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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发布时间:2023-03-08 12:4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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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二十

他们前一晚给了马童半克朗的小费,第二天一早,上了鞍的马就等在了门口。丹德里恩伸了个懒腰,挠了挠头。

“噢,众神啊,杰洛特……我们非要这么早上路吗?天还黑着……”

“不黑,刚刚好。不到一个小时,太就会升起来。”

“一小时,”丹德里恩爬上Yan马,“我宁愿再睡一小时……”

杰洛特跳上马鞍,又给了马童半个克朗。

“八月里,”他说,“从日出到日落有足足十四个小时。我想充分利用这些时间,跑得越远越好。”

丹德里恩打了个哈欠。畜栏后面正在吃苹果的母马冲他们摇了摇头,好像在提醒他们。

“等等,”诗人突然清醒过来,“她呢?莫扎伊克呢?”

“她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能解释一下吗……”

“不能,现在不能。上路吧,丹德里恩。”

“你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完全知道。别废话了,现在我不想聊这个。我们走吧。”

丹德里恩叹了口气。他驱使Yan马向前走,接着又叹了口气。他是个诗人,因此有时刻叹气的权力。

“秘语”旅店在晨雾弥漫的风景中显得很漂亮,好像淹没在一片花葵海里的、缠绕着璇花和常青藤的仙女宫殿。诗人沉思起来。

他又叹了口气,接着打了个哈欠,清了清嗓子,把自己裹进斗篷里。思考了几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杰洛特几乎消失在了晨雾里。猎魔人骑得非常快,再也没有回头。

“希望鄙店的酒让您满意,”酒店老板把一只瓷罐端上桌,“这是利维亚的陈酿,您可能会喜欢。我妻子想问问您,这鸡肉怎么样?”

“我挺喜欢的,”丹德里恩说,“但也就还可以吧。”

他们在傍晚才到达这家酒馆,门口花里胡哨的标牌上写着“野猪与鹿”。不过,这只是酒馆的喙头,只出现在菜单封面上,这里实际上的特菜则是配以猪白肉洋葱酱的白粥。丹德里恩对于食物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因此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但杰洛特没有抱怨。猪肉又厚又肥,酱料的成分也含糊不清——一路上的酒馆都是这样,或许比这更糟,况且他们也没有太多选择。不过杰洛特非要用尽一切时间赶路,所以没有在之前的任何一家餐厅驻足。

他们终于在“野猪与鹿”门前停了下来。酒馆门前停了很多商人的马车。商人们都很现代:他们毫不歧视侍从,也不以和他们同桌吃饭为耻。尽管如此,他们的慷慨也是有限的——商人们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所有侍从则坐在另一端,和饭桌上的食物一并形成了一条清晰的界线。侍从们就着陈酒,吃着被称为当地特的猪肉粥;商人们则大啖鸡肉,喝着红酒。

桌子对面,一个金发女孩和一个男人正在吃一只填馅野猪头。女孩的服装非常华丽庄重,甚是大方;男人看着像个当官的,但官位不是很高。两人边说话边吃着晚饭,从那个官员的动作来看,他们肯定才认识不久:他坚持不懈地试图向女孩献殷勤,显然是期待着女孩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装作彬彬有礼地向他投去白眼。

四个女祭司坐在一条短凳上。从她们灰的外衣和盖住头发的兜帽来看,她们都是流医师。杰洛特注意到,她们的晚餐实在是太过简朴了,只有一些连肉末都没有的、看着不像粥的粥。女祭司们从不为治疗而收费,因此根据规矩,人人都有义务给她们提供食宿。“野猪与鹿”的老板遵守了这条规矩,但是尽可能地少花点钱。

一对鹿角下的长凳上,坐着三个当地居民,他们轮流喝着一瓶黑麦伏特加,看着明显不是今晚的第一瓶了。喝酒多多少少满足了他们的基本需求,但他们又开始找乐子,并且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望着四个女祭司,不过女祭司们早已惯了这种凝视。

房间一角的桌边只有一位客人,和他的桌子一样笼罩在影里。杰洛特看见,这位客人既没有吃也没有喝,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

三个当地人对女祭司们嚷着笑话,言辞越来越下流。女祭司们无一例外地无视了他们,三个人的胃口又回到了伏特加上。杰洛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想叫那些醉汉闭嘴,但不想白白把粥放凉。

“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

影里的桌面上突然闪过一道火焰。

独自坐在桌边的男人举起了手,指尖冒出火焰。他把手贴近烛台,依次点燃了上面的三根蜡烛,烛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有一头灰发,鬓角有些发白。他的脸也是灰白的,有一只鹰钩鼻,还有一双有着竖瞳的明亮黄眼睛。

烛光照亮了他脖子上环绕的银质徽章,上面是一只呲着牙的猫头。

“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他在一片寂静中重复了一遍,“我猜,你正在去维吉玛的路上吧?为了弗尔泰斯特国王的奖赏?为了那两千奥伦?是这样吧?”

杰洛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你没问问题,也就是说你认识我咯?反正我认识你。”

“你们没剩几个人了,”杰洛特平静地说,“所以不难猜出来。你是贝伦,也就是莱洛之猫。”

“我很高兴,”戴着猫头徽章的男人哼了一声,“鼎鼎大名的白狼居然知道鄙人卑微的名字,真是太荣幸了。然而,你却要去和我抢奖赏,我应该把这也看作荣幸吗?

我得向你鞠躬道歉吗?就像在狼里一样,在猎物边上静静等待,摇着尾巴等待头狼饱餐一顿?然后还会大发慈悲地留给我一些剩饭?”

杰洛特一言不发。

“我不会把奖赏让给你的,”又被称作莱洛之猫的贝伦继续说,“我不会和你分享。你去不了维吉玛,白狼,你休想偷走我的酬金。维瑟米尔给我判了死刑,而你有义务执行它。到酒馆外面去,去广场上。”

“我不会和你打的。”

戴着猫头徽章的男人从桌边一跃而起,快得让人看不清。他飞快地拾起桌上的剑,一把拽过一个戴着兜帽的女祭司,把她拖得跪倒在地,剑尖顶着她的喉咙。

“你会和我打的,”他冷冷地看着杰洛特,“到广场上去,我数到三。不然,这个祭司的血会溅满这里的天花板和墙壁,其他人我也会一个一个杀死,一律不放过。不许动!谁动谁死!”

酒馆里静得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僵住了,张着大嘴看着他。

“我不会和你打的,”杰洛特轻声说,“但如果你伤害这个女人,你就会死。”

“我们中肯定有一个得死,死在广场上,但我不觉得会是我。他们说你著名的剑被偷走了,而我发现你也没费心去买新的。当然,傲慢的你打算盗窃别人的奖赏,哪怕你现在毫无武装。或者,家喻户晓的白狼,你厉害得连钢剑也不用?”

金发女孩从椅子上起身,发出吱嘎一声。她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包裹,把它放在杰洛特面前,接着回去坐到了官员边上。

他在打开包裹之前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一把陨铁铸成的剑,剑身长四十英寸半,剑刃长二十七英寸又四分之一,重三十七盎司,剑和剑鞘简单却不失致。

第二把剑的长度和重量与前者相同,但是把银剑。当然,只是部分含银,纯银太软了,软得无法打磨。剑刃上刻满了鲁尼文和符记。

自诩语言学家的佩罗·普拉特不认识这些字,这也暴露了他的知识水平。上古鲁尼文的容是:Dubhenn haern am glandeal, morch am fhean aiesin.“瞬光斩黯黮,昭明破晦夜”。

杰洛特拔出钢剑,动作流利顺畅。他没有看向贝伦,只是看着剑。

“把她放开,”他小声说,“马上。不然,你就会死。”

贝伦稍稍抖剑,在祭司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祭司连叫都不敢叫。

“我需要钱,”莱洛之猫嘶声说,“奖金是我的!”

“我说了,把她放开。不然我会当场杀了你。”

贝伦弓起身子,重重地喘着气。他的眼睛闪烁着愤怒的火花,嘴角弯成了一个邪恶的弧度。突然,他放开女祭司,酒馆里的人像从噩梦中惊醒一样震了一下。人中传来叹气和深呼吸的声音。

“凛冬将至,”贝伦懊丧地说,“而我,和别人不同,我没有避寒之所。温暖舒适的凯尔·莫罕的大门从不为我打开!”

“没错,”杰洛特说,“它从不为你打开,你也知道为什么。”

“凯尔·莫罕只是你们的,你们这些善良,正义,公平的人,对不对?都他是伪善!你们也不过是杀手,和我一样!我们没有任何区别!”

“走吧,”杰洛特说,“离开这里,上路吧。”

贝伦收起剑,站了起来。他穿过房间时,瞳孔充满了整个虹膜。

“那是假的,”杰洛特在他走过时说,“维瑟米尔没有给你判死刑。猎魔人从不拔剑相向。但如果你再做一次在莱洛做的事,如果传到我耳朵里……那我会为你破例。

我会找到你,然后杀了你,这是为了防止你犯下更大的罪。”

贝伦摔门而去之后,大厅里的死寂残留了几分钟。一片沉默中,丹德里恩大声舒了口气,紧接着,人们渐渐活了过来。当地的几个酒鬼连伏特加都没喝完就先后离开了;脸惨白的商人们克制住自己的声音,命令侍从们从桌边离开,叫他们好好把守着门口的货车和马匹,免得那些脏兮兮的酒鬼对它们下手。

女祭司的同伴帮她包扎了脖子,向杰洛特鞠了一躬后起身离开,很可能是去谷仓里休息——酒店老板大概不会给她们一间客房。

杰洛特向那位金发女孩鞠躬示意。她看到了他的邀请,于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先前的同伴。官员脸上浮现出森森的表情。

“我是泰兹亚诺·弗蕾文,”她握了握杰洛特的手,“很高兴见到你。”

“幸会。”

“刚才还挺紧张的,对吧?路边旅店的夜晚一般都挺无聊,但今天尤其有趣。有一阵子,我甚至还有点害怕,但我想这只是男人的游戏吧?荷尔蒙催发的决斗?只是为了看看谁更有本事,不是什么认真的威胁。”

“的确不是,”他撒了个谎,“主要是因为我拿回了剑,非常感谢你。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我本来应该保密的,”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有人叫我秘密送回这些剑,然后马上消失,不过情况突然有变。受迫与刚才的情形,我必须把它们公开还给你。这样的话,我不对此加以解释似乎有些失礼了,因此我对接下来违反保密条件的行为承担所有责任。这两把剑是范格堡的叶奈法给我的,两周前,在诺维格瑞。我刚刚结束在那里的实,然后碰巧遇见了叶奈法。我告诉她我要南下,于是她就委以我这项任务。我还说我想拜马里波的一位术士为师,叶奈法就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

“她……”杰洛特咽了口口水,“她怎么样?叶奈法?她还好吗?”

“我觉得她非常好,”泰兹亚诺·弗蕾文透过睫看着他,“说实话,我甚至有点嫉妒她的容貌呢。”

杰洛特站了起来,走向酒店老板,后者差点吓得晕过去。

“嗯,你不用……”当酒吧老板拿着一瓶陶森特最贵的东之东酒回来时,泰兹亚诺·弗蕾文谦逊地说。

“好吧,这有点让我尴尬了,”过了一会,当干火、熏鱼和各式酪被端上桌时,她又说,“你在毫无理由地费钱,猎魔人。”

“有理由的。你是个很好的同伴。”

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接着甜甜地笑了起来。

从魔法学校毕业以后,每个女术士都可以做出选择:她可以留在学校当助理教师,成为独立术士的长期学徒,或是成为巡游术士。

这套系统是从工匠那里借鉴来的。许多工匠学徒必须外出学艺,一路上在各种工坊和师傅手下工作,几年后学成归来,参与一项考试后方可成为大师。区别在于,那些被迫上路,却找不到任何工作的学徒往往食不果腹,他们的巡游最终将沦为流

巡游术士们遵从的则是自己的意志,术士集会为他们设立了一项奖学金——杰洛特听说价钱不菲。

“那人坏透了,”诗人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的徽章和你的很像,是猫学派的,对吧?”

“没错。但我不想聊这个,丹德里恩。”

“那些臭名昭著的猫,”诗人转向女术士,“是猎魔人里的败类。他们的变异都失败了,变成了疯子,神病和杀人魔。他们自称为猫,因为他们的确很像猫:激进,暴力,行踪不定,变化无常。当然,杰洛特一如既往地息事宁人,因为那家伙是个巨大的威胁。这里没被变成一片血海真是奇迹,四年前莱洛就发生过一次大屠杀,不管什么时候我都……”

“杰洛特叫你别说这个,”泰兹亚诺·弗蕾文礼貌而坚决地打断了诗人,“请尊重他的意愿。”

他略带暧昧地看着她。她长得很好看,而且很有吸引力。非常有吸引力。

他知道,女术士们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这是她们的职业需求:女术士必须受人尊敬。不过,这些修饰从不是完美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些过去的痕迹,泰兹亚诺·弗蕾文也不例外。她的额头上,发际线以下一点的地方,有几个几乎看不见的痘痕,可能是在她儿时还没有免疫力时染上的。她美好的嘴唇曲线被上唇的一处疤痕变得不那么完美。杰洛特知道她很愤怒,愤怒于他的目光,他对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的细心。到头来,这些细节都比不上泰兹亚诺·弗蕾文坐在他身边,喝着东之东,吃着熏鱼,对着他微笑的事实。猎魔人认识的女人里,长得非常漂亮的并不多,而她们对他微笑的概率为零。

“他说到了什么奖励……”丹德里恩岔开话题,“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杰洛特?”

“我不知道。”

“我知道,”泰兹亚诺·弗蕾文骄傲地说,“你居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还挺重要的。弗尔泰斯特,泰莫利亚的国王,贴出了一张告示,请人帮忙解除他的女儿身上的诅咒。说她的手被纺锤轧伤,然后永久地沉睡了,真是可怜的孩子。据说,她躺在城堡里的一座棺材里,附近长满了山楂树。还有些流言说,她的棺材由玻璃制成,位于一座山的山顶。还有人说她变成了一只天鹅。但大多数人说她变成了一只可怕的怪物,一只吸血妖鸟,这是诅咒的效果,因为那个公主是乱伦的产物。这谣言大概是瑞达尼亚的维兹米尔国王编出来的,他最近在和弗尔泰斯特打地界战。”

“听着像个假故事,”杰洛特说,“根据童话和传说编出来的。被施法变成了一个怪物啦,因为乱伦而被诅咒的公主啦,拯救她的英雄得到赏赐啦,都是经典的故事。

不管造谣的是谁,只能说他编的不太好。”

“这件事,”巡游术士补充道,“明显和政治挂钩,所以集会禁止术士们参与其中。”

“不管是不是童话,那个猫学派的信以为真了,”丹德里恩说,“他显然要赶去维吉玛解除公主的诅咒,从弗尔泰斯特那里得到奖金。他还以为杰洛特也要去抢饭碗,所以才想打败他。”

“他错了,”杰洛特干巴巴地说,“我没想去维吉玛,不想卷入政治纠纷。这份工作对贝伦这样的人正合适,如他所说,他也需要它。但我不需要。我找回了剑,所以不需要铸新的了,我可以以此为生。多亏了里斯伯格的术士们……”

“猎魔人,利维亚的杰洛特?”

“是我,”杰洛特看着站在一旁的、面带愠官,“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官鼓起脸,试图显出威严的样子,“依据法律,你是一起案件的目击证人。”

官递给猎魔人一个卷轴。他离开时,泰兹亚诺·弗蕾文在身后投去轻蔑的目光。

杰洛特打开卷封,把卷轴展开。

“公元 1245 年 7 月 20 日,里斯伯格城堡,”他读道,“葛斯·维纶城市法院。原告:独立研究所,里斯伯格。被告:利维亚的杰洛特,猎魔人。案件陈述:退回一千诺维格瑞克朗。首先,我们要求被告人利维亚的杰洛特应当偿还一千诺维格瑞克朗,附加利息。第二,我们要求被告人按照规定支付诉讼费用,以补偿原告损失。第三,要求上述条件立即执行。声明:被告从原告,即里斯伯格独立研究所处骗走了一千诺维格瑞克朗。证据:一份银行账单。此款项为预付款,但被告人未能完成任务,且从未试图完成任务……证人:比卢塔·安娜·玛奇特·伊卡尔迪,埃克希尔·埃斯帕尔扎,特拉维斯桑多瓦尔……混蛋。”

“我拿回了你的剑,”泰兹亚诺·弗蕾文低下头,“所以法庭给你找了更多麻烦,法院的官员找到我了。今天早上,他听到我在码头打听你的去处,然后就像狗尾巴上的刺一样缠着我不放,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这起诉讼……是我的错。”

“你得找个律师,”丹德里恩说,“但我不建议找那个凯拉克的公辩人。她只在法庭外有用处。”

“别管律师了。你看到这份文件的日期了吗?我相信他们肯定已经举行过了听证会,牢房也给我准备好了,而且还冻结了我的账户。”

“我很抱歉,”泰兹亚诺·弗蕾文说,“都是我的错。原谅我。”

“不用道歉,你没做错,就让那些里斯伯格的人在法院里坐到窒息吧。老板!如果可以的话,再来一瓶东之东!”很快,大厅里就只剩他们了。老板故意做作地打起哈欠,他们也发现天已晚。泰兹亚诺·弗蕾文是第一个离开的,紧接着的是丹德里恩。

杰洛特没有回到他和诗人用的房间。他轻轻地敲了敲泰兹亚诺·弗蕾文的门,她

几乎立即开了门。

“我在等你,”她低语着把他拉入房间,“我就知道你会来。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会去找你的。”

她肯定用魔法催眠了他,不然她离开时肯定会被发现的。她已经走了,很可能在天明之前就走了,甚至可能是在半夜。他身边只留下了她的味道,柠檬和鸢尾花散发出的幽香。还有些别的东西。玫瑰?

桌面上,一只玫瑰静静躺在他的剑边。那是酒店门前花盆里的一枝玫瑰。

没人记得那里曾是什么,是谁建造的它,抑或是为了什么而建。山谷里只有废弃的建筑物,曾经很可能是一片宏伟繁华的建筑。建筑的残骸几乎消失殆尽,除了部分留下的地基和一个到处都是石头碎片的泥坑。其余的东西要么被抢走了,要么被拆了。建筑材料非常昂贵,所以不该被白白费掉。

他们走到一处大门的废墟下,那里曾是宏伟的大拱门,现在看着却像座绞架——这样的印象来自上面垂落的常青藤。他们沿着树下的一条小路走去,两旁的树木残破枯萎,仿佛被下了诅咒。小路通往一座花园,或者说曾经是座花园的地方。那里有芭蕉丛、猩红花和绕藤玫瑰,或许曾被心修剪过,但现在已经长满了荆棘。在这一混乱之中,他们差点没看到那些雕像的遗迹:那些残骸太破旧了,他们甚至看不出来这原先是什么。

不过,它也不一定有什么含义。毕竟,圣女雕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它们在时代的洪流里渐渐消逝,不再出现。这些遗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以后也会一直作为遗迹留下去。

它们是一座不复存在的世界的纪念碑。

“丹德里恩。”

“什么事?”

“最近这段时间,一切不好的事情都发生了。而我好像是这些事的罪魁祸首。我碰到过的所有东西,都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你这么觉得?”

“对我来说是这样。”

“但根本不是这样。事情的解释会浮出水面的,我已经懒得向你解释了。你要想自怨自艾就闭上嘴,别让你那些感慨影响到我。”

丹德里恩坐在一座倒塌的塔楼上,把帽子向后转了转,拨起了鲁特琴弦。

烛光闪烁,熄灭我们的火焰一念之间,我们感到凉风拂面,一阵疾风突然吹来。丹德里恩放下琴,重重地叹了口气。

猎魔人转过身。

她站在小路的尽头,站在破损的雕像和杂草丛生的茱萸丛之间。她很高,穿着柔软、紧身的裙子。她头顶的斑点微微发灰,这是狐妖的典型特征。她有一对尖尖的耳朵和细长的口鼻。

杰洛特没有动。

“我说过我会来,”狐狸露出一排尖牙,“总有一天。这一天到来了。”

杰洛特没有动。双剑熟悉的重量压着他的后背,他一个月前还思念着这份重量,它们曾能带给他心的平静。但现在,在这一刻,这份重量仅仅是负担。

“我来……”狐妖亮出牙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也许是来道别的。也许,是让她来向你道别的。”

一个纤瘦的女孩出现在狐狸身边。她苍白的、毫无表情的脸看着还有几分人类的模样,但也许更像狐狸。这样的变异往往非常迅速。

猎魔人摇了摇头。

“你救了她……复活了她?不,这不可能。她从那艘船上活了下来?那就是这样了,

她当时是在装死。”

狐妖大声吠叫起来。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一阵大笑,狐狸的笑。

“我们曾经能做许多事情。我们能创造魔法岛屿的幻象,让成千上万的人看到空中飞舞的巨龙,还可以呈现万军临城的幻象……那是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现在世界变了,我们的能力也变弱了……我们的种族遭遇了重创。现在,我们更大的一部分是狐狸,而非狐妖。然而,哪怕最小、最年轻的小狐狸也能用幻象骗过你们人类的原始感官。”

“这辈子第一次,”他过了一会说,“我很高兴我被骗了。”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作为奖励,你可以我的脸。”

他清了清嗓子,望着那一排尖牙。

“嗯……”

“幻象——你是这么想的吧。这就是你所害怕的,也是你梦中出现的。”

“什么?”

狐狸轻轻叫了一声,变了模样。

一头黑发,紫的眼睛在苍白、轮廓分明的脸上燃烧着。渡鸦般的卷发像一阵风暴,从她的肩膀上流泄而下,闪耀着孔雀羽般的光芒,随着一举一动轻轻动着。她的嘴唇,在唇膏下显得狭窄而苍白。她的脖子上环着一条天鹅绒缎带,上面挂着一颗黑曜石星星,反射着数不清的闪光。

叶奈法笑了。猎魔人轻抚她的脸颊。干枯的茱萸丛静静绽放。

接着狂风大作,吹动树丛的枝干。世界消失在一片旋转的白花海里。

“幻象,”他听到狐妖的声音,“只是一个幻象。”

丹德里恩唱完了歌,但没有放下鲁特琴。他坐在那根倒下的柱子上,抬头看了看天空。

杰洛特坐在旁边。他想着别的事情,想出一个计划。或者说,试图制定一个计划,其中大部分都不太现实。他暗暗向自己发誓,虽然他严重怀疑自己无法遵守誓言。“你,”丹德里恩突然说,“你从来没表扬过我的诗歌。我坐在这里就是唱给你听的,但你却从来没说过,‘好极了,我想再听一遍’。你一次也没有说过。”

“的确,我从没这么说过。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需要牺牲那么多吗?”诗人没有放弃,“真的那么难吗?说,‘再唱一遍,丹德里恩,唱《时光如河》’。”

“再唱一遍,丹德里恩,唱《时光如河》。”

“你说过这首歌太做作了。”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要唱。”

“就跟你说说而已。”

烛光闪烁,熄灭我们的火焰

一念之间,我们感到凉风拂面

时光如河,夜以继日

无形之中,静静触碰我们

既然我们仍在一起,冥冥之中定有联结

我们彼此你相缚,即使出于偶然

毕竟,时光如河,夜以继日

无形之中,静静忍耐我们

我们享一段过去的记忆

矢志不渝,上下求索

纵使时光如河,纵使尘世变换

无形之中,静静躲藏我们

因此,亲的,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同放声高歌

纵使时光如河,且让尘世变换

无形之中,静静离开我们

杰洛特站起身。

“该上路了,丹德里恩。”

“是吗?去哪?”

“这重要吗?”

“我想你是对的。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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