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街一家珠宝时装店里,一位年轻的女店员在为一名顾客试戴一款项链,因这名顾客以往常来为他的恋人购置礼物。
“非同一般,非同一般,”他说,女售货员则在一旁陪着他观赏一个项链盒子里的项链,这条项链用柠檬黄和玫瑰红钻石镶嵌而成。这个男子看中了项链,但是问过价格之后,他大笑起来:“恐怕不是我辈买得起啊。”
“我让你看看别的款样。”
女店员引导他看了另一个项链盒子。“这些款式价格适中。它们镶嵌的宝石价格便宜一半呢。”
这个男子点了点头,向光线明亮的玻璃柜台里看了几眼。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女店员说,“我很高兴一一解答。”
这个男子没有作声,往玻璃柜台里看了一会儿0“我跟你说啊,”他不假思索地说,“我们还是再看看那一条项链吧。”
“那条钻石吗?”
“是的。”
就这样,现在她把玻璃柜台里的那条昂贵的项链又取出来,戴在脖子上让他看,他呢,坐在女店员对面的一把椅子里,审视项链在女店员脖子下的肌肤上,有怎样的效果。
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但是,她在这珠宝店工作了七个月了,对这部分工作还是不很适应。一个素不相识的大男人在对面打量她,她感到很不自然,而且在她看来,那些男人自个儿也不大舒服。他们要么在她试戴的那一刻不敢毫不顾忌地打量,要么她感觉得出来他们打量得过于专注,仿佛他们觉得成为男人这种角色,就是一心想把那些情愿接受他们打量得女人,攥在自己的手心儿里。
但是,这个男人看人既不偷偷摸摸,也不那么放肆;他打量得很专心,同时也无意把自己强加于人。
她估计,他三十来岁;黑黑的,结结实实的。棕色的拳曲的头发,在头上显得很厚,一绺一绺纠缠在一起。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吧,”他说,口气有几分茫然,仿佛还拿不准下一步他到底怎么办似的。“我买下了。”
不一会儿,他把自己的名字“彼得·卡恩”签在一式三份划卡消费单上,他分三次付清这笔买卖。然后,他把扁平的项链盒子装进自己外衣兜里,走出珠宝店。
接下来的两年里,这个男子来这家珠宝店购买了好几次东西,给妻子购买结婚周年纪念品或者生日礼品。那位名叫克莱尔·卡勒尔的女店员,凡是他感兴趣的珠宝饰品,她都会试戴,而且每次试戴,她都会经历一番在他平静的打量下才有的经历。有那么一个时刻,她进入了一种与这日常世界隔离开的天地,在人们日常交往中不可言传的交流,在这里允许在陌生人之间发生。
她不知道卡恩是否有如同这般的感受,也不知道他上次来过,下次是否还记得她,但是,她自己非常明白他们相遇之后,她就会想入非非,相遇的记忆转来转去,而且一连几个月过去看不见卡恩再来珠宝店,她便会捉摸自己还能不能经历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几乎是没有个人感情色彩却感到舒心的时刻。
有一次,她正在为他试戴一对耳坠,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表示歉意,说这是个重要的电话,他通话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等待。从他的话中,她听出来,他在做葡萄酒进口的生意,他在努力劝说合作伙伴在一批珍贵的葡萄瓶装酒上投标,因为这批酒会拍卖出售。显然,他遭到了对方的抵触,说话的声音不由得越说越热烈。
“尝试一把嘛!”他说。他继续描述这种葡萄酒,极尽夸大各种好处,但是他越说得天花乱坠,对方越不领情。“那好吧,让我们找一找那些就是吃他妈这一套的顾客!”随后,他把手机啪嗒一声关上了。
对电话打断买卖表示歉意,他试图再次对耳坠专心打量一番,但是他的心思显然在刚刚发生的争吵上难以释然。争吵唤起的心烦意乱仍然在他的眼睛后面作祟,一时间他向克莱尔回望,一脸茫然,忘记了他为什么一直在打量她。他这时只是盯着她不放,好像也知道他之所以目不转睛地看她,是有一些重要的原因的,却又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后来,克莱尔回望他的眼睛,他似乎不再吃力地回想了,只是顺其自然,认定打量就是他正在做的差事。到了这个时候,克莱尔才第一次感觉到,他看她如同她看他一样;感觉到他也置身那种一清二楚的氛围中,在这种氛围中鱼她面面相觑,她有什么感受,他也有什么感受。接下来,这个时刻过去了,他们各自回到了他们自己生活的日常现实中。
他决定不要耳坠了,而且没有再看别的东西,便转身离去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后来,七月的一个热烘烘的早上,卡恩又一次在这家珠宝店出现了。
他在商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从大街上沸腾而晃眼的光线中向商店空调的暗淡光线过渡。他看上去少了些许青春的气息——脸颊则更加肉乎、更加发红,不过仍然很帅气,身上有股更为成熟的气息。
“我要找一件礼物,”他说,“送给我的情人。要有点……非同一般的。”
克莱尔看了他一会儿才回答。他没有流露出一点儿认识她的表情,只是一副他本来就谁都不认识的样子,克莱尔见了好不惊讶。然而,过了一会儿,她为他试戴一些新款饰物时,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还在这里啊!”
“是啊。”
“我没有认出你来。真是对不起。”他说着难为情地笑了笑。“你一定有看法吧,我已在为我的第二个妻子买东西了!”
“呃,没有啊——”
“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大笑起来,恢复了他镇定自如的样子。“好在呢,我们非常相爱。我跟你说什么好呢?”
“很好呀。祝贺,祝贺。”
他买了一对耳坠和一只很贵重的手镯:钱显然不再是令人担心的大事儿了。
“起码我们可以说,我给妻子们购买珠宝,是专找一个地方的!”他用一种告别时尽量快活的口气说。克莱尔还给他一个礼貌的女店员的微笑。他那句“我们非常相爱”的话在克莱尔的耳边嗡嗡回响,在他离开珠宝店时,克莱尔认定这句话是他的口头禅,涌来想他抛弃的妻子通报消息的;我们非常相爱……仿佛他和他的新交的女友发展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了。克莱尔想象他妻子的样子——一幅形体模糊的油画儿,而他的女友,更年轻,更鲜活,更标志。她猛然醒悟过来,卡恩之所以没有认出她来,是因为她也开始上年纪了。
那是一个特殊的领域,在玻璃柜里的氛围下,客户和女店员相互服务,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克莱尔在这个世界里度过自己的生命。她嫁给了一个名叫奈尔·杰里格的男人,一名航空工业的分析师,比她大十二岁。
一天晚上的晚宴上,有人赞赏葡萄酒好,主人说:“是挺好的,卡恩经销的葡萄酒。”
看了看酒瓶,克莱尔看见他的名字果真在酒瓶脖子的标签上:彼得·卡恩进口经销,她心中一下子泛起了一阵始料不及的剧烈冲击。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三四年过去了,她自己感情力量的闸门一下子冲开了。
“他成立了一家公司,专门从法国和意大利的所剩不多的小型生产者手中进口葡萄酒。”主人说。“他提供的酒单上,只要我们能买得起,悉数购买。”
“我认识他,”克莱尔听见自己说。
“你认识吗?”
“他过去常来那家珠宝店买东西。”
“真的?他喜欢买些什么?”
克莱尔耸了耸肩膀,觉察出她的丈夫在餐桌对面看着她,对她开口说话感到不快。“看样子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你和他谈论过葡萄酒吗?”主人问道。
这时候,做丈夫的插话了:“他为什么会和她谈论葡萄酒呢?那是一家珠宝店。”
“他对葡萄酒中魔了,”主人回答说。“我们经常收到这份他写来的商业报告。这家伙肩负使命。他想从全球化中拯救葡萄酒世界。”
“简直是异想天开,”做丈夫的说,把身子向后依靠在了椅子上。
“有一次,他在手机上接了一个电话,”克莱尔不管不顾地说。“我听见他把这种他想购买的葡萄酒说得天花乱坠,好像加尔都的圆花窗,能在你的舌头上融化掉。”
“我的老天,也是一个诗人啊!”
克莱尔朝丈夫莞尔一笑。奈尔的醋劲儿从他们结婚后不久就毕露无遗了,现在这醋劲儿像醋劲儿像第三者一样插在他们夫妻中间,那种说来就来的劲儿不得不随时防范才稳得住。有一次,如同这次晚宴一样,过后奈尔用手背打了克莱尔一个嘴巴,指责她和餐桌上另一个客人眉来眼去。
十一月,卡恩再一次在这家珠宝店出现了。他戴了一顶软毡帽,围了一条羊驼毛围巾。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郁郁不乐的神色。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第二个妻子。克莱尔心想。
他看见了克莱尔,露出了认出来时难免几分吃惊的微笑。还在这里啊?他的表情似乎在问。
“我们,啊——我们在寻找一枚订婚戒指。”他说。
这话说出来,还需要把其中的含义沉淀一下。克莱尔极力把自己的惊讶隐藏起来,从柜台里拿出一盘戒指。
那个女人把羊羔毛手套脱下来。她的脸很光滑,相貌也端正。五官似乎正好把“美”这个字占住了,谁看见了这一相貌都会在脑子里形成这个字形。
他把戒指匆匆扫了一眼。“我认为不行,亲爱的。”
卡恩把戒指还给克莱尔,耸了耸肩膀。“对不起。”
“没事儿。”
他冲她笑了笑。
“我们还看看别的东西吗?”他问那个女人。
“那就看看吧,既然来了。”
一条宝石和菱形小金钮构成的项链,好像引起了她的兴趣。
“干嘛不戴起来试一试呢?”卡恩问道。然而,他没有把项链递给自己的情人,却送给了克莱尔。他的情人失声笑起来,这下卡恩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把手放进了情人的手里。“对不起。我过去经常一个人来这里。”
“那还用说。”
“这下你来试戴一下嘛,”卡恩对她说。
他的情人没有听他,却转向了克莱尔。“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克莱尔。”
“把那条项链戴上,克莱尔。”她说。
克莱尔把项链戴起来。她感觉大卡恩再瞅她,但是她专心地看着那个女人,目不斜视。这个女人对项链说了几句草率的评价,转身看着卡恩。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克莱尔觉得她和卡恩的关系已经发展成了一些新的陌生的东西。突然间,仿佛一切都颠倒了个儿:他和她分明相隔着一段距离,却好像身体接触了一样;他们之间分明有一道玻璃一样不可穿过的障碍,却存在着一种温馨的空气。她感觉到,这个地球上没有人像这个男人一样,和她相隔更远的距离,同时却就坐在离她不到两英尺的地方,他的第三个情人还陪在身边。
然而,即便她有这样的感觉,她还是放任自己看了他几眼,这一看她由不得自己,一下子感觉到了那种过去的坦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心照不宣的心动。
这事发生之后,她不久便不在那家珠宝店工作了。奈尔有一份好薪水,她不需要出去干活儿,却甘心做一份不用脑子的工作,他对此一直冷嘲热讽,且越来越甚,于是,她同意辞掉算了。
她看不上她的丈夫,可是对此她看得很清楚,这一事实又成了她有悖常理的满足感的根源:既然爱情求之不得,那么她有个人可以发泄愤恨也可以对付过下去了。
新的闲暇不请自到,她开始培养那些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的各种习惯。她把他们的卧室家具重新用生丝装饰一新。她花了七百美元买了一双镶嵌花边的鞋。奈尔很想要个孩子,她也装出想要孩子的样子,还把日历摆放在床头,把那些可能怀孕的夜晚标出来。她做出一种自我折磨的病态的亢奋劲头。让丈夫在这些夜晚和她做爱,私下里她却精心准备,不让自己怀上孩子。
与此同时,她把自己对卡恩的种种感情,置于一种故意破坏的力量之下,自我嘲弄,没完没了地野蛮践踏。她告诫自己,那些感情,不过是一种有病的征兆;不过是一些关于精神错乱的固定说法而已。她和他之间在那“另一个”世界里的关系,充满悲情,是单方面虚构出来的。至于卡恩本人,他什么都不是:说到底只是一个零,她在这个零上释放自己的浪漫幻想,而这些浪漫幻想肤浅而无根,如同过度兴奋的女生的那些想入非非一样。冷静下来想想看,她从那样一个男人那里能够得到什么呢?在那样一个男人的灾难性的歌剧中掺和,她能梦想到什么东西呢?
麻木,厌倦甚至连自己的凄凉都不放在心上了,她随波逐流了。
一天晚上,她又一次在晚宴上合那些曾经提到过卡恩的葡萄酒供货单的朋友们不期而遇。她已经把这种联系早已忘记了,后来餐桌边她的邻座,一个年轻的法国人,品评晚宴上喝的葡萄酒,她才又看见酒瓶上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怦然心动。
从餐桌谈话听出来,她的邻桌和坐在对面的他的合作伙伴,都是做餐馆生意的,和卡恩都有私交。从他们之间传来传去的眼神中,人们很容易看出来,卡恩是他们那个圈子里津津乐道的话题。
克莱尔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他正在向主人大谈航空的各种统计数据。
“告诉我一点彼得·卡恩的事儿,”她对邻座让·鲁克说,口气很平静。
“啊。从哪里说起呢?”这位年轻人说着,大笑起来。
马克,让·鲁克的美国合作伙伴,向克莱尔转过身来。“你认识他吗?”
“那算是吧。”
两个年轻人像她咧嘴笑了笑,他们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眉飞色舞。
“你听说过那次婚礼吗?”让·鲁克问道。
“没有。”
“嗬,我的上帝!跟她说说,马克。”
“他是和那个狄安娜·吴尔夫的模特儿订了婚吧?她可是几年前名声远播的尤物儿。这是他第三次婚姻,他逢人就说,这是他终于找到的那个最合适的女人,而且为了让人看,他要在威尼斯举行举行一个最吸引眼球的浪漫婚礼。人们在大运河上订下了一家豪华大酒店,邀请了一百五十名客人,租了一架喷气式飞机接送这些客人,还在维尼托找下了最好的厨师准备婚宴,并且在利多用游览船等待,把他们两个接上,去阿德里亚提度他们的蜜月。哎,猜猜怎么了?”
克莱尔没有搭话。她的一颗心开始狂跳起来。
“他把她抛弃了吧?”另一个客人问道。
“就在圣坛前。就在圣坛前。我们的朋友萨拜恩和乔治就在那里。他们告诉我们整个事情的经过。所有的客人都在讲堂里。狄安娜在讲堂后面等着,面纱蒙面,婚服裹身,当然设计得非同一般,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大家都翘首以盼,等得越来越不耐烦了,这时候来了一个人,谁都不认识的一个人——显然是彼得的伴郎拒绝干这种差事后,彼得在大街上临时抓到的一个游客——当众大声宣读一张纸:女士们,先生们,彼得·卡恩要我告诉你们,这次婚礼取消了。他深感遗憾,知道这会造成……”
克莱尔听得晕晕乎乎的。
“他这是干什么呢?”她听见自己发问。
“他早逃出威尼斯了,听我说没错!”
“他现在干什么呢?”这个话题已经引起了在座的其他客人的兴趣,克莱尔觉察到她的丈夫正在向她这边看。
让·鲁克回答了她的问题。“明摆着,他准备成为一个隐士了。他卖掉了他的生意,和朋友们断绝了来往。我们最近听说,他搬到了无名指湖区住下来,正在寻找机会,购置自己的酿酒厂。”
“无名指湖区在哪里?”她有意无意地问道,听口气并不是真正感兴趣。
“我不清楚。不过,如果你想知道,我们可以找到。”这个年轻的法国人两眼骨碌碌转,一会儿看克莱尔,一会儿看她的丈夫。克莱尔感觉得到,无需多看,奈尔早把他那张嘴绷得紧紧的了。
“你能吗?”
“没问题。”
“我给你我的网址。”
打的回家的路上,奈尔一言不发。等他们刚刚关上他们公寓的门,盘问便开始了。“你为什么对那个名叫卡恩的东西那么感兴趣?”
“不为什么。”
“你打算到无名指湖区看望他吗?这就是你着急弄到他的确切的地址的原因吗?”
她耸了耸肩膀,感到心中升起了一团怒火,但是她按捺不住自己。“我没有想过。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你没有完全排斥这个念头吧?去看看这个你显然不怎么了解的男人吗?”
“我不知道,奈尔。我没有想过这事儿。”
她的丈夫翻了翻眼睛,一时没有说辞了。他站了起来。她则打量别处,目光盯在地摊上的一块亚麻布上。
“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勾当?”
“你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他过去经常到你的珠宝店去。对吧?”
“是的。”
“去干什么?”
“买珠宝。”
“你和他风流过么?”
“没有。”
“我说话的时候你他妈的看着我。”
她感到他的手猛不丁扇在了她的嘴上。她抬头瞪着他。
“那么,就算是吧。”她说。
“算是什么?”
“就算……我有过。”
“什么?你有过什么?”
“和他风流过。”
奈尔的眼睛瞪得溜圆。他看上去吓着了,连他自己都蒙了。克莱尔本人也被自己话中的潜台词吓了一跳。话一出口,仿佛她把某种让人发蒙的真相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什么时候?我们婚前还是婚后?”
“婚前有过。婚后也有过。他在伊史诺回家后就到珠宝店来。”伊史诺是那家珠宝店的设计师,珠宝店就是他开的。“我把店门锁上,然后我们就上楼到伊史诺的办公室去。”
“去性交吗?”
“是的。每天。在椅子上,在桌子上——”
一拳打在了她脸颊上。
“还在地板上——”
又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她一下子弯下身子。两只手捂住了脸。奈尔冲她大喊大叫,听起来像满口外语,或者一头猛兽的怒吼。克莱尔听见前门打开又砰然关上时,她又一次置身那个玻璃罩起来的世界,仿佛她走进了一颗钻石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真真切切,和彼时彼刻发生的情景一模一样,她看见自己就在夏天午后那种安静的绿色之中,卡恩毫不顾忌地审视着她,她走近时宛若太阳照射下来,湛蓝色的水在他身后的远处波光粼粼。她把手从脸上挪开。无名指湖区,她跟自己讲。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突然间像白昼一样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