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对这些家具进行过几次改头换面,尽管每次均以黄色作为基础。开始时,她让人在家具外面包上一层锦缎;接着,又改用织有金银丝线浮花的丝绸进行装饰;后来,她又在家具上做了许多丝绸小软垫(这些玩意儿堂萨图尔尼诺认为非常低级庸俗)。装饰工对此也表示异议,认为在大客厅里放上这些小软垫不合适,但侯爵夫人却对这些不同意见一笑置之。大客厅里诸如镜子、茶几、帷幔等物也都是按照侯爵夫人的喜好进行布置的,其式样早已和摄政期的风格大相径庭,成了让人见了讨厌的杂烩。谁要是对她说那种式样俗气,她就会回答说,当代流行的式样就是舒适和自由。那些作为家族纪念物的森塞组画派的古画她早已让人搬到了三楼,让出来的位置就挂上了色调活泼明快的水彩画,画上都是些斗牛t:、年轻女子和修道士之类的人物;使贝多亚和贝尔穆德斯感到震惊的是她居然让人将有点儿黄色的毫无艺术价值的石印彩色画也挂到了墙上。隔壁的那间小客厅是侯爵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那儿的家具摆得更是杂乱无章,不过,使用起来倒还方便,差不多都是她用来进行休息的用具,有长椅、摇椅、扶手椅、双人沙发和凳子等。这些玩意儿都在引诱人们变懒,一进去就想舒舒服服地躺下。那张长沙发中间的肚子鼓了起来,隐埋在缎子沙发面下面的扣子像黄玫瑰的雌蕊。它和侯爵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种刺鼻的芳香揉合在一起,犹如一首无声的轻松愉快的诗。
尊贵的唐娜·鲁菲纳·德·罗夫莱多·贝加亚纳侯爵夫人每天中午十二点起床,然后吃午饭。午后直到晚饭前,她总是坐在椅子上或躺卧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读小说或钩织点什么。从十月到次年的五月,大壁炉内一直炉火熊熊。戏院里只要有演出,唐娜·鲁菲纳夜里就上剧院看戏,即使下雪打雷也去,反正她有马车。如果没有演出(这种情况在斐都斯塔是常有的)她就待在小客厅里接待那些男女朋友,他们各自谈着自己的事,她则看讽刺画报、杂志和小说。大祭司是她的好朋友,有时她也会引用大祭司的诗句来参与朋友们的谈话。她的话一般不多,但显示了唐娜·鲁菲纳对周围世界知道得很多,也表现了她在女子贞操问题上的悲观主义。她认为,虚伪是最大的罪孽。对那些心里爱好声色(有的也可能并不爱好)但嘴里却不讲出来的人,她一概称为伪君子。当然,她是不承认有人不爱声色的。有人为某女人的贞操进行辩护时,侯爵夫人眼睛不离画报,摇晃着脑袋,从满口假牙的牙缝里发出嘟哝声,仿佛对此表示异议。
有时,她也会清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些女人……我都清楚。”
她不一定全都明白,但她的意思是说,她过去是从来不违背摄政时期的风俗习惯的。她有时也谈及恩里克八世和路易十四的那些情妇。
如果来参加聚谈会的人不多,旁边黄厅里的灯光则比较暗淡。来的人多了,才点上一盏雕花玻璃灯罩的灯,挂在黄厅的中间。灯挂得高高的,只有美男子梅西亚够得着瓦斯灯的开关。其他的人觉得这样不合理,抱怨灯挂得太高。
“为什么要挂得这么高呢?”有几个人有些不太高兴地说。
唐娜·鲁菲纳耸了耸肩膀。
“这是他的事儿。”她指的是自己的丈夫。
在个人道德问题上,侯爵并不多疑。但一天夜里,黄厅的灯灭了,他摸着墙根走过黄厅来到小客厅,小客厅的门虚掩着。在黑暗中他的手碰到一个人的鼻子,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声(这点他可以肯定),随后,又听到椅子的碰撞声和走在地毯上轻微的脚步声。由于谨慎,他没有声张,只是让用人往后将那盏灯挂得更高些,这样,谁也不会将灯取下,或将它关灭。谁知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一些人的抱怨,说这样不公平,因为梅西亚踮起脚尖,还能够得着灯的开关。
侯爵伉俪有三个女儿,毕拉尔和洛拉已经出嫁,现在住在马德里。次女埃玛早年死于肺痨。当年女儿们住在家里时,侯爵夫人还得注意她们的行动。女儿一出嫁,便什么也不用操心了。家里虽冷清点,但也省心多了。
唐娜·鲁菲纳在本省各个村镇里有不少侄女。每当城里有集市,她就叫一两个上斐都斯塔来。那些贵族出身的乡下姑娘都焦急地盼着集市快点到来,她们可以轮流去斐都斯塔。她们从小就将能与姑妈一起在省城最好的环境中度过的那段时光看成是最美好的时光。
有些女孩的父母胆小怕事,说有伤风化(侯爵夫人对此并不在乎),不让孩子去斐都斯塔,但最后还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每当城里有集市,贝加亚纳侯爵夫人家总有个把侄女来做客。来做客的侄女们就住在两个出嫁的女儿的房间里,埃玛的房间就一直空着,只是人来得太多时,偶尔住一住。姑娘们一来,说说笑笑,使那些没有人住时显得过分宽敞凄凉的厅堂、走廊、卧室和会客室充满了生气。当然,每天晚上,不管有没有侄女来做客,楼下还是相当热闹的。楼上呢,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也常常会发生一些怪事,只是默默地发生的。干这些怪事的主角总是小巴科。每次他冷静下来,便发誓说,跟自家的侍女纠缠是最糟糕的事,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堂萨图尔诺对他说,我想这样更好①,只是巴科没有听懂他的话。侯爵夫人的聚谈会不管有没有自己的侄女,总是年轻人居多。出身豪门的姑娘们常常去和这个因女儿都不在身边而显得孤单的侯爵夫人做伴。姑娘们事先和自己的男友约好去参加聚谈会,如果男友去不了,她们就另外找朋友去。在聚谈会中,男女青年常常一见钟情,好多对夫妻就是在黄厅里定情的。用小巴科的话来说,这是非常有趣的结合。然而,黄厅里也常常传出丑闻。人们对侯爵家是尊重的,但对参加他家聚谈会的人却加以指责。人们讲到那儿的风流事时,总会说这样的话:
①原文为拉丁文。
“最可恨的是这些女人,她们已为自己选择好受人尊敬的体面的家庭……”
那些没有什么作为的极端自由派人士则认为,侯爵的家是最糟糕的地方。
然而,那些说坏话的人却一个劲儿地想挤进那个满是风流事的家。
虽说风俗习惯已发生了一些变化,“贵族阶级”的范围已不像唐娜·阿侬霞辛和唐娜·阿格达(愿她们在天之灵安息)那个时候那样狭窄,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参加贝加亚纳家的无拘无束的聚谈会的。那些参加聚谈会的人竭力将门关得紧一些,这样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也免得局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们认为,最好不要让事情从原来的小圈子里传出去。
侯爵夫人那种宽容大度的精神对她的朋友们产生了影响,所以,大家各说各的,谁也不去过问别人的事。由于侯爵府的女主人对聚谈会具有足够的能力进行支配,那些已不再追求虚荣的女人们都让自己的女儿单独去参加聚谈会。另外,聚谈会上也有一些已婚女人,她们参加聚谈会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自己孩子的名誉,二是为了消遣解闷。谁会怀疑这些女人不会受到尊重呢?比如,比西塔辛就是其中的一个。也有一些做母亲的不愿让孩子去参加聚谈会,可这样的女人为数不多,她们的丈夫也可能同她们持有相同的看法。聚谈会如有教士参加,就可在道德方面得到更大的保障,尽管这样的情况不常有。教士即使参加了,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大教堂里的那些教士喜欢白天去看望侯爵夫人。侯爵夫人将这些过分小心的人说成是伪君子。
侯爵夫人知道,年轻人在她家里谈情说爱,亲亲热热。有时,她在看书,发现有人轻轻地推门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生怕打搅了她。她抬头一看,发现屋里少了一个男孩子,就让他走吧。不一会儿,又出现同样的情况,她又抬头一看,发现少了一个女孩,让她走吧,有什么办法呢?她又继续看书,她想:“大伙儿都是正正经经的人,都知道在我家应该怎么干,至于出点小纰漏……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她耸了耸肩膀。她这个原则就在两个女儿跟她住在一起时,已开始实行了。“来我家的都是好姑娘,我了解她们。如果哪个小伙子行为有失检点,她们一定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我也就知道了……其他方面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姑娘们不打耳光,那些事就是小事。”她继续这么思索着。情况也确实是这样。她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婆家也没有因她们当年受到伤害而将她们退回来。如果她们身上出了点事,也只是小事一桩。第二个女儿死了,那是上帝的意愿,她得了痨病,那是流行病。当年人们议论她的女儿,她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征兆时,她总能熟练地采取某种应对的措施,不声不响、直截了当地把问题解决。
然而,对夜里上她家来和她做伴的那些小姑娘,她就不进行任何防范了。
“反正她们有自己的母亲,”她常常这么说,“出了事,她们自己负责。”
她还要补上一句:
“只要她们的所作所为无损于这个家庭的荣誉……”
从侯爵夫人的这种态度看,在她家聚谈会中得益最多的要数梅西亚了。
“他做什么事都可以原谅。你看他多精明!他太机灵,太小心谨慎了!”
“就是让他和修女们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丑事的。”
侯爵夫人曾多次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倒在一个女裁缝或熨衣女工或侍女的怀里。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就要巴科学梅西亚的样儿,学他办事精明、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