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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下面的土地(2)

发布时间:2023-03-15 09: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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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些对她没有好处的能力,有还不如没有。似乎没一样有助于应对她当前面临的严峻现实:拥有将近三百英亩的坡地和谷地、一栋房子和外屋、一个牲口棚,却两眼一抹黑,不知拿它们怎么办好。弹钢琴可以带来快乐,但无补于她最近陷入的窘境——给一垄豆苗除草,却连带着拔出一半的秧苗。

在这个时刻,一点粮食生产和加工方面的实用知识在她而言,比对绘画透视法原则的任何精妙理解都更为有用,每当想到这一点她心头就恨恨不已。父亲向来对她娇生惯养,不让她干一点累活。从她能记事起,父亲一直雇佣足够的帮工,有时是解放的黑人,有时是人品端正但没有土地的白人,也有奴隶,如果是这样工资就直接付给奴隶主。在山区传教的六年,门罗雇了一个白人和他有切诺基血统的老婆来料理家务。艾达除了设计一下每周的食谱,不用做任何事情,所以她能和从前一样,把时间都花在阅读、刺绣、绘画和音乐上。

现在这位雇工已经走掉。他对脱离联邦一直就不热心,战争开头几年,他庆幸自己上了岁数,不必自愿参军。但是今年春天,随着弗吉尼亚军队严重缺员,他开始担心征兵很快也要落到自己头上。这样,在门罗死后不久,他和老婆就不辞而别,越过山区边界,逃到北方控制区,把艾达丢下自谋生路。

自从农场上只剩她孤家寡人一个,艾达才发觉自己谋生的技能少得可怕。从她父亲经营农场的方式来看,与其说为了生计,还不如说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某些想法来得贴切。门罗对农业枯燥无聊的一面从来没培养出什么兴趣。他的观点是,如果买得起饲料和粮食,何必种太多的玉米,只要够烤着吃的就行了;如果可以买咸肉和猪排,何必还要和肮脏的生猪打交道!有一次艾达听到他指派帮工去买10几只绵羊,放到院子前面的坡地上与奶牛混养。帮工不同意,说奶牛和绵羊不适合在一起放牧。他问门罗,你要绵羊做什么?是为了羊毛,还是羊肉?

门罗回答说,他要的是一种氛围。

但人不能靠氛围活着,而这黄杨林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似乎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所在。她决定就在这里呆着不动,除非能想出至少三条有说服力的理由让她离开。但琢磨了几分钟,只想出一条理由来:死在黄杨林里可不是一件特别称心的事。

正想之间,红母鸡穿过枝叶冲了进来,翅膀没有完全展开,耷拉着拖在尘土中。她蹿到靠近艾达头部的一根树枝上,兴奋地咯咯直叫。紧随其后的是那只生着黑金两色羽毛的大公鸡,它凶悍的样子经常把艾达吓一跳。公鸡正一门心思追着母鸡交配,在这个地方猛然瞧见艾达,吃了一惊,骤然停住。它竖起头,一只乌黑发亮的眼睛盯住艾达,向后退了一步,爪子在地面上来回扒着。公鸡离艾达非常近,可以看清黄色鸡足上角质鳞片之间积累的污垢,长长的鸡足刺像手指头一样伸出来,头上和脖子上覆盖的金色羽毛蓬松涨起,光泽闪闪,有似擦了头油。它抖动脖子让羽毛回复原位,黄色的尖嘴巴张开又合上。

如果这家伙有150磅的体重,它肯定会就地把我干掉,艾达想。

她挪动身子,膝盖跪地,挥着双手,口中嘘嘘做声,想把它轰开。不想公鸡迎面蹿过来,凌空一拧身,鸡足刺伸在前面,同时翅膀还不停地扑腾着。艾达抬起一只手想把它挡开,手腕却给它的足刺划了一下子。她一巴掌把公鸡打到地上,但它旋即又拍打着翅膀再次扑来。艾达像只螃蟹一样趴在地上往外爬,公鸡赶上来用足刺戳她,结果给裙褶钩住缩不回来了。艾达翻翻滚滚地从树丛里跌出来,起身便逃,公鸡的一只脚仍然在她裙子靠近腿弯的地方吊着。它用嘴叨她的小腿,并用另外一只脚上的足刺反复蹬她,翅膀也不闲着,狠命地拍打。艾达挥掌一通乱拍,终于把公鸡打脱,然后一溜烟跑上门廊冲进屋去。

她靠进扶手椅里检查自己受的伤。手腕上有一道血迹,她把血擦干,松了口气,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裙子破了三个洞,脏兮兮的,还沾着鸡粪。她掀起裙子瞧瞧自己的两条腿,到处是各式各样的擦伤和啄痕,但没有一处深到要流血。脸和脖子也在往外爬的时候被树枝刮伤,阵阵刺痛。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满脑袋乱糟糟的一团。看看我落到了什么地步,她想,这可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连找鸡蛋都有这样的下场。

她从椅子里起身爬上楼梯,来到自己的房间,脱去衣服,把水罐中的水倒进大理石台上的脸盆,用熏衣草香皂和毛巾清洁自己。她叉开手指,穿过头发,篦出里面的黄杨树叶,然后就让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当时流行的两种发式她都放弃了——不管是全部拢起来,梳成两个发卷,像狗耳朵一样垂在脑袋两边,还是紧贴着头皮梳到脑后,打成一个发髻,像尾巴给扎起来的马。她既没有必要也没有耐心打理这样的发髻了,即便像藏书票里画的披头散发的疯女人一样倒处走,也没关系,因为有时候她十天半月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去衣柜里找干净内衣,但是一件也没有,衣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洗了。她从脏衣服堆底下抽出几件亚麻内衣穿在身上,设想着或许时间能使它们变得比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干净些。她在外面套上一条稍微干净点的裙子,琢磨着怎样挨到上床睡觉。世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改变,使她不再考虑如何让时间过得愉快而充实,却只想着怎样把时间打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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