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下肚,堂费尔明的脸已经有些发红;现在见庭长夫人面对面地看着自己,还真的露出遗憾的神情对自己说话,脸就红得像樱桃一样。
“啊,看在上帝分上,您别这样,您这样大伙儿都不高兴。讲经师先生,陪我们去吧。”
从庭长夫人的表情和眼神中,谁都能看出她刚才的话发自内心,德·帕斯和堂阿尔瓦罗当然也看出来了。侯爵夫人告诉她的消息确实使她感到遗憾。
堂阿尔瓦罗的心像被火烧一样感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白自己是在吃醋了。他觉得非常生气。这就表明,他对这个女人比自己想像的还感兴趣。但这件事有人出来阻挡,是谁?是神父,而且是个英俊的神父,这点毋庸讳言……风度翩翩的梅西亚那双没有光彩的眼睛一见到讲经师,便立即明亮起来。讲经师已感到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于是,他那原本平和的目光像一把利剑向对方逼视过去。堂费尔明吃惊地感到,安娜的神情比她的言语使他印象更深。他非常感激她,从心底里感到温暖,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不是令人愉快的虚荣感,而是连他自己也弄不清的心灵的颤动。“真是活见鬼了。”他想,这时恰好遇到了堂阿尔瓦罗投过来的目光。它和讲经师的目光相遇后,立即变成了挑战,也像是一记耳光。不过,除了他们俩和庭长夫人外,谁也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这两个风度翩翩、身材匀称的人站在那儿,离得很近。梅西亚身穿燕尾服,高雅庄严,气度非凡;讲经师披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教士斗篷,斗篷一直拖到地上。
庭长夫人认为他们俩都很英俊,也富有情趣,就像圣米格尔①和魔鬼。不过,这魔鬼当时还叫鲁斯贝尔②,是大天使,后来才变成了魔鬼。他们俩都在想她,这是毫无疑问的。堂费尔明像是保护她的朋友,堂阿尔瓦罗则是毁她名誉的敌人,不过,他仰慕她的美貌。她要让那个有资格取胜的人赢得胜利,也就是那个好天使。他稍矮一点,没有留胡子(这样更好看些),身穿教士服,非常有风度。虽说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庭长夫人不得不承认,她认为自己灵魂的拯救者就像奥布杜利娅说的那样,威武英俊,卓尔不群,使她看了高兴。这两个男人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为了她。他们各怀自己的目的,都想取胜,获得她的欢心。这么一来,倒可以改变斐都斯塔单调的生活,使它变得更有情趣,更富有戏剧性。不过,在她丈夫朗诵的诗句中常常出现的“名誉”这个谜一样的字眼是不会被玷污的,这点用不着多虑。当然,有像讲经师这样聪明的人来保护她,是件大好事。那个美男子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对她发起进攻,手段相当高明,也小心翼翼,确实有些让人害怕。他对她真的感兴趣,这点她已确信无疑。堂阿尔瓦罗想战胜她是出于真正的爱情,并非出于虚荣或一时心血来潮,这也是事实。不用说,她希望自己现在还是个单身女人。实际上,堂维克多已成了个不可忽视的障碍。她是爱他的,这点她相信,但这是女儿对父亲的爱,其中也夹杂着夫妻间的信任。这种信任也有一定的价值,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爱吧。另外,如果没有堂维克多,讲经师就用不着来保护她了,那两个“卓尔不群”的人物之间那天下午开始的明争暗斗也没有必要了。不要忘记,堂费尔明是为堂维克多才这么爱她的,他爱她不可能出于私情。
①天使队首领。
②又叫鲁西弗尔,叛逆天使的首领,后被打入地狱,成了魔鬼。
正当安娜这么东想西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奥布杜利娅尖叫起来,她在呼救。那些在凉棚下安闲地喝咖啡的人都跑到花园的一边看个究竟。
“他们在哪儿?”侯爵夫人吃惊地问道。
“在玩秋千,在玩秋千!”医生堂罗布斯蒂亚诺说。
这是一架木制秋千,跟圣伊西德罗庙会上让马德里市民玩的那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样子更精美些,做工更精巧些。在秋千一端像气球的吊篮一样的座位上蹲着堂萨图尔尼诺·贝尔穆德斯,他虽带着微笑,但脸色苍白,那秋千离地只不过一巴拉①,但他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明知自己样子非常可笑,却又想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装又装不出来,那样子就更滑稽了。秋千另一端座位被刚竣工的房子的脚手架勾住了,穿得花枝招展的奥布杜利娅·凡迪纽就坐在上面,她像遭到空难的人那样紧紧地抓住秋千座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吓得娇声娇气地呼救起来。
①长度单位,约合0.835米。
“别动,别动。”堂维克多故作惊恐地站在吊篮下说。他也许看到了奥布杜利娅身上某一个没有必要加以掩盖的部位。
“不要动嘛,不要动嘛,你要是掉下来就没命啦。”巴科说道。他正在找东西将秋千从脚手架上摘下来。
“离地三米五。”侯爵平时喜欢演算几何题,这次他用目测,正确地测出了秋千的高度。现在的问题是堂维克多,还有巴科和奥尔加斯都没法爬上脚手架解救奥布杜利娅。
“都是巴科不好。”比西塔辛说,她已用带子将裙子捆在腿上。“他推得太猛了,想让萨图尔诺摔下来,结果,秋千直往上升,下来时,就被脚手架的木棍勾住了。”
奥布杜利娅一动不动,叫声不断。
“别叫啦,亲爱的。”侯爵夫人说。她老是仰着头看她,觉得不舒服,便不看了,“会让你下来的。”
有人搬来一架园丁修剪树枝用的梯子,只有几根横档,侯爵爬上去,到了最高一档,还是够不着。
“把……巴蒂斯塔叫来吧。”侯爵夫人说。
“对,对,把巴蒂斯塔叫来。”奥布杜利娅叫道,她想马车夫准有劲儿。
“不行,”侯爵说,“巴蒂斯塔虽有劲,但他也够不着呀,他也只能到我这个高度。得另找一部梯子……”
“花园里没有别的梯子了。”
“天知道哪儿还有……”
“天哪,天哪!我头晕死了,我吓得就要摔下来啦……”
安娜给堂阿尔瓦罗投去鼓励和请求的目光,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刚才他已想到自己个儿高,够得着秋千座位,不用费劲就能将它从脚手架上摘下来……可奥布杜利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万一不行,自己会出丑,还会弄脏燕尾服。安娜的目光使他爬上了梯子。他动作灵活,就像在堤岸散步那样潇洒利索,出尽了风头。
“好极了,好极了!”埃德尔米拉和巴科欢呼起来。他们见美男子的手已伸到了秋千座的木条上了。
“别拉我,别拉我!”奥布杜利娅见过去的情人的一双手伸到了自己腿下,大叫起来。比西塔辛对埃德尔米拉拧了一下,她对这姑娘已以“你”相称。姑娘明白了对方拧自己的含意。
“镇静点,不会摔下来的。”堂阿尔瓦罗说。他后悔自己不该答应安尼塔无声的请求。
他摆弄了好大一会儿,才将双臂安放在合适的位置,这样才使得上劲,将秋千座举起来。第一次试举没有成功,他想到了讲经师脸上可能显露的神情。
“举啊!……”比西塔辛在下面大叫。
“您举不起来的,举不动的!这样更糟,会把我给摔死的!”凡迪纽夫人大叫道。
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吭声。
“安静点儿!”堂阿尔瓦罗轻声说,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点怒气。
“他真想见她头朝下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