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呀。”裘德吓得直说。“我还当你听懂了呢!我这意思是,要是按我这会儿的处境,能跟她或是别的女人结了婚,成了家,安居乐业,用不着东跑西颠,老换地方住,那我就觉着太美啦!”
他真正的意思不过是说他爱她而已。
“可是——这么叫人受不了的事情既然闹开了——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费乐生问,这时他表现出男子汉的镇定果决,因为与其长期担惊害怕,受尽煎熬,不如爽爽快快,一了百了。“大凡出了事,就如同这个,就顾不得器量狭小,只好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才好攻破谣言,消灭丑闻。”
裘德很快解释了一遍;把那次奇特的历程从头到尾都介绍了,包括他们那晚上怎么会呆在牧羊人家里;她怎么浑身湿透了,到了他的住处;她怎么因为泡了水,泡得生了病;他们俩怎么几乎通宵达旦地讨论不休;第二天早晨他怎么送她上火车。
“好极啦,”听完之后费乐生说,“我看你是把底都交啦,我知道你说的是可信的,也认为她们瞎猜疑,逼她退了学,绝对没道理。”
“没道理。”裘德十分严肃地说。“绝对没道理。上帝可以做证。”
老师站起来。他们两个心里都明白,经过这番交谈,他们再不能以朋友身份彼此心安理得地讨论他们近来的经历了。于是裘德领着他到处走了走,指给他看大教堂正在全面修复的特色,然后费乐生向年轻人告别,自己走了。
费乐生找到他大概在上午十一点,但是苏始终没露面。裘德一点钟去吃饭,忽然在通往“北门”的街上瞧见他心爱的女人正在他前面,看不出来一点要找他的意思。他赶紧快步追上去,说他原先就要她上大教堂他那儿去,她也答应过。
“我是到学校取东西。”她说——这句话虽然算不上回答,她却盼着他当回答就行了。他一看她这样答非所问,躲躲闪闪,觉得这会儿已经到时候了,非得把他长久避而不谈的情况说给她听不可。
“难道你今天没瞧见费乐生先生?”他乍着胆子质问她。
“没瞧见。我可不是来叫人盘问他的事的,你要是再问什么,我是决不答理!”
“那可太奇啦——”他停下来,盯着她。
“什么奇不奇?”
“你平常在人前可不像信里那样讨喜哪!”
“你真觉着这样!”她微笑着说,带出来一闪而过的想弄明白的意思。“唉,这可真怪啦,可是裘德呀,我可觉着待你始终一个样呢。你只要一走,我就觉着像那么个无情无义的——”
她既然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他深深感到此时此刻他们正滑向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深渊。他一个堂堂正正男子汉,一定得把一切都讲个一清二楚才行。
但是他没说出来,而她却接着说:“就因为我那么想,我才写,才说——你爱我,我没什么不愿意的——你想爱就爱吧,怎么爱都行!”
按说她话里的含义,或者似乎这样的意思,本当叫他欣喜欲狂,可是他已经胸有成竹,就把这样的情感压灭了。他本立在那儿,没有动静,半天才说:
“我还压根儿没跟你说——”
“你说过啦。”她嘟囔着。
“我的意思是,我压根儿没把我的历史——全部历史告诉你。”
“不过我猜到啦。”
裘德抬头看;难道她竟然听说过他那个早晨跟阿拉贝拉上演的那出戏;那几个月后比当事人死亡还彻底失败的婚姻?他看出来她并不知道。
“我在街上不便跟你都说。”他接着说,声音闷闷的。“再说你还是别到我住的地方为好。咱们就到这里边去好啦。”
他们站的地方旁边有座建筑物,是个市场,他们只好凑合着在那儿呆呆,于是进去了。那时已经下市,摊位和场区空空的,没什么人。他当然也想找个比较合适的地方,无奈跟通常情形一样,既没有充满浪漫情调的郊野,也没有气度庄严的教堂走廊做背景,只好踩着狼藉满地的烂苞菜叶子,在大堆腐烂变味的蔬菜和卖不掉的破烂东西之间来回转悠。一边走,他一边谈自己的经历。从开头到说完,不多几句,无非他早几年娶了老婆,眼下她还活着。她脸上还没变色,就马上迸出一句:
“你干吗早不跟我说!”
“我办不到。讲这事儿似乎太残酷。”
“那是对你残酷哟,裘德!对我要是残酷,那反倒好!”
“不对,你这么说不对,亲爱的宝贝儿!”裘德动情地大声说。他要拉她手,可她把手缩了回来。他们原来历时已久的推心置腹的关系猝然终止了,剩下的不过是男女之间无以缓和,也难以迁就的对抗情绪。她再也不成其为他的同志、朋友和生来就是他的心上人了。
“我这辈子闹出来的这段婚姻,我觉得真丢人哪。”他继续说。“我这会儿也没法说明。要是你对这件事换个看法,我倒好说明白。”
“我怎么能换个看法呢?”她一下子发作了。“我不是一直写,一直说——你可以爱我,或者这类话嘛。——这全是发慈悲,为你好呀——到头来——啊,样样事一团糟,真恨死人哪!”她说,又急义气,神经质地哆嗦起来,直跺脚。
“苏呀,你错会我的意思啦!我压根儿就没想到你对我有意,到最近才明白过来,所以我觉得没关系。——你对我有意,还是大概这样呢,苏呀?——你明白我这话什么意思吧?我可不喜欢你说什么‘发慈悲,做好事’这样话!”
这个问题,当下的情势也不容苏回答。
“我想她——你那位夫人——就算她人不正派吧——也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吧?”
“要说的话,她还够漂亮的。”
“比我漂亮,那没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