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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娜农·德·拉蒂格 12

发布时间:2023-03-10 21:2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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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现在,如果我们跟随孔代家族的亲王们到尚蒂利去流放的话,就会看到里雄曾对子爵描绘过的那幅相当惊人的图画。在生长着山毛榉树的美丽小径下,点缀着雪白的花朵,在一直铺展到蓝色池塘的绿茸茸草地上,不时有一群群人在散步。他们闲谈着,或者唱着歌儿。在深草丛中,可看到这儿或那儿有些个忘情的看书人,好象迷失在碧波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贪婪读的是拉卡尔普内德的《克雷奥帕特》,或者是乌尔费先生的《阿斯特雷》,或者是斯居代利小姐的《伟大的居鲁士》。在忍冬和铁钱莲枝叶丛中,可听到诗琴的乐声与喃喃的哼歌声。在通向城堡的宽路上,不时有传递命令的骑马人飞速奔跑。

现在,大阳台上有三个身穿绸缎的女人散步,她们举止庄重,彬彬有礼。她们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声不响的恭顺侍从。中间那位夫人尽管已经57岁了,但是依然身段俊雅,她威严地谈论着国家事务。她右边是个年轻女人,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态,蹙眉听着这番博学高论。她左边也是一位老夫人,是三个人中态度最呆板、最生硬的人,因为她的贵族身分不怎么煊赫,她说话、听话和思考往往同时进行。

中间的那位夫人是享有亡夫遗产的亲王夫人,她是罗克卢瓦、诺林根以及兰斯等地夺取者的母亲。自从她儿子受到迫害之后,就把他送到了樊尚。他被称为伟大的孔代,留芳于后世。这位夫人从面部的轮廓上仍能看出风韵犹存,当年的美貌使她成为亨利四世最后的一个情人,也许是最疯狂的情人。遭受迫害之后,大大伤害了她作为母亲和高傲亲王夫人的自尊心。迫害她的人就是那个可恶的意大利人。当他还在为班提沃吉罗主教作仆人时,名叫马扎里尼,但是现在他成了奥地利公主安娜王后的情夫和王国总理大臣,人们都尊称他为马扎兰大主教了。

正是马扎兰敢于将孔代投入监狱,把高贵犯人的母亲和妻子流放到尚蒂利。

右边那位夫人是克莱尔一克雷芒斯·德·马耶,即孔代少夫人,根据当时贵族的习惯,只称她为亲王夫人,意思是说她是孔代家族家长的妻子,是家庭第一位亲王夫人,是杰出的亲王夫人。她一直很自豪,但是自从她受到迫害之后,自豪就更大了,变成了高傲的女人。

的确,当她的丈夫是行动自由的亲王时,她不得不扮演次要角色,丈夫入狱使她成了女英雄。她比寡妇更可怜,她的儿子昂格伊安公爵快7岁了,比一个孤儿更令人同情。众人的眼睛都盯住她。她不怕人的讥笑,身穿黑色孝衣。自从奥地利女人安娜王太后把两个忧伤的女人流放之后,她们的喊叫声换成了暗地里的威胁,她们成了受压迫的人,她们要变成反叛者。亲王夫人象雅典将领特米斯托克尔(前524一471)那样,有她的裙钗将军,象雅典的米尔蒂雅德(前540一489)那样英勇善战;曾一度成为巴黎群芳之冠的隆格维尔夫人督促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左边的那位女傅是图维尔侯爵夫人,她不敢写小说,而是解决政治上的争端。她不象篷佩那样亲自作过战,也没有在科比战役中过一颗子弹。但是她丈夫是颇受人尊敬的上校,曾在拉罗舍尔负过伤,并且在德国的弗赖堡战死。因此她成了丈夫财产的继承人。她认为,她也同时继承了丈夫的军事才能。自从她追随亲王夫人到尚蒂利之后,她已经搞了三份作战方案,得到随从女人们的赞赏。这些方案并没有被抛弃,但是推迟到剑拔弩张时才能采用。她不敢穿上丈夫的军装,尽管她有时很想穿,不过她将丈夫的佩剑保存着,挂在她卧室床头的上面。有时当她独自一人时,她雄纠纠地将佩剑从鞘中拔出来。尚蒂利尽管表面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但在实际上它却是一个大军营,如果你仔细搜查的话,就会发现地窖里的火药和绿树棚中的刺刀。

三位贵夫人忧伤的信步走着,每次转弯时都向城堡的正门口望去,好象在窥视某个重要的信使到来。那位享有亡夫遗产的亲王夫人几次摇头叹气说:

“我们会挫败,我的孩子,我们将受到侮辱。”

“要得到很多荣光,就得付出点代价,”图维尔夫人仍不苟言笑地说,“没有战斗就没有胜利!”

“如果我们失败了,斗垮了,”年轻的亲王夫人说,“我们要进行报复。”

“夫人,”已故亲王的夫人说,“我们如果失败,那是上帝要亲王先生失败,难道你要我们向上帝复仇吗?”

年轻亲王夫人面对婆母的极大侮辱,只是鞠躬点头而已。三个人互相致意,互相说了几句奉承话,好象一个主教看到两个执事把上帝看作是敬重的借口,她们相互表示了敬意。“蒂雷纳先生没在,拉罗谢福富科先生没在,布庸先生没在,”老亲王夫人低声抱怨,“一切都告缺!”

“还缺钱!”图维尔夫人说。

“如果克莱尔把我们忘了,”亲王夫人说,“我们指靠谁呢?”

“我的孩子,谁对你说康贝夫人把你忘了?”

“她还没回来。”

“也许她遇到了麻烦,道路被圣一艾昂的部队把守着,你是知道的。”

“她至少可以写封信。”

“你怎么要她将如此重要的回答写在纸上,有关波尔多全城加入亲王们党派的事……不,这方面并不是让我最担心的。”

“况且,”图维尔夫人说,“我荣幸递交给你的三份计划中,有一份就是以居耶纳暴动为最终目的的。”

“是的,是的,必要时我们会那样办的,”亲王夫人回答。“但是,我尽量考虑老夫人的意见,我开始认为克莱尔可能遇到了麻烦,否则她已经回来了。也许那些农夫对她食言,乡下佬总是生尽一切办法不交他们能拿得出的地租。”

“居耶纳省的人,尽管信誓旦旦,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和不会做什么呢?那些个加斯科尼人!……”

“他们整天胡说八道!”图维尔夫人说,“就单独的个人而言,的确算是好人,可是组成部队却是劣兵,只会喊叫亲王万岁!他们害怕西班牙时就是这个样子,再没有别的。”

“他们却憎恨埃帕农先生,”老亲王夫人说,“因为他们在阿让曾吊起埃帕农公爵的模拟像,并且他们发誓,如果他敢回波尔多,就把他本人吊死。”

“他会回到那里的,而且将要把吊死他的人吊死,”亲王夫人充满希望地说。

“不管怎样,”图维尔夫人又说,“这是勒内先生,皮埃尔·勒内先生的错,”她友爱地重复道,“是你们坚持要留用的这个固执参议的错,他只会阻挠我们的计划。要不是他反对我的第二个计划,我们现在会把波尔多夺在手中作为驻扎地了,你们还会记得,我们这份计划是奇袭韦尔斯城堡、圣乔治岛和布莱要塞,逼迫波尔多投降。”

“除了亲王夫人殿下的意见,我很想让这个城市真心归顺,”图维尔夫人身后的一个人说,他的敬畏语气中不乏讽刺的语调。“投降的城市屈服于武力,对什么也不会承诺。归顺的城市使自己受到牵连,被迫跟随所归顺人的命运走到底。”

三位贵夫人扭回头,看见皮埃尔·勒内。她们顺着小径向城堡大门走时,总是向大门口看几眼;而他则从一个通向大阳台平台的小门走出来,从她们的背后走过。

图维尔夫人刚才说的话不完全,确切地说,皮埃尔·勒内是亲王先生的顾问,头脑冷静,博学、庄重,大孔代亲王给他的使命是密切注意敌友状况。应该说,阻止亲王的朋友们危害他的事业,要比同别有用心的敌人斗争要困难得多。但是,他精明、奸诈如同律师,善于钻空子,是宫廷诡计的里手。平时他取胜在于某种不可动摇的消极抵抗。此外就是在尚蒂利这个地方,他进行了最巧妙的战斗。图维尔夫人的自尊心,亲王夫人的焦急,老夫人难以说服的贵族阶级的顽固与马扎兰的奸诈、奥地利女人安娜王后的高傲和议会的唯唯诺诺简直可以划等号了。

勒内负责亲王间的通信联络,给自己立下的规矩是:只在有利时才将消息告诉给亲王夫人们,但是要由他自己来判断这种有利的时机。这是男性外交的头条原则,因为女人的外交手段并非全靠秘密进行,勒内的不少计划都是由他的朋友们对他的敌人们开展的。

两位亲王夫人尽管遇到他的反对,但也不得不承认皮埃尔·勒内的忠诚,特别是有用,遂以友好的态度欢迎这位顾问先生,甚至亲王老夫人的嘴角也挂上了微笑。

“那好!我亲爱的勒内,”老夫人说,“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图维尔夫人在抱怨,确切地说,是我们在抱怨―一切变得越来越糟。―啊!我们的事业,我亲爱的勒内,我们的事业!”

勒内说,“我远没有把事情看得象殿下认为的那样黑暗。我对时间和命运的好转寄予很大的希望。俗话说得好:‘坐等良机’。”

“时间,命运好转,这是空泛的哲学。这个,勒内先生,这不是政治!”亲王夫人大声说。

“哲学对一切事情都是有用的,夫人,尤其是在政治方面。哲学教导我们对成绩不骄傲,在遇到挫折时不丧失耐心。”

“有什么关系!”图维尔夫人说,“我更喜欢一个好的信使,而不是你的所有格言。不是吗,亲王夫人?''

“当然,我承认是这样,”孔代夫人回答。

“殿下就会满意的,因为今天会有三个信使来,”勒内同样冷静地说。

“怎么,三个!”

“是的,夫人。第一个已经从波尔多上路了;第二个来自于斯特内;第三个从拉罗谢富科那里来。”

两位孔代夫人惊喜地叫起来。图维尔夫人却撇了撇嘴。

“在我看来,我亲爱的皮埃尔先生,”图维尔夫人撅着嘴,以掩饰她的怨恨,好象用一张金纸包住她将要说出话的苦涩。“我觉得象你这样精明的善卜者,不应该只停留在那么美的路途上,在宣告信使要来的消息后,应该对我们讲讲这些急信的内容。”

“我的学识尚没达到你想象的地步,夫人,”他谦虚地说。“这种学识仍局限于做一个忠实的仆人。我只通知事情,而不进行猜测。”

与此同时,好象勒内有差神使鬼之能,人们看到两个骑马人已跳过城堡的铁栅门,冲进院里。一群好奇的人立即离开花坛与草坪,争先恐后跑到路边,看有没有他们个人的信件或消息。

送信的两个人跳下马,一个人将马缰绳扔给另一个象是他仆人的人,他的马浑身流汗。他连走带跑奔向迎过来的两位亲王夫人,他看到她们在走廊的尽头,于是他就从这一头走了进去。

“克莱尔!”亲王夫人叫道。

“是,殿下。请接受我卑恭的敬意,夫人。”年轻人将一只腿触地,试图拉起亲王夫人的手敬吻。

“让我拥抱你!亲爱的子爵夫人,到我怀里来!”孔代夫人扶起她大声说。

送信人以尽可能表示尊敬的举止,让亲王夫人拥抱后,转身面向老亲王夫人,深深地鞠躬。

“快,说呀,亲爱的克莱尔,”老夫人说。

“对,说吧!”孔代夫人说.“你见到里雄了吗?”

“见到了,殿下,他让我向你报告。”

“是好是坏?”

“我自己不知道,他让捎的话只有两个词。”

“哪两个,快说,我急死了。”

两位亲王夫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

”‘波尔多一可以’!”克莱尔说。她本人很担心这两个词所产生的后果。

可是,她很快放心了,因为两位亲王夫人听到这两个词,都高兴地叫了起来,这使勒内赶忙从走廊的顶端跑过来。“勒内!勒内!来!”亲王夫人叫道,你不知道这个能干的克莱尔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已知道,夫人,”勒内微笑道,“我是知道的,这就是我连忙过来的原因。”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

”‘波尔多一可以’,不是吗?”勒内说。

“不错,我亲爱的皮埃尔,你是个巫师!”老亲王夫人说。“可是,既然你已经知道,勒内,”少亲王夫人以责怪的语气说,“你看到我们焦急不安,为什么不说出这两个词好让我们放心呢?”

“因为我想让康贝夫人得到长途劳顿的报赏,”勒内向深受感动的克莱尔点了点头,“而且也因为我怕在大阳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殿下们太难控制住高兴了。”

“你说得对,你总是有理,皮埃尔,我精明的皮埃尔!”亲王夫人说,“让我们小声点!”

“不过,多亏了这个正直的里雄,我们才能得到这种好消息,”老亲王夫人说。“你不是对他颇满意吗,他策划得很好,告诉我,我的伙伴勒内,是这样吗?”

“伙伴”一词是老亲王夫人心中温柔的词,当年亨利四世常用这个词,她将它记在了心中。

“里雄是个头脑清楚、雷厉风行的人,夫人,”勒内说.“请殿下相信,如果我对他不象对自己那样相信的话,我就不会将事情托付给他。”

“应该给他某种重要职位,”老亲王夫人说。

“重要职位!……殿下不要这么想,”图维尔夫人尖刻地说。“殿下忘了里雄先生不是出身于贵族!”

“我也不是,夫人,我不是贵族,”勒内回答,这并没有阻止亲王先生对我有几分信任,我自己这么认为。当然,我欣赏并且尊敬法国的贵族。但是,在某种形势下,我敢说一颗高尚的心灵要比一个古老的封号更贵重。”

“为什么他自己不愿来告诉这条可贵的消息呢,这个能干的里雄?”亲王夫人问。

“他留在居耶纳募集一部分人。他对我说,他已经能指靠有差不多300士兵了。不过他说,这些新兵由于缺少时间训练,很难在战场上顶得住,他很希望能为他弄到一个象韦尔斯或者圣乔治岛指挥官的职位。他说,若那样的话,他断定,会对殿下们极为有利。”

“可是,怎么得到这个呢?”亲王夫人问,“我们现在在宫中处境很坏,无法找人办事,就是能找到这么一个人,他也立即会变成怀疑的对象。”

“夫人,”子爵夫人说,“也许有一个办法可行,这是里雄先生自己提出来的。”

“什么办法?”

“埃珀农公爵好象正疯狂地爱着某个小姐,”子爵夫人红着脸说。

“啊,不错!漂亮的娜农,”亲王夫人轻蔑地说。“我们知道这事。”

“那好!还听说埃珀农公爵对这女人要的一切都不会拒绝,而这个女人会同意一切,只要肯花钱去收买的话。难道我们不能通过她去为里雄先生买个军阶吗?”

“这是把钱用在刀刃上,”勒内说。

“是的,不过钱柜是空的。你很清楚,顾问先生,”图维尔夫人说。

勒内将脸转向康贝子爵夫人,微笑道:

“是时候了,夫人,向殿下们证明你将一切都想到了。”

“你想说的是什么呢,勒内?''

“他要说的是,夫人,我能为你献上一小笔钱,心里相当高兴,这是我费了好大劲才从我的佃户手中要来的。我的贡献虽然很小,但的确是不能再弄一些了,两万里佛尔!”子爵夫人继续说。她低下头,犹豫了一下,很惭愧只能对地位仅次于王后的两位夫人奉献这么一小笔钱。”

“两万里佛尔!”两位亲王夫人叫道.

“可是,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产,”老亲王夫人说。

“这位亲爱的克莱尔,”少亲王夫人感慨地叫道,“我们怎么能还得起她呢?”

“殿下以后再想这事吧。”

“这笔钱在哪里?”图维尔夫人问。

“在殿下的住室里,我的侍从篷佩按命令送到了那里。”

“勒内,”亲王夫人说,“你要永远记着我们欠康贝夫人的这笔钱。”

“这笔钱已经记在了我们的负债本中”,勒内说着打开记帐本,指着让亲王夫人看。有记帐日期,二万里佛尔包括在一系列数字之内,如果亲王夫人将这些数字加在一起的话,那么所得的数目会多少让她们感到吓人的。

“可是,你怎样躲过检查的呢?我亲爱的夫人?”亲王夫人说,“因为我们听说圣一艾昂先生的人把守着道路,对人和物一律检查,这人是真正的盐税官。”

“多亏了蓬佩精明,夫人,我们避开了危险,”子爵夫人说。“我们绕了个大弯,这使我们迟到了一天半,但却确保途中安全。没有这段绕路,我前天就会回来了。”

“请放心,夫人,”勒内说,“不谈已失去的时间,只说好好利用今天和明天的时间。今天殿下们不会忘记,我们等待三个信使:一个已经到了,还有另外两个。”

“我们能知道另外两个信使的姓名吗,先生?”图维尔夫人问道。她总是希望这位顾问失误,她总是与他明争暗斗。

“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勒内说,“先来的会是古维尔,他从拉罗谢富科公爵那里来。”

“你是说从马西拉亲王那里来,”图维尔夫人又说。

“马西拉亲王现在是拉罗谢富科公爵,夫人。”

“那么说他父亲死了?”

“在一周前。”

“死在哪儿?”

“在韦特伊。”

“另一个信使呢?”亲王夫人问。

“第二个是布朗什福尔,亲王先生的卫队上校。他来自斯特内,是蒂雷纳先生派来的。”

“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图维尔夫人说,“为了避免浪费时间,我们可以考虑我拟定的第一个计划,有可能吸收波尔多,并且使蒂雷纳先生与马西拉先生结盟。”

勒内象平时那样微微一笑,用更客气的语气说:“请原谅我,夫人。由亲王本人制定的计划现在正在执行之中,可望取得全胜。”

“亲王先生制定的计划,”图维尔夫人尖刻地说,“亲王远在樊尚城堡的主塔内,无法与外边的任何人联系!……”

“这就是亲王昨天亲手写下的命令,”勒内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孔代亲王的一封信,“我今天上午收到的,我们有书信来往。”

这封信几乎立即被两位亲王夫人从顾问的手中夺过来,她们贪婪地看着信,高兴得泪流满面。

“啊!这个,勒内的衣服口袋里岂不是装着法兰西王国吗?”老亲王夫人笑着说。

“不敢当,夫人,不敢当,”顾问说,“不过,既然有上帝帮忙,我尽量扩大成功的可能性。现在,”他着意指了指子爵夫人,继续说,“现在,子爵夫人长途劳顿,需要休息……”子爵夫人明白勒内想单独同两位亲王夫人谈事情。她从老亲王夫人的微笑上得到了证实,于是恭敬地施了礼,离开了。

图维尔夫人留下没走,想听到一些神秘的情报,但是老亲王夫人给儿媳使了个令人不易发现的眼色,两位亲王夫人自发地以周全的礼节提醒图维尔夫人。她被叫去谈论政治的时间到来了。这位满腹韬略的夫人完全明白了这种催促的意思,向两位亲王夫人行过比平时分外郑重、分外客气的屈膝礼后,转身走了。她想,有上帝作证,亲王们的忘恩负义昭然若揭。两位亲王夫人走进她们的工作室,皮埃尔·勒内跟随她们。

“现在,”勒内关上门,放下心来说,“但愿二位殿下愿意接见古维尔,他已经到了,换了衣服,穿着旅行装,不敢求见殿下。”

“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消息说拉罗谢富科先生今晚或明天将带500贵族子弟到这里来。”

“500贵族子弟!”亲王夫人惊叫道,“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这么多人会使我们的人上路有困难。我更喜欢只有五六个仆人,而不是这么大的目标。人少些更容易躲开圣一艾昂先生的监视。现在要到南方去而不惊动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让他们担心,这更好,”亲王夫人说,“因为如果他们对我们心慌,我们就战斗,我们就取胜:孔代先生的思想指挥着我们前进。”

勒内望了老亲王夫人一眼,好象也要听取她的意见了。但是夏洛特·德·蒙特莫朗西,这个在路易十三时代内战中长大的人,曾看见那么多高傲的人弯着腰进了监狱,或者为了高昂着头而被推上了断头台。因此,她用手忧郁地掠了一下前额,她的脑海中有多少痛苦的记忆啊。

“是的,”她说,“我们只得如此,或者躲藏或者战斗。多么可怕的事情!我们过去平静地生活,拥有上帝给我们家族的一些荣耀;我们至少没有去追求,我希望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会别有用心,而只是安于我们天生所处的地位,这真是时代的偶然性逼迫我们去与我们的主宰者战斗。……”

“夫人!”年轻亲王夫人冲动地说,“我没有殿下那样困难地看待我们所处的情势。我丈夫与兄长忍受着不应受的牢狱之苦,他们都是你的儿子;此外,你的女儿也被流放。这一切就必然成了我们试图举事的理由。”

“不错,”老亲王夫人带着隐忍的痛苦说,“是的,我比你更有耐心地承受着这些,夫人。但是,这正是因为我觉得被流放或蹲监狱会成为我们的命运。我刚作你公公的妻子不久,由于被亨利四世爱情的纠缠,被迫离开法国。我们刚一回国,就得到樊尚去,因为黎世留大主教对我们怀恨在心。我那今天在监狱中的儿子就出生在监狱之中,过了32年又回到了监狱中生他的那个房间。唉!你那身为亲王的公公曾忧郁地预言得很对:当人们告诉他罗克卢瓦战役胜利时,当他被引进那间铺着从西班牙人手中夺过的军旗的房子时,他转过脸对我说,上帝知道我儿子的举动给我带来的快乐。可是,夫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愈是得到荣耀,就愈是容易招祸。如果说我用法国武装了自己,那么,这就是一枚太美的徽章,难以将它抛弃了。我倒愿意将小炮当作徽章,因为小炮的响声会暴露出来,有助于记住这条格言:Famanocet(拉丁语,意为“人言可危”。)。我们的名声太大了,我的孩子,这损害了我们。你不同意我的说法吗,勒内?”

“夫人,”勒内对老亲王夫人的回忆颇为伤心。又说,“殿下说得对,可是我们已走得太远,现在不能后退了。况且,在现在的局势下,必须迅速果断下决心:我们不应该看不清我们的处境。我们只是表面上自由,王后的眼睛盯住我们,圣一艾昂先生的人封锁着我们的道路。那好!我们要做的只能是:尽管有王太后的密切监视和圣一艾昂先生的封锁,我们也得逃出尚蒂利。”

“离开尚蒂利,但是要昂头离开这里!”亲王夫人大声说。

“我同意这个看法,”老亲王夫人说,“孔代家族不是西班牙人,不做叛逆之事。我们也不是意大利人,不搞阴谋诡计……我们做事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做,昂着头去做。”

“夫人,”勒内以认真的语气说,“上帝可以为我作证,不管殿下下达什么命令,我都首先去执行。但是,若按您说的那样走出尚蒂利,就得开战……您在作了顾问之后,大概不想在开战之日去做胆小女人吧……您会走在支持者的最前列,这就会是由您来向您的士兵们高喊战争……可是您忘了在您可贵生存的旁边,开始伤害到另一种同样十分宝贵的生存,即德·昂格伊安公爵的生存,您的儿子和孙子……难道您要冒险,将你们家的现在与将来埋葬在同一座坟墓之中吗?……您以为当人们以儿子的名义搞出鲁莽事来,父亲不会当作马扎兰的人质吗?难道您不再记得樊尚顶塔的秘密吗?旺多姆修道院院长悲惨地蹲过这个监牢,奥纳诺元帅和波伊·洛朗也曾在这里关押过……难道您忘了那个按照朗布耶夫人的说法,象砒霜那样可怕的囚室吗?……不,二位夫人!”勒内合着手掌继续说,“不,请听你们老仆人的话吧!你们要象受迫害的女人那样离开尚蒂利……不要忘记你们最可靠的武器是弱小……一个被剥夺父亲的孩子,一个剥夺丈夫的妻子,一个被剥夺儿子的母亲,是能逃脱为他们设置的陷井的……请等一下,为了昂起头来说话和行动,就要不再为最强大者作担保……你们的行动不自由,你们的支持者就不敢吱声。你们获得了自由,他们就有话可说,不再害怕为赎救你们而接受对方所提出的条件……我们的计划是与古维尔商量过的……我们十分相信这护送队,我们在路上不会受到侮辱……因为今天有20来个不同派别占据农村,对敌和友难以分清……请你们同意,一切都准备好了。”

“偷偷走!象坏人那样离开!”年轻亲王夫人叫道:“哦!当亲王先生得知他的母亲、他的妻子和儿子承爱这样的耻辱,他会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是如果你们成功的话,他的自由会多亏你们的这一举动;如果你们失败了,你们并不会损失人力与财力,特别是不损失你们的地位,不象你们打了一次仗那样。”

老亲王夫人考虑了片刻,满面愁容。

“亲爱的勒内,”她说,“说服我的儿媳吧,因为我必须被迫留在这里。我斗争到了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为了不使周围的人泄气,我一直掩饰着内心的痛苦,现在再也撑不下去了。这痛苦快把我拖上床,也许是我最终死亡的床;不过你已经说过,首先要拯救孔代家的命运。我儿媳与孙子离开尚蒂利,我希望他们会听从你的建议,或者我说服从你的命令。发命令吧,勒内,他们会执行的!”

“你面色苍白,夫人!”勒内扶住老亲王夫人叫道。这时少亲王夫人已经对这种苍白甚为不安,把婆母抱进了怀里。“是的,”越来越衰弱的老亲王夫人说,“是的,今天的好消息比前几天的坏消息使我更难受。我感到发烧得厉害。但是我们一点也不要表现出来,因为那会使我们在关键时刻犯错误。”

“夫人,”勒内低声说,“殿下身体不适是上帝的一种恩惠,但愿你的身体不受损失。请您卧床不起,并且把这消息传播开来。您,夫人,”勒内转脸对少亲王夫人说,“请把您的医生布德洛叫来。因为我们将要动用车马,到处宣传说您想到林子中去打猎,用这种方法,就没人为见到人、武器和马匹而感到惊奇了。”

“你自己去做吧,勒内。可是,象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没想到,在我婆母生病之时,我去做这种奇怪的打猎活动,会令人不惊奇?”

“因此,一切都预料到了,夫人。后天不是昂格伊安公爵7岁的生日,应该离开女人之手的日子吗?”

“是的。”

“那好!我们说这次打猎是为了庆祝小亲王第一次穿男人短裤,而老亲王夫人殿下尽管有病,也不想影响这庄重的仪式,坚持要这样做。你只好对她的坚持让步了。”

“好主意!”老亲王夫人微笑了一下说。她对孙子男子特征的首次宣布很自豪。“是的,借口很好,的确,勒内,你是个称职的好顾问。”

“可是,去打猎,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要坐车去吗?”亲王夫人说。

“不,夫人,骑马。哦!您那颗母亲之心不要害怕。我已经设计了一种小马鞍,让他的侍从维亚拉在他的马鞍架前扶住。这样,昂格伊安公爵少爷会太引人注目,我们晚上上路就会很安全。因为可以想见,到那里去必须得步行和骑马,那么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就畅行无阻了。如果坐马车去,遇到第一个障碍就得停下。”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晚上,夫人,如果殿下不想推迟的话。”

“噢!不,正相反,尽快让我们离开这座监狱,勒内。”

“一旦离开尚蒂利,你们做什么事呢?”老亲王夫人问。

“我们穿过圣一艾昂的设防区,我们找到了蒙蔽他的方法。然后我们与拉罗谢富科先生的人会合,到波尔多去,那里有人等着我们。我们一到王国第二个城市,到南方的首府,我们就可以按殿下们的心愿来同对手谈判或者交战。不过,我荣幸提醒您,夫人,就是在波尔多,如果我们周围没有几个箝制王家部队的据点,我们也不能在那里坚持长久的。有两个据点尤其重要:一个是控制多尔多涅河的韦尔斯,这条河能将物资运往城里;另一个是圣乔治岛,波尔多的居民就把该岛看作是他们所在城市的钥匙。这一点我们以后再去想它,眼下我们只考虑离开这里的事。”

“最容易不过了,我这样认为,”亲王夫人说,“勒内,不管你说些什么,我们是这里的唯一主人。”

“夫人,在没有到达波尔多之前对什么也别指靠。马扎兰先生诡计多端,对我们来说,什么事都不容易。我之所以等他人走后再向二位殿下陈述我的计划,那是为了问心无愧,我向你们发誓。因为我甚至现在还担心计划能否做到万无一失,这只是我一个人设想出来的,只是刚才才讲给你们听。马扎兰先生不会得到这消息,可是他会猜到的。”

“哦!我决心挫败他,”亲王夫人说,“不过现在我们扶我母亲回她的住室。从今天起,我要宣传我们后天出去打猎之事,你负责邀请人,勒内。”

“请相信我,夫人。”

老亲王夫人走进她的住室,躺在了床上。孔代家的医生和昂格伊安公爵少爷的教师布尔德罗被传来,老夫人身体不适的意外消息很快在尚蒂利传遍了。在半小时之中,小树林里、长廊里、草坪上都空无一人了,两位亲王夫人的客人们都急忙来到老夫人的前厅中。

勒内写了一整天。当天晚上,50多封邀请信被这个王室家庭的众多仆人们分别送往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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