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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发布时间:2023-03-20 12: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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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是您的错觉:这样的混蛋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过呢。”

这种颇为偏激的评价使乞乞科夫感到有些不高兴,可是他恢复常态以后便接着说:

“当然,人都不是没有缺点的,不过省长却是一个少有的好人哪!”

“省长是少有的好人?”

“是的,不对吗?”

“世界上头号贼!”

“怎么,省长是贼?”乞乞科夫说,他丝毫理解不了省长怎么会成了强盗。“坦率地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补充说。“不过,请恕我直言: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呀;相反,他的性格里倒是太多了点温柔。”因此他把省长亲手绣钱包儿的事也拿出来作论据,而且把他脸上的那副慈祥神情赞扬了一番。“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副强盗相!”索巴克维奇说。“给他一把刀子,让他到大道上去——他会杀人的,为了一个铜板就能把人杀了!他和副省长都是一路货——暴君虐主。”

乞乞科夫心想:“噢,他跟他们不和。跟他谈谈警察局长看看怎样?警察局长好象是他的好朋友。”因此便说:“不过,至于我呢,直说吧,警察局长是我最喜欢的。他的性格那么耿直、开朗;脸上也显露着一种憨厚的神情。”

“那是个骗子!”索巴克维奇很冷峭地说。“他出卖了你,骗了你,还会跟你坐到一起吃饭哩!我清楚他们这些人:都是些骗子;全市都是这样:骗子骑在骗子身上,还用骗子来赶。全是些出卖基督的坏蛋。那里只有一个正经人:检察长;可那家伙呢,真的,却是一头蠢猪。”

听了这些歌功颂德的评论——尽管略嫌简略一些,乞乞科夫看明白:其他官员就不必再提了;他也想起来:索巴克维奇是不喜欢说任何人好话的。“怎样,亲爱的,吃饭去吧,”夫人对索巴克维奇说。索巴克维奇说。“请!”随后,主人和客人走到放着冷盘儿的小桌旁,照例各自喝了一杯伏特加酒,吃了一点儿冷食,——冷食同辽阔的俄国城乡各地一样,就是各种盐渍的能开胃的东西。接着,大家就向餐厅走去。女主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前头,象一只举止文雅的母鹅。一张窄小的餐桌,摆了四份餐具。

第四个位置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位女士,很难推断出她是何许人:是太太还是姑娘,是亲戚,管家婆,还是寄居在别人家的普通食客;她没有戴包发帽,三十岁上下,包着花头巾。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作为独立实体存在的,而是作为无关大雅的斑点附着在其他实体上。她们总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头总是保持着同样的不动的姿势,你差不多要把她们当成屋里的摆设了,你心里会想,她们的嘴生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到使女室或者贮藏室,她们就判若两人啦!

“亲爱的,今天的青菜汤很好!”索巴克维奇说,他喝了一口菜汤,从盘里拿了一大块杂馅包子——这是配汤吃的名菜点,是羊肚儿里楦上荞麦饭、牛脑子和蘑菇茎做的。“这样的包子,”他转身对着乞乞科夫说道:“您在市里是吃不到的,鬼知道他们会塞给您什么!”

“可是省长公馆的饭菜不错呀,”乞乞科夫说。“您知道那是用些什么东西做的吗?

您知道就不会吃啦。”

“怎样做的我说不出,不能随意论断,可是那猪排和炖鱼却是极好的。”

“这是您的错觉。我可明白他们在市场上买些什么东西。那个坏蛋厨子,跟法国人学,到市场上买一只公猫,剥掉皮,就送到桌上来充兔子。”

“哎!你怎么说这么恶心的事,”索巴克维奇太太说。“怎么办呢,亲爱的,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嘛;不能抱怨我,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呀。不管是什么废物,要是咱们家的阿库利卡早就扔到——请原谅——扔到泔水桶里去了,但是他们却拿它煮汤!往汤里放!放到汤里去!”

“你在吃饭的时候总爱说这类令人作呕事儿!”索巴克维奇太太又指责了一句。“亲爱的,有什么办法呢,”索巴克维奇说:“又不是我这样干的,但我要当面对你说:我决不吃乌七八糟的东西。青蛙就是用糖包起来,我也不往嘴里放,牡蛎也不吃:我知道牡蛎的样子象什么。请吃点儿羊肉,”

他又转身对乞乞科夫说:“这是羊肋配米饭,不是城里老爷们厨房里做的那种羊肉,他们用的肉都在市场上放了四五天了!这都是德国博士和法国博士们想出来的:为了这个,我真想全绞死他们!他们想出了什么饮食疗法,用少吃挨饿的办法来治病!他们德国人文弱,不吃东西行,他们以为俄国人的胃也受得了!不,全是他们的无稽之谈,全是……”说到这里,索巴克维奇甚至气愤地摇了一下头。“他们高谈文明、文明,但是这种文明——呸!

真想用个别的词,但是吃饭时说不合适。我家里不这样。我是吃猪肉——就来只整猪;吃羊肉,就来只全羊;吃鹅,就把整鹅端上来!

我宁愿吃两样菜,但要吃得心满意足。“索巴克维奇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他把半拉羊肋扒到自己的盘子里,肉吃光了,骨头也啃了,还把每块骨头嘬了一遍。“这家伙倒挺会吃。”乞乞科夫心想。“我家里不这样,”索巴克维奇用餐巾擦着油手说,“我家里不这样,不象泼留希金:有八百个农奴,吃住还不如我家放牲口的!”

乞乞科夫问道。“这泼留希金是什么人?”

“混蛋一个,”索巴克维奇答道。“小气得难以想象。监狱里带镣铐的犯人也比他生活得好:人全叫他给饿死了!”

“真的!”乞乞科夫殷勤地接过话茬说,“您是说他家的农奴死的多吗?”

“大批大批地,象死苍蝇似的。”

“真象死苍蝇似的?请问他住得离您这里有多远?”

“五俄里。”

乞乞科夫喊了一声,“五俄里!”他甚至感到了微微的心跳。“那么从您家大门出去,是往右拐呢还是往左拐?”

索巴克维奇说。“我劝您不要打听去这条老狗家的路!

到任何一个下贱地方去也比到他家去更能得到宽恕。”

“不,我打听并无任何目的,不过是想了解一下各地情况,”乞乞科夫答道。羊肋之后,端上了奶渣饼,每个都比盘子大得多;不久又端上了大火鸡,个头儿赛牛犊,里面塞满了馅:鸡蛋啦,大米饭啦,猪肝啦,以及说不上来的什么东西,都是塞在鸡肚子里。午餐至此结束。离开餐桌的时候,乞乞科夫觉得自己的体重增加了足足一英镑。主客一块儿来到客厅,客厅里已摆好了一小碟果酱,不是梨酱,不是李子酱,也不是什么别的野果酱,但客人和主人都没有动它一下。女主人出去往别的小碟里盛果酱去了。趁她不在,乞乞科夫打算跟索巴克维奇谈正事,索巴克维奇在饱餐之后,嘴里咕咕噜噜,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躺在圈椅上,手一会儿划划十字,一会儿捂着嘴。乞乞科夫对他说道:“我想同您谈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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