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逮住——是进了窝啦。”他叫她放心。
她顺着泥泞的街道走到阿拉贝拉说的那家客栈,其实离得并不怎么远。店里人告诉她阿拉贝拉还没走,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该用什么名义向裘德当年挚爱的前夫人通报,好让她知道她是谁,后来就说是住在清泉街的一位朋友来看望她,这是裘德住家的街名。店里人请她上楼,让她进了个房间,原来是阿拉贝拉的卧室,她还没起床。她停住脚步,往后一转,想出去,只听得阿拉贝拉在床上大声说,“进来吧,把门关上。”苏就照她说的办了。
阿拉贝拉一榻横陈,对着窗户,并没立刻回过头来。苏先前固然后悔过自己不对,可还是蛮刻毒的,一刹那恨不得裘德能亲眼看看她的捷足先登者在大天白日充分暴露。她侧着的身姿若是在灯光下或许还蛮动人吧,可是这早上她却是皱皱巴巴,邋里邋遢,不堪入目。而苏在镜子里反观自己是多么明丽鲜妍,显得楚楚动人。但是她一转念,觉着自己是在性上动了情,未免下流,就恨起自己来了。
“我是特意来看看你昨晚上回来顺当不顺当,没别的意思。”她和蔼地说。“你走以后,我不放心,怕你碰上什么麻烦。”
“哦——我真够糊涂!我还当来的是——你的朋友——你的先生——福来太太,我想你该这么称呼吧?”阿拉贝拉说,大失所望,又把脑袋撂到枕头上,她刚费心挤出来的酒涡,也没心思保持下去了。
“还不好这么称呼。”苏说。
“就算他还没实实在在算你的人,我看也可以这么称呼嘛。不论什么时候,大面上讲得过去才行哪。”
“我不懂你的话。”苏怪不自在地说。“要是你想明白,那我就告诉你,他是我的人!”
“他昨儿可不是。”
苏脸刷地红了,就说,“你怎么知道?”
“我一瞧你站在门口跟我说话那个劲儿,就知道喽。好啦,亲爱的,你倒是快事快办,我倒想昨晚上我这一去帮了你一大把呢——哈哈!我可是没想把他从你手里夺走啊。”
苏瞧了瞧外面的雨,又瞧了瞧梳妆台上盖的脏布和阿拉贝拉挂在镜子上的散开的假发——样子跟当年她跟裘德时候没两样。苏这会儿但愿没来这趟才好呢。在这停了停没说话的当口,有人敲了敲门,女服务员给“卡特莱太太”送电报来了。
阿拉贝拉躺着打开了电报,她脸上又急又张惶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了。
“你这么替我着急,我真得谢谢你。”女服务员走了,她和和气气地说。“不过你也犯不着那么想。我那口子总算明白过来了,知道他要是没我,什么也办不了,答应他一定说了算数,既然他把我逼到这地方,就跟我在这地方再结回婚。你瞧瞧!这就是他给我的答复。”她把电报递给苏看,但是苏没接。“他要我回去。他说,要是没我,他那兰贝斯街角上的小小酒馆就得散了架。英国法律一把我们俩拴在一块儿,跟以前就两样啦,他休想黄汤子往肚子里一灌,就拿我解闷喽!……拿你的事儿说吧,要是我替你想,我就连哄带骗,叫裘德马不停蹄把我带到牧师那儿,一下子全了结了。我够个朋友,才说这话,亲爱的。”
“他正等着办呢,随便哪一天。”苏回了一句,既生硬又高傲。
“那就求老天爷,叫他快办吧。结了婚,再跟男人过,就得丁是丁,卯是卯;有了钱,什么都好办。那时候,你可要记住,要是你们打架,他把你往外赶,你可以用法律保护自个儿,你还只能这么办;除非他拿刀子把你捅了,要么一火钳把你脑袋瓜儿砸烂了。要是他把你甩了,一走了之——我说这话是为你好,咱们女的跟女的什么都好说,因为谁也不知道男的干出来什么——那你就把家具全揽到手,别人也不好说你是贼。我要跟我那口子再来次结婚,这会儿他是心甘情愿,因为头一回婚礼出了点小岔子。我昨晚上发了电报,告诉他我已经跟裘德差不多讲和啦,他这个电报就是为这个来的;我猜,这下子他吓坏了!要不是你挡在前头,我一下子还真能得手呢,”她笑嘻嘻地说:“那一来,从今儿起,咱们俩历史就大不一样喽!女人要是有困难,去找裘德,好歹一哀求,再没像他那样软心肠的傻瓜啦!他以前对鸟什么的也这样。话说回来,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同他再好了也没意思啦,我也不计较你啦。我还要跟你讲讲,我劝你早早把事情按法律办了。你要不这样,往后要夜长梦多,麻烦多着呢。”
“我跟你说了,他现在要我跟他结婚——把我们自然形成的婚姻变成依据法律的婚姻。”苏说,态度更庄重了。“这完全因为我刚有自由,我不希望结婚,他才没急着办。”
“哟——你跟我一样,也是由自个儿做主呀!”阿拉贝拉说,带着一副又取笑又批评的神气瞟着她。“也跟我一样,从你头一个那儿跑出来的,对不对?”
“再见,我得走啦。”苏赶忙说。
“我也该起来开路啦!”另一个说,陡地从床上蹦下来,连身上那柔软的部分也颤起来了。苏没防这一手,吓得往旁边一跳。“天哪!我就是个女人哪——又不是个六英尺的丘八大爷!……等等,亲爱的。”她继续说,把手放在苏胳臂上。“我的的确确有正事要跟裘德商量,我跟他说过了。我这回来就是为这件事。他能不能赶到车站来跟我谈谈?怎么,你不想?也好,我就写信告诉他。我本不想写信——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就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