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牵着小马,和艾蒙村伙伴们一起跟在绿人身后,个个都睁大双眼东张西望,似乎无法决定自己该看绿人还是看森林。诚然,绿人是传奇人物,是有生命的树木,在双河,不仅仅是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坐在壁炉前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不过,在灭绝之境这样一个地方里,花草树木虽然平常却不得不算是一个奇迹,更别说世界的其他地方仍然陷于隆冬之中了。
珀林吊在队伍的尾部。每次岚回头看时,这个强壮的卷发年轻人都是一副再也不想听到绿人说话的样子。岚理解他的心情。他小心地瞄了瞄走在前面的绿人,他正在跟茉莱娜和兰恩说话,身边围绕的一群蝴蝶像是红色黄色的彩云。龙之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我不想知道。
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脚步变轻松了,双脚更有力了。不安虽然根深蒂固,令他肠胃翻扰,可是恐惧已经快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灭绝之境毕竟就在半里之外,就算茉莱娜说灭绝之境的怪物无法入侵这里的话是真的,他也不敢再期望更多。那数千个刺痛他骨头的光点也已经熄灭,他很肯定,那发生在他进入绿人领地的瞬间,所以他猜,是绿人和这个地方使它们消失的吧。
他看得出,伊文娜和奈娜依也感觉到了这种令人安心的和平,令人平静的美丽。她们的脸上挂着安详的微笑,手指轻轻扫过鲜花,还不时地停下脚步深深吸进花的香气。
绿人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花朵是为了装点而生,对植物和对人类来说其实是一样的。摘吧,只要别摘得太多,没关系的。说完,他自己就开始这里摘一朵,那里摘一朵,只是从不在同一棵植物上摘下超过两朵花。很快,奈娜依和伊文娜的头发里就插满了粉红的野蔷薇、鲜黄的铃花和白色的晨星。贤者那垂到腰间的辫子变成了一个粉红和白色相间的花园。就连茉莱娜也用晨星灵巧地织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上面的花似乎还在生长。事实上,它们也许真的还在生长。
绿人一边走,一边轻声跟茉莱娜说话,一边下意识地照料他的森林花园,根本不需思索。他的榛实眼睛看到一株野蔷薇被旁边苹果树开满鲜花的树枝挤到了一旁,便停下脚步,一边继续说话,一边伸手轻轻拂过弯枝。岚弄不清是自己眼花,还是那野蔷薇真的往旁边让了让以免自己的刺扎到那绿色的手指。当绿人走开时,那野蔷薇已经伸直,上面的艳红花朵跟白色的苹果花交织在一起。他又弯下腰,合起大手扣住了一堆鹅卵石上的一颗细小种子。当他直起腰时,种子已经变成了芽苗,细根穿过石头扎在了肥沃的土壤上。
根据时轮之模,所有生命都应该在它们所处的地方成长,他回头道歉似地解释道,并且接受时间之轮的安排。不过,如果我只是提供一点点帮助,创世者不会介意的。岚牵着红绕过芽苗,小心翼翼以免小马的马蹄踩到它。怎么能为了节省一两步路而毁掉绿人刚刚才培育的苗儿呢。伊文娜摸了摸他的手臂,朝他露出微笑,又是那一种他无法明白的神秘笑容。看看她那满头鲜花的长发,她真美啊。他对她报以微笑,直到她红着脸低下了目光。我会保护你的,他心想,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证你的安全,我发誓。
绿人带着大家走进了春天森林的中心,走到一个山坡下的一个拱形洞门前。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石头拱门,高大洁白,拱顶石上有一个圆形标志,一条蜿蜒的曲线把标志从中间分开,一边粗糙,一边光滑。这是艾塞达依的远古标志。洞口里面被覆盖在阴影中。
好一会儿,众人只是默默地看着洞口。然后,茉莱娜摘下头上的花环,轻轻地挂在洞口旁的甜浆果树丛上。她的动作似乎令大家恢复了说话能力。
我们要找的东西,奈娜依问道,就在里面吗?我真的很想看看生命之树,马特目不转睛地盯着拱顶石上的标志,我们先去看看它也可以嘛,是不是?绿人先是奇怪地看了岚一眼,才摇了摇头。阿雯德索拉不在这里。我已经有两千年没有机会在它野性茂密的树荫下休息过了。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生命之树的,茉莱娜语气坚决地做着手势指向拱门,而是为了这里。我不跟你们进去了,绿人说道,他身边的蝴蝶围着他旋舞,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激动,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担负起守护它的责任,可是靠近它还是令我不安,它令我觉得我会毁灭,我的终结不知怎地跟它密切相关。我还记得制造它的情景,记得一部分吧,一部分。他的榛实眼睛遥望着远方,手指轻抚脸上的疤痕,迷失在回忆中,那是在裂世之初,大家渐渐明白一切仍然将会在暗影的重压之下粉碎,战胜暗黑魔神的喜悦被痛苦代替了。于是,一百个艾塞达依,有男有女,连结起塞丁和塞达的力量就像它们在真源中结合在一起一样,制造了它。最了不起的艾塞达依作品都是这样制成的。为了使它致纯致净,他们付出了生命。当时,周围的世界被寸寸撕裂,他们独自困在这里,身边只有我一个。他们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就任命我守护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这本来不是我的天职,但是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诺。他低头看着茉莱娜,自顾自点着头,我守护它直到世界需要它的那一天。现在,这一天到来了,我的任务结束了。比起我们这些托付你的人来,你比许多人都更加坚守诺言,艾塞达依回答,也许结果不会像你担心的那么严重。绿人缓缓摇了摇长满绿叶的疤痕脑袋:我能感觉到终结的来临,艾塞达依。我会另外找一个地方来种植我的花园。棕色的榛实眼睛伤感地扫过森林,也许,另外找一个地方。你们出来时,假如还有时间,我们会再见面的。说完,他大步离开了,带着身后的彩蝶完全融入了森林中,比兰恩的斗篷更加不留痕迹。
他是什么意思?马特质问,假如还有时间?来吧。茉莱娜只说了一句,就走进了拱门。兰恩紧跟在后。
岚也跟着走进了拱门,他不清楚自己将会见到什么,只觉得手臂和颈后毛发倒竖。不过,里面只是一个走廊,磨光的墙壁往里弯曲形成拱顶,脚下的路缓缓地向下倾斜。即使是洛欧的脑袋离拱顶也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算绿人进来也应该够空间。平坦的地面看起来像是涂了油的石板,却不知为何踩在上面不会滑脚。两边的墙壁没有一丝缝隙,上面有无数小光点,发出无法说清是什么颜色的光芒。外面的阳光在转弯以后就消失了,洞里就靠这些小光点提供柔和的光亮。他知道这些光点并非天然,但他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善意。可是,为何你仍然直起鸡皮疙瘩?众人一直向下走,向下走。
在那,茉莱娜终于指着前方说道,前面。走廊的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圆顶洞窟,洞顶是粗糙的仿制岩石,点缀着一丛丛闪光的水晶。地上的一个池子几乎占据了整个地面,只留下一条大约五步宽的走道围绕着它。池子呈椭圆形,像一只眼睛,边缘低平地镶着一圈水晶,发出的光芒比起屋顶上那些要黯一些但更强烈。池子表面像玻璃一般光滑,像酒泉的水一般清澈。岚觉得自己可以看穿它,却看不见任何池底。
世界之眼。身边,茉莱娜轻声说道。
他惊叹不已,四处打量。三千年了,从它的诞生之日至今,没有人来过,但是,时间还是留下了痕迹。洞顶的水晶亮度不一,有些强烈,有些微弱;有些在闪烁,有些却只剩下一个反射其它水晶光芒的多面晶体。如果所有水晶一起发光,整个洞窟将会像正午一样明亮,可是如今,只能算是傍晚。灰尘铺满了走道、石面甚至水晶。随着时间之轮的转动,它已经等了很久了。
可是,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马特不安地问道,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水,他一脚把一颗拳头大小的黑石子踢进池中,它石子落在玻璃般的池面上,滑进池中,却没有留下一丝水花,甚至没有波纹。它一边下沉,一边膨胀,变得更大更薄,渐渐长成一个像人的脑袋般大小的泡泡,岚几乎能看透它。再后来,它成了一个宽度跟臂长相当的模糊影子,最后,消失了。岚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要倒竖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他质问道,随即被自己粗糙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也许可以称它为塞丁之髓。艾塞达依的话语在洞窟里回荡,它是真源中雄性力量的精髓,是疯狂时代之前,男性使用的唯一之力的精纯结晶。它的力量可以修补暗黑魔神的牢狱,也可以完全打破它。愿光明照耀我们,保护我们。奈娜依轻声祈祷,伊文娜紧紧靠在她的身边像是想要躲在贤者身后。就连兰恩,虽然他的眼中没有惊讶之色,也不安地挪了挪脚步。
岚的双肩被石头重重撞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远远离开世界之眼一路退到了墙边。如果可以的话,他很乐意将自己挤进墙壁里面去。马特也竭尽全力把自己紧贴在墙上。珀林半抽出了斧头,瞪着池子,眼中闪着猛烈的金黄光芒。
每次我在书里读到它的时候,洛欧显得很不自在,都很想知道,想知道它是什么。还有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制造它?又是如何办到的?知道答案的人都已经死了。茉莱娜现在没有看着池子,而是凝视着岚和他的两个伙伴,研究着、估量着他们,没有活人知道如何制造它、为何制造它,只知道有一天会需要它,这个需要将会是世界面临的也许是有史以来最重要、最危急的需要。
在塔瓦隆,许多人都尝试过寻找使用这个力量的方法,可是对于女人来说,它就像猫儿对月亮一样不可触摸。只有男人可以使用它,可是最后一个男艾塞达依已经死去将近三千年。然而,制造它的人所预见的需要是如此的危急,以至于他们甘愿付出生命,集合男艾塞达依和女艾塞达依的力量,突破暗黑魔神的污染抽取塞丁,将它提纯。绿人所说的是真的,传奇时代最了不起的艾塞达依作品都是结合塞丁和塞达的力量才制成的。没有了男人的力量,就算把塔瓦隆的所有女人加在一起,集合各地王宫和城市里的艾塞达依,算上艾尔废墟里那些唯一之力使用者,甚至算上渡过艾莱斯大洋之后仍然幸存的那些,也无法把一个汤勺盛满唯一之力。岚的喉咙就像刚刚扯着嗓门大吼过一般沙哑。您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因为你们是ta\veren.艾塞达依的脸带着他无法理解的表情,她的眼睛闪着微光好像要把他扯进去,因为暗黑魔神的力量将会攻击这里。因为我们必须迎击,必须阻止,否则暗影将笼罩世界。再没有别的需要能比这更重要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出去吧。她也不理会其他人是否跟来,自己带着兰恩就沿着走廊往回走了。兰恩的脚步比起平常似乎显得略为急促。伊文娜和奈娜依赶紧跟上。
岚贴着墙壁往外面挪去他不愿意靠近那个池子一步跟马特和珀林一起争先恐后地挤进了走廊。若不是前面的伊文娜和奈娜依还有茉莱娜和兰恩挡住,他早就撒腿跑起来了。即使到他走出洞外以后,他也还是无法自制地直打冷战。
我不喜欢这样,茉莱娜,重新回到阳光下,奈娜依立刻生气地说道,我相信危险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紧急,否则我不会到这里来,可是我终于找到你们了。就像被绳子紧紧勒住了脖子一般,岚猛地惊跳起来。这话语,这声音一时之间他竟以为是巴阿扎门。不过,从林中走出来的两个把脸藏在兜帽下的男人,身上的斗篷并非干涸血色。其中一人的斗篷是深绿色的,另一人的则是更深的黑绿色。尽管这里是开阔地,但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发了霉一般。不过,他们不是黯者,因为他们的斗篷会在微风下拂动。
你们是什么人?兰恩的姿势充满戒备,一手握在剑柄上,怎么进来的?如果你们要找绿人是他带我们来的。穿着深绿色斗篷的男人伸手指向马特,那只手枯老干瘦得几乎不像人手,指尖上没有指甲,一节节枯骨就像一根打了许多结的绳子。马特倒退一步,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是一件古老的宝物,一位古老的朋友,一个古老的敌人。不过,我们要找的不是他。他沉默下来。另一个男人只是站着,一副永远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茉莱娜挺直了腰,她的个子比起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矮,可是忽然间却显得像山一般高大,她的声音如铃声般振荡,威慑无比:你们是什么人?男人摘下了兜帽,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其中一人的脸比苍老还要苍老,辛?布耶跟他相比简直只能算是个健康的孩子。他的脸就像一张布满裂痕的羊皮纸裹在头骨之上,而且还裹得相当紧。粗糙的头皮上怪异地分布着几簇脆弱的头发。他的耳朵像是远古遗留下的凋残皮革;他的眼窝深陷,目光像是从隧道的最深处射出一般。然而,另一个人更恐怖。一张紧绷的黑败皮壳完全覆盖着那人的头脸,不过,头部的前方是一张完美的脸蛋,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凝固在竭斯底里的狂笑表情中。如果另一人的脸是真的,那么这张面具下面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脸?这个想法在岚的脑海中形成的一瞬间就立刻被他打碎吹散了。
我么,人称艾极诺,老人说道,而他,是巴刹玛。他再也不能用舌头说话了。时间之轮整整转过了三千年,我们在牢狱之中受尽了折磨。他眯起凹陷的眼窝;巴刹玛向前倾了倾身子,面具上白石头似的眼眶张开,似乎想要冲过来。这么久了,艾极诺轻声说道,这么久。光明保佑洛欧颤抖着说,但是在艾极诺瞪向他的目光下没能说完。
遗弃使,马特嘶哑着喉咙念道,被囚禁在刹幽古曾经被囚禁,艾极诺咧嘴微笑,露出一口毒牙一般的黄牙,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解脱了。封印已经减弱,艾塞达依。就像伊刹梅一样,我们重见天日了,而且,不用多久,所有人就会聚齐。我被囚的地方距离世界最近,我和巴刹玛两人都是,太靠近时间之轮了,所以才会这副模样。不过,很快,伟大的黑暗之主就会重获自由,他将会赐予我们崭新的肉体,世界将会再一次落在我们的手中。这一次,再也没有弑亲者卢斯?塞伦,再也没有什么晨曦之主来救你们了。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们没有用了。兰恩的宝剑闪电般出鞘,快得岚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它的速度。然而,守护者犹豫了,目光闪动,看了看茉莱娜,又看了看奈娜依。这两个女人互相离得远远的,不论他护在哪一个的前面,都会离另一个太远。他的犹豫只持续了一个心跳的时间,然而,等他迈开脚步时,艾极诺的手已经抬起,干瘦的手指轻蔑地掸了掸,像是在赶苍蝇。守护者如同被巨大的拳头击中,向后飞了出去,撞在石拱门上发出沉闷的抨击声,悬在门上片刻才落地,趴在地上不动了。他的宝剑落在他伸出的手旁边。
不!奈娜依大喊。
不要动!茉莱娜命令道。可是,没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贤者已经拔出腰间的小刀,高举在手里,朝着遗弃使冲了过去。
光明蒙蔽你!她喊着,朝艾极诺的胸口扎下去。
另一个遗弃使像毒蛇一般移动了。她的刀子向下扎时,巴刹玛伸出裹着皮革一般的手,抓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深深掐进她的血肉,把她的脸挤成一团,挤出了鲜血。奈娜依从头到脚都在抽搐,就像在受鞭刑。巴刹玛捏着她的下巴把她举起来,皮革面具笔直地瞪视着她颤抖的脸。她的手无助地摆着,小刀落到了地上毫无用途,脚趾离地足有一寸,头上的鲜花纷纷散落。
我几乎已经忘记血肉有多么甜美了,艾极诺伸出舌头舔着枯败的嘴唇,发出石头在粗糙皮革上摩擦似的声音,不过巴刹玛记得很清楚。面具发出的笑声更狂热了。奈娜依发出的哀嚎就像希望被活活从她心中剥去一般,在岚的耳中灼烧。
伊文娜忽然动了,岚知道她要去帮助奈娜依。伊文娜,不要!他大喊,但是她没有停下来。他的手从奈娜依发动攻击时就一直抓在宝剑上,可现在他松了手,冲向了伊文娜,在她还没迈出三步之前撞在她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下。伊文娜喘着气落在他身下,立刻乱踢乱打要挣脱他。
他这才发现其他人都在行动。珀林的斧头举在手里,双眼闪着金黄的凶猛光芒。贤者!马特握着ShadarLogoth的匕首怒吼。
不要!岚喊道,你们斗不过遗弃使的!可是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眼睛紧盯着奈娜依和两个遗弃使。
艾极诺满不在乎地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了微笑。
岚只觉得身体上方的空气像被巨人的鞭子抽打一般搅动起来,马特和珀林才冲了不到一半的距离,就被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重重地弹了回来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很好,艾极诺说道,你们就呆在那里吧。如果你们能学会谦卑地膜拜我们,我就会留你们活命。岚立刻爬起来。也许他不是遗弃使的对手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对付他们但是他不会让他们以为自己会对他们卑躬屈节的,一分钟也不行。他想拉起伊文娜,但是她一掌把他的手拍到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愤怒地拍打着裙子。马特和珀林也固执地撑起身体,虽然摇晃但站得笔直。
你们能学会的,艾极诺说道,只要你们不想死。现在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东西了,他的目光移向石拱门,我待会儿才来教训你们。这不应该!树林之中,绿人大步冲了出来,他的怒吼就像闪电击打古老的橡树,你们不应该在这里!艾极诺傲慢地扫了他一眼。消失吧!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你们一族除了你,早都化了灰。躲到一边苟延残喘,为我们不屑对付你而窃喜去吧。这是我的地方,绿人回答,不容许你们在这里伤害任何生命。巴刹玛把奈娜依像破布一般丢到了一边,她像破布一般崩溃在地,双眼圆睁,全身软得像是所有骨头都化了。巴刹玛抬起一只皮革手,绿人身上的藤蔓立刻开始冒烟,林间的风声回应着他痛苦的嚎叫。
艾极诺回过头来面对岚和众人,以为绿人已经被摆平。然而,绿人向前迈出一大步,长满绿叶的双臂抱住了巴刹玛,把他高高举起,紧紧压在藤蔓织成的胸前。黑色的皮革面具对着被怒火烧黑的榛实眼睛大笑,巴刹玛的手臂就像蟒蛇一般滑离了绿人手臂的束缚,皮革手抓住了绿人的脑袋像要把它扭下来似的。皮革手碰过之处,火焰暴起,藤蔓凋谢,绿叶坠落,浓黑的烟雾从绿人的藤蔓身体里面涌出。他咆哮着,咆哮着,他的全部生命似乎要随着烟雾从他的口中如巨浪倾泄而尽。
突然,巴刹玛在绿人的手臂中抽搐起来。他现在不再是挂在他身上,而是企图把他推开。他狂乱地挥舞着一只皮革手黑色的皮革下忽然挤出了一根小小的藤蔓。蘑菇,就像生长在密林中的大树阴影下一样,沿着他的手臂冒出,蓬勃生长,迅速覆盖了整条手臂。巴刹玛拼命挣扎。一簇曼陀罗撑开了他的硬壳;苔藓扎根在他的皮革面具上,咬开许多细微裂痕;荨麻突破他面具上的眼眶;头骨菇撕裂了他的嘴巴。
绿人把遗弃使扔在地上。巴刹玛扭动着,抽搐着。所有阴生植物,所有孢子植物,所有喜欢黑暗的植物,不停地在他身上冒出,迅速长大茂盛,撕破衣服、皮革和血肉那是血肉吗?咋看之下那就像翠绿的怒火一直长一直长,直到完全埋住了他,只剩下一个隆起的墩子,就跟青葱林中的阴影下那些树墩一模一样,再也不动了。
绿人发出一声呻吟,就像不堪重负的大树,轰然倒地。他的半个脑袋已经烧焦,身体里还不断冒出缕缕轻烟如同灰色的细藤。他强忍痛苦伸出焦黑的手温柔地扣住一个橡子,焦叶从他的手臂上簌簌落下。
大地隆隆作响,从他的手指之间,一棵橡树拔地而起。绿人的头落下了,可是那树苗继续伸展着,朝着太阳而去。树根不停冒出,越长越粗,直钻入土,再冒出,再钻,一边钻一边长。树身也不断变宽变高,树皮渐渐转成灰色,苍老而布满裂纹。树枝向四方舒展,越来越粗壮,先是手臂般细,然后跟成人的身体一般粗。枝桠上长满绿叶,布满橡实,朝上伸展,轻抚蓝天。树根织成厚重的网,像犁一样翻动着树下的土地,本来已经巨大的树身抖动着长得更宽更大,最后变得房子一般粗圆。然后,静止下来。一株将近五百岁的橡树耸立在绿人倒下的地方,成为传奇的坟墓。奈娜依躺在了粗糙的树根上。那些树根围绕着她生长,为她做了一张歇息的床。风叹息着吹过橡树的枝桠,就像在喃喃说着再见。
就连艾极诺也被惊呆了。他抬起头,洞窟一般的眼睛燃烧着憎恨。够了!早就该结束此事!是的,遗弃使,茉莱娜回答,声音冰冷如同深冬的寒冰,早就应该了!艾塞达依抬起手,艾极诺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地裂中腾起烈焰,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卷着叶片冲进火中,聚成一条红黄相间的火龙卷,极热无比。艾极诺站在龙卷中间,脚下只有空气。他似乎有点意外,但是,他微笑着迈出了一步。这一步迈得很慢,烈火像是极力要将他困在原处,可是,他还是迈出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快逃!茉莱娜命令道,她的脸因筋疲力尽而血色退尽,所有人,快逃!艾极诺跨过空气,朝着火焰的边缘走来。
岚知道到其他人都在动,马特和珀林在他视野的角落里闪过,洛欧迈着长腿冲进了树林,可是,他的眼里只有伊文娜。她笔直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他看得出来,她不是因为恐惧才站着不动的。她正在,试图运用她那未经训练的技能,引导微不足道的唯一之力去攻击遗弃使。
他抓住她的手臂,粗鲁地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快逃!他冲着她大喊。她睁开双眼,因为他横加干涉而恼火地瞪着他,眼里因为对艾极诺的憎恨和恐惧而泛着泪花。快逃,他边说边用力把她朝着树林推去,跑呀!一推之下,她迈开了脚步跑起来。
然而,艾极诺的枯萎脸孔转向了他,转向了他身后奔跑的伊文娜。遗弃使缓缓走出火龙卷,根本就不把艾塞达依的攻击当成一回事。他朝着伊文娜走去。
不要找她!岚大喊,愿光明烧死你,不要找她!他一把抓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试图把艾极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石头还没飞近遗弃使的脸就已经碎成粉末。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看到伊文娜已经躲进了树林。艾极诺仍然身在火焰中,他的斗篷已经着了火,但他还是走得不慌不忙,就像是拥有世界上的所有时间。他已经快要走到边缘了。岚转过身撒腿狂奔。身后,传来茉莱娜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