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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之二6

发布时间:2017-02-13 17:4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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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本所①租借了木匠家二楼上的一个房间。在这儿,我一点也用不着隐匿自己平常那颗悒郁的心灵,就像是受到剧烈牙痛的袭击一样,我一边用一只手捂住脸颊,一边喝茶。我的这种姿势似乎反倒赢得了她的欢心。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完全孤立的女人,周遭刮着凛冽的寒风,只有落叶枯枝在四处飞舞。

我一边躺着休息,一边听她唠叨自己的身世。她比我年长两岁,老家在广岛。她说道:“我是有丈夫的人呐。原本他在广岛开了个理发店。去年的夏天,一起背井离乡来到了东京,可丈夫在东京却没干什么正经事。不久,被判了诈骗罪,现在还 待在监狱里呐。我呀,每天都要去监狱给他送点东西,但从明天起,我就再也不去了。”不知为什么,我这个人天生就对女人的身世毫无兴趣,不知是因为女人的叙述方式拙劣,还 是因为她们的谈话不得要领,反正对于我来说,她们所说的话都不过是耳旁风。

真是寂寞啊。

比起女人连篇累牍的痛说家世,倒是这样一句短短的叹息更能引发我的共鸣。尽管我一直期待着,却从来没有从这个世上的女人那儿听到过这样的叹息。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尽管没有用言语说过一句“真是寂寞啊”,但是,她身体的轮廓中却流淌着一种剧烈而无言的寂寞,就像是一股一寸见方的气流一样,我的身体一旦*近她,就会被那股气流牢牢地包皮围住,与我自己所拥有的那种多少有些-陰-郁的气氛,恰到好处地融在一起,宛若“枯叶落在水底的岩石之上”,使我得以从恐惧和不安中身逃遁。

与躺在那些白痴女的怀中安然酣睡的感觉截然不同(首先,那些女是快活的),跟这个诈骗犯之妻所度过的一夜,对于我来说是获得了解放的幸福之夜(不假思索地在肯定意义上使用这样一种夸张的说法,我想,这在我的整篇手记中是绝无仅有的)。

但也仅仅只有一夜。早晨,我睁眼醒来翻身下,又变成了原来那个浅薄无知、善于伪装的滑稽角色*。胆小鬼甚至会惧怕幸福。棉花也能让人受伤。幸福有时也能让人受伤。趁着还 没有受伤,我想就这样赶快分道扬镳。我又放出了惯用的逗笑烟幕弹。

“有句话叫‘钱一用完,缘分就断’,其实对这句话的解释恰好被人颠倒了。并不是说钱一用光,男人就会被女人甩掉。而是说,男人一旦没有钱,自个儿就会意志消沉,变得颓废窝囊。甚至连笑声都缺乏力量,而且*情出奇的乖戾,最终破罐子破摔,自个儿主动甩了女人。就是说近于半疯狂地彻底甩掉女人。据《金洋大辞林》上解释,就是这个意思呐。真可怜呀。我也多少懂得点那种心境。”

的确,我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上述的那些蠢话,把常子逗得哈哈大笑。我觉得不宜久留,脸也没洗就跑了出来,可没想到我当时编造的关于“钱一用完,缘分就断”的言乱语,后来竟与我自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关联。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都没有去见那一夜的恩人。分手之后,随着日子的流逝,喜悦之情也逐渐淡漠,倒是蒙受了她恩惠这一点让我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束缚。甚至对酒吧里的所有消费都是由常子结的账这种世俗的事情,也开始耿耿于怀了。常子最终也和房东的女儿、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那个女人一样,成了仅仅是胁迫着我的女人,所以即使相距甚远,我也会对常子感到恐惧,而且我觉得,一旦再遇到那些与自己睡过觉的女人,她们就会对我勃然大怒,所以,对再见到她们颇为胆怯心虚。正因为我*格如此,所以,我对银座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不过,这种胆怯心虚的*格绝不是源于我的狡黠,而是因为我还 不大明白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女人这种生物在生存时,是把晚上一起睡觉与第二天早晨起之后这两者严格区分开来的,就像是彻底忘却了其间的关联一样,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那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十一月末,我和堀木在神田的露天摊铺上喝廉价的酒。这个恶友主张离开现在的摊铺去另一个地方喝酒。可我们已经花光了手头的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 硬是吵嚷着“喝呀,喝呀”。此时的我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胆子也变大了,说道:

“好吧,那我就带你去一个梦的国度。可别大惊小怪,那儿真可谓‘酒池肉林’……”

“是一个酒馆?”

“对。”

“走吧。”

事情就这样定了,两个人一起坐上了市营电车。堀木兴奋得欢蹦乱跳着说道:

“今夜我可是好想要个女人呐。在那儿可以亲女招待吗?”

平常我是不大愿意让堀木演出那种醉态的。堀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又特意问了一句:

“我亲她,行吗?坐在我旁边的女招待,我一定要亲给你瞧瞧。行不行?”

“不要紧吧?”

“那太好了!我真是太想要女人了。”

在银座四丁目下车后,仗着常子的关系,我们身无半文地走进了那家所谓酒池肉林的大酒馆。我和堀木挑了一个空着的包皮厢相对而坐,只见常子和另一个女招待迅速跑了过来。那个女招待坐在了我的身边,而常子则一屁股坐在了堀木的身边。我不由得吃了一惊:常子眼看着就要被堀木亲吻了。

那并不是一种觉得可惜的感觉。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太强的占有欲,即使偶尔也有可惜的感觉,但也绝对没有那种大胆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奋起与人抗争的力量,以致在后来的某一天,我甚至默不作声地眼睁睁看着一个与自己同居的女人遭到了别人的玷污。

我竭力避免介入人与人之间的芥蒂,害怕卷入那样的漩涡之中。常子与我只不过是一夜的情。她并不属于我。我不可能有觉得可惜的欲|望,不过我毕竟还 是吃了一惊。

常子就在我的面前接受着堀木猛烈的亲吻。我为常子的境遇感到可怜。这样一来,被堀木玷污过的常子或许就不得不与我分手了吧。而且我也不具备足够的热情来挽留住常子。啊,事情被迫到此结束了。我对常子的不幸涌起了瞬间的惊愕,但随即又如同流水一般老老实实地彻底绝望了。我来回瞅着堀木与常子的面孔,嗤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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