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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发布时间:2023-03-08 12:4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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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就像大多数邮局一样,这所邮局建在两条大路的十字路口。屋顶上盖着石板,下面是支撑着顶棚的竹竿,边上有一座马厩和一个木屋,附近是郁郁葱葱的白桦木丛。屋子里是空的,既没有访客,也没有路过的游人。

筋疲力尽的灰母马跌跌撞撞、步伐僵硬地走过去,头都快要垂到地上了,杰洛特把她牵给了马夫。马夫大约四十多岁,背驼的极其严重,他抚了抚母马的脖子,从头到脚地把杰洛特打量了一遍,朝他脚下吐了口痰。杰洛特点点头,叹了口气,他并不为此而惊讶。他知道自己在坚硬的地面上骑得太快,导致马儿累成这样的确是他的错,他只是想离索雷尔·戴格隆德和他的同伙越远越好。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借口,他本人也不怎么尊敬这样对待马的人。

马夫牵着马走开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容不难猜出。杰洛特又叹了口气,推开了邮局的门。

里面有一股香气。猎魔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我们没有马,”邮局管理员从吧台后面冒出来,赶在他开口之前说道,“离这里最近的信使两天后才到。”

“我想吃点东西,”杰洛特望着天花板上的椽子,“我会付钱的。”

“我们没有吃的。”

“哇,等一下,管理员,”房间一角传来声音,“你确定要这样对待顾客吗?”

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个矮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非常整齐,穿着绣花的酒红夹克,口和袖子上装点着黄铜纽扣。他满脸通红,长着一只大鼻子。杰洛特有时会在菜市上看到根呈粉的土豆,和眼前这个矮人的鼻子的颜、大小都很像。

“你刚刚给了我土豆汤,”矮人从浓密的眉下瞪了管理员一眼,“你不会告诉我你老婆只准备了一碗汤吧?我相信肯定也有这位的一份。请坐,旅行者,你想喝啤酒吗?”

“当然,非常感谢。”杰洛特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管理员先生,你也别那么严肃,我不像外表看着的那么野蛮,我是个猎魔人。干我这行衣服经常会破,所以我看着有点衣衫褴褛,希望你不要介意。两杯啤酒,谢谢。”

啤酒很快被送上了桌。

“我的妻子很快会做好土豆汤,”管理员咕哝道,“请不要在意刚才的事情。我必须时刻准备好食物,免得有一些大人物到这里来,比如皇家信使和邮政长官……如果我没有准备好,就没东西给他们吃……”

“没事,没事……”杰洛特举起酒杯。他认识许多矮人,知道怎么按他们的惯敬酒。

“敬高尚的理由!”

“敬混蛋的厄运!”矮人接上下半句话,和杰洛特碰了碰酒杯。“能和了解风俗惯的人喝酒真好,我是厄达瑞·巴赫。按理来说是厄达瑞欧,但大家都叫我厄达瑞。”

“利维亚的杰洛特。”

“利维亚的猎魔人杰洛特,”厄达瑞·巴赫擦掉胡子上的酒沫,“我听说过你,你去过好多地方,怪不得知道我们的惯。我是坐信使的马车从希达里斯来的,或者说驿车,南方人是这么叫的。我在等从多里安到瑞达尼亚的崔托格的顺风车。啊,汤来了,我们赶快尝尝。你知道吗,世界上最好的土豆汤是我们玛哈坎的女人做的,你在别的地方根本尝不到那样的美味。黑面包上厚厚的一层酵母,黑麦面粉,佐以蘑菇和爆炒的洋葱……”

邮局的土豆汤非常好喝,里面的蘑菇和洋葱都恰到好处。杰洛特不觉得这汤相比玛哈坎的少了什么,因为厄达瑞·巴赫正在狼吞虎咽,没有对汤做评价。

管理员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杰洛特看到他的反应,也抬头看了一眼。

窗外站着两匹马,状况估计还不如杰洛特的那匹,边上站着三个骑马而来的人,有男有女。猎魔人谨慎地环视着周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斯平托普走了进来,后面是里根泽和特伦特。

“这里的马……”管理员看到斯平托普手里的剑,没把话说完。

“你猜对了,”她说,“我们正需要三匹马。快点,把马牵过来。”

“这里没有……”

管理员没能说完。斯平托普扑向他,在他眼前晃了晃剑刃。杰洛特站了起来。

“嘿!”

三个人都转过身来。

“是你,”斯平托普咬着牙说,“你个该死的流汉。”

她的脸颊上有杰洛特打出的一大块淤青。

“都是因为你,”她吐了口痰,“谢弗洛夫,伯恩,斯佩里……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而你,你个狗养的,把我从马上拽下来,像个怕死鬼一样偷了我的马逃跑了。我现在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身材有点矮,甚至可以说是娇小,但这样的外表没能骗过杰洛特。他深知,生活就像一家邮局——再恶心的东西都是装在人畜无害的包裹里送来的。

“这里是邮局!”管理员在吧台后大喊,“受到国王的保护!”

“听见没?”杰洛特冷静地问,“这里是邮局,请离开吧。”

“你这个白发流汉还是不会算术,”斯平托普哼了一声,“又要我帮你数数了吗?你只是一个人,我们有三个,三比一大。”

“你们有三个人,”他盯着他们,“我只有一个,但这并不代表你们人多。这是个数学悖论,不同于常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们应该赶快滚出去。趁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光,马上明白了她就是那种在战斗中用目光声东击西的人,斯平托普肯定在杰洛特毫发无损地逃脱之后才刚刚练过这个把戏。他用一个半旋身踢中了她的膝盖,把她踢飞到了吧台里,她砰地一声撞到了墙。

里根泽和特伦特之前肯定在等待斯平托普的指示,因为现在他们俩都张着嘴巴一动不动,猎魔人趁机拿了把之前在桌边看到的扫帚。特伦特的脸被扫帚头打中,接着又被扫帚打到了脑袋。杰洛特用扫帚打到他的双,然后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关节。

里根泽冷静了下来,拔出剑朝猎魔人扑过去。杰洛特一个半旋躲过了一击,接着转了一圈,卯足手上的力气打向里根泽的气管,打得他喘着气跪了下来。在他倒下之前,杰洛特从他手中出剑,把它竖直抛向空中。剑卡在了屋顶的椽子上。

斯平托普从低处攻击,杰洛特差点没躲过去。他打中了她持剑的那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用扫帚把打向她的,然后把她扔向吧台,她又一次摔到墙上。

特伦特朝他扑来,杰洛特用扫帚对着他的脸迅速连打了三下,又用把手打向他的太,接着把扫帚甩向他的脖子。他把扫帚放到后,走上前抓住特伦特的手,把它折了一圈,从里面取出剑,把剑扔到了天花板上。特伦特向后退了一步,跌跌撞撞地在长椅上摔了下去。杰洛特认为没有继续揍他的必要了。

里根泽用手撑着自己站了起来。他望望头顶,看到了那把天花板上够不到的剑。斯平托普也站了起来,旋转着剑试图佯攻,这是在酒馆斗殴和打架时常用的手段。猎魔人看出了她的技俩,知道该怎么反击。斯平托普的剑划过空气,在佯攻的同时猎魔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他用扫帚把打中了她的胳膊,接着狠狠地拧了她的肘关节,她大叫一声,他把剑从她手里夺走,然后猛地推开她。

“我本来在想,”他看了看手中的剑,“我是不是应该自己留着这把,作为刚刚费了这么大力气的报偿。但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拿着土匪的武器。”

他把剑抛了起来,剑扎入椽子中时颤动了一下。脸煞白的斯平托普闭着嘴咬了咬牙。她突然快速下蹲,从靴子里出一把匕首。

“那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非常愚蠢的想法。”

路上传来马蹄声和响鼻声,还有武器碰撞发出的声音。邮局门前突然出现了一队骑士。

“换了我是你们,”杰洛特对三个人说,“我就会坐到角落的长椅上去,装作自己不存在。”

门被重重地推开,门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戴着狐狸帽,穿着带有白穗的黑外衣的士兵走了进来,带头的是一个满脸胡子、戴着深红围巾的男人。

“我们是皇家军队!”他把拳头放到别在腰带上的权杖上,“我是凯瓦奇下士,代表第一旗第二中队,隶属于伟大的弗尔泰斯特国王,泰莫利亚、庞塔瑞亚和玛哈坎的君主。我们正在追赶一支瑞达尼亚军队。”

斯平托普、特伦特和里根泽坐在角落里的长椅上,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一逃逸的瑞达尼亚土匪、雇佣兵和强盗越过了边境,”科瓦奇下士继续说,“这些流氓放倒了边境的旗杆,放火烧村、洗劫村民,还涉嫌折磨和谋杀庶民。在与皇家士兵的冲突中,他们被打的落花流水,现在正躲在树林里等待跨越边境的机会,可能会在这片区域出现。协助他们、给他们提供信息或任何庇护他们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叛国罪,违者将被处以绞刑。”

“这里有来过陌生人吗?新来的人?那样的人都是嫌疑犯。每指证一个瑞达尼亚土匪,你都会获得一百欧伦的奖励,管理员?”

邮局管理员耸耸肩,弯下身嘟哝了几句,接着开始擦吧台,身子弓得很低。

下士四下看了看。杰洛特听到他身上的马刺的声音从身后接近。

“你是……哇!我认识你,我好像在马里波见过你,我记得你的白头发。你是个猎魔人,对不对?就是那种怪物猎人?对吗?”

“没错。”

“那我就不用搜查你了,你的职业非常高尚,”下士看了看厄达瑞·巴赫,“矮人先生也没有嫌疑,那土匪里面没有矮人。但是为了走个流程,我还是得问:你们在邮局做什么?”

“我是从希达里斯乘马车过来的,在这里等换乘。时间过的太慢了,所以我和猎魔人大师坐在这里聊天喝酒。”

“换乘啊,”下士重复了一遍,“我明白了。那你们两个呢?你们是谁?对,说的就是你!”

特伦特张了张嘴,眨巴着眼睛,小声说了点什么。

“什么?什么?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放过他吧,长官,”厄达瑞·巴赫说,“他是我雇来的仆人,是个完完全全的傻瓜,这是他家里的祖传病。万幸的是,他的弟弟妹妹是正常人,他怀着他们的时候总算明白了,她不应该喝传染病病房前面水坑里的水。”

特伦特的嘴长得更大了,咕哝着点了点头。里根泽好像想要站起来,矮人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坐下,小子。安静,安静。我了解进化论,我知道人类是怎么退化的,你不用再一遍遍证明给我看了。也请原谅他,指挥官,他也是我的仆人。”

“好吧……”下士怀疑地环顾四周,“仆人,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她是谁?那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女孩?嘿!站起来,让我看一下。你是什么人?回答问题!”

“哈哈,指挥官先生,”矮人笑道,“她?她是个女,一个荡的女人,我在希达里斯把她雇来上了。一路上有个屁股陪伴,旅程会好受一点,每个哲学家都这么说。”

“噢,对,”下士也笑了,“我第一眼还没看出来,这其实很明显。她是个半灵。”

“你的蛋才是个半,”斯平托普咆哮道,“相对于正常长度来说,它只有一半。”

“安静,安静,”厄达瑞·巴赫说,“别生气,上校。我只是碰巧找了个碎嘴婊子。”

一名传话的士兵向他跑来,科瓦奇下士直起身子。

“我们发现那支军队了!”他宣布道,“我们必须以双倍速度追赶!先生们,抱歉给你们带来不便。集合!”

他的部下跟着他离开了。过了一会,门外响起马蹄声。

“请原谅,”一阵沉默后,厄达瑞·巴赫对斯平托普、特伦特和里根泽说,“我刚才演的这场戏,也请原谅我随便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和愚蠢的动作。实际上,我不认识你们,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样,甚至可以说我不怎么喜欢你们,但是我更不喜欢绞架。绞死的人挂在树上晃着脚的景象会让我非常难受,因此我才会做出那样粗鲁的事情。”

“就因为他做了这些粗鲁的事情,你们欠他三条命,”杰洛特补充道,“不过对他表示感谢就足以偿还。我在村子里看到你们的时候就知道你们是什么鸟,换做我根本不会为你们辩护,而且不能,也不愿意像矮人先生这样演出刚刚的戏码。要不是他,你们三个现在都已经被吊死了。所以走吧,我建议你们和那个下士和他的军队走相反的方向。”

“想都别想,”他看到三人的眼睛朝天花板上的剑看去,“你们不能把剑拿回去,不然你们又有理由打劫了。走吧!”

“我刚才很紧张,”厄达瑞·巴赫在三人离开以后说,“该死,我的手还在抖。你呢?”

“我没有,”杰洛特笑着回忆道,“我在那方面……有点缺陷。”

“那挺好的,”矮人咧嘴一笑,“有些人连缺陷都是好的。再来一杯?”

“不了,谢谢。”杰洛特摇了摇头,“我该走了。我觉得自己——怎么说呢——最好赶快行动。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是不明智的。”

“嗯,我知道了。我不会追问为什么,但是知道吗,猎魔人?我有点不想在这里再等两天马车了。第一——我会无聊死的。第二——刚刚你用扫帚打趴下的那个女孩,离开的时候很奇怪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她要为我刚刚叫她婊子这事报复我。她可能会回来,因此我觉得我最好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也许我们可以同行?”

“非常乐意,”杰洛特又笑了起来,“一路上有个好友陪伴,旅程会好受一点,每个哲学家都这么说。只要我们顺路就行,我要在七月十五号之前赶到诺维格瑞,必须在十五号之前。”

他最晚要在七月十五号到达诺维格瑞。在巫师们提出雇佣他两个星期时,他也这么说过。没问题,扎拉和派恩提居高临下地说。没问题,猎魔人。你很快能到诺维格瑞,我们会直接把你传送到那里的大街上。

“十五号前,是吗?”矮人捋了捋胡子,“今天已经九号了,路程还很长,你的时间不是很多了。不过应该还有机会。”

他站了起来,从衣帽架上取下一顶宽边尖顶帽,扣在脑袋上,然后把一个包甩到肩上。

“我在路上会慢慢解释。我们应该走小路,利维亚的杰洛特,我知道最快的路。”

他们快速行进着,甚至有些太快了。矮人们虽然也有舒舒服服地坐在车里、骑在马上的需求,但无疑更喜欢步行,他们走起路来毫不费力。矮人一天可以走三十英里,相当于一个人骑马可以走的路程,而且还能携带着人类拎都拎不起来的行李。对人类来说,不带停顿地和一个矮人徒步旅行是不可能的,猎魔人同理。杰洛特差点忘了这一点,过了一阵他不得不叫厄达瑞慢下来。

他们穿过了林间小路,也路过了几片荒地。厄达瑞认得路,他对这片的地形很熟悉。他解释说,他的家族住在希达里斯,人数多到天天都可以办家族聚会,比如婚礼、受礼仪式、葬礼和守夜。根据矮人的传统,活着的家族成员都必须参加聚会,不参加的人则需要递交死亡证明,因此厄达瑞认识每一条通往希达里斯的路。

“我们的目的地,”他边走边说,“是温德利村,在庞塔河河畔。温德利有个码头,那里经常听着游艇和船只,我们运气好的话能搭上一艘船。我要去崔托格,所以要在克兰岛下船,你就继续留在船上,大概三四天就能到诺维格瑞。相信我,这是最快的办法。”

“我相信你。慢点,厄达瑞,谢谢。你的职业和走路有关吗?你是个商人吗?”

“我是个矿工,在铜矿场里工作。”

“哦对,每个矮人都是矿工,都在玛哈坎的矿场里拿着稿子工作。”

“你这是刻板印象。你大概还会说,每个矮人都会骂下流的脏话,喝几杯酒就要朝人晃斧子。”

“不,我不会这么说的。”

“我工作的地方不在玛哈坎,在库伯,那里离崔托格很近。而且我不会干站着挖矿,我在矿工乐队里吹号。”

“我很好奇。”

“好奇,”矮人大笑,“好奇就可以理解了。我们最好的一支曲子叫‘猎魔人行进曲’,调子是这样的:塔拉-拉拉咚咚咚,咚咚,喔穆塔-喔穆塔,铛-叮-叮,啪啪啦啦-塔拉-拉拉,塔拉-拉拉,咚咚,咚咚,咚咚……”

“你们怎么想出这个歌名的?你们见过行进的猎魔人吗?在哪见的?”

“说实话,”厄达瑞稍稍沮丧了一点,“这首改编自‘大力士行进曲’,但是所有矿工乐队都会演奏‘大力士行进曲’,‘运动员入场曲’或者‘老朋友行进曲’这些东西,我们想要点原创的。塔拉-拉拉咚咚咚!”

“慢点,再快我要晕过去了!”

森林中间很空旷,不那么中间的地方则有草垛和林地,那里有很多人在努力工作。有些人正在割下干草,把它们扎成捆状,矮人开心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们中有些人回应了。

“这让我想起了,”厄达瑞指着那些工人,“我们乐队的另一首进行曲,叫做‘稻草王’,我们经常演奏这首曲子,尤其在夏天。它还有词呢,我们乐队有个诗人,他笔下的韵律非常优美,甚至可以清唱,它的歌词是这样的:

男人割草地

女人搬草甸

他们望向天空

唯恐即将下雨

我们站在小丘之上

在雨中保护干草

我们勇敢地挥着手

让乌云快快离开

“然后从头再唱一遍!行进的时候唱这歌很好,对不对?”

“慢点,厄达瑞!”

“我不能慢下来!这是首行进曲!踩着节拍一起走吧!”

在山丘上,他们看到了一座残缺的白墙,那是某个建筑物的残骸,顶上标志的塔楼依然可见。根据那座塔,杰洛特认出那是一座神庙——他记不清是属于哪种信仰的,但是他听说过有关这座庙的故事。据说牧师们曾经住在这里,后来由于贪婪、逸和放荡而被村民驱逐出来,赶到了森林深处,试图把他们变成树,当然最后没有成功。

“那座老修道院,”厄达瑞说,“说明我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且时间还很充裕。傍晚时分,我们就能到达森林大坝了。”

他们沿着一条小溪边的路上了山。小溪在石头的撞击和急流的涌动下发出水声,溪水泛滥着涌入一个大池塘,上方有一个木制大坝。坝上正在进行工作,一人在上面忙来忙去。

“这里是森林大坝,”厄达瑞说,“刚才你在下游看到的只是贮水坝,上面砍下的木头可以漂到那里存放起来。这条河——如你所见,它本身并没有多大浮力,因为它太浅了。所以他们筑了水坝,当水积聚起来,他们就把木材扔到河道里,然后打开闸门。这样一来放出了很多水,木材就能漂起来。木炭的原材料也是这样运输的,而木炭……”

“是熔铁必备的材料,”杰洛特把话接完,“而冶金是工业上最重要也是发展最迅速的一个行业,我知道。前一段时间,有个巫师跟我解释过这些,他通木炭和冶炼这些东西。”

“这不足为奇,”矮人哼了一声,“术士集会占了葛斯·维纶附近冶金产业的股份大头,还拥有好几座炼钢厂和熔铁厂,巫师们在这个行业,以及别的各行各业里都赚了不少钱。不过这或许是他们应得的,毕竟是他们开发了这些技术,但是他们应该放下伪装,直接承认魔法不是为了从善,而是为了赚钱。走吧,这附近有家旅店,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休息,也可能得在那里过夜了。太就要落山了。”

旅店其实算不上是个旅店,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它的主要顾客都是伐木工和船夫,两者都不太在乎在哪里喝酒,只要有酒喝就行。旅店是一座顶棚满是孔洞的棚屋,由几根细柱子支撑着,店里的桌面椅面崎岖不平,边上有一座石制壁炉,这些东西就能满足当地人的全部需求了。重要的是那几只酒保倒酒的酒桶,如果付钱的话,侍女还能给你在炭火上烤香肠,前提是她的心情够好。

杰洛特和厄达瑞也没有多大的需求。这里的酒是刚刚酿好的,而且他们用几句恭维就说服侍女烤了一盘带有洋葱的黑香肠。在一整天的林中奔波之后,杰洛特感觉这盘黑香肠和本源酒店大厨手下的的青菜炖小牛肉、烤猪肩、墨汁菱鲆和其他佳肴都差不了多少。

但是,扪心自问,他还是挺想念本源酒店的。

“我很好奇,”厄达瑞把侍女叫来,又点了一轮酒,“你知道那个先知的故事吗?”

他们所坐的桌子对面有一块盖满苔藓的石头,立在一棵老橡树旁边。巨石上的刻字告诉他们,公元1133年的伯克节,先知雷比欧达就是在这里向学生布道的。这座石碑在1200年由林布的珠宝商人斯皮尔顿·艾普斯建成,旨在纪念这一事件,艾普斯的珠宝店位于当地的小市场,以物美价廉的商品吸引顾客。

“你知不知道,”厄达瑞刮掉盘子上的香肠残渣,“这个先知雷比欧达的历史?我是说真实的历史。”

“我一点也不知道,”猎魔人用一片面包擦了擦盘子,“既不知道真实的,也不知道编出来的。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就听我说。这事大概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应该离这个石碑建立的日子不远。你肯定知道,很少有人能见到巨龙,除非在荒山野岭的人迹罕至之地,但是当它们出现的时候总给人带来麻烦,它们发现畜栏就是他们的餐厅,而且想吃多少吃多少。不过幸好,再大的龙一个季度也只吃一两次,但是一顿吃的太多太多,简直是个害虫,尤其当它们热衷于反复光临同一个地方的时候。有一条大龙就对科德温的一个村子情有独钟,它飞到村子里,吃了几只羊、两三头牛,还从池塘里抓了几条鱼当作甜点,最后还喷出一火,把谷仓和稻草烧了个干净,然后就飞走了。”矮人喝了一口啤酒,打了个酒嗝。

“那里的居民想要吓跑巨龙,试了陷阱和各种技俩,都没用。结果命运把雷比欧达安排到了班·阿德附近,当时他已经功成名就,身边有一大追随者。那里的农民就向他求助,他居然也没有拒绝。龙下一次来临的时候,雷比欧达跑到畜栏里,在自己身上施了驱魔术。龙看到他先是喷了一火,把他喷成了烤鸭,然后把他咽下去了,就直接咽下去了。然后它就飞走了。”

“就这样?”

“还没完,继续听。先知的学徒大哭大号,去雇了几个追踪员,都是我们矮人,他们非常了解龙类。追踪员就跟着龙,跟了一个多月,用的是标准的办法:跟着龙的粪便走。那些学徒在每一坨粪便之前都要跪下来大哭,想从里面找到他们的老师的遗体。最后他们完工了,或者说算是完工了,因为他们收集的那些污秽不堪的混合物里不仅有人类,还有牛羊的骨头,这些东西现在都作为神迹存放在诺维格瑞的一座石棺里。”

“承认吧,厄达瑞,这故事是你编的,至少你肯定润过。”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认识一个交情很好的诗人,当他要选择讲真故事还是更吸引人的故事时,永远选择后者,然后把它编的更加花里胡哨。他反驳指责的说辞是,不真实的故事未必是谎言。”

“我能猜出来是哪个诗人,显然是丹德里恩嘛。不过历史也是有规矩的。”

“历史,”猎魔人微笑,“只是一种关系,大多数都是历史学家把无关的事情串在一起的谎言,而他们大多是蠢货。”

“我也知道你这句话是哪来的,”厄达瑞·巴赫笑了,“科沃的维索戈塔,那个哲学家、伦理学家和历史学家。至于先知雷比欧达的故事……好吧,就像我说的,历史就是历史。但我听说牧师们有时会把雷比欧达的残骸从石棺里拿出来,给信徒们参拜。如果我在那,我宁愿不要亲吻那东西。”

“我也是,”杰洛特说,“说到诺维格瑞……”

“简单,”矮人猜到了他的问题,“你能赶到的。我们明早早点出发,很快就能到温德利了。我们会在那里搭上一条船,你肯定能按时赶到诺维格瑞。”

希望如此,猎魔人想。希望如此。

人物異類,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異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殊途,狐则在仙妖之间。故谓遇狐为怪,可;谓遇狐为常,亦可。

——纪昀,清代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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