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伏尔泰(有时是那个偏离了方向的日内瓦哲学家)就成了替罪羊。除此之外,副主教还有一手:他将矛头对准异端邪说和古代的偶像崇拜。那一天(星期五)他对埃及人进行了嘲弄。庭长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笑,而格洛塞斯特尔就想引人发笑。
那些崇拜猫、韭菜和洋葱的大蠢猪使这个神圣的演说家觉得非常好笑。“他非常幽默地对这些埃及人进行了嘲弄!”这话是小华金·奥尔加斯说的。他是个好教徒,真诚地认为偶像崇拜是非常荒唐的。
“是的,尊敬的先生,是的,笃信基督的教徒,尼罗河两岸的居民,那些瞎子(他们的智慧使我们那些不敬神的著作家深感敬佩)确实是崇拜韭菜、大蒜和洋葱的。请忍着点,别笑!①”他对着圣罗克②的那只狗反复说了两次。那只狗张着嘴在对面的祭坛上,但没有笑。
①这句话原文是拉丁文。
②十四世纪法兰西圣徒。
他用这种挪揄的口吻对法老们和他们的子民咒骂了近半个小时。“崇拜这些脏东西的人脑袋究竟长在哪儿呢?”
“火枪”隆萨尔对这次布道十分推崇。两个月后,在俱乐部里的一次争论中,他还引用了格洛塞斯特尔的话作为论据呢。他说:
“诸位先生,我在这儿和其他场合都认为,如果我们宣告信仰自由和采用非宗教仪式的婚礼,那我们就会很快回到崇拜偶像的时代,成了伊西斯①和布希里斯②的崇拜者。我以为他们也不过是一只雌猫和一条公狗罢了。”
①古埃及女神。
②传说中的埃及国王。
法庭庭长认为,副主教莫乌雷洛先生的水平比主教先生高,地方法院其他的人也有同感。这种看法通过聚谈会和人们漫步的机会很快传开了。于是,那些想让别人说自己有文化的人都说主教讲道空空洞洞,没有什么准备,信口开河。
后来,众人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尽管格洛塞斯特尔没有同意):
“应该承认,斐都斯塔真正的讲道人是讲经师。”
不久,人们便众口一词,承认这种看法。于是,主教作为演说家的名声已无可挽回地丧失了。在斐都斯塔只要出现某种一致的看法,相反的意见永远不可能占上风。
福尔图纳多试图利用复活节作一次耶稣受难的讲演,以恢复自己崇高地位,然而这个打算落空了。
这次布道是在圣伊西德罗教区的一个庄严的大教堂里进行的,教堂里几乎漆黑一团。由于祭坛、柱子和墙上都覆盖包裹着黑呢,教堂内显得更为黑暗。只在神龛前点着几校又长又细的蜡烛,暗淡的火苗几乎蹿到了耶稣那只正在滴血的脚上。灯光照在耶稣头上画上去的几滴汗水上,显出凄凉的色调。主教站在讲道台的背光处讲话,话音犹如远处的雷声,听众见不到他的面孔,只能不时地见到他紫褐色的影子和伸向听众的那只手。他说,当时耶稣的胸骨发出嘎吱嘎吱的撕裂声,因为刽子手将他的两条腿使劲往下拉,好把他的两只脚钉在木板上。耶稣一缩身,整个身躯就上提,但刽子手紧抓不放,他们胜利了。“我的天哪!”耶稣喊道,散了架的身子发出咯咯的声音。刽子手恨自己笨手笨脚,他们老是钉不住耶稣的那两只脚……他们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嘴里骂个不停。他们呼出的气玷污了耶稣的脸……“他是上帝!是唯一的上帝!是他们的,也是我们的,是大家的!他是上帝……”福尔图纳多恐怖地大叫道,双手抽搐,边叫边朝后退,撞到了冰冷的石柱上。他全身哆嗦着,仿佛刽子手的气就阿在他的额头上,那十字架和耶稣就挂在大殿的中间,在听众的头上。福尔图纳多对杀害上帝这种忘恩负义的卑劣行径感到万分恐惧,无比痛苦,难过得好像整个痛苦的世界压在自己的心上似的。他的手势、叫声和语言表达了这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他感觉到(尽管这种感觉远离自身,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咱己正在变得崇高,但这种感觉像雷电一样一闪而过,他随即忘记了自己。教堂内除了那个第一次听耶稣受难经过的描述,并有丰富想像力的孩子外,没有一人能理解主教的讲演。
主教由于激情满怀,演讲过程中不时地停顿下来,占听众多数的修女、城市贫苦妇女和村妇们常常发出叹息声。这种抽抽噎噎的声音在复活节说教时是必不可少的,乡村神父布道时,也能听到这种一半是叹气,一半是守夜后打饱嗝的声音。
夫人们没有叹气,她们只是看着打开的祈祷书,边听边看。聪明一些的听众说,主教不行了,也许已经完蛋了。这哪儿是讲道,简直是在“折腾耶稣”。格洛塞斯特尔坐在角落里,心里暗暗生气。“真像个小丑!”他想站出来,自己上去重讲一遍。他认为自己找到了一句合适的评语:“他像小丑!”
讲经师既不是丑角,也不是悲剧中的角色,更不是英雄史诗式的人物。他不喜欢抬出耶稣来。一般地说,他在布道时,很少谈耶稣受难时的情景,也很少在圣周①说教。根据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的说法,他是“不愿走人们常走的道路”。事实上,德·帕斯缺乏应有的想像力,他不善于将《新约全书》中的场面讲得既生动,又有新意。每当他反复讲到“圣子变成了肉身”这一情景时,他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牲口槽和圣婴,而是祭坛中间木框里引自《约翰福音》的几个红色的字:圣子变成了肉身②。
①复活节前的一周。
②原文为拉丁文。
年轻时,有一阵子他曾为这些事情感到烦恼。每次想到耶稣的生活时,他总感到强烈的内疚,所以,他就怕想这些事,避开它们,免得自寻苦恼。他要思考的事情够多的了。在骨子里他反对崇拜圣像。他不喜欢造型艺术,但他又不敢说出来。他只是说,那些绘画即使属大画家的作品,也是对宗教的亵渎。至于教义,他喜欢纯神学,即抽象的那一部分;他也喜欢伦理学。他在神学哲学和宗教辩论这方面的才华和爱好,早在神学院时就显示出来了。那时,他心里就充满了对某一学派的热情,这种热情常常超过真正的宗教激情。生活经验又引起了他对伦理道德方面研究的兴趣。他津津有味地读着拉布吕耶尔①的《性格论》;对帕尔梅斯②的作品,他只喜欢读他的《标准》一书,他也读当代作家的小说(其中有的也许是禁书),从中研究习俗和人的个性,并拿自己个人的经历与他人的经历进行比较,以求借鉴。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有谁会去告诉卡拉斯皮克先生呢?
①十七世纪法国伦理学家。
②十九世纪西班牙神学家、哲学家。
当讲经师在某一位不敬神的作者的书中读到某些教士的风流事时,曾不无遗憾地笑过多少次卜‘真是疑虑重重,拐弯抹角!干那种事情前犹犹豫豫,事后又那么悔恨!”“这些自由党人,”他又自言自语地说,“连干坏事的打算都没有。正像戏中的国王像现实中的国王一样,书中的那些神父也像我们这儿的神父。”
堂费尔明讲道的内容一般总是批驳当代不敬神的思潮,有时也讲讲道德与恶习及其后果。他喜欢讲后一个题目。为了在斐都斯塔知识界人士中保持自己学者的名声,他常常拿不信基督教的人和异教徒开刀。不过,他矛头从来不指向古代埃及人,也不指向伏尔泰。讲经师谴责的异教徒都是当代人。他也常常抨击新教徒,对他们在论争中的论点进行挖苦嘲弄,还巧妙地在他们的教义和教规中寻找薄弱环节。有时他讲到红衣主教会议时,听众一定会这样想:“那些倒霉鬼准是发疯了!”
他并不试图将敌人描绘成陷入罪恶深渊的罪犯,只将他们说成是愚蠢的顽固派。讲道士的虚荣心传给他的听众,两者融为一体,于是,两方面的虚荣心便产生富有吸引力的激情。
至今仍有千百万人生活在偶像崇拜和异教的黑暗世界里,这真是一件憾事。这些人缺乏聚集在大教堂讲道台周围的斐都斯塔人那样的天赋。否则,拯救世人的灵魂就能实现。
在讲台上,讲经师常常用“数学的方式”证明教义的真实性。“我们暂时把信仰放在一边,只凭我们的理性……凭理性就足以证明……”他非常注重理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