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群夜啼鸟,高高扬起如水晶笛子般的叫声,一轰从月下飞过。
明月当空的山道中,六骑旅人,以与日间同样的速度前进。正是亚尔斯兰一行人。
“哈迪德!哈迪德!”
声音很低,但却尖锐,从女神官法兰吉丝俏丽的唇边溜了出来。
精灵们在夜气中大声鼓噪着。普通人眼睛无法看见,耳朵亦无法听见她们的声音,但对修练多年的法兰吉丝而言,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此,想让她们安静,可以念些咒文,但让奇夫这种不信邪的人念,并不会有任何效果。得由法兰吉丝念来,才有意义。
“精灵们心情不佳。她们也不回应水晶笛声。想必是中心渴求噬血的人就在附近,此种险恶的灵波,使得精灵们焦躁不安。”
美丽的女神官向王子解释。
距培沙华尔城尚有六十法尔桑(约叁百公里)。自卡歇城讨平荷迪尔以来连赶二天叁夜,才到此地。途中,亦遭遇过追击,也曾与已故的荷迪尔部下交战过。但这些对此豪气壮阔的一行人而言,并不构成威胁。为了尽量避开敌人而大绕远路,长途骑马跋渺,两位少年已显得疲乏。但是,为了不让大人操心,他们还是硬打起精神来。
听了法兰吉丝一番话之后,耶拉姆向那尔撒斯报告过,便迳自驱马四处探询侦察。
不多时,耶拉姆返回,证明精灵们喧嚣不安确实有其缘由。后头果真有人追赶过来。
“为数不少,而且……”
“而且?”
“银假面也在队伍里头。”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叁人面面相觑,他们对这个名字总有不祥之感,此乃经验得来。
“快赶路吧!”
达龙一说,一行人全赞同。但跑了不及一法尔桑(约五公里)之远,精灵们的聒噪声,已让法兰吉丝受不了。她回过头来探个究竟。只见背后数百枝火把,涌近过来,夜深人静,达达的马蹄声如远雷般,自两旁传来,分外刺耳。
“停!”
那尔撒斯随即下令。追兵故意点燃火把,把自己所在位置明显暴露出来,其中必有缘由。那尔撒斯心想,必然是对方想把亚尔斯兰等人赶进没有火把的方位以例题网打尽。因此,山道前方必有埋伏。
那尔撒斯回已所在位置的地形,再前进叁阿马距(约七百五十公尺),到了一条叁岔路。此时,所有前进的山道部传来骑兵及刀剑的杀气。那尔撒斯旋即下了决定。
“大家在培沙华尔会合吧!”
就这样,六人分为叁组,朝东、南、北叁方向各自前进,并约定在培沙华尔相会。
达龙发现左边与自己并肩驱马前行的是法兰吉丝时,心时有些许失望。当然,并不是他想回避她,而是达龙希望不要离开亚尔斯兰身旁。也许法兰吉丝有同他一样的想法。
结果,达龙与法兰吉丝遭遇到层层的包围网。发生最大灾难--当然是对包围他们的士兵而言。
最先出来阻挡达龙的骑兵,在一记刀光之后,脑袋开花,从马上摔落下来。接着另一骑兵,被剑砍下的刹那间永远失去了右手腕。
达龙的快剑,如旋风般,于敌兵之间挥砍;而法兰吉丝的刀剑,则化成细细的雷光闪电般,游走于敌兵之中,在甲胄未掩盖之处,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达龙的黑马一跃而上时,只见敌军人仰马翻,鲜血淋漓。
此时,恐惧超越了勇气,敌兵前翻后仰,让出一条通道给达龙。随后虽有几枝箭射来,都被一一斩落,唯一命中的一枝则未能穿透甲胄。战况如此,士兵深知继续交战也徒劳无益,只好丢弃无用的弓箭,策马奔逃。
对于落荒而逃的敌手,达龙及法兰吉丝未加理会,继续往培沙华尔赶路。如果一路如此顺遂,突围并不是件难事。
就在此时,黑暗中一阵叱喝声,止住了逃兵们的脚步。
“真不像话!逃跑之人,格杀勿论!回头再战!”
此时数十个黑影,伴着马蹄声,向二人四周包围过来。
“达龙就是你吗?”
如轰天雷般大声喝问的,是一位身穿马尔亚姆制的甲胄,绢之国引进来的刺绣斗蓬在夜风中飘动的骑士,脚胯骏马,挡在达龙眼前。年轻的脸庞散发出一股悍气。
他正是卡兰之子查迪。紧踢着马腹的查迪,怒吼声加上大刀霍霍声。
“我是万骑长卡兰之子查迪。为报父仇以慰亡父在天之灵而来。识相的过来受我一剑!”
进击态势极其猛烈。连达龙这般的名剑手,也无法完全避开。此时马对马、鞍对鞍,已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满是杀气及报仇之火的两眼,直瞪着达龙。查迪高举孔武有力的手臂,如暴风似地飞舞斩击对方。
交击一剑后,两人马匹相错。查迪跑离叁十加斯远(约叁十公尺),正准备调转马头,突然飞快地刺来一把细长的剑,正逼着查迪双眼。
“啊!”
查迪侧脸闪过一旁,剑鞘撞上甲胄,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女人!”查迪大吼。持剑而来的正是法兰吉丝。
这次,查迪的大剑挥向法兰吉丝。
躲过这猛烈的一击,法兰吉丝使劲敌挥空,但查迪的大剑却重重地、锋利地斩向法兰吉丝坐骑的长颈。此时,美丽的女神官眼前出现自己的爱马颈部被砍成两半的凄惨情景。
马发出最后的嘶鸣,已被切割一半的马颈,因过重而垂下,之后倒进沙尘中。事实上,马在未着地之前,颈骨已断,早已死去。
乌溜溜的长发在风中飘着,像是翦自夜空的一部份。法兰吉丝不等到爱马倒地之前,就已离开马鞍。踢去马蹬带,纵身一跃,姣好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圈,接着跳落在月光如洗泊白沙上,以无暇的落地姿势着地。
查迪挥起沾满马血的大剑,迳自对着失去爱马的女神官袭击。每一招都针对法兰吉丝的头部斩杀。
如果被击中,法兰吉丝美丽的头颅,必定嫩西瓜被切成两半。幸好,在距离一加斯(约一公尺)之远时,另一把剑拔去了查迪的大剑,交错出尖锐强劲的交刃撞击声。
“达龙!”
查迪大吼,声音中夹杂着憎恨与敌意。查迪再次调转马头,第二次与达龙交战。
刀刃来回穿梭,激起的火花掠过二人脸旁。第二次交击,双方的护手触撞;第叁次交击,两匹马皆一跃而上,彼此挥空;第二次交击,剑与剑又再次碰撞杀,火花四散。
到了第十次交击、第二十次交击、叁十次交击,双方还是激烈交战,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达龙不得不承认,查迪的豪勇更胜于他死去的父亲卡兰。虽说如此,但他也毫无怯意。他乃是“战士中的战士”,论剑的技巧或经验,都远超过查迪。
可怕的是查迪的斗志。达龙丝毫未伤,而相对的,查迪魁梧的身体上,已经有五、六处挂彩,但挥剑的气势及速度,丝毫未损。甚且,勇猛之气有增无减,直逼达龙,厚重的大剑屡屡掠过达龙的甲胄。
正当黑衣勇士与查迪单打独斗时,美丽的女神官亦和一位骑兵交剑,士兵被斩落坠地。转眼间,她如长了翅膀的鸟儿般,轻盈地一跃而上,跳到夺来的马背上,同时,迅速地拿起挂在鞍前的弓箭,仅用双腿巧妙地操纵马匹,立起身来,瞄准目标,准备放出快箭。
“礼尚往来,看箭!”
法兰吉丝放出的箭,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引导般,正中查迪坐马右眼。
随即,骏马如遇上狂风暴雨般狂奔,不久之后即踉跄倒卧在地。
查迪硕大的身躯,亦顺势跌落,手上还紧抓住大剑。落势不佳的查迪,忍不住背脊摔伤的疼痛,发出呻吟声。
就在这瞬间,达龙踌躇不前。有无数次机会,达龙可以下手击杀查迪,但他从不做乘而入的事,遂给落马的对手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由于达龙的迟疑,救了查迪一命。达龙的剑虽挥出,却只撞上查迪头盔后弹回。假期达龙不犹豫,恐怕查迪头盖骨早已在达龙快剑下开花迸裂。
然而,这猛烈的打击,已使得查迪两眼昏花,葡匐在地,大声呻吟。
达龙想再挥一剑,但查迪的部下,已如铜墙铁壁般,围绕在年轻主人四周。
法兰吉丝大叫“走吧”,达龙应声点头,调转马头,离开战场。
他们的背影在月光洒照下远去后,查迪才从白沙中立起身来。
“给我追!不要宰掉他。达龙的首级和心脏是我的。”
查迪头盔丢在地上,像头猛狮般,一头乱发飞舞着。
“那个长发女人就送给你们当中最有功劳的。要美女的话,就靠你们自己的力量!”
士兵们欢呼高叫。查迪捡起头盔,跨上已无骑手的一匹马,用舌尖舔去从额头伤口滴下来的血水。
达龙与法兰吉丝,以令人惊叹的精湛马术,攀上满是岩块的山道。
查迪及其部下,虽是执意追赶,但时间越长,距离越远,始终追赶不及。
顷间,前方山尖清晨曙光乍现。当中有几座大山,达龙记忆犹存。以前,他前往绢之国,及与叁国联军交战时,都曾遥望那些山中栈道,那是大陆公路东进之道。
黑衣骑士接过法兰吉丝递来的水壶,往口中倾倒时,女神官开口道:
“你最后向查迪挥剑时,有些犹豫,是吗?”
“嗯……”
、你也太天真了。”
法兰吉丝话中虽带指责口吻,脸上却露出笑容。达龙也只有回以苦笑。
“我也是这么认为……”
达龙心里非常清楚,那个名叫查迪的年轻人,是个比野生狮子还危险,穿戴甲胄的一头猛兽。实不应在他落马时,下剑还有所犹豫。
“银假面及查迪,对亚尔斯兰殿下怀有极深的敌意。”
达龙心中细想着。他曾向逝去的伯父巴夫利斯承诺过,必得保护王子到底。然而,伯父到底知道哪些有关王子身世的秘密?
法兰吉丝以深沉的眼光,望着侧面轮廓极深的达龙,欲言又止。
(二)
亚尔斯兰、耶拉姆、奇夫叁人,突破东边包围,继续连夜赶路。死在奇夫剑下计叁人,而亚尔斯兰及耶拉姆亦各击落一名骑兵。叁人正想渡河时,奇夫又以弓箭射下二名骑兵,同时,就在追兵畏缩不前时,叁人以最快速度奔驰,以至于双方距离拉开了半法尔桑,暂且成功地逃过一劫。
“分配给我这种不适合我的工作。”
奇夫在心中唠叨着。既是六人分为叁组,他本打算与法兰吉丝一起行动。然而,事与愿违,在他右边,并肩骑马的却是亚尔斯兰及耶拉姆。对奇夫而言,总觉得与其说自己是护卫使者,倒不如说是他二人的保姆。
如果仅是单枪匹马,行动必定较快,与追兵的距离也拉大。此时后头达达的马蹄声又逼挥。听来此次追击者,骑手也是一时之选,编成搜索队齐聚而来。
“如果,我是坏人的话……”
奇夫完全以自己就是好人的假定去想。
“将这位王子交给鲁西达尼亚军,至少可以拿到奖金金币十万枚吧!不过,我这人生来就不做狡猾残酷的缺德事。”
两位少年可并不知道,他们所依靠的护卫者,此时心中的念头。
山道狭窄,高高的草丛遮住前方的去路。
“亚尔斯兰殿下,往这边!”
耶拉姆大喊。原本由他带头走在前辈,拔开又高又密的草丛,突然间,耶拉姆却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对面草丛,藏着大片的“金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回来--!”
像似等待耶拉姆声音似地,这大片金属群起鼓噪,全部立起来。随即,飞来无数枝箭,划破了月光。飞来的箭,目标不是对人,而是对马。
箭是冲着人来,骑马者还可能用剑砍去抵挡,但是冲着马来,骑士则束手无策了。
叁匹马先后倒在草丛中,叁人一一成了徒步。此时,敌兵欢呼声响起,并向叁个逼近。
“一颗头奖金十万金币,若是一只手臂也值不少吧?”
奇夫快剑低平飞过,使得敌兵的一只脚,自膝盖处迸出大量鲜血,哀叫不已。
“快逃!”
奇夫大叫二位少年逃命。他的第二击,击中一名敌兵的颈部,眼见自己同伙身首分离,其他士兵惊谎不敢前进。
“叫你们快逃,还在干什么?”
二位少年踌躇不前,奇夫跑到他们旁边,想再次提醒他们往前逃,但声音却止住了。原来过了这片草丛,底下就是断崖深谷。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只隐约听见水流很急的声音。至此,即使想逃,亦无处可逃。
另一方面,敌兵筑成一面剑墙,步步向叁个逼近。奇夫前看后看,前无进路,后有追兵。
“流浪的乐师”脑中灵机一动。
“对,就这样!”
奇夫将剑收入剑鞘,突然两手臂大张,二位少年尚来不及大叫时,在左腋窝的耶拉姆,在右腋窝的亚尔斯兰,已被奇夫手臂夹住往下拉。接着……
奇夫蹬崖一纵。
“啊……””
就在追兵屏住气息定晴注视的同时,亚尔斯兰叁人的身影消失在崖下。
士兵们慌慌张张跑到崖边,探头往下看,只见突出的崖石及茂密的草丛,遮住视线,不见叁人踪影。再往下看,也只是月光无法照及的深谷。
“下去找他们!”
队长下命令。看见士兵们犹豫不前,队长接着大嚷。
“那些家伙,是自己跳下去的,也许已经死了,或受了重伤,不会有危险。你们不想要金币吗?”
被奇夫剑法吓着的士兵,听了队长这番话,又鼓足了勇气。骑兵下马,为寻找下断崖的山路,而向左右散去。
煽动成功的队长,满意地站在断崖边。他并非是无欲望的人,而是打算在士兵们把王子一伙人尸体抬上来时再上前抢功。另一方面,他害怕万一那个危险的剑客还活着,非得与他较量不可,那就不是金币上的问题了。
他再次往深不见底处探查。
说时迟那时快,反射着月光的一把长剑,正中队长的下巴,而后从颈后伸出来。
不声不响,队长气绝身亡,剑抽出之后,身体往前倾,从断崖边缘滚落谷底。
“哼,岂有非得掉落谷底的道理?”
刚从窄岩缝中爬上来的奇夫,口中喃喃念着。
叁人于是从一旁的众多马匹,四处徘徊的士兵,发现情势不对,正想追赶时,叁人已远远离去。
“奇夫,为了答谢你的功劳,你想要什么?”
约奔跑了一个小时,王子在马上开口问道。
“不,我并不羡慕高官厚禄。那,让我好好想想吧!”
“耶拉姆,你呢?”
经王子一问,耶拉姆冷淡地答道:
“我没有特别的希望,从来不曾想过。”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由那尔撒斯大人来决定。总之,希望在未成年之前,能在那尔撒斯大人身边学习。”
耶拉姆的忠心,是对那尔撒斯的,对亚尔斯兰只是间接的,他虽对王子尽其义务及责任,但这也是因为那尔撒斯的希望。
亚尔斯兰想表示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叁人默然无语,静静地驱马前进。
过了一阵子之后,已经月过中天。
“也许,我们会先到达培沙华尔吧!”
亚尔斯兰、奇夫、耶拉姆叁人所走路线,等于向正东方直行。其他二组,则须略绕过山南或山北,再往正东直行,才可抵达目的地。
另外,其他叁人如何编成二组?在一时安全了之后,奇夫倒操起心来。
法兰吉丝若是一人独行,他不放心,若是与达龙或那尔撒斯任何一人同行,他更不放心。对奇夫而言,两人中那个比较顺眼,他自有不同看法。
“如此一来,只有赶快到培沙华尔了!”
奇夫心想此事时,耶拉姆小声叫道,左边极宽的栈道上,乘着夜风,一边叫嚷“抓住王子”的大批人马,正向此追来。
“真是难缠……”
奇夫叹道。
敌兵人数,超过百人。但骑兵只有十人,其他都是步兵,看来像是大批奴隶。
“既是敌人,则必砍杀之。当然,不是没有避免流血的方法,而是有没有使用的价值?”
“到培沙华尔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王子接着奇夫的话答道:
“不过,这就更值得走这一趟了。因为他们如此穷追不舍,也就表示,培沙华尔还没落入敌人手中。”
“嗯,说得也是。”
奇夫不禁对亚尔斯兰重新评价时,一阵箭雨,穿裂了黎明前的寒气,自斜后方飞射而来。
一夜之中,耶拉姆二次落马。马头及马腹中箭,耶拉姆随着马匹横卧在地。
“耶拉姆!”
惊叫之前,亚尔斯兰已经调转马头,为了保护失去马匹的,再次冲向敌阵前。
“嘿!你要做什么……?”
看到此幕情景,奇夫深蓝色眼珠里,半是感动,半是惊讶,交替闪烁着。因为,奇夫一直对王侯或贵族这类谷物,有彻底的反感,他打从内心认为“居高位者不知恩义”。就亚尔斯兰而言,耶拉姆只不过是部下的随从,而亚尔斯兰竟然能不顾自己生命,营救耶拉姆,看在奇夫眼里,竟然不可思议。
“不能见死不救。”
奇夫喃喃自语,随即顺势调转马头。
亚尔斯兰跳下马,上前救起耶拉姆。此时,一句骑兵举起剑,正想往亚尔斯兰头上砍去时,侧眼看到奇夫上前,瞬间,只见骑兵的右手臂整个往月亮的方向飞去,手中还握着剑,骑兵一声哀鸣,身体在半空中画个圈后滚落马下。
马匹就此从奇夫身旁跑过去。士兵们看见奇夫如此可怕的剑术,全部呆若木鸡,不敢向前。坐在马上的队长,乃趋近手持枪枝的步兵旁,大声斥喝着奇夫。事出突然,只见排排长枪,筑成一道墙,目标向着奇夫叁人。奇夫急中生智,掏出了羊皮袋,顺势向天空洒去。
刹那间,袋中飞出如星星般的东西,此乃是一路上奇夫向恶徒、富豪或士兵们所征募而来的。所有的金币银币一股脑儿抛上天,在月亮反射下闪闪发光,随即,掉落地上。士兵们大声鼓噪纷纷丢下长枪跑上前,群聚在地面上,捡拾这批飞来横财。这么大数目的金钱,是奴隶们必须用一生辛苦工作才能换得的。
“蠢货!不去作战呢?见钱开眼的蠢奴隶,看到这么点钱就头昏了!”
队长气得血脉贲张,大声嚷嚷,奇夫随之驱马一跃,砍向队长,队长赶紧提起剑,但是为时已晚。
经奇夫横砍的这一刀,队长的头颅,约在半空中平飞而过叁加斯(约叁公尺)之远。正忙着捡拾钱货的士兵,目击此一情景“哇”声大作,接踵而逃。
擦去刀上沾满的血迹,收起快剑,奇夫手拉队长坐马的绳索,奔向二位少年旁。王子看见奇夫,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不客气。”奇夫应答,心不在焉似地。
叁人再度坐上马,向东方奔去。东边天空,渐被曙光占去大半。不久,亚尔斯兰开口道:
“耶拉姆。”
“……什么事,殿下。”
“你讨厌我吗?”
略感惊讶的耶拉姆,不知所措地望着与自己并辔而骑,比自己年长一岁的王子。
“为什么说……”
之后,耶拉姆默然无言。
“我想和你交朋友。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我们就做个朋友,好吗?”
“……我的解放奴隶之子。做朋友的话,殿下及我的身份相差悬殊呀!”
“若要论身份,恐怕我一个朋友也交不到。”
耶拉姆似乎也有所坚持,不愿对亚尔斯兰提出的要求正面作答。另一方面,亚尔斯兰心中似乎亦颇闷闷不乐的模样。
“不要放在心上,你也曾帮过我。”王子笑道。
“真是奇怪的王子。”
奇夫心中想。先前对王族或贵族先入为主的观念,都被面前这位王子一一打破。半晌,奇夫像心有所悟似地问道:
“殿下,你小时候是不是在宫外住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没什么……错了吗?”
“不,你猜对了。我在宫廷的生活反倒较长。”
亚尔斯兰开始完全在宫廷生活是在二年前。除刚被正式立为太子之后的半年外,前前后后,一直寄养在奶妈家中。奶妈夫妇属骑士阶级,家住王都一角,亚尔斯兰就在街上私塾里受教育。经常与平民的小孩,或吉普赛儿童游玩。比起宫内,他还是较喜欢小街上的生活。
“那奶妈夫妇还健在吗?”
亚尔斯兰皱眉,答案就写在他脸上。
“二年前死了,因为旧葡萄酒中毒而死。差不多就是我进宫的时候发生的事。”
“原来如此……”
奇夫点头,但是否真是中毒而死,令人质疑。因而,他不得不想起,在卡歇城时,那尔撒斯与卡兰交谈的那段话。表面上荣华高贵,权势地位集于一身的帕尔斯王室,长年累月,隐约中似乎潜藏着不祥的诅咒在。也许亚尔斯兰的奶妈夫妇,在抚育王子那段期间,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因而……
奇夫拢上紫红色的头发,暗中苦笑。罢了,还是先不要想的太多。目前可供思索的情报线索尚称不足。
唯一一点可以确知的是,事情演变势必愈来愈精彩。奇夫不屑于忠于主君此种生活方式,然而,与亚尔斯兰在一起,除了做一位单纯的乐师兼强盗之外,每天尚在惊涛骇浪之中度过。如果,一国果真非立王不可,再怎么说,仁君总比昏君来得妥当。
也许这小孩,具有仁君的素质,年方十四,设若能够稳稳地在位十年,亦仅年二十四岁的年轻国王。而如那尔撒斯之流,会把这王子培养成何种王者,实在值得拭目以待。
(叁)
那尔撒斯单独一人,绕过山南分水岭,驱马行进。天未破晓之前,亦曾遭遇追兵,突破几层包围,如今应算是雨过天晴。
自己单独成行,亦非那尔撒斯所愿,不过,与奇夫想法出发点大不相同。亚尔斯兰应委托英雄达龙照料,而自己则应与耶拉姆同行,较为适切。另一组,自然是奇夫与法兰吉丝。如此分配应算是最自然的组合,然而当时一片昏暗混乱,加之事出突然,做出的决定,竟大违初衷。还自称是足智多谋的军师,那尔撒斯不禁苦笑。
事实上,那尔撒斯本身有自信足以保护自己,他所不放心的是二位少年。和其他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相较,显然相形见拙了……
他拉起马,继续前行。山道左前方,有一片岩场,清晨曙光下,隐约可见站在岩场上的人影。那尔撒斯停住马匹,随即,那个影亦消失不见。
“喂,在这里也有埋伏吗?真是滴水不漏。”
那尔撒斯正想调转回头时,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从岩场那方,激烈交剑声清晰可闻,像是发生纠纷似的,此事自然与他无关,正打算趁他们打得火热时伺机前行,但好奇心趋使他停住脚步,选一块近岩场的沙地伏下。
那尔撒斯亦非千里眼。他并不知应该回避的银假面--席尔梅斯,正率领百骑部队,走过此难行山路,静待他们一行人出现。
另一方面,席尔梅斯事前亦未料到在此遭逢不速之客,等到他发现时,岩场周围已被层层围住。
“轴德族!”
带有畏惧念头的尖叫声,在席尔梅斯四周响起。而此叫声就在方才那尔撒斯所听到的交剑声几分钟之前。
轴德族是经常出没在沙漠或岩山的剽悍游牧民主,时而被雇用做各国的佣兵,时而沦为盗贼,到处结伙抢劫。而席尔梅斯这行人,对轴德族而言,与其说是天外飞来的猎物,勿宁说是侵犯他们势力范围的敌人。为了他们的名声及实力,是不能放过入侵者的。
一位骑着大马的男子高声喊道:
“我是轴德族族长哈尔达修。”
声音恰与与他体格相符。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席尔梅斯身材瘦高,但哈尔达修身高亦不比他逊色,且虎臂熊腰,更加地壮硕。
从四周沙地或山岩冲出的轴德族,为数约席尔梅斯部队人数之半,然而却仍然出来对敌。或许是他们自认比较强悍的吧!
银假面眼露毒光,哈尔达修似未察觉,单骑奔向他面前。其武勇与自信,应与其硕大体格,相差无几。手中大刺刺地握着长剑,剑尖指向席尔梅斯,评鉴对方似地眯眼望着。
“戴这种奇怪的面具的家伙,听过哈尔达修的大名吧!想求饶的话,跳下马来,丢下剑及财物吧!”
席尔梅斯透过银假面发出冷笑。
“我出身王侯,体内决不流一滴卑贱人种的血。如你之辈,人不像人,猿不像猿,蛮人的名字,我自是从没听过!”
哈尔达修是个单纯的人,眼见对方态度傲慢无礼,一怒之下,大剑挥向席尔梅斯。
剑势虎虎生风,足以将一头猛狮头首分离。然而席尔梅斯反应更快。
哈尔达修砍向席尔梅斯的剑,在巨大声响中被挡开。随即,在轴德族长惊骇的眼神中,闪过另一道剑光。
“你是死在王侯手里,引以为荣吧!”
此正是哈尔达修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发出阴沉迟钝的声音,轴德族长的头颅就此落地,和着血,随着风沙滚去。
轴德族的战士们,目睹族长遭一击丧生,一时间呆立两旁,按兵不动。但不多时,冲出一名骑士,打破沉寂。头上包着水蓝色布巾,似乎是个少年。
“你杀了我父亲!”
是少女的声音。假若席尔梅斯不戴面具,恐怕亦难隐其惊讶的表情。
“我父亲虽然不识字、爱喝酒、爱女人,但仍是我的生身之父。偿命来!”
话才说完,回头大叫父亲的部下。
“上!”
少女手一挥,所有轴德族拔剑,一齐冲出席尔梅斯这伙人。此时,少女逼近准备下令士兵迎击的席尔梅斯。
“你往哪儿逃?你的对手就是我!”
说话声音与剑同时到达,席尔梅斯躲过了少女这一击,一半以上是认真地躲过的。少女的剑法已达到不可轻忽的境界。当然,到底还是比不上席尔梅斯。
斩击者与闪躲者,同时重整态势。
“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亚尔佛莉德,轴德族长哈尔达修之女。”
年约十六、七岁。五官分明、纤细。
“亚尔佛莉德原本是王族或贵族之女所用的名字,不是强盗的女儿所该有的,该让你吃吃冒犯上名的苦头。”
“你尽管过来吧!戴面具的人妖!”
亚尔佛莉德再次举起剑,核桃色肌肤上黑眼珠炯炯发光。
少女顺势踢着马腹,剑尖刺向席尔梅斯。
才仅一交锋,亚尔佛莉德的剑就因重击而脱手,剑身在半空中回旋,闪闪发光。
接着席尔梅斯一击,但被躲过。亚尔佛莉德身轻如燕,就算是杂耍艺人也自叹不如。第二击仍是斫空,只是却使亚尔佛莉德丢了马匹。
席尔梅斯又挥来一剑,亚尔佛莉德在千钧一发间躲过。
“好身手。可惜,就在你逃窜的这段时间中,你的手下都一命呜呼了!”
亚尔佛莉德往四处张望,只见站着、动着的人全都是敌人。激烈而短暂的交战已经结束。轴德族人各人气绝在地。不过,席尔梅斯的部下亦减大半。
“不过是乱贼强盗,竟杀了我不少部下!”
银假面两眼冒着毒火。
原本用来围捕亚尔斯兰一伙人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却被“下贱的盗贼”破坏得零零碎碎。银假面愤怒异常,不把现今手无寸铁的轴德族少女一剑砍杀,实难消心中之气。
就在此时,山岩间,席尔梅斯一名部下一边痛声哀叫,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出,倒卧在地。
强烈的阳光下,沉默似乎冻结了所有的空气。
一名骑士,以悠闲自在的模样,从山岩间走出,手上的剑沾满血迹。
“哦!这可真有趣。是戴银假面的你呀!”
语气愉快,来者正是自称“宫廷画家”的年轻男子。席尔梅斯已知,他就是戴拉姆原领主那尔撒斯。
“好久不见。差劲的画家。在王都混不下去,流落到边境地带来了吗?”
“每次和你见面,好像都是渐渐靠近人烟稀少的边境吧!真伤脑筋。”
“……听说你曾经冒犯了安德拉寇拉斯的忌讳,被逐出宫外?”
“你知道得还满清楚的吧。”
那尔撒斯大笑,一边揣测银假面心中真正的想法。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鬼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等你死了,再告诉你吧!”
“你行吗?”
“嗯!只有全力以赴罗。”
彼此都清楚对方是劲敌。挥手阻止部下出手的席尔梅斯跃马前进。那尔撒斯也随之策马向前。
突然,有一如雪豹般敏捷的身影,跳进他与银假面之间,那尔撒斯急忙勒住马,马匹因此前脚高举。那尔撒斯看出是头包水蓝色头巾的少女。
“不要出手!这家伙是杀死我父亲的仇人,由我来打倒他!”
喊话者是亚尔佛莉德,望着那尔撒斯的眼光相当认真。那尔撒斯边安抚马匹,边回视少女。
“既是仇人,这男子交给你也可以,不过,你不是没剑了吗?”
“所以,你的剑借给我呀!”
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非常大方地朝那尔撒斯伸出手来,戴拉姆原领主眨眨眼,发出了不符场合的笑声。
“借给你可以,如何保证你会还?”
不顾银假面这名劲,却和少女抖嘴,这大概是那尔撒斯的怪癖吧!
“借剑给为父报仇,勇气可嘉的少女,也需要保证吗?”
“终究是初次见面吧,总得求安全第一。”
“真是小气。会不得女孩子缘的!”
“你们两人可真会唱双簧!”
从银假面里传来不屑的声音。
“差劲画家,你真的认为这小妮子会赢我?”
“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她赢。”
事实上,这邱尔克是那尔撒斯的真心话,不过,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即使那尔撒斯本身亦难操胜算。毕竟,原本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搭救少女,才来和银假面一决雌雄的。因此,从得知此事到他现身之前,早已做了妥善的准备了。
席尔梅斯不再多逞口舌,当他满怀杀意地要执剑砍倒对方时,一名部下发出了哀叫声。席尔梅斯回头张望。正前言岩场,几块岩石滚到沙地。
狼狈、惊惧的叫声响起来。只有那尔撒斯还面不改色。他利用几块岩石、木片及皮带做成了千斤顶,时间一到,一个接一个连锁的岩石自然掉落。连席尔梅斯也一时顾不得那尔撒斯,急忙躲避倾注而下的大岩石。
等到石雨停住,尘埃落定时,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早已消失,不见踪影。
载着二人的马匹,将席尔梅斯等弃之在后,往东边满是山岩的山路奔驰。
“那个假面男子……”
紧紧抱住那尔撒斯腰身的亚尔佛莉德,精神饱满地大声喊道;
“下次再遇上,一定要把他的心肠掏出来!你可别再妨碍我!”
“好啊,下次我也希望能在旁边好好地欣赏。”
“不过,总之今天是蒙你搭救了,得回报你才行。”
少女沉思之后,立即又叫道:
“对了!把那家伙打倒之后,就将他那丑陋的银面具送给你。”
“面具?”
“拆下固定器,再用铁槌敲成一块银板,大概可换成百枚银币,到时,可以逍遥自在的,过个大半年呢!”
“这倒挺不错的!”
姑且不论将来,可能的话,那尔撒斯倒真想弄清楚,那不祥假面背后的真相。方才双对立时,是否发现些任何蹊跷的地方呢?于是他问少女。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是王侯出身,世界上,那有戴面具的国王?那家伙脑袋有问题。”
亚尔佛莉德疑惑地一笑。那尔撒斯笑不出来,因为他比亚尔佛莉德知道更多事情,他看过银假面下被烧焦的右脸。
那尔撒斯脑海中,有一个名字浮现,那是列在帕尔斯王家世系图中的名字。
“……可是,不可能吧!”
自言自语后,他发现也不能一直就这么带着这少女前行。
“你若是有想去的地方,在适当的地点,我就让你下马。”
听了此话,亚尔佛莉德状似不平地望着那尔撒斯的颈子。
“没有这种事吧!既然帮助人家,就得帮到底。你把我丢在这里,万一我被那银假面杀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那尔撒斯对少女的主张无从反驳。只是,继续这样走下去,必须思索眼前这名少女的前途不可。而且话又说回来,实因轴德族帮助,那尔撒斯才得以逃过席尔梅斯这帮人的,因此,既是救了她,总需负起相对的责任。如果当初别救她也许还比较好,但那是那尔撒斯所做不到的。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尔撒斯。”
“那,那尔撒斯,今后请多多照料。”
“多多照料……”戴拉姆原领主口中嘟哝着,重提精神后策马前行。
(四)
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进入小村庄,已是夕阳落于他们身后,与山尖成一平行线的时刻。绕行如此大段路,才行至此地,培沙华尔应在眼前。
就那尔撒斯而言,在到达培沙华尔城之前,得要尽量避人耳目。但两人共乘的马匹,已精疲力竭,非让它休息不可。可能的话,再买一匹马,是最好不过的了。
两人就在村庄入口处下马。一边安顿马匹,一边走进村庄,那尔撒斯心中总有不祥之感。按照常理,现在是黄昏居家准备晚餐的时候,为何不见村人们炊烟袅袅;此亦是户户点灯的时分,为何每幢屋子的窗口都是暗的呢?
“有没有买马的钱呢?”
那尔撒斯被亚尔佛莉德问及这实际问题时,就交给她一个羊皮袋。打开袋口的亚尔佛莉德眼睛为之一亮。
“这些钱大概可买一百匹马。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金币?”
“什么为什么?这些钱原本就是我的。”
亚尔佛莉德面露僵硬表情。
“嗯,你呀,原来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老实人。”
“为什么这么认为?”
“金币这种东西,老实人是不会乱进乱出的。如果一般人持有金币,连官府都会加以严刑拷问,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那尔撒斯并未答话,他并不想表示自己的诸侯身份。
突然,亚尔佛莉德抓住他的手臂。
那尔撒斯顺着她楞住的眼光看去,一家门口躺着一名男子,从流血迹象看来,可以证明这名男子已气绝多时。
死者胸前的羊皮袋口,溢出些银币铜币,在夕阳之下,闪闪发光。亚尔佛莉德皱紧眉头,往后倒退几步。那尔撒斯立即想起轴德族原本是沙漠悍盗,于是转头问道:
“怎么了,不去拿那些钱吗?”
亚尔佛莉德“很认真地”瞪着那尔撒斯,怒形于色。她的表情,使那尔撒斯一瞬间为之惊讶地发现了她充满了活力之美。
“轴德族决不会向死人或病人掠夺的,别把人看扁了!”
“抱歉!”
那尔撒斯想到她和奇夫的哲学是相反的,一边向她道歉,一边心中又觉得奇怪,这件惨案是谁下的手?
很快地,那尔撒斯发现村中各处都是尸体,而且令人不解的是,不论男女老少,死者的致命伤多半都位于下半身。而另一方面,和最初发现的死者一模一样,并未见死者的钱财被夺,可见并非抢劫杀人。
死者人数超过五十人,可以判定凶手欲灭绝全村。死亡情况如出一辙,所有人都在屋外被杀,大概是听到被杀者的哀叫,跑出屋外探查究竟时,反成为另一名牺牲者。
“看来像要赶尽杀绝似的!”
“一定是传闻的鲁西达尼亚这等蛮人干的。那些蛮族!终于杀到这里来了。”
对于亚尔佛莉德怨恨不平之声,那尔撒斯并未作答。只望着夜幕逐渐低垂的这片大地。同时,那尔撒斯注意到死者身旁必定有堆小土堆。
“我们该怎么办?”那尔撒斯经少女一问,答道:
“听说一到晚上,这里经常有食尸鬼出没。不论传闻是真是假,天黑后还是不要妄动的好,找个人家借住一晚吧!”
、好呀!不过,我可是守身如玉的轴德族的女人。一定要分房而睡。”
“……我没意见。”
于是两人决定找个没有尸体的人家,借宿一晚。很难得地亚尔佛莉德说要准备晚餐,那尔撒斯就迳自找寻马匹去了。也许是村中共有小马房,一间马房,四匹马状似可怜地依偎一起。选了当中较年轻力壮的一匹马,其它叁匹则解开马,任它们自由。明天,天一亮,得埋葬尸体才行。
在井边打水的亚尔佛莉德,看见牵着马匹回来的那尔撒斯向他招手。正想走近井边时,突然间,那匹马像受到惊吓似地嘶叫,停步不前。那尔撒斯立即提高警觉,飞快地跳开。他看见,亚尔佛莉德也看见,地底下突然冒出一只手,试图抓住那尔撒斯的脚。结果抓空,手掌亦自在一开一闭。
“那,那是什么?地下长出手来?”
亚尔佛莉德心生恐惧,不敢相信此种离奇的情景,就在眼前发生。
“是地行术……”
所有死者之谜,至此终于真相大白。
那尔撒斯本身不会魔道之术,但却有相关的知识。那是自由往来于地底下,再从地下伸出刀或枪,一击杀害地面上的目标。但是,为何魔道士来此地杀害村人?这实在令人纳闷。
昏暗中,那手迅速地又遁回地下。之后,留下小小的土堆。那尔撒斯定睛一望,竖起自己的脚尖。等到脚板下似乎有感觉,便急速地一跃而上。地下冒起的刀尖,恰七掠过那尔撒斯的鞋底。倘若站在那儿不动,恐怕大腿处必挨了了一刀。瞬间着地的那尔撒斯,以半跳舞般的脚步,躲过白刃。随即,白刃不声不响地沉入土中,之后,又是留下小土堆。
这如同被恶梦抓住心脏般的感觉。他立即抽出自己的剑,严阵以待,并克制住那一股想以手上的剑,刺探地下的冲动。
站在墙边不动的亚尔佛莉德喊着那尔撒斯的名字。
收起剑,走近他身旁的那尔撒斯,发现近门口屋檐下,有罐大桶的枣油。
“怎么办,那尔撒斯。”
问话的表情语气,像个小孩。那尔撒斯为了让少女心安,扮了个笑脸。
“你会爬树吗?”
“那还不简单,这种事情。”
“好,你就爬上那颗大枣子树。”
“你没有问题吧?”
“……嗯,还没有从你手上接到银假面,换成银元之前,决不会有问题。快,快些!要经由石头上去。”
经过那尔撒斯一番催促,亚尔佛莉德立即往枣树上爬,很轻松地就爬到粗树干上。
当她跨坐在树干上时,隐约可听到地面和空气之间,有阵声波传动着。戏谑嘲弄的声音,打破了黄昏凝结的空气。
“哦、哦,狡猾的家伙,看你能支持到几时……”
听来就如响尾蛇吱吱的叫声。
这声音,令亚尔佛莉德毛骨悚然,却给那尔撒斯些许时间。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会开口说话,那尔撒斯就不会害怕。最怕的是不声不响地作怪。
那尔撒斯悄然地推倒靠近墙角的枣油桶,油灌满地,并迅速渗透到地下。同时,一手抓起打火石。等到所有的油流满地面,这位内心比外表看来更有胆识的男子,额上也冒出了汗水。
接着,他扯下袖子下的小块布卷成圆条,沾上油,点上火,投向流满油的地面。直径五加斯(约五公尺)宽的地面,一时火焰熊熊,浓烟四起。
紧接的一幕,更是令树上的亚尔佛莉德倒吸了一口气。
地面的一角“碰”地一声爆裂,一团火焰随之窜起,大小约合一个人的身影。怪异惨叫声由口中迸出。伴随着哀叫声,一边还匍匐前进,两手大张,心想一把抓住那尔撒斯似地。
那尔撒斯拔出长剑,对其肩部斩击而下,随即,那团火球一股脑儿的滚进昏暗中,一边翻滚,一边尚继续延烧着。
“没事了,下来吧!”
那尔撒斯抬头往树上叫嚷。
潜藏在王都叶克巴达那地下的灰衣老人所唤来,为制造帕尔斯全境成血腥地狱的七位魔道士中的一人,即如此丧命。
从树干上轻松跳下的亚尔佛莉德,兴奋地称赞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那尔撒斯,你真是了不起。不但勇敢,脑筋又好。竟然把那个妖魔鬼怪解决掉了。”
“大家都这么说。”
这种若无其事的回答,已经是那尔撒斯自我吹嘘的极限了。亚尔佛莉德以纤细手指撑住轮廓鲜明的下巴若有所思。
“那尔撒斯,你今年几岁?”
“二十六,问这干嘛?”
“咦,超过二十五了吗?我原想你可能你可能还更年轻些。”
“……抱歉,不符合你的期望。”
“嗯,也好。恰巧整整大我十岁,很好记。年龄有些差距,这种男人比较可靠。”
那尔撒斯一反其智者的形象心中略生畏惧。似乎觉得什么不妙的气氛,默默无语。而少女这方,却自言自语似地接着说道:
“不过,还得等上二年。我的母亲、祖母、曾祖母,都是在十八岁那年九月举行婚礼的。”
“对你的家世,我并不感兴趣。倒不如安心地赶紧做菜煮饭……”
“我很快做的哟。”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在嘀咕些什么?”
少女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尔撒斯。
“真迟钝呀!你还不懂吗?真的吗?”
“……”
仅凭一张嘴,就将叁国联军逐出境外,号称一国顶尖绝伦的智者的先前风光日子已经成为过去。那尔撒斯摇了摇头,却无法甩去眼前的事实。这一天,到这一瞬间为止,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选择,他也不再多想了。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先去烧饭。那尔撒斯,既有麦酒,我还会做豆烟、热甜点呢!如果合你口味就好,要不然就再重做……”
看着喜形于色,边跳边跑进屋内少女的背影,那尔撒斯呆立一旁。
“……真伤脑筋。”
在遭安德拉寇拉斯放逐时,在受狠毒主教所派遣的刺客围攻时,在与亚尔斯兰等人一起逃离巴休尔山时,无论任何难题,都没有他的智谋所解决不了的。然而,这似乎已成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