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酷好音乐.他能奏钢琴,极一爱一古典派大师.他往往在工作之前弹一会琴.很可能他要在音乐中寻求灵感.他老是为他最小的妹妹伴奏,因为他欢喜她的歌喉.我留意到他被音乐所引动的感觉,脸色微微显得苍白,而且有一种难于辨出的怪相,似乎是表现他的恐怖."
这的确是和这震撼他心灵深处的无名的力接触后的恐怖!在这音乐的世界中,似乎他的意志,理一性一,一切人生的现实都溶解了.我们只要读《战争与和平》中描写尼古拉.罗斯托夫赌输了钱,绝望着回家的那段.他听见他的妹妹娜塔莎在歌唱.他忘记了一切:
他不耐烦地等待着应该连续下去的一个音,一刹那间世界上只有那段三拍子的节奏:Oh! mio crudele affetto!
......"我们的生活真是多么无聊,"他想,"灾祸,金钱,恨,荣誉,这一切都是空的......瞧,这才是真实的!......娜塔莎,我的小鸽!我们且看她能否唱出B音......她已唱出了,谢上帝!"
他,不知不觉地唱起来了,为增强这B音起见,他唱和着她的三度音程.
......"喔!吾主,这真是多么美!是我给予她的么?何等的幸福!"他想;而这三度音程的颤一动,把他所有的一精一纯与善一性一一齐唤醒了.在这超人的感觉旁边,他赌输的钱与他允诺的言语又算得什么!......疯狂啊!一个人可以杀人,盗窃,而仍不失为幸福.
事实上,尼古拉既不杀人,也不偷盗,音乐于他亦只是暂时的激动;但娜塔莎已经到了完全迷失的顶点.这是在歌剧院某次夜会之后,"在这奇怪的.狂乱的艺术世界中,远离着现实,一切善与恶,诱一惑与理一性一混和在一起的世界中",她听到阿纳托里.库拉金的倾诉而答应他把她带走的.
托尔斯泰年纪愈大,愈害怕音乐.但他从未中止他对于音乐的一爱一好.他老年时的朋友,一个是音乐家戈登魏泽,于一九一○年时在亚斯纳亚避暑.在托尔斯泰最后一次病中,他几乎每天来为他弄音乐.一八六○年时在德累斯顿见过他而对他有影响的人,奥尔巴赫,一定更加增他对于音乐的防范."他讲起音乐仿佛是一种颓废的享乐.据他的见解,音乐是倾向于堕一落的涡流."一八六一年四月二十一日书.
卡米尔.贝莱格问:在那么多的令人颓废的音乐家中,为何要选择一个最纯粹最贞洁的贝多芬?见卡米尔.贝莱格着:《托尔斯泰与音乐》.(一九一一年正月四日《高卢人》日报)......因为他是最强的缘故.托尔斯泰曾经一爱一他,他永远一爱一他.他的最辽远的童年回忆是和《悲怆奏鸣曲》有关联的;在《复一活》的终局,当涅赫留多夫听见奏着C小调一交一响曲的行板时,他禁不住流下泪来;"他哀怜自己,"......可是,在《艺术论》中,托尔斯泰论及"聋子贝多芬的病态的作品"时,表现何等激烈的怨恨;在此不独是指贝多芬后期的作品.即是他认为是"艺术的"若干早期的作品,托尔斯泰也指摘"它们的造作的形式".......在一封给柴可夫斯基的信中他亦以莫扎特与海顿和"贝多芬,舒曼,柏辽兹等的计较效果的造作的形式"对比.一八七六年时,他已经努力要"摧毁贝多芬,使人怀疑他的天才",使柴可夫斯基大为不平,而他对于托尔斯泰的佩服之心也为之冷却了.《克勒策奏鸣曲》更使我们彻底看到这种热狂的不公平.托尔斯泰所责备贝多芬的是什么呢?他的力强.他如歌德一样,听着C小调一交一响曲,受着它的震撼,忿怒地对着这权威的大师表示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