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贝拉尝了一口。“噗!”她说。
裘德也尝了一口。“怎么啦?”他问。“我到现在也不大懂啤酒,真的。喜欢我倒是喜欢,可是它对读书不合适。我觉着咖啡好一点。不过这个啤酒好像怪不错的。”
“搀假喽——我才不沾它呢!”除了麦芽和蛇麻子,她还另外点出酒里三四种成分,这叫裘德感到意外。
“你知道得真多啊!”裘德高兴地说。
她说是那么说,还是喝了她那杯,然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天已经擦黑了,他们一走出小镇灯光的范围,就紧贴着,身子挨到一块儿。她奇怪他干吗不搂着她腰,可是他没这么干,只说了句:“挽着我胳臂吧。”这在他也就算大胆了。
她挽着他的胳臂,一直连肩膀都挽到了。她身子贴着,他觉着暖烘烘的,就把手杖交给另一只胳臂夹着,拿右手握着她放在他胳臂上的右手。
“这会儿咱们俩全在一块儿啦,亲爱的,对不对呀?”他认真地说。
“是啊。”她说,可是她心里又加上一句:“真没味哟!”
“我变得多快呀!”他心里想着。
他们就这样走到了高地跟前,在那儿看得见白晃晃大路在昏暗中向上伸展,只有一条路能从那儿通到阿拉贝拉家,要先上一个斜坡,再下来到右边她家所在的低谷。他们往上走没多远,差点撞上两个在草地上走着的男人,那两人先头没看见他们。
“这些情人哪——什么天气、什么节气都往外溜,只有情人跟野狗才这样哪。”他们走下山坡,快消失的时候,其中一个这样说。
阿拉贝拉听见了,哧哧一笑。
“咱们算不算情人呀?”裘德问。
“你还不是顶清楚吗?”
“可你得跟我说呀?”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算是回答。裘德明白这意思,就顺水推舟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过来,吻了她。
他们这会儿不再挽着胳臂走了,而是按她早就期待的那样,紧紧抱在一起走。裘德心里想,反正天黑了,这样没关系。他们上山走到半路时,好像事先约好了,停下来,他又吻了她。到了山顶,他再吻了一回。
“要是你想的话,你就把胳臂放在那儿好啦。”她温柔地说。
他那样做了,心想她对他才真心哪。
他们就这样慢慢往她家走。他离开草房时候三点半,打算五点半再坐下念《新约》。现在已经九点了,他又拥抱她一回,把她送到她爸爸家门口。
她要他进来,哪怕一分钟也好,要不然就太不像话了,好像她一个人一直在黑地里转悠似的。他只好答应,跟她进去。门一打开,他就发现屋里不只她爹妈,还有几个邻居坐在一块儿。他们说话全带着一股子道贺的腔调,全都认认真真地把他当成阿拉贝拉选中了的终身伴侣。
他跟他们不是臭味相投的人,觉得非常不自在,手足无措。他根本就没他们那么说的意思,他不过下午跟阿拉贝拉一块儿走走,就是这么回事儿。他跟她的后妈,一位俭朴、安静、没刀尺也没特色的妇女,说了几句,然后就要走;向他们大伙儿道了晚安之后,他如释重负,赶快上了丘陵地的小路。
不过这种如释重负之感并不长;阿拉贝拉很快在他内心中重新占了支配地位。他一边走着,一边觉着此时的裘德已非昨日的裘德。那他的书该怎么说呀?他至今坚持不变的宏愿,哪天都是几乎一分钟也不肯白过去,又怎么说呀?“白过啦!”不过这得看你究竟从什么角度来界定它的定义:其实他这才是真正第一次活着,并不是日子白过了。爱女人要比当个大学毕业生或者当个教区牧师都好呢;唉,比当个教皇也好呀!
他到家时候,姑婆已经入睡了;他觉得所有东西似乎都朝着他表示它们已经深深了解了他怎样荒唐放荡,不务正业。他摸黑上了楼,暗淡无光的卧室内部处处伤心地向他请问,要知道个究竟。他的书还翻开着,跟走时一个样,书名页上的大写字母像死人闭不上的眼睛,在惨淡的星光映照下,一直对准他,发出永远不变的谴责:
H KAINH △ H HKH
裘德一大早就得出门,赶到他的住处,按平常每个礼拜那样上班赶活。他有一种失落感,把那本带回家、可又没看的书随便扔在篓子里工具和日常用品的上面。
他对自己情场得意三缄其口,简直对自己都保了密。阿拉贝拉可恰恰相反,她把什么都对所有朋友和认识的人公开无遗。
在晨光熹微中,他再次走上前几个钟头在夜色朦胧中同心上人走过的那条路。这会儿他到了山脚下,走得慢了,后来屏息而立。正是这个地点,他第一次吻她。太阳刚刚升起,那一带很可能后来没人走过。裘德对地面瞧着,叹了口气。他仔细一瞧,看明白原来是他们站在那儿紧紧拥抱时候,在潮湿的浮士上留下来的脚印。她这会儿人不在啦,于是他就拿“在自然、平实的底子上,加以想象,而绣出的花饰”这句话来描画她前时的形象,这反而又在心里产生无法填补的空虚感。近边有棵截了顶梢的柳树,它跟世上所有其他柳树多不一样啊。他答应过她,说他还可以见到她,他这会儿最强烈急切的愿望就是恨不得一家伙把非过不可的六个工作日消灭掉,哪怕他加起来只能活一个礼拜都行。
一个半钟头之后,阿拉贝拉跟她上礼拜六待在一块儿的两个同伴也顺着同一条路走过来了。她走过接吻的地方,根本没注意那棵给当时做见证的柳树,不过她倒是正跟那两个随随便便聊她跟裘德的事。
“他下边跟你说了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