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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发布时间:2023-03-08 12:5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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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松林的矿堆建在附近的一片林中空地,是由空地中多余的废木料建成的。不久之前这座矿堆才投入使用,顶上像火山口一样喷出有些发黄、漆味刺鼻的烟柱,但烟的味道并没有掩盖住林间空地上死亡的味道。

杰洛特跳下马,从背上拔出剑。

他看见的第一具体没有头和双脚,就躺在矿堆的旁边,血迹溅在矿堆上。稍远一点的地上有三具体,被毁得认都认不出来。血渗到森林中的沙地里,留下黑的印记。

空地中央石头围城的火堆边上还有两具体,一男一女。男人的喉咙被划得很开,里面的脊椎都清晰可见。女人上半个身子躺在火堆和灰烬中,身上盖满了大锅里溢出来的粥。

更远一点,靠近木头堆的地方躺着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可能只有五岁。他被撕成了两半。某个人——或某个东西——抓住了他的两条,把他撕扯开来。

他接着看到了下一具体,肚子被剖开,肠道被扯了出来,扯得很长——大概一英寻的大肠和超过三英寻的小肠。小肠形成一条淡蓝和粉的曲线,通到松树枝做的棚屋里。

棚屋里面有一个简朴的草垫,上面卧着一个瘦削的人,和这样的场景格格不入。他华丽的衣服上面全是血,已经被浸透了,但猎魔人没有看见被剥出来或漏在外面的主要器官。

虽然这个人的脸满是血渍,杰洛特还是认出了他。这是头发很长、身材消瘦、外貌有点柔的索雷尔·戴格隆德,他曾在奥托兰那里见过他。当时他也像现在一样把编成辫子的头发披在肩上,穿着绣有花纹的紧身上衣,像其他坐在桌后的巫师一样对他强装友好。而现在他失去意识地躺在地上,满身是血,手腕上绕着外面那具离他不到十步的体里扯出来的小肠。

猎魔人咽了口唾沫。是不是应该杀了他,他想,趁他还没醒来?这不是派恩提和扎拉希望的吗?杀死附身者?消灭那个把召唤恶魔当儿戏的恶灵?

一阵呻吟把他从纠结中拽了回来,索雷尔·戴格隆德开始恢复意识了。他抬起头,呻吟了一声,掉回草垫上,接着又撑起身子,迷迷糊糊地朝周围看了一圈。他看到猎魔人,张大了嘴巴,低头看看自己满是血迹的身体,然后他举起了手,看见了手上绕着的东西,开始尖声大叫。

杰洛特看了看他的剑,那把丹德里恩新买来的有着镶金横桁的剑。他又凝视着巫师细长的脖颈,那里有一根突出的血管。

索雷尔·戴格隆德扔掉小肠。他不再尖叫了,开始一边呻吟一边发抖。他先跪立着,然后站了起来,跑出棚屋,尖叫着想要跑远。猎魔人抓住他的领子,就地把他摁得跪倒在地上。

“发生……发生了什么,”戴格隆德喃喃地说,他依然在发抖,“这里发……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巫师咽了一大口口水。

“我怎么……我怎么过来的?我记……记不住了……我什么也记不住了!”

“嗯,我都快信了。”

“我只是祈祷……”戴格隆德把脸埋进手里,“我向他祈祷,他就出现了,在五角阵里,在那个圈里……然后他就进来了,到了我身体里面。”

“这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

戴格隆德哭了起来。戏剧的是,杰洛特受不了这种声音。他后悔没在恶魔从他身体里出去之前就把他杀了。不过,这一阵后悔只是一时冲动,他很明白正面对峙一个恶魔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他应该庆幸自己不用这么做。但他并不高兴,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为什么是我啊,他想。为什么不是弗兰斯·托奎尔和他的小队啊。官才不会有那么多顾虑和不安,看到这样一个手里提着肠子的巫师肯定会很快给他脖子上套上锁链,在离这里最近的树枝上把他立即处死。托奎尔不会因为犹豫而停止,也不会想到这么娇气瘦弱的巫师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残忍地杀死这么多人,快得连血迹都没干,也不会想到他根本不可能徒手扯开一个孩子。不会的,托奎尔心里没有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

但我有。

派恩提和扎拉还以为我没有。

“别杀我……”戴格隆德呻吟着,“别杀我,猎魔人……我再也不做了,再也不做了……”

“闭嘴。”

“我发誓,我再也……”

“闭嘴。你现在有力气用魔法吗?可以把里斯伯格的巫师叫来吗?”

“我有个符咒……我可以……我可以传送到里斯伯格。”

“和我一起。不许耍花招。别站起来,跪着。”

“我必须站起来,而你……要想传送成功的话你得站得离我很近,非常近。”

“什么?你还在等什么,快点把护符拿出来。”

“不是护符,我刚刚说了,那是个符咒。”

戴格隆德解开他满是血渍的外衣和衬衫。他的口又一个纹身,纹的是两个交错的圆圈,里面有大小不一的点,看着有点像杰洛特在奥克森福特大学见过的行星轨道示意图。

巫师有节奏地念出了咒语。他口的两道圆圈亮起蓝光,那些点则发出红光,开始转动。

“现在,靠近一点。”

“够近了吗?”

“再近一点,抱着我算了。”

“什么?”

“抱着我,拥抱。”

戴格隆德的声音变了。他的眼睛上一刻还蓄满泪水,现在放出了嘲讽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坏笑。

“对,对,真好,又紧又温柔,就好像我是你的叶奈法一样。”

杰洛特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但是他没能推开戴格隆德,没能用剑击中他的头,也没能用剑刃划开他的脖子。他没来得及。

他的眼前闪过的光。

那一瞬间他沉没在了黑的虚空里。寒冷,寂静,没有实体,没有时间。

他们重重地落在地上,好像石头做的地板主动向他们砸过来。冲力把他们震开了,杰洛特甚至没能好好看看四周。他马上闻到了一股恶臭,是混杂着麝香的污物的臭味。又大又粗的手臂抓住他的腋窝和脖子,粗壮的手指轻抚过他的肌肉,铁一样硬的大拇指重重地按在他胳膊上的神经丛上。

他失去了知觉,剑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他面前是一个驼背的人,长着一张溃烂的脸,粗硬的头发掩盖着颅骨。驼背人把罗圈岔开站着,朝他举起一把箭,或者说一把架着两根钢刺的十字,一根架在另一根的上面。两根钢刺四面的箭头都至少有两英寸宽,像刺刀一样尖锐。

索雷尔·戴格隆德站在他面前。

“如你所见,”他说,“我们不在里斯伯格,这里是我的隐居之地,我和我的主人在这里做实验,连里斯伯格都不知道的实验。你也许已经知道,我是高等法师索雷尔·艾伯特·阿马多尔·戴格隆德。你不知道的是,我将会带给你痛苦和死亡。”

刚才伪造的恐惧、装出来的慌张像被风吹走一样,从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在矿工村庄的表现都不过是做戏。杰洛特面前弯腰握着粗糙的双手的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索雷尔·戴格隆德,一个胜者般的、满是傲慢的索雷尔·戴格隆德,一个脸上挂着森的冷笑的索雷尔·戴格隆德。他脸上的冷笑让人想起从门下缝隙钻过的蜈蚣,体上跳舞的白蛆虫,在汤里晃动脚的牛虻。

巫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带有细长针头的钢制注射器。

“刚才在空地上,我像耍小孩一样耍了你,”他咬紧牙关说,“你就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利维亚的猎魔人杰洛特!虽然你的直觉是对的,你却没有杀我,因为你不敢确定,因为你是个善良的猎魔人,一个善良的人。告诉我,猎魔人,什么是善人?是那些命运不给他们变恶的机会和好处的人,或者是那些曾有机会,但是蠢得没有发现的人。你属于哪一边完全不重要,因为我的计算比你更胜一筹,你坠入了陷阱,而我保证你不会活着离开。”

他举起注射器。杰洛特感到针扎了进去,紧接着是灼烧般的痛苦。这阵痛苦震慑肺腑,使他眼前一黑,绷紧浑身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他的心脏飞速跳动着,对他来说是极其糟糕的,因为他正常情况下的心率仅是常人的四分之一。他的视线模糊下来,周围的世界开始在一片肮脏中旋转飘零。

他被拽走了。魔法光球在简陋的墙面和天花板上晃动,其中一面遍布血渍的墙上挂满了武器,他看到了大弯刀、巨镰、战斧和黎明的星星,每个上面都满是鲜血。那就是他在耶维斯、阿契斯和罗戈维兹纳用的东西,他清醒地想着。那些就是他用来杀死松林的矿工的工具。

接着他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失去了知觉,不再感受到压着他肩膀的那只大手带来的疼痛。

“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起先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阵愉悦的大笑,那些拖着他的人显然觉得他的模样很狼狈。

拿着十字的驼背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

杰洛特快要昏过去了。

他被粗暴地按在一把支得很高的扶手椅上。他终于看见了那些把他拖过来的、用巨大的胳膊压着他的腋窝的家伙们,

他想起了巨型半妖半矮人米吉塔,佩罗·普拉特的保镖。眼前的家伙和他长得有几处相似,也许是近亲。他们身高差不多、身上的恶臭也差不多,他们和米吉塔一样没有脖子,牙齿也都像野猪一样从下嘴唇撅出来。不过,米吉塔有胡子,而且没有头发,眼前这两个人则没有胡子,而他们猴子一样的脑袋上长满了黑,在鸡蛋似的头顶上显得像一蓬松的絮。他们的小眼睛里布满血丝,耳朵又大又尖,长满了吓人的发。

他们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嘴里的味道臭得像吃了很久大蒜、排泄物和死鱼的混合物。

“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尔,邦尔,你们两个别笑了,去干活。帕什托,退下,但留在附近。”

两个巨人跺着大脚板离开了,被叫做帕什托的驼背紧跟在他们身后。

索雷尔·戴格隆德出现在猎魔人的视野中,他换了衣服,梳洗完毕,头发仍然打理得像个女人。他拖了一把椅子在猎魔人对面坐下,身后放着一张堆满书籍和魔法书的桌子。他盯着猎魔人,森森地笑了起来,手里把玩着一块金链子坠着的徽章。

“我刚刚给你注射的,”他不带感情地说,“是白蝎的毒液提取物。很恶心,对不对?你现在动不了手脚,连手指都不行,你不能眨眼,不能吞咽。很快你的眼球就会不受控制,视线也会变得模糊,接着你会感觉到肌肉的搐,非常强烈,可能会把你动脉之间的韧带扯开。然后你牙齿的颤抖也会不受控制,有几颗牙会掉下来,这是肯定的。你会分泌过量唾液,足以导致呼吸困难,如果我不给你解的话你很快会窒息而死。但是别担心,我会给你的,你会活下来,暂时活下来,但是我觉得你很快就会后悔了。我会向你解释发生了什么,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讲,但是我想先看看你的脸是怎么变青的。”

“我当时在观察你,”他过了一会才接着说,“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在众人接见你的时候。你真是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你的傲慢啊,就当着我们的面,在那些你甚至不配望其项背的人面前。你好像很享受这种玩火的快感,于是我打算让你知道,玩火的后果就是灼烧,而冒犯一众法师和魔法的代价同样残酷。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杰洛特想动,但是动不了。他的四肢和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毫无知觉。他的指间传来一种令人不适的刺痛,他的面部完全瘫痪了,嘴唇像是被缝了起来。他的视觉越来越差,眼皮被某种朦胧的粘液黏在了一起。

戴格隆德把起来,甩了甩手上的徽章。徽章的蓝搪瓷中有一个标记,但杰洛特看不清楚。他的视觉还在变差——巫师没有说谎,他很快就要看不见了。

“事实是,”戴格隆德冷漠地说,“我打算在巫师集会里爬到很高的位置,而这个计划的实现要靠奥托兰,也就是你拜访里斯伯格时那个最难忘的观众。”

杰洛特感觉肿大的舌头正在渐渐填满整个口腔,他恐惧地想到这不仅仅是一种感觉。白蝎的毒液是致命的,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所以不知道猎魔人的身体构造会对此产生什么反应。他非常害怕,害怕毒素会杀死他。情况非常不利,而且没有人能救他。

“几年前,”索雷尔·戴格隆德继续说,“我被集会指定,并被里斯伯格接纳,成为了奥托兰的助手。我的任务是——就如我的前任们——监视奥托兰,阻止他进行更加危险的实验。我坐上这个位子靠的不仅仅是才华,还有外表和个人魅力,术士集会专门给奥托兰委派这种他喜欢的助手。”

“你可能不知道,在奥托兰年轻的时代,巫师中有很多厌女癖。巫师们大多崇尚男人之间的交际,这种观念改变了太多太多东西,而年轻的魔法学徒在这方面,碰巧又不得不听从前辈的命令,其中有些年轻人不太喜欢这样,但为了熬出成绩又不得不忍耐。就这样,有些人开始喜欢了,你肯定已经猜到,这其中就有奥托兰,很适合这个鸟名绰号的男孩(译注:Ortolan本意为嵩雀)。在和他的导师亲密接触之后,他变成了,用诗人们的话来说就是,高贵的男友情和高贵的男情的狂热拥护者。在诗人们的文章中,这种行为的名字——如你所知——比这更短,更接地气。”

一只发像刷子一样直树起来的大黑猫蹭了蹭巫师的大,咕噜咕噜地叫着。戴格隆德抱起黑猫,抚了抚它的,把徽章在它眼前晃了晃,猫儿用爪子拍了拍它。接着它转过身,示意它已经玩腻这个游戏了,开始口的

“你肯定已经发现,”巫师继续说,“我非常的漂亮,女人们有时候都会觉得我美若天仙。我喜欢女人,但我的守则是不能违背奥托兰的娈童欲望,当然遵守它有一个条件——它必须帮助我在职业生涯上走得更远。”

“我和奥托兰之间的情并没有牺牲太多,那老人早就过了有能力、有渴望的年龄了,但我费了一番功夫,改变了人们的看法。我让人们以为奥托兰简直为我发了疯,愿意为他的情人做任何事;让人们以为我知道奥托兰的秘密,可以拿到他的书籍和珍贵的手稿;让人们以为他赠与我别人从未见过的法器与护身符,还教我禁术,其中也包括恶灵术。哪怕之前里斯伯格的大人物们瞧不起我,在这之后也不得不尊重我了,我在他们心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们相信我可以做他们梦里才做得到的事情,而且还做的很成功。”

“你知道超然是什么吗?你知道物种是怎么形成的吗?什么叫辐射形态?什么叫基因渗透?不知道?那也没什么丢脸的,我也不知道,但人人都以为我知道。他们都以为,在奥托兰的耳濡目染下,我也在进行完善人类的研究。让人类生存环境更好啦,消灭疾病和残疾啦,阻止衰老啦,之类之类的事情,这就是他们所说的魔法的任务和目标。我们要跟随古时候大师们的脚步,比如马拉斯皮纳,阿尔祖和艾达兰,这些杂交、变异和基因工程的大师们。”

黑猫叫了一声,宣布它又回来了。它跳到巫师的膝盖上,伸长身子发出呜呜的叫声。戴格隆德有节奏地抚着它的发,猫呜呜的声音更响了,伸展出老虎爪大小的爪子。

“你肯定知道什么是杂交,就是组合育种的另一种叫法,一种获得杂交物,混合物或杂种的方法——随你怎么叫。里斯伯格常年研究着这些,他们靠杂交创造出了许多奇妙和恐怖的生物,其中有一些被投入到了广泛的具体用途中,比如清理垃圾的杂交卓伍格勒,消灭树上害虫的杂交啄木鸟,吞噬吸血蚊幼虫的食蚊鱼,还有龙蜥,一种蜥蜴守卫,就是你当众吹嘘说杀了一只的那种。但是他们以为这些东西不重要,只是副产品,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人类和兽类的杂交,那是绝对禁止的,但里斯伯格不在乎,集会也假装没看见。不过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也从这样的勾当里面尝到了甜头,因此才装聋作哑。”

“根据记载,马拉斯皮纳,阿尔祖和艾达兰,用普通的小生物当作实验品,试着把它们培育成巨人,比如蜈蚣、蜘蛛、螳螂蟹,鬼知道还有什么东西。那我们为什么不能花一个星期,把瘦弱、平凡的人类变成一天能工作二十小时、对所有疾病都免疫、能活到一百岁的强大巨人呢?显然他们很想这么做,我们也认为他们成功地做成了,但是这类杂交的秘密却被他们带进了坟墓,就连一辈子向他们学的奥托兰也没能有多大成就。把你拖过来的布尔和邦尔——你刚刚看见他们了吗?他们就是杂交产物,女妖和巨怪的混合体。你肯定看见拿着的帕什托了吧?他不是产品。他是——怎么说——从他的外表和来看,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丑陋女人和丑陋男人的产物,但是布尔和邦尔,他们产自奥托兰的试管。你可能会问:天杀的,为什么要创造这么恶心的怪物,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说实话,在我看到他们怎么对付那些伐木工和煤矿工之前,我本人也不甚了解。布尔轻轻一拉就能把人对半扯开,邦尔撕开小孩子就像撕开鸡肉一样,而当你给他们尖锐的武器之后,喔!那你就能随欲地屠杀了。如果你去问奥托兰,他会告诉你杂交是用来消灭基因疾病的方法,告诉你那些关于强化对传染病的免疫力的陈词滥调。但你我都知道不止如此。布尔和邦尔这样的生物,就像你杀死的那个带着艾达兰的金属板的东西,他们存在的理由一直有一条:杀戮。这对我来说很好,因为我需要杀人工具,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完全依靠个人能力。不过后来我也发现,完全不需要我出手。”

“但是里斯伯格的巫师们没日没夜地尝试杂交、变异和基因转化,而且有了许多成就,有些简直是令人五体投地。他们所有的杂交造物都是所谓有用的,即能使人类生活更美好幸福的。的确,他们很快就能造出有着宽厚脊背的女人了,你从后面上她的时候就有地方放酒杯和香槟了,还能打牌呢。”

“但我们回到正题吧,说说我的科学事业。虽然我没怎么成功过,但是却显得很成功。这其实挺简单的。”

“外面有很多不同于这里的世界,世界之间的出入口在天球交会时切断了,这点你知道吧?就是那些被称为元素层和超元素层的层级,那是被我们称为恶魔的生物的领地。阿尔祖聚合术的原理就是积聚能量,以此打开通往那些层级和生物的大门。伟大之处就在于,阿尔祖聚合术可以召唤这些生物,并让他们为你所用,还能从这些生物那里得到他们的秘诀和知识。我个人认为这只是谑称,但每个人都相信这话,这时我还能怎么做呢?为了让人们觉得我有能力发现上古法师的秘密,我不得不让里斯伯格相信我能召唤恶魔。奥托兰虽然很久以前的确这么做过,但却不肯教我,他甚至诋毁我的魔法才华,叫我记住自己的身份。好吧,为了事业发展我会记住的,只是目前而已。”

黑猫又感到无聊了,从巫师上跳了下来。它用大大的、金的瞳孔冷漠地看着猎魔人,接着高竖着尾巴离开了。

杰洛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贯穿全身的颤抖。情况非常不利,他只能期盼两个稍好的可能。第一,他得活下来,就如他在凯尔·莫罕的导师维瑟米尔常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第二点就是戴格隆德过度膨胀的自信,他陶醉于自己的青年才气,这显然是他的一生所

“既然我成不了恶灵,”巫师说着,转动徽章的链子,“我就不得不装了,装装样子。大家都知道恶灵召唤的恶魔经常脱逃并制造破坏,所以我就去制造破坏。就几次。我屠了几个村,他们就相信那是恶魔所为了。”

“他们的天真简直超乎想象。有一回我用可降解的肠线把一只大山羊的脑袋缝到一个村民的脖子上,用石膏和颜料遮住缝过的痕迹,然后把这东西给我的同事们看。他们都知道,理论上来说,给人身上嫁接兽头是非常复杂的实验。我告诉他们,这个实验只成功了一部分,因为实验品没有活下来。跟你说,他们真的信了,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他们还指望我下次能做个活的。为了让他们一直相信下去,我过一段时间就要找个动物脑袋缝到无头死身上。”

“我刚刚跑题了,本来在说什么来着?噢,对,屠村。不出所料,里斯伯格的法师们认定这是恶魔和附身者所为。但我犯了个错误——我装得有点过分了。要是只有一个伐木村被杀光的话,没有人会多想的,但是我杀了好几个。主要是布尔和邦尔的功劳,不过我自己也参与了。”

“第一个村子,耶维斯,我在那里表现不太好。看到布尔和邦尔留下的场面时,我把整件衣服都吐脏了,真是罪孽深重啊。那件衣服做工非常好,使用银貂制成的,花了我将近一百克朗呢,但之后的事情就轻松多了。首先——我穿上适合干活的衣服,然后带着布尔和邦尔去村子里。我发现,砍掉别人的之后看着它的残骸流血还挺开心的,挖出眼球,或者撕开肚子后抓出一把还冒着热气的脏也同样令人愉悦……我动作很快,加上今天那些,我已经杀了将近五十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了。”

“里斯伯格决定制止我,但是怎么做呢?他们依然相信我是个恶灵,害怕我召唤的恶魔,而且我仗着奥托兰情人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动我。因此你,一个猎魔人,就成了他们的解决办法。”

杰洛特浅浅地呼吸着。情况越来越乐观,他的视力在快速恢复,而且也不发抖了。他对大多数毒液都免疫,而对于常人非常致命的白蝎毒液也没能杀死他。症状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好,看来猎魔人的器官可以迅速中和毒素。戴格隆德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可能因为他已经沉溺在自己的演讲中,忘了听众是谁。

“我了解到他们想派你跟着我。我承认,我当时还很害怕,我听过猎魔人的很多传闻,尤其是关于你的。所以我我去找奥托兰,救救我吧,我深的老师,我这样恳求他。我深的老师先是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该杀死那些伐木工,叫我停止,后来他就告诉了我给你设局的方法,告诉我如何用他前几年纹在我口的符咒抓住你,但是叫我不许杀你。他说他需要你的眼睛,具体来说是需要你的反光膜,你眼球侧的那层组织,它能反射感光器接收到的光线。有了反光膜,你才能像猫一样,在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奥托兰最新的想法是让全人类都拥有猫的视觉,为了达成这个高贵的目标,他打算把反光膜植入变异体里,而这层反光膜必须取自活生生的捐献者。”

“奥托兰,这位德高望重、仁慈温和的大法师,打算在移除你的眼球之后放你一条生路。他觉得瞎了总比死了好,而且不想让你的人,范格堡的叶奈法感到悲伤,因为他对她有一种强烈而诡异的兴趣。这样,奥托兰离他革命的发明就又近了一步,几年后你可以回来找他,他会帮你恢复视力。这样你满意吗?不满意?我猜也是。什么?你想说什么?我在听,说吧。”

杰洛特假装很费力地挪动嘴唇,不过本来也够费力了。戴格隆德从椅子上站起身,俯身靠近他。

“我没听见,”他笑了,“我也不在乎你想说什么。而且,我还有些话要告诉你。要知道,我在预言上很有天赋,我当时就看到,当奥托兰放走你一个瞎子的时候,布尔和邦尔会在门口等着,你最终会被我抓到实验室来,不过不是为了什么坏事。我要把你活体解剖,主要是为了好玩,但我也想看看你的脏器官。完事之后,用屠夫们的术语来说,我会切开你的肉,你的遗体将会作为我对里斯伯格的告,一片一片地寄回去,让他们看看和我作对是什么下场。”

杰洛特卯足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气。

“至于叶奈法,”巫师靠得更近了,猎魔人能闻到他嘴里的薄荷味,“那么我不得不和奥托兰相左了,一想到她会极度痛苦我就喜不自胜。我会切下你身上她最喜欢的那一片,给她寄到范格……”

杰洛特在手指之间划出法印,按到巫师脸上,索雷尔·戴格隆德哽住了,落回了椅子。他哼了一声,眼睛转了转,接着头落到肩膀上,徽章从手指间滑落。

杰洛特试图站起来,但是摔到了地面上,头紧靠着戴格隆德的鞋子,鼻子前面是巫师手中掉落的徽章。蓝搪瓷底上印着一只遨游的海豚,那是凯拉克的国徽。他没有时间对此惊讶了,戴格隆德开始大声喘息,随时都会醒来,法印虽然起了作用,但由于毒液的缘故效力还是太弱了。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上面的书和卷轴纷纷扫落。

帕什托很快进来了,杰洛特没有试着对他使用法印,而是抄起一本被皮革和黄铜丝线包裹着的魔法书,打中了驼背人的脖子。帕什托晃了一下倒在地上,猎魔人又朝他打去。如果不是书从他麻木的手指间滑落的话,他还要再接着打。他拿起一个玻璃酒瓶,啪地砸碎在帕什托的额头上。驼背虽然满身是血和红酒,但是没有倒下,他连眼睛里的玻璃渣都没有扫掉,禁径直向杰洛特扑来。

“布尔!”他一边抓着猎魔人的膝盖一边大吼,“邦尔!过来!过……”

杰洛特又从桌上抄起一本厚重的魔法书,书面上绑着人类颅骨的碎片。他重重拍在驼背身上,书上的骨头碎片飞了出去。

戴格隆德喘着气,试图抬起头来。杰洛特看出他是在尝试念出咒语,而门外布尔和邦尔大脚板的啪啪声告他它们越来越近了。帕什托慢慢站起身,转着头寻找他的十字

杰洛特看到桌上放着他的剑,蹒跚着走过去拿起它,几乎要站不住了。他拽住戴格隆德的领子,把剑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的符咒!”他冲着他的耳朵大喊,“把我们传送出去!”

手提大刀的布尔和邦尔在门口一头撞上,纠缠在了一起,两人都不想让对方先进去,撞得门嘎吱作响。

“传送出去!”杰洛特抓住戴格隆德的头发,使劲摇晃他的脑袋,“现在!不然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布尔和邦尔总算从门框那边倒了进来,帕什托举起了他的十字

戴格隆德颤抖着解开了衬衣,喊出咒语,但是在黑暗吞噬他们之前,他挣脱了猎魔人的钳制,把他推到一边。杰洛特试图抓住他带着蕾丝的袖口,与此同时传送门被开启了,他的一切知觉都消失了。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力量拽着他,像一阵漩涡一样在他身边摇晃扭曲。有那么一秒,他感到刺骨的寒冷,那是他这辈子感受过的最漫长、最痛苦的一秒。

他后背朝下,重重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他睁开眼睛,周围是完完全全、扎扎实实的黑暗。我瞎了,他想。我看不见了吗?

所幸那实际上只是深夜的颜。他的——戴格隆德怎么说的来着——反光膜起作用了,开始吸纳他所能看见的所有光。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树丛和森林的轮廓。

头顶上的云雾散开后,他看到了星光。

插曲

第二天

必须承认,芬德顿的建筑工人们很擅长自己的工作,而且勤奋努力。谢弗洛夫那天去巡检了几次他们的工作进程,看着他们充满干劲地挂起又一个摆锤。他们用三根木桩做成一个支架,顶上挂着一个轮子,一根绳子从中穿过,上面系着一个被称作大槌的大铁块。工人们有节奏地喊着口号,拉起绳子,把大槌拉到最高处,再突然放手让它落下。大槌带着十足的势能撞到一根入地里的旗杆上,让它插得更深,只要三四下这样的撞击,就足以让杆子牢牢地固定住了。工人们迅速拆掉支架,把木桩放在推车上,其中一个爬上梯子,在顶上挂了一块画有瑞达尼亚国徽的搪瓷盾牌——上面是一只红背景上的银鹰。

多亏了谢弗洛夫无条件的巡查——也多亏了那些建造摆锤的工人——瑞达尼亚王国的河畔行省以极大的规模扩张了边境。

建筑工人们的领队走过来,用帽子擦擦额头,他浑身是汗,虽然除了到处骂他也没干什么别的事。谢弗洛夫知道他要问什么,因为他从来都只问一个问题。

“下一个该放在哪里,先生?”

“我指给你看,”谢弗洛夫掉转马头,“跟上。”

施工队员们甩着鞭子赶牛,他们的小车开始沿着山脊慢慢爬升,脚下的土地因为前一晚的暴雨而有些松软。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根挂有画着三朵百合花的盾牌的旗杆前,杆子已经被谢弗洛夫的人妥善安置在了草丛里。这就是进步的好处,谢弗洛夫想,这就是科技的好处。泰莫利亚人人工插进去的旗杆两秒钟就被拔出来扔掉了,而瑞达尼亚人用摆锤筑成的则非常坚固。

他挥挥手,指挥着那些建筑工人。他们还要再向南移动几百米,甚至要越过那座村庄。

村庄里的居民——如果几个房子和棚屋也算村庄的话——被谢弗洛夫手下的骑士绕着圈赶到村中央的广场上,脾气一如既往暴躁的伊斯凯瑞克用鞭子向他们甩去,其他人则骑着马在房子周围转来转去。看门狗吠叫着,女人哀嚎着,孩子们哭喊着。

三个骑士策马向谢弗洛夫小跑过来。瘦的像片木板的亚恩·马尔科也被称作伯恩,普斯佩罗·巴斯提,绰号斯佩里,还有骑着灰母马的亚力奇·莫尔-达胡,又叫斯平托普。

“他们都过来了,如您所令,”斯平托普说,把山猫帽转到脑后,“整个村子都在这儿了。”

“叫他们安静。”

在鞭子和棍子的威胁下安静下来。谢弗洛夫向他们走去。

“这个鬼地方叫什么?”

“自由。”

“又是自由?你们这些乡巴佬真是没有一点想象力。把建筑工带到那边,斯佩里,给他们看看杆子要插在哪,不然他们又要放错地方了。”

斯佩里吹了声口哨,骑着马前去巡逻。谢弗洛夫靠近聚集的众,斯平托普和伯恩站在他身边。

“自由的居民们!”他站在马蹬上说,“听好了!我代表尊贵的维泽米尔国王的意志和命令宣布如下谕旨:边界线以的这块土地属于瑞达尼亚王国,你们的君主是伟大的维泽米尔国王!你们的尊敬、服从和赋税都将献给他,而且根据国王的旨意,你们必须立即支付租金!钱款请放到法在那边放置的匣子里。”

“为什么?”人中有人喊道,“我们为什么要付钱?我们早就付过了!”

“我们已经被剥削得一干二净了!”

“剥削你们的是泰莫利亚的长官,而且他对你们的剥削是非法的,因为这里是瑞达尼亚,不是泰莫利亚。看看那些旗杆插在哪里。”

“但是昨天,”有人又喊,“昨天这里还是泰莫利亚,怎么可能?我们已经按照要求交了钱……”

“你没有权利!”

“是谁,”谢弗洛夫喊道,“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我代表国王的旨意!我们是国王的士兵!我说过了——想要呆在这里的话,倾家荡产也要给我交税,违者放逐出境!你给泰莫利亚付了钱?那你可能就是个泰莫利亚人!那就滚吧,滚到国界那边去!但是只许用手拿点小东西过去,因为这些牲口和农场都属于瑞达尼亚!”

“抢劫!你这是抢劫!太过分了!”一个头发浓密的大块头男人走到人前面喊道,“你才不是国王的士兵,你就是个土匪!你无权……”

伊斯凯瑞克给了那人一记牛皮鞭,他倒在了地上,手握长矛的士兵们把其余人围住。谢弗洛夫的手下一个星期来一直在扩张边境,已经镇压了好几个村庄,对付农夫们很有一套。

“那边有人过来!”斯平托普用她的鞭子一指,“那不是费舍吗?”

“正是他,”谢弗洛夫按住额头,“他叫我们把那个货车里的怪胎送过来。至于你,带上几个我们的人,在这片地区兜一圈,还有些住户藏在森林里,得让他们知道该向谁付钱。如果有人反抗——你知道怎么做。”

斯平托普像狼一样笑了起来,露出她的牙齿。谢弗洛夫挺同情那些村民的,但是他不在乎他们命运如何。

他望向太。我们得赶快了,他想。最好在正午之前多拔掉几个泰莫利亚旗杆,换上我们的。

“你,伯恩,跟我来,我们去会会客人。”

客人有两位,其中一个带着稻草帽,下颌骨非常完美,整张脸都因连续几日的劳动而晒黑了。第二个人身材高大,看着像个巨人。

“费舍。”

“中士。”

谢弗洛夫哼了一声。贾维尔·费舍以他曾经在军中的职位称呼他,肯定是故意的。谢弗洛夫不想回忆起那些时光,包括费舍,包括军队,也包括那少得可怜的军饷。

“你的手下们,”费舍冲村子点点头,那边的哭喊声隐隐传来,“正在工作吧,对吗?征讨村落?你会烧了这里吗?”

“我只做分的事情。”

我不会的,他略带后悔地想。他和他的手下一样喜欢放火烧村,但这不在命令之。他接到的命令只是修正边界,从农民那里征税,把反对者赶走,但不许破坏公家财产,因为以后这里还会有北边来的新居民,那里的休耕地上都快挤满人了。

“我捉住了你说的那个怪胎,把她带去拘留了。”他说,“而且如你所令,捆好了。那可真不容易,早知道就向你多要点钱了。不过既然说好的五百,那就五百吧。”

费舍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个巨人过来,后者给了谢弗洛夫两个钱袋。他的小臂上纹着一条呈S形的蛇,环绕着一把匕首的刀刃。谢弗洛夫认得这个纹身。

谢弗洛夫手下的一名骑士押着一名囚犯走过来。怪胎头上套着一只垂到膝盖的麻袋,在膝盖处打了个结,把她的手也捆了进去,麻袋下伸出木棍般细的双

“搞错了吧,”费舍说,“我亲的中士。我给了你五百诺维格瑞克朗,就为了一只袋子里的猫。”

“麻袋免费,”谢弗洛夫冷冷地回答,“就如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条忠谏。不要解开袋子往里看。”

“为什么?”

“太危险了,她会咬人,还会对你施法。”

巨人把囚犯放上鞍桥。突然,本来安静的怪胎开始踢着挣扎,袋子里发出她的嚎叫声。这并没有太大作用,袋子依然紧紧捆着她。

“我怎么知道,”费舍问,“这就是我要你抓来的人?不是随便的哪个女孩?没准就是你从这村子里捡来的?”

“你怀疑我撒谎?”

“不是,完全不是。”费舍的语气平静下来,伯恩正着挂在马鞍上的斧头,“我相信你,谢弗洛夫,我知道你言出必行。我们很了解彼此的,对不对?那些美好的旧时光……”

“我还有急事,费舍。军人义务。”

“那告辞了,中士。”

“我很好奇,”伯恩看着正在离开的一行人说,“我很好奇他们要那个怪胎做什么,你没问他。”

“我是没问,”他冷冷地说,“因为这种事不该问。”

他对那怪胎有点愧疚。虽不在乎她的命运如何,但他认为她肯定会非常痛苦。

在这个死亡如影随形的世界里,时间不会留给后悔和怀疑,只会留给决定者,而做什么决定并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其他东西更重要。在这个死亡如影随形的世界里,决定不分轻重,决定只是勇士们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时作出的反应。

——卡洛斯·卡斯塔尼达,《时光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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