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别说了,你睡吧。”
安娜第一封信是写给医生的。眼下的这个医生叫贝尼脱斯,他取代了索摩萨医生。贝尼脱斯言语不多,但很爱学习、观察和思考。庭长夫人又病了,他主张让她去乡下住一段时间,分分心,这样对她或许有好处。他对她说:“您可以经常给我写写信,将您的情况告诉我,这对我制订治疗方案有好处。如果您不想报流水账,那您就把一般的情况概略地告诉我……”
安娜的信如下:
……我要告诉您的全是好消息。我心里的疑虑已不复存在,眼前也不
再见到蚂蚁和气泡了。这一切全消失了。我已不怕眼前出现任何幻觉了。
我现在可以阅读曼茨莱和卢伊斯的作品了,对书中人物的言行我全能理解,
不再感到厌恶和恐惧。我和金塔纳尔谈到自己害怕发疯的事,就像谈别人
的事那样,不再感到紧张。我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谢谢您,我的朋友,
这一切全都归功于您。要是您不禁止我跟您大谈哲理,我一定会在信里对
您说明,我为什么充满信心,正是您给我制订的这个治疗方案,使我享受
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愉快,使我重新获得健康和宁静,能在这样良好的环境
里,让纯净的血液在身体里流动……我这不是在玩弄词藻,我知道您不喜
欢夸夸其谈。总之,我的生活就像一只钟,这是您喜欢说的一句话。我一
丝不苟地遵守您给我规定的作息制度,不敢有丝毫违反。我一定要非常注
意卫生,绝对不干过去干的那些事情。我仍在写日记,但不允许自己作无
休止的“心理分析”,这也是您禁止我干的。我每天写上几句,数量不多。
您可以看出,我全都听您的。再见,下次请您按时来看我。金塔纳尔问您
好。他现在正在打鼾,真的如此。以前,我总认为这是自己的不幸,是命
运对我的考验,居然嫁了这么一个只会打鼾的丈夫!真可怕……不多说了。
我看您准是在皱眉头了,对不起,不再啰嗦了。让弗里西利斯跟您一起来,
巴,他先来也行。如果他不来帮我准备好鱼竿,动那些鳟鱼快来上钩,我
就无所事事了。再见!
一直遵守您医疗制度的病人
安娜·奥索雷斯·德·金塔纳尔
签上名,封好信后,安娜又继续写那天早晨就开始写的信。
这次她不像刚才那样奋笔疾书,中间常常停笔。
她突然出现一个怪念头,打算模仿眼前那封来信的笔迹写这封信:
……我的来信过于简短,请别见怪。我已对您说过,我的朋友,贝尼
脱斯不让我写得太多。我认为他这样做很对,这是他研究了我的病情做出
的决定。我过去想得太多了,我如果再一味胡思乱想,脑子里就会犯老毛
病……我们不谈这些了。我现在能给您写信就不错了。请别误会,医生不
是禁止我给您写信。我说明白了吗?他是不让我写得太多,不管对谁,尤
其不让我谈严肃的问题。
您问我什么时候回斐都斯塔。不知道,费尔明,我不知道。
我现在好多了,这是真的,但医生的话总是要听的。贝尼脱斯是个很
有魄力的医生。他的话不多,但说得很对。我如果听从他的嘱咐,他就答
应治好我的病;我如果骗他,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我治。我决心听他的。
您多次对我说过,身体最要紧。
您问我是不是不那么虔诚了,不,费尔明,绝对没有这回事。我回城
时将用事实表明这一点。
您问我是不是祈祷得少了,这是真的。不过从我的身体状况看,也许
还嫌太多了。祈祷得太多给我健康造成的损害,我都不敢对金塔纳尔和贝
尼脱斯说……您说我在信中只讲堂维克多和医生的事。可您要我讲些什么
呢?这儿就只有丈夫在我身边,而医生是救我性命的人,也许还是让我恢
复理智的人。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讲怕自己会发疯的事。可这是事实,我
确实产生过这种恐惧,而且,还跟您谈起过,让您帮我谢谢这位医生,因
为他让我恢复了理智。我想,如果我丧失了理智,心灵上陷入一片黑暗,
那么,我心灵上的兄长怎么还会爱我呢?
您说这么一来,一切全都完了。不会的,什么也没有完。到一定的时
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只是我再也不会去看望唐娜·佩德罗尼拉了。请
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决心不登这位夫人家的门了……就写到这里吧,不
能再多写了,医生禁止我这样做。我才吃完晚餐。
您最忠实的朋友和悔罪人,感激不尽的
安娜·奥索雷斯
又及:
您说,看得出我心情不错,这也是事实。身体好,心情就好。如果心
情不好,我就爱胡思乱想,就会以为(根据您来信的语气)我心情好反而
会使您不愉快。一切不周之处请原谅。
写好信,安娜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涂掉几个词,想了一会后,又将它们写上。
安娜一边用舌头润湿信封口上的干胶,一边摇摇头,耸耸肩,低声说道:
“我想,他没有理由生我的气吧。”
她在金塔纳尔旁边那张洁白、舒适的床上躺了下来。
老头儿比安娜起得早,他上花园里去等候妻子。上午八时,他们在花园的暖房里喝巧克力。
“这一切如果都是我们的,那多好!”金塔纳尔一边看看架子上摆得满满的栽着各种奇花异草的意大利和日本产的陶盆,一边想道。
比维罗庄园该属于谁,庭长夫人并没有去想这个问题。她只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为身体健康而高兴,对贝加亚纳家这座著名庄园凭多年积累的财富而显露的豪华气派,她也很感兴趣。总之,她只注重于享受。她在那儿就像在海滨浴场一样,只注意治疗效果。
堂维克多走出花园,穿过草地、果园和一块块玉米地,在四周都是简陋茅舍的那块地方找到通向索托河岸上的斜坡。他在河岸上找到一处宜于垂钓的地方,等安塞尔莫将鱼具拿来,他们就可以在那儿钓鱼了。
天已经相当热了。每天到天气最热的时候,安娜便来到楼上的卧室,先躺在床上看会儿书,然后走到番荔枝本书桌前翻阅一下自己写的日记。她每次动笔前,总要浏览一下过去写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