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极兴奋的约会虽然没结果,却叫雷斯脱·甘和珍妮两个人心下都确信不疑,这回肯定不是事情的结局。雷斯脱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迷上了珍妮。他觉得珍妮是可一爱一的。她具有出其不意的妙处。她那样的迟疑,她那屡次的抗议,她那几声婉转的“不,不,不”,都像音乐一般的感动他。你瞧吧,这个女子原是为他而生的,他非得到她不可。这样可一爱一的人怎么能够放手呢?他还 管得了他家里人和外边人的议论吗?
可怪的是,他竟有一种确定不疑的想法,认为将来珍妮**上也一定肯依从他,犹如一精一神上已经依从他一样。至于其中的道理,他自己也说不清。原来珍妮身上流露出一点东西——就是一种一温一和的女一性一,一种面容上的坦诚表情——分明暗示她对于一性一关系是有向往的,跟那种野蛮的兽一性一的卑劣行为截然不同。她是为男子而有的那种女人,而且只为着一个男子而有。她对于一性一的全部态度,都离不了恋一爱一,一温一存,和献身一精一神。当这一个男子到来时,她就会一爱一他,从他。这就是雷斯脱所熟悉的珍妮。这是他已经感觉到的。她一定肯依从他,因为他就是这一个人。至于珍妮,却正深深感觉到这事的不妙,感觉到大祸临头。
如果他绝对不放手,他是什么事都要知道的。她没有把白兰德的事情告诉他,因为她还 有一种模糊的幻觉,以为自己最终能逃避他的。当她离开他的时候,她知道他一定还 会要回来。她又知道自己也免不得要他回来的。不过她感觉到自己一定不能依从他,必须继续过她这种困苦无聊的生活。这就是她以前所犯错误的刑罚。这就是她自讨苦吃。
雷斯脱告别了珍妮回到他那辛辛那提的大宅,这跟葛哈德的住家相比,自然越显得金碧辉煌。那是一座二层楼的散漫的大楼,仿法国的别墅造的,却用的是红砖和赭石。四周围栽种花木,差不多装点得像公园一般,就连上面的石头,也显出华贵气像。他父亲甘老太爷,积攒起了一份大产业,原不是靠为富不仁的手段,只不过善于投机罢了。甘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就预见到了美国是个正在大发展的国家,将来对于各种车辆——货车,马车,马拖搬运车之类——的要求一定会猛增,必须有人来供给它们。他先办了一个小型车厂,后来就发展成为大企业了。他厂里销售很好,赚钱也很多。他有一种理论,以为人是诚实的占多数;他相信人家到底都要质优价低的货色,你如果把地道货给人家,人家就会问你买,而且后来的生意源源不断,你就成了有钱有势的人了。他是相信“宁多勿缺”的策略的。他自小以来,一直到现在,凡是认识他的,无不尊敬他,恭维他。“阿基巴德·甘吗,”你总听见那些跟他竞争的商人说,“哦,他是个漂亮人。既一精一明又诚实。真是了不起。”
此老生有二子三女,都身一体健康,都容貌俊美,又都非常聪明,可是都不能像他们那位长寿而心胸宽广的父亲那么慷慨,那么强干。长子罗伯脱,年已四十,是他父亲财政上的好助手,为人很一精一明,正适宜做生意经。他是个中等身材,体格略瘦,高高的额头,微微有点秃顶,浅蓝色的明亮眼睛;鹰钩鼻,坚薄齐匀的嘴唇。为人沉默寡言,行动迟缓而善深思。在那占了两个街区的大公司里,他做副总经理,坐在他父亲身边。总之,他是一个能干的人,未来的继承人,这是他父亲所深知的。
二儿子雷斯脱,是他父亲的一宠一儿。理财方面,他决不如罗伯脱,但是对于人生的奥妙,却是他见多识广。他对于凡百事情,都比较一温一和,比较近人情,也比较善良。奇怪得很,甘老先生却更是喜欢他,信任他的。他认为他的眼光远大些。遇到财政上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也许要向罗伯脱求助,可是到底比较一宠一爱一雷斯脱。
女儿中老大叫阿弥,三十二岁,貌美,已经结婚,且已生有一子。老二叫伊木真,二十八岁,也已结婚,却还 未有孩子。老三雷意丝,二十五岁,未嫁人,容貌最好,也最冷,最一精一明。一家人之中,她最热心于社会的名誉,最努力于门第的风光,最期望甘氏一家的荣耀能够盖过一切她见自己的家门在社会上有这般地位,心里很洋洋自得,因而常要流露一种傲慢的神气,使雷斯脱见了有时觉得挺有意思,有时觉得厌恶。他原是喜欢她的,也可说是一宠一爱一她的,但他希望她不要过分地矜持,不要损坏他家的身份。
母亲甘老夫人,是个一温一文尔雅的六十岁的老太太,她和丈夫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所以不大留心社一交一的生活,可是她一爱一儿女和丈夫,见他们有这般的地位,这般的成就,也难免要洋洋自得。既有他们反射在她身上的光荣,就已够她炫耀了。她是淑女,是贤妻,是良母。
那天雷斯脱傍晚到辛辛那提,当即坐车回家。一个一爱一尔兰的老家人跟他在门口相遇。
“哦,雷斯脱先生,”他高兴地说道:“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大衣让我拿进去。是的是的,一向天气都很好。是的是的,一家人都好。阿弥大小一姐带了孩子刚走呢。老太太在楼上屋里。是的是的。”
雷斯脱会意着微笑,就上楼到老太太房一中。那房间是白漆和金漆的,东南面可以观赏花园。甘老夫人坐在房一中,真个是幽娴贞静,头上灰白的头发梳得溜光。门开时,她抬头一看,见是儿子回来,就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来迎接他。
“一妈一妈一,”他一面叫,一面搂住她,跟她亲一吻。“你好吗?”
“哦,还 是老样子,雷斯脱。你一向都好?”“非常好。我又在联桥家住了几天。我到克利夫兰,后去看望巴孙斯。他们都问候你。”“米尼怎么样?”
“她还 没变。我看她一点都没有变。她还 是那样乐于待客。”
“她是个漂亮女孩子,”他母亲回想起联桥夫人在辛辛那提做女孩子的时候,就给她这句评语。“我是一向喜欢她的。她真机灵得很。”
“她现在也还 是那么漂亮、那么机灵的,我可以告诉你,”他故意地回说。甘老夫人微微一笑,随即聊起家里各样事情来。伊木真的丈夫有工作到圣路易去了。罗伯脱的媳妇感冒了。工厂里守更的老曾格儿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是跟甘先生四十多年的一交一情了。父亲那时正出去送丧。这些话,雷斯脱都静静听着,只不过有点儿心不在焉罢了。
雷斯脱走过楼厅,就跟露意丝相遇。“你真漂亮,”是他对她的第一句话。她那时穿着一件镶珠的黑绸衫子,跟她的身材非常相宜,领口插着一簇红宝石,跟她那黝一黑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相映生辉。她的眼睛是漆黑而锐利的。
“哦,雷斯脱,”她嚷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心点,吻我时不要乱来。我正要出门去,完全打扮好了,连我鼻子上的粉也不许擦掉一点。唷,你这该死的?”原来雷斯脱已经把她牢牢的抓住,狠狠的亲起她来了。她用双手竭力把他推开去。
“我并没有擦掉多少呀,”他说,“你身边带着粉扑,尽管多扑些上去好了。”说完,他就踱到自己房里去换衣裳准备吃饭。吃饭前换衣裳的一习一惯,是甘家近几年才开始的。因为客人来得多,这种一习一惯就很必要,特别是露意丝不肯将就。那天晚上是罗伯脱要来,还 有父亲母亲的老朋友柏纳脱先生和夫人要来,那么晚饭肯定是正式的了。雷斯脱明知道父亲也在家里,可不着急要去看他。他正想起克利夫兰最后的两日,心中担心,不知哪天再能见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