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突然的际遇给予珍妮强大的震惊,导致她过了几个小时才能够恢复状态。刚开始,她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件惊人的事情像是晴天霹雳般来的;现在她又对一个男子偷心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问她自己,而她自己的意识里是有一个回答的。虽然她不能够明白自己的情感,在思维上她是属于他的,而他也属于她了。
恋一爱一中是有命运存在的,就好似战争。如今这个有能力有知识的熊一般的男人,虽然是个富商的儿子,且就物质的情况而言,他所拥有的世界比珍妮的世界不知要优越多少,可是他竟自然地,磁力地,化学地被这贫穷女佣所吸引了。虽然他自己还 不了解,她的确已经成了他的自然吸引力,成了满足他天一性一中最大需要的一个女人了。雷斯脱·甘曾经认识的所有女人,富的,穷的,他自己那个阶级的高等女子,以及无产阶级的女儿,但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能够兼具同情,一温一柔,年轻,美貌四样特质。这种理想是始终牢牢留在他脑海深处的,合乎这种理想的女人一旦出现,他就要弄她到手,他的想法是,如果要结婚,这个理想的女人应该从他自己的阶级里去找,如果为短暂的快乐,那是无论在任何地方遇到都可以的,当然把结婚的问题放在一边不谈。他本来想不到自己会向一个女仆去正式求婚。然而珍妮是又当别论。他从来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仆。她很像一个上等人,并不自觉其可一爱一而实在可一爱一。这个女子真要算是一朵珍贵而少见的花!他为什么不该计划弄她到手呢?我们对于雷斯脱·甘应该不存偏见,应该想法谅解他和他的境界。凡是人的思想,不能只凭一次愚蠢的想法去评论了它的价值;凡是人的人格,不能只一次**的放纵去判定它的高低。我们如今所处的环境,物质势力的冲击已近乎不可抗拒;一精一神方面的天一性一已被物欲的震惊降服了。我们的物质文明不停地在作奇伟而复杂的发展,我们的社会制度不断在翻新花样,又因铁路,快车,邮政,电话,电报,新闻——总而言之,就是社会一交一际的全部机构——而聚集,而繁演,而传布种种奇诡深微的印象:这种种生活的元素合并起来,就产生一种好像万花筒式的光耀,一种足以疲劳和阻碍思想道德的让人着迷的生活幻灯。这样的生活就造成了一种知识的疲劳,它的表现就是各种程度的不眠症,忧郁症,还 有一精一神错乱症的牺牲者。我们近代人的大脑,似乎没有能力可以接受,分类,贮蓄这每日更新的巨量事实和印象。这所显示的白光太白了。压在我们身上的事情过多了。好比智慧硬要装进一个杯子般大小的有限的心理来,你想能不能呢!
雷斯脱·甘就是这种不幸境地的自然产物。他的心是天然善于观察的,而且富于想像和风趣,却因世间万事万物的繁富,生活全景的广漠,林林总总,光耀炫人,离离奇奇,真假难分,也就使他心中无数了。他生在信天主教的家庭,却不相信天主教的神圣的灵感;养在优秀的阶层里,却已没有门第的观念;虽是一份巨额财产的继承人,并都期望他跟门当户对的人家配亲事,他却并不太主张要有条件的结婚。结婚当然是一种社会制度。这是已经毫无疑问的。是啊,不错。可是又能怎样呢?这是全国人都相信的诚然,可是别的国家怎么有相信多妻制的呢?此外还 有别的各种问题,例如宇宙唯一或唯一主宰的信仰,以及共和、帝制、贵族政体哪样最好这一切,都是使他厌烦的。约言之,关于物质的、社会的、一精一神的全部事情,都曾到过他那心智的外科室的手术刀下,可是他都只解剖到一半就不管了。人生对于他是未曾证明的。除开义信是必要一个观念外,他就没有一个观念曾得最后的决定。除此的一切事情,他的态度就无非是不坚守,疑问,犹豫,常要把那些使他烦恼的问题留给时间和神秘背后的力量自去解决。的确,雷斯脱·甘是宗教,商业,社会三种元素结合的结果,只因受到我们民族生活中所弥漫的自一由空气的影响,所以思想行为具有一种几乎毫无顾忌的自一由。他已经三十六岁,而且确定是个有力量有作为的健全人格,但本质上毕竟是一个动物的人,只不过增加一层教育和环境的虚饰罢了。当他父亲的年代,几百万一爱一尔兰人有的工作在铁路轨道上,有的开矿,有的掏沟,有的在新国土的无穷建设中担砖运土,他也跟他们一样,强壮,多一毛一,机警而敏捷。
他十七岁的时候,由于在学校里做错事,他的先生安布罗司教士要惩罚他,他就问道,“你明年想不想要我来了?”
那教士的眼睛对他直视。“那是你父亲的职责,”他回答。
“我父亲吗,他才不管的,”雷斯脱回说,“你假如把那条鞭子碰一碰我,你就永远也管不着我了。我没有犯过应该受罚的错误,我今后再不挨你的打。”
不幸这件的事情,单说话是没有用的,经过了一场一爱一尔兰·美国式的角斗方才搞定,结果是折断了那条鞭子,而学校的纪律大大地被破坏,他就不得不卷了铺盖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正对着父亲的面,表明他从此以后再不进学校。
“我宁愿马上就做事情,”他解说道,“刻板的教育对于我是百无一用的。让我进事务所去,我想干一段时间就可以干下去的。”
他父亲阿基巴德是个一精一明直爽的人,在生意上享有完美的名誉,他听见儿子表示决心,倒也赞许,就不再强迫他了。
“那么你就到事务所里来吧,”他说,“可能有你能做的事情。”
十八岁就投入商业生活的雷斯,做事情一向诚诚恳恳,父亲对他的信任逐渐增高,现在他已成为父亲的私人代表。只要是跟人订合同,或是解决重要的事情,或是由公司派代表跟人沟通一交一涉,总都派到雷斯脱。父亲完全信任他,又因他的外一交一能力强,办事能尽心竭力,他的信用始终很好。“事业应该当做事业做,”是他最喜欢说的一句格言,而他说出这几个字眼的口气,就是他的品一性一和人格的一种反映。
他具有一种经过锻造的力量,就譬如火焰一般,虽然他确实知道自己能够一操一纵它,却仍旧不时要让它爆发。这种冲动的原因之一,就是酒的嗜好,这是他认为完全能够控制的。他心里想,他喝得本来不多,而且都为应酬:从来不曾喝得过多。还 有一个缺点,就是他那好色的天一性一,但是他也以为自己能够一操一纵的。他虽然乐于跟女人发生不正常的关系,却能决定危险点在哪里,他以为做男人的要是能把这美事当做逢场作戏,那就不会招来多大的烦恼。最后,他又自诩为懂得正当的生活方法,以为正确的生活无非就是不声不响地去适应社会的环境,只不过略略加了点自己的见解来判定个人行为的对错罢了。不要无事生非,不作无谓的希求,不作无端的伤感,而是要勤奋自强,保持自己的个一性一——这就是他的人生学说,他又认为这是很对的,因而志得意满了。
关于珍妮,他开始接近她的目的是完全是自私自利的。可是现在,他已然行使过他的男一性一特权,她也至少已经有些儿让步,他就开始认为她不是个寻常的女子,不仅是供暂时消遣的玩具了。
有些男子终其一生,必定有一段时光要不自觉的地不很从理想的快乐的关系上去看女一性一的青春和美,却要从自身所处的社会传统的关系上去看待它。
这种男人当遇到有娶处一女为妻的可能的时候,必定要扪心自问道,“我如今要去搂进怀中的人儿,明知不过是我自己一样容易变化的,将来她姿色愈衰,我的担负必愈重,那么我难道就因此而必须受社会律条的约束,因此而与社会的律条缔结盟约,因此而签订克制**的承诺书,而且让另一个人终生都有权来干预我的一切事情吗?”凡有这种观念的男子,总都不情愿因一种法定的关系而冒无穷的风险,所以认定无不缚的结合——即暂时的结伴——是可取处的。他们想要攫取人生的快乐,却不愿付出与相应的代价。他们以为经过这样的享乐之后再去建立那种比较确定的盟约关系,方才可以无怨无悔,方才没有根本调整关系的必要。
雷斯脱·甘已经过了青年恋一爱一期,这个他也晓得。
青年期的天真纯朴的理想已经过去了。他需要女一性一伴侣的安慰,但他不愿意因此而牺牲个人自一由的那种倾向却不断增强。如果他能满足**和天一性一的需要,而同时仍旧可以自一由自在,那么他决不愿意加上社会的镣铐。当然,他是要找合适的女人做对手的,如今在珍妮身上,他确信已经发现这个合适的女人了。她的一切方面都能使他动情;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的人。讲到结婚,那既不可能,也不必要。他只需叫一声“来”,她就非从命不可,这就是她的命运。
雷斯脱平心静气的把事情想过一番。他闲步到她所居住的那条老旧的街道,他看过她所居住的那座卑陋的房屋。她的贫穷,她的局促的环境,感动了他的心。他难道不应该慷慨,公正而诚实地对待她吗?随即他记起了她的惊艳的美,他的心情也就改变了。不,他非把她弄到手不可,只要有可能——就在今天,愈快愈好。他怀着这样的心情,由劳利街回到联桥夫人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