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语书刊检查官(这首诗是写给彼得堡检查官A.C.比鲁科夫的,他是当时最胆小和蠢笨的检查官之一,普希金的大部分作品都经过他的审查.)
作者:[俄]普希金
缪斯的陰郁的监守,我长期的压制者,
今天我可是想跟你把事理扯一扯.
不要怕:我不想受邪念的诱一惑,
对书刊检查机关随意指责,
伦敦所需要的,对莫斯科为时尚早.
我们有些什么样的作家,我知道;
检查机关的迫害不会使他们把信念放弃,
在你面前他们纯洁的心正确无疑.
首先,我要向你坦白承认,
我常常对你的命运产生怜悯:
对人间不可思议的东西你最善于解说,
你是赫沃斯托夫.布宁娜(A.П.布宁娜:"俄罗斯语言一爱一好者座谈会"的荣誉成员,一位平庸的女诗人.)唯一的读者;
为了挑剔一毛一病,你永远得去仔细研究,
这篇散文不高明,那首诗歌荒谬.
真糟糕,俄罗斯文人们会受怕担惊:
有的要把法文小说译成英文,
有的要写颂歌,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有的要开开玩笑,给我们写一出悲剧......
这都与我们无关;可你得去读,去发怒,
去打呵欠,瞌睡一百次......尔后签署.
可见,检查官是个苦差使;他有时
也想读点什么以清新一下脑子;
卢梭.伏尔泰.布丰(布丰(1707-1788),法国博物学家,作家,以关于自然史的著作闻名,以"风格即人"的理论传世.).杰尔查文.卡拉姆津
吸引着他,可他必须一浪一费光陰
去看某个撒谎家的狂想新编......
歌唱树林和田野的悠闲,
要是读得失去连贯,还得从头去找,
或者从空泛的杂志上勾掉
那些粗一鲁的嘲笑和下流的语言......
文雅的讽刺家们的奇想的贡献.
但检查官也是公民,他的职位神圣:
他应当有头脑,正直而开明;
他一向虔诚地敬重祭坛和王位;
但不压制言论,也能容忍智慧.
他恪守平静.礼仪和风俗,
自己从不违犯法定的规章和制度,
他热一爱一祖国,对法律忠诚,
善于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对有益的真理的追求他不挡道,
也不干预活跃的诗歌的腾跳.
他与作家为友,在显贵面前也不畏惧,
他明达.坚强.自然.主持正义.
而你,蠢材和懦夫,对我们干了什么?
哪儿该动脑子思索,你却茫然地望着;
你乱涂乱改,对我们的意思没有领会;
你凭着古怪的想象称白为黑;
称讽刺为诬蔑,称诗为一婬一乱,
称库尼曾(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库尼曾(1783-1840),普希金在皇村学校时的老师,富有热一爱一自一由的思想,他对当时的进步诗人有过很大的影响.)为马拉(马拉(1743—1793),十八世纪末法国革命领一导一人之一,学者和政论家.),称真理之一声为造反.
你决定了就得照办,恳求也无济于事.
你说,你不感到可耻,在神圣的俄罗斯,
由于你,我们至今看不到书籍?
假如有一天人们要论一论事理,
那么,由于一爱一惜理智和俄罗斯的荣誉,
国君会亲自下令印书而不经过你(指亚历山大一世特许卡拉姆津的《俄国史》不经审查而出版.).
过去也给我们留传下一些诗篇:
叙事诗.八行诗.颂歌.哀歌.联句.寓言,
这都是些闲暇和一爱一情的天真的憧憬,
霎那间绽开的想象之花的留影.
野蛮人啊!我们这些主宰俄国诗琴的歌手,
哪一个不诅咒你的致命的斧头?
你像讨厌的太监在缪斯中间游荡;
无论趣味.炽烈的感情.智慧的闪光,
无论华筵歌手(系指叶.巴拉一登斯基,即一八二一年出版的长诗《华筵》的作者.)的文体多么高雅.简明......
都不能感动你这颗冷酷的心.
你对一切都投以睥睨和不信任的目光.
你怀疑一切,看到随处都有毒物包藏.
你最好停下那丝毫得不到赞赏的劳动:
诗坛不是寺院,也不是可悲的后宫,
说真的,无论多么高明的马医
也从未压下过珀伽索斯过旺的火气.
你怕什么呢?相信我吧,谁要是
嘲笑法律.政一府或者风一习一以自娱,
他绝不会让自己受到你的处分;
他不会为你所知,我们了解原因......
他的手稿不但没有沉没于忘川,
而且无须你的签发就在世上流传.
巴尔科夫的诙谐诗(指十八世纪诗人兼翻译家伊.谢.巴尔科夫的一婬一秽作品,它们曾以手抄本的形式广泛流传.)没有送给你看,
拉吉舍夫,一奴一隶制之敌,回避了检查官,
就连普希金的诗(诗人指自己的政治诗和嘲讽短诗.)也从来没有出版;
有什么必要呢?人们照样将它们传看.
但是你固执己见,在我们这极富智慧的时代,
沙里科夫几乎成为一个祸害.
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折磨我们和你自己?
你说吧,你是否读过叶卡捷琳娜的训示(系一七六七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召集的新的国家法律制订委员会的指南,它充满自一由主义一精一神,但是没有任何实际影响.普希金在《简评十八世纪俄国史》中把它直接叫做"虚伪的东西".他对书刊检查官提起它,纯粹出于策略上的需要:做出一种姿态,仿佛真的接受它.)?
去读一读,弄一弄明白;你会从中明确看到
自己的职责和权利,而走上另一条道.
在女皇的眼里,一个杰出的讽刺作家(指杰.伊.冯维辛.)
应该在民间喜剧里将愚昧鞭鞑,
虽然在这宫廷蠢材的狭隘头脑中,
竟然把库杰伊金(冯维辛的喜剧《纨凵倌辍分械娜宋.)拿来与基督等同.
权贵们的灾星杰尔查文(杰尔查文创作了许多抨击上流名人的讽刺一性一和揭露一性一的诗(《权贵》.《给统治者和法官》等等).),用威严的竖琴,
揭露他们的桀骜不驯的偶像;
赫姆尼采尔(伊.伊.赫姆尼采尔(1745-1784),俄国诗人,主要写寓言,抨击贪一官.显贵.)含一着笑讲述着真理,
杜申卡的挚友(指长诗《杜申卡》的作者伊.费.波格丹诺维奇.语义双关地打趣,
有时还让库普律斯没有遮掩地出现......
他们谁也没有受到检查官的刁难.
你有点皱眉了;你坦白说吧,如果在今天
他们可不能如此容易地与你周旋?
这是谁的罪呢?有榜样在前:
亚历山大时代的美好开端(亚历山大一世执政初期有自一由主义倾向,具体地说,当时曾出版过一些书,后来书刊检查机构又严格禁止再版.).
你去打听吧,那时候都印行过什么书.
在智慧的领域里,我们不能让步.
对往昔(指保罗一世执政时期.一七九七年,保罗禁止使用十三个他认为有革命含义的词,其中包括"祖国",规定用"国家"这个词去取而代之.)的愚蠢我们理应感到害羞,
难道我们还要回到那些年头,
让人们谁也不敢叫一声"祖国",
无论人或书刊都在一奴一役中过活?
不,不!俄罗斯不能再承受愚昧的重担,
那祸国殃民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既然卡拉姆津获得了光荣的桂冠,
那绝不会是蠢材当上了检查官......
改一改吧:变聪明些,别跟我们为难.
你会说:"这都对,我不再和您争辩:
但是检查官哪能凭良心去作判断?
有时是那个,有时是这个,我应当放他过关.
自然,您觉得可笑......而我有时却会哭,
一面读一面划十字,碰运气地一胡一抹乱涂......
一切都有个时尚.一爱一好;比如说,往昔
我们对边沁(边沁(1748-1832),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法学家.).卢梭.伏尔泰都极敬佩,
可现在,连米洛也落进我们的网里(这句诗大致引自克雷洛夫的寓言《预言》.).
我是个可怜的人;而且还有妻子和儿女......"
妻子和儿女是个大祸根,朋友,请相信:
我们的一切恶行都是由于他们造成.
可是无可奈何;好了,如果你无法
越快越好.小心翼翼地滚回家,
如果沙皇还需要你为他服务,
至少你要给自己找个聪明的秘书(一八二○年新译再版的18世纪法国历史学家,神父米洛的《通史》受到检查官的严重歪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