周刊的小丑,单刀直入地说:“怎么样?寻宝的工作好像很顺利,是不?”

小丑惊讶地一阵痉挛,猛地回头看我,我略微地感到一股臭气。

“还记得我吗?前几天还到我家去呢!我一直在院子里等你哩。”

小丑一直无言地看着我,我也毫无畏惧的样子回视他脸上的厚粉。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说话吗?没有关系,我也想和你谈一谈;能不能借一步到柱子旁边去谈?”

小丑一直默默地跟着我。我先站在柱子下,用精明干练的眼神盯着他,我斩钉截铁地说:“怎么样?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宝物,不过你想一个人独吞也太狡猾了吧?我大概情形都知道了,东京里面还有其他的家伙在同样的地点走来走去,所谓同样的地点大约不必我再重复了吧?新宿三越、伊势丹、银座地下道的C3号、A7号、A12号各出口,还有虎屋帽店、池袋的西武百货公司十一楼、池袋三越,我都知道了。你们寻宝就是依着这个途径不是吗?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秘密?秘密已经解开了吗?如果还没有,或许我们可以商量商量,我对于解谜最有一套了,一定对你有所帮助。”

当然,语气中透露着我也想分一杯羹的意思。要从别人那儿分得到手的熟鸭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果然小丑也想掂一掂我的“份量”,他说:“老板,您说看见哪些家伙也在找?”

于是,我将看见熊腰虎背的那群黑衣人、修养良好的老绅士及年约三十五岁左右的美妇的事统统告诉他,小丑仔细地聆听着。

“怎么样?也透露一点消息给我吧?究竟是怎样的宝物?是谁的?”

也许我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嘴脸,小丑似乎很害怕我抢夺他的宝物,看他的样子是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给我,我正在想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套出他的秘密时,小丑不知为何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还来得及……”

“咦?”

我反问他,不知他话中的含意。

“不!没什么,只是老板您真聪明,的确如您所想的那样,我们是在东京里面寻宝,有纸条透露藏宝的途径!”

“有纸条?”

“哎呀!真谢天谢地,一定是老天派你来帮我,老板哪!你愿不愿意帮我呢?”

“当然,只要我做得到,但是你一定要让我加入你们。告诉我现在事情进行到怎样的地步?”

“对不起,现在不行,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做!”

“‘阿萨利将’的事?”

虽然不知道阿萨利将的意义,但我试探地问。一瞬间,小丑的脸色似乎变了,他一阵苦笑。

“老板知道得很清楚嘛!”

我有点得意,用力地点点头。

“想知道内情的话,今天傍晚再来这儿?”

“来这儿?”

“嗯,在这根柱子下,同一地点!”

“时间呢?”

“时间……六点左右?”

我点点头,为什么非在傍晚不可?我有些儿不悦,但也只好如此。

六点整,我分秒不差地来到和小丑约定的地点。我并不是不了解自身处境的危险,不过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我谅他不敢拿我怎样!

小丑还没来,我逐渐地感到不安。但是十分钟之后,他出现了。

“迟到了,赶快告诉我吧!”我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似乎操之过急,他抓住了我的弱点。

“老板,老板好像很想要钱哦!”

我自觉被他看透,稍稍地感到不快。我回答他:“哪个人不喜欢钱呢?”

“老板误会了,我是说那宝物就是钱!”

我心里一声呐喊,几乎高兴得不可遏止。

“听说是五千万还是一亿元,正确的金额我也不清楚就是了!”

心脏像教堂的晨钟被敲打着。

“有一个流氓偷了他们组织里的钱,准备携款潜逃。他本来要从成田机场逃到国外,原想将钱带在身上又怕危险,就先藏在东京!”

“钱呢?”

“藏在某个地方。”

“这个我当然知道!”

“不急,听我说完。”

“长话短说,重点讲一讲就好!”

“那个流氓藏了钱之后,行踪被组织发现,也因此被杀了……”

“被杀了?”

“是的。”

“那么,钱呢?”

“没找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在哪儿被杀?”

“晴海。”

“哦——”

已经过了一个月,那么一大笔钱还没查出下落,我必须赶快想办法。但耳目众多,怎么暗中调查呢?

“你确定在东京吗?我是指藏钱的地方,有没有可能在第三者手上,那个流氓都没有其他亲戚朋友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个是可以确定的。因为那个流氓被杀的时候,钱刚藏好不满一个小时。”

“原来如此。那么,钱很可能在晴海附近。但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断地在新宿、银座那附近绕呢?”

“这个……”

说到这儿,小丑从邋遢的长裤里掏出一张纸条,我想就是他在新宿、银座走动时一边拿着看的纸条。

“从被杀的那个流氓身上只找到这张纸,写着一大堆地点!”

我看着小丑递过来的纸条,原来上面写着:

1.新宿三越,四号楼梯,一、五、七、八楼。

一号楼梯,一楼。

2.新宿伊势丹,一楼。

3.银座地下道,丸之内线附近,西银座百货公司地下。

4.电车通路,阪急百货公司前。

5.银座地下道,日比谷线银座车站入口附近。

6.银座地下道,A7楼梯。

7.银座地下道,A12楼梯。

8.银座,虎屋帽店。

9.地下铁千代田线霞之关车站,C4号出口。

10.池袋,三越百货公司车站旁楼梯。

11.池袋,西武百货公司十一楼,西武购书中心。

很明显地,这就是我跟踪小丑时,小丑所遵循的途径。而且不只是小丑,其他人所走的路线也是相同。

“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也许和藏宝的地点有什么关连吧!”

原来如此,我现在才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这些地点停下来,思考良久。

“那么,这些地点都不是藏钱的地方喽?”

“都不是。都不在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人都很多,而且除了光滑的石壁之外什么也没有!”

“那么,这些场所包含着什么意义呢?”

“这就是要老板您帮忙我的地方了。这儿还有另一张纸条,也是从他口袋里搜到的。”

小丑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条。这一张纸还相当新。上面只写着——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时,在完成这三角形的顶点——而且字迹潦草难看。

“这是什么?什么三角形?”

“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了,弄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头都快想破了!”

我想了一下也没有头绪。虽然我大学毕业,也和小丑一样是个丈二金刚。

“五月二十二日,午夜零时……今天几号?”

“二十一号。”

“二十二日的午夜零时……不就是今天半夜!”

我不禁大叫出声,看一看表已经快六点半了,没有多少时间了:“已经没什么时间了,怎么办?”

“我已经放弃了,什么也想不出来。这两张纸条就送给您,您头脑比较好应该想得出来。”小丑慢慢地说,态度也很认真。

“给我?”

我想着大笔的钱就要进我的口袋,不禁涌出一股幸福感,原来有钱也是幸福!

“全部给你,我留着也没用!”

他握了握我的手,往人群里走去。

05

我回到家里,死命地绞尽脑汁。但仍然没有想出任何具体的结果。

我也实际到纸上所写的十一个地点走过一趟,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或特别的特徵。

其次,我不懂“三角形”,突然在纸上写完成三角形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三角形呢?

时间没有比这时候过得更快的了,已经是晚上十点,我仍然没有头绪。剩下两个小时,我将那两张纸条都快翻烂了,坐在桌前努力地镇定自己,纷乱绝对于事无补,深呼吸有助于缓和紧张的情绪。

大约有十分钟之久,我坐在椅子上保持不动。突然,墙上的东京地图出现在我的眼底。

仿佛天启一般。一瞬间,我感到身体一阵麻木。说不定是——?!

我拿起桌上的铅笔,走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找出十一个地点再用铅笔做上记号。新宿两点、银座七点、池袋两点,因为距离太近几乎都重叠了。

如此形成了四个大点,即“新宿群”、“银座群”、“池袋群”及“霞之关”。但是这又代表着什么意义呢?我凝视良久仍然没有结果,我为了更确定四点的位置,拿直尺在四点之间画直线将其连结起来。马上我看到一个倾斜的梯形,底边是池袋——新宿,然而“底边”的东边即银座——池袋的“梯背”显得非常狭长,再连接新宿——霞之关,霞之关——银座就成了狭窄的梯形。

哦——原来如此,我找到了那个所谓的“三角形”,延长池袋——银座及新宿——霞之关两条线就成了一个锐角三角形,而三角形的尖端正指着——“胜桥”!

是了,一定是将钱藏在胜桥!但是,为什么非得在午夜零点呢?而且是二十二日午夜零点——

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看一看手表,将近十点半,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幸好是晚上,要是白天车子一定塞得不能动,现在先到胜桥再说吧!

我急急地走到玄关,穿上慢跑时穿的运动鞋,到车库将老爷车开出来,不知道油量还够不够。然后发动引擎,奔向充满危机又充满希望的未来——胜桥。

我为了能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有一点时间思考将车子开得飞快,十一点半前就抵达胜桥。从银座到晴海方向是必须经过胜桥,流氓被杀之前才藏钱,在晴海被杀,将钱藏在胜桥不致离谱。一辆飞快的跑车刷地一声驰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声响。我慢慢地开上桥,连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没有人影,连车影也杳无踪迹。我将车子停在桥墩前面一点,熄掉引擎,我震抖了一下。也许是太过紧张及诡异所致。

午夜零时,我真的能在这个胜桥上得到上千万的宝藏吗?想一想实在很荒谬,为什么非等到半夜零点呢?现在去就不行吗?

胜桥的铁架乌黑,在寂静的夜里看起来格外阴森。在某个角落真的藏有宝藏吗?我整晚疯狂地推算就是为了到这儿来?要不要现在去察看一下——不不不!还是等好了,反正只有三十分钟,我努力抑制自己。

强自忍耐地在车子里等待,打开收音机刚好听到零点的报时。在报时的同时,我切掉收音机的开关,打开车门。月光冷冷地落在石上,屏住气息是为了配合阒静的周遭,一丝声响也无,除了深夜的道路上,我运动鞋唏嗦的噪音。我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步上了桥面。胜桥耸天的铁架宛如庞然的怪物逼得我汗流浃背。

一切仍像半小时前一样,寂静无声。往桥下望,水面一片黝黑,偶而泛着金属光泽,是月光作祟吧!

颤抖的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桥心,仍然没有任何变化。我稍微放下胆子,快步地走到桥的尽头,什么也没有。也许对面有什么吧!踱到对面,四处张望,除了流水就是鞋声,我开始有些儿不耐烦,又走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我想也许我弄错地方了。午夜零点想在胜桥上找到什么宝物……用常识想一想,真觉得自己愚蠢,被钱冲昏了头了。世上哪有这么现成的便宜可捡,我应该重新回到我的现实世界里,把精力放在筹措资金上。还是回家睡觉吧!

就在我几乎走回车上的刹那,灵光一闪,也许我应该到胜桥的机械室去看一看!等确定没有再回家也不迟啊!宁可信其有,万一真的有钱,岂不是白白地让它飞掉!慢慢地我又折回机械室的那个方向。我站在机械室前看了很久,没有任何异常。机械室因为十年不曾使用,覆盖了一层很厚的尘埃,很脏。我跨过漆着绿漆的铁栏杆,走到门前。一种恶作剧的心理试着去拉住了的门把,一用力,然后——

真令人难以置信,没料到那一扇门,在深夜的静寂中□破天际的一阵嘎响,裂开了一条缝。

我慢慢地推开门,脑子里一阵麻木,我是在作梦吧?还是我想钱想疯了?

苍白的月光很快地又侵入了门缝,淡淡的光线中,一个小型的黑色手提袋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瞪大了眼,张大了嘴都不足以表示我的惊奇,这是真的吗?

月光仿佛是渗了麻药的酒,我的精神有点陶陶然,支持不住地倚靠在污□的铁门上,许久我忘了呼吸。

恢复呼吸以后,我又像中了催眠术,非意识性地移动身体,屈下两腿,我颤抖地伸出右臂,碰到提袋,心脏几乎不能负荷这惊喜的同时——“哇!”

我的头被后方来的力量箝制住,上身也动弹不得,我奋力地想挣脱,但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我完了!”心里一直呐喊着,喉头却发不出声来。我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是两个男人,左右各一的挟住我。他们沉默着,我觉得好像是巨大的哑巴怪物。我低声地呻吟着,完全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月光下,一个金属物锵地一声铐在我的手腕上,告诉我“你被捕了”似的泛着阴冷的光。

铐上手铐似乎还不能使他们放心,我的手肘被擒拿住弯折着,我痛得失声大叫,看着自己狼狈的影子,不成人形的被逼着走,我不敢想到关于自尊的问题。

桥面上有无数个小丑。浴着月光,他们白色的粉脸不断地跳跃着,跳跃着,往我这儿聚拢过来。

那瞬间,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恐惧地大喊——救命哪——下一秒,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错觉。他们不是小丑,而是穿着黑色西装,结着领带,看起来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我恍然明白,他们就是我在银座地下道看到的那一群恶霸。不过,又好像是刑警?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遭警察的伏击呢?他们数人围着我,押着不由自主的我往前走。

这是一场梦,而且是讨厌的恶梦,我告诉我自己。

06

“孩子在哪里?”

我被带回侦调室,警察大声地吼着。

“什么孩子?”

我嗫嚅地回答。

“死到临头还嘴硬,再不说我让你罪加一等!”

然后,一个人插嘴说:“绑架勒索的罪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绑架勒索?”

我再一次悲鸣。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还佯装不知?”原先那个人又厌恶起来。

“等,等一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到胜桥,是听说那儿有宝藏……”

“宝藏?这个吗?”

旁边的刑警一边嘲笑一边将黑色手提袋拿起来。打开拉链,里面一束一束地万元大钞。他拿起一叠到我面前,抽出第一张后就扔在桌上,原来是一叠白纸。我失望的脸色也许被他们瞧见了,一位刑警勉强才忍住笑。

我喃喃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好像真的不知道,还是坚不吐实?”

“你这家伙好像被人利用了。”另一个人看着我说,“那个称做‘阳动作战’的家伙太小看我们警察了,我们也很聪明的!”

不等我回答,门被另外的警察打开了,一个矮个儿的男子进来说:“已经抓到了!”

“哦!真的?太好了!”

刑警们的脸上浮起一致的安心感。整个审讯的紧张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好了,水落石出了,你说说看,为什么你会到胜桥去呢?”

我半怀疑地说出了一切经过,在新宿经常看到的小丑神秘地行动及遇到老绅士、妇人,还有我原以为是黑社会的那一群刑警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语毕,刑警们的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是依着小丑给你的纸条才找到胜桥来,原来如此,想得真是周密,不简单。”刑警佩服地说。

“那家伙也很聪明哩!给我们指定了胜桥那个地方拿钱换人,没料到他设计骗你来,自己再更换地点。”

“是啊,这位好‘叔叔’被利用参与阳动作战,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你为什么会等到午夜零时的指定时间才动手呢?”

我惭愧地说:“这一点我也想过,就是想不透……”

“哎呀!不必用大脑想也知道,用常识判断一下好不好……真是……”

“是。”

“好了,现在你没事了,幸好没有铸下大错成了帮凶,下回不要再那么冒冒失失地作发财梦,知道吗?”

“是的,绝不会!”

我赶紧地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但是就要我这么回家实在无法释然,拼命地拜请一位刑警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刑警终于熬不过我,带我到另一个房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于是,许许多多的谜才一一解开,唯独一件事我还是不了解。

刑警告诉我,其实那个小丑是一流的大学毕业生,而且在某著名公司担任主管职务,原以为他已经过了五十岁,很意外地小丑只有三十出头。

听说他离开公司,自己做起买卖。所谓买卖,不是别的正是“阿萨利将”,我一直以为是个小孩名字,其实是这个职业的名称,我想也只有在东京才有这种稀奇的行业吧!原来小丑努力的埋首于垃圾箱内就是为了捡别人不要的杂志拿去卖。

日本人个个都是富翁,当天买的杂志、周刊、漫画看完了当天就丢弃,然后“阿萨利将”们捡集这些周刊,拿到固定的买卖场所,一本可卖价三十元左右。

这些杂志很快地又被运送至旧书摊,一本大约售价一百元左右。听说还相当好卖哩!

而那些从事“阿萨利将”买卖的人,一天到晚在地下道内捡集,受欢迎的杂志在发刊当日就可以捡到数百本,收入相当地丰厚。因此有不少单身男子加入这个工作行列。这种稀奇的职业,也许只有都会才有吧!居住在乡间的人也许连想都没想到。我不得不又唏嘘感叹——这就是东京啊。

但是身为主管级的小丑,也曾在新宿附近通勤上班,万一他在“工作中”被同事认出来,一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于是,他想到一个好方法即把自己扮做小丑,每天,在新宿地下道的厕所内化装。他故意改变说话语音,再加上厚厚的白粉,就没有人认得他。你怎能说这不是一个戏剧的世界?

他在学生时代也有过演戏的经验,曾经学过舞蹈及默剧,也许在他内心有很强烈的表演欲吧!身为演员,又主持戏剧学校的我,能深刻地体会得他的心情。

小丑持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像我看到的情形一样——有一天,他帮助一位在地下道捡拾收据而病倒的小学生。因为警察没有告诉我那少年的名字,暂且称他为A少年吧!

那个捡收据的少年,又是东京的另一个奇异现象。我也曾看过别的小孩做着类似的工作,算是“打工”吧!他们捡收据以收据总额的一成卖给预备逃税的商人……你瞧!这就是东京啊!

小丑将病倒了的少年带回自己的窝,那个少年似乎发着高烧,经过时间一拖,已经高烧到半昏迷的状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开始少年还能开口,少年告诉小丑他是受父亲之托到地下道捡收据,小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看他的打扮应该是有钱人的孩子。但是小丑完全不知道A少年的姓名、地址或电话,根本没法子和他的家人联络。在A少年的身上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张写着那十一个地点的纸条,这成了唯一的线索。

小丑原要带A少年去医院就医,但碍于自己的“工作”不便和附近的医生交谈,以免日后在地下道碰面觉得尴尬,再加上他没有少年的基本资料,迫不得已只好到药局买一些退烧药让少年服用。

当初小丑是为了那些药钱才想到那十一个地点去看看,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接下来就是我鲁莽地问他寻宝的事。

小丑也是以溺水抓槁的心情到我家骚扰,他认为我一定握有什么秘密,虽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也因为如此,第二天即星期天他认为没有再到我家的必要。碰巧少年的烧也退了,便问明了A家的地址、电话。星期日我在霞之关的C4号出口碰到的那位妇人就是A少年的母亲。她为了寻找行踪不明的孩子而到那些地点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母亲当然知道孩子写纸条的事,想想也许到那些地点能有少年的消息,当然母亲什么也没找到。

至于那群着黑衣的“恶霸”,原来是刑警,他们怀疑A少年是被歹徒绑架想趁机勒索。

费了不少劲才弄到A少年家电话号码的小丑,原本只是想要回那些医药费,未料他在第一次打电话到A家时,A父紧张地以为他是绑架犯,问他要多少赎金?

虽事出意外,小丑仍狠了狠心,一张口要了五千万的赎金,至于交钱地点、方法则以后再联络。挂了电话的小丑开始后悔,他知道警察会采取行动,要安全地拿到赎金简直是异想天开。

然后,又是我的出现,告诉他我要入夥帮助他寻宝!(我实在不该轻易相信那位老绅士的戏言。),小丑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他马上想到利用我做调虎离山之计,好顺利地去拿他的赎金。他为了安排好一切计划才约我六点在同一地点碰面。

之后,就是他所谓的“阳动作战”。把我作为饵引诱警察逮捕我,等警察把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胜桥时,他再自己潜入A家索取赎金——这就是他的计划。

但是问题在于他认为警方可能会带假赎金去胜桥,而“我”不可能会找得到纸条上暗示的地点。

他也是在计划时,偶尔发现将十一个地点连起来正巧是一个梯形,而延长成三角形的顶点刚好是胜桥。于是,他又另外写了一张纸条,编了一套黑社会内讧的故事诳我。

他指定时间是为了拖延警方回转注意力的时机,在警方察觉我是“冒牌货”之前,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到A家取款。

我很佩服他周详的计划,只是他有一点失败了,如果这一点注意到,也许会成功。警察不是外行人,他竟要求警察全部进入机械室内等待,这代表着什么含意?警方不动声色地将计就计,终于在A家的门口将小丑逮捕归案。

07

我为自己的想法及行为感到羞愧。迫于资金的短缺,我竟异想天开地寻宝,经过这件事之后,我认真地考虑是否要放弃苦撑着的戏剧学校。就在这当儿,像神的眷顾一般,有个人愿意全额资助我。

我透过一位爱好戏剧的朋友介绍,认识了那位愿意出资帮助我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银座地下道遇见的那位老绅士。没想到,在银座能再度遇见他,而且是在这种情形下。

当他在朋友的介绍下,一瞬间认出了我。我立刻站起来,说:“前两天,真谢谢你!”(谢什么呢?我心里暗自笑着)。

老绅士也回答:“真高兴能再遇见你!”

不顾朋友惊讶的表情,我单刀直入地提出我一直困惑的那个谜,虽然整个“寻宝”的谜我都了解了大半,但唯独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就是A少年口袋□的那张纸条。那十一个地点到底是什么含意,而老先生他自己也到那些地点去看过,又告诉我那是“宝山”……而他的话正是我误解的出发点,所以我决心要问个明白。

我将所有事件的经过都一一地告诉老先生,希望他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

他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情我的遭遇,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站起来,告诉我要直接带我到现场说明。

我们出了店,来到银座第四街的地下道。老绅士带我到地下铁日比谷线的银座车站的入口附近停下来,用拐杖指着那根巧克力色的石柱,用杖端敲一敲。

“你看,这巧克力色的柱子,是石灰岩。伟大吧!这石柱是‘化石的宝库’呢!走在这路上的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石柱的宝贵。你看,这是腕足类、四射珊瑚,这些看起来像杯子的东西就是古代的化石。”

老人指着我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柱子,继续说:“做这根柱子的人一点都不知道这石柱中含有多少宝贵的化石。这些化石,是近似海绵、腔肠类的动物,属于古生代前期的海洋生物。距今大约有五亿年之久吧!在日本最古老的地层也只有四亿年,这石头也许是输入品吧!现在,我们到霞之关去看一看。”

我们搭乘丸之内线到了C4号出口。

“你看这白色的大理石,我特别喜欢这个,它含有太多丰富的化石,你看这六棵珊瑚可爱美丽的形状。还有这层是珊瑚的同类,欧洲产的。依化石的时代推定这是化石。怎么样?站在这儿,觉不觉得像回到遥远古代的海底呢?我喜欢站在这儿,闭起眼睛冥想,就像和这些古代生物共存一样。”

“原来如此,……”

我的话打破了老绅士的冥想。

“那个少年……”

“我想他是记下在东京可以看见这些化石的地点。其实在东京这些场所还很多,只是东京人忙碌得没有时间注意到,地下道的各个楼梯、墙壁,还有虎屋帽店都有着稀罕的化石。东京可以说是一条化石街。我想那个少年也是听了学校老师的课才很有心地记录下许多地点。”

“原来如此……”

接着我们又到其他地点去看了那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化石,老绅士的博学令我非常佩服,很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对不起,还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我问。

老人稍稍迷惑的样子:“名字?哦!笠井,我姓笠井!”

“您在哪儿高就呢?”

“哦,没有职业,以前教过私塾,现在是隐居。”

“在私塾上课?真希望有机会接受您的教导。”

“你太客气了。哦,你呢?”

“哦,真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里美太一,在成城经营一家戏剧学校……”

边走边谈,我们到了西武百货公司的十一楼,电梯门一开,满眼的书真让人深觉学海无涯。

老人突然感慨地说:“东京是一条名符其实的化石街,人的心不知从何时开始也像化石一样硬。每个人都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就像贝壳,紧紧地将自己禁锢在壳内。也因此,对自己以外的事漠不关心。”

这番话说得我面红耳赤,离开学校到社会上谋生,似乎没有人会如此剖心地交谈,在老绅士的言谈里,我有更深一层的体悟。

老人闭起眼睛,以手碰触着大理石壁,他轻轻地说:“我可以感觉到大理石坚毅的意志,这正是东京人所缺乏的。透过空间,透过时间的走廊,它们才是真正永恒的存在。”

老人睁开眼睛,在我仍跌宕于他的话语时,他顽皮地笑了笑,像个孩子似的,朝着我说:“上了这么久的课,走了那么多地方,陪我去好好吃一餐吧?”

“当然!”

我立刻回答。便随着老绅士搭电梯到一楼,电梯中的老绅士像老僧入定动也不动一下,我看着他喃喃地说:“这也是另一个化石吧!”

老人以手挡在耳背,反问我:“什么?”

幸好重听,我忍不住伸了伸舌头,赶紧回答:“没有,什么也没有!”

手也随着话语,强调似的摇了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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