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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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9月,1930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凯丽推着一辆轻便可折叠式婴儿车沿着第五大街慢慢走。还有一个街区就到了,她跟自己说道。在拥挤不堪的购物的人群中艰难地向前走。一阵夹杂着尘土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到颊面上,她来到了波格道夫·古德曼的入口处。
“嘘——”她对婴儿车里的小林顿说道,他正在那里喃喃自语。“妈咪不会用很长时间的,我买完之后就给你买件礼物。”
她走进商场,挤过狭长的通道,来到电梯前。她看一下表,担心地发现已经四点钟了。她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买上她想买的东西。什么也阻挡不了她。无论是哭闹的孩子,还是拥挤的人群,所有这一些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心。她的全部生活就靠今晚的一件黑色长裙,其余的都不行。
她来到铺有地毯的时装内室,又得面临一个困难障碍。她面对那一群满脸上不满的女店员们,拿出马克·本·布恩夫人的最好的举止。没有任何一个女店员喜欢蓬头垢面的年轻主妇推着手推车,带着流口水的走路不稳的孩子。
“看一看,亮的,妈咪。”林顿说道,用粘着口水的手指指着一个玻璃展览盒说道。凯丽停了下来。
凯丽假装没有注意到女店员责备的目光,带着轻微的英国口音说道:“上星期的《时代》周刊广告上,有一件黑色的霍尔顿长裙,我想看一看八号的。”
她跟着女店员,向前走时,林顿噘起了嘴。“如果你乖,妈妈就给你买一个新轿车玩具。”
“车,车。”小林顿他激动地喊道。
女店员给她拿出霍尔顿,凯丽狂喜地看着它。黑绸丝布料做成的,极有重垂悬感,后背的“V”字形开口一直到腰际,凯丽欣赏着它,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这件礼服要价为五百美元,但即使他们要一千美元,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买下的。她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个早晨在挑选廉价仿制品上面,这里证明什么也比不上真货的魅力。她把长着红扑扑脸蛋的林顿放在女店员的附近,进去试穿。
她从更衣室出来后,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买了。”这件长裙她穿着非常合身,就好象是专门为她定做一样。她反抗似的匆匆签好支票,告诉自己如果马克发现了,一定会因为她花钱如此奢侈而带着那种类似惭愧的神情而生闷气的。但是她变做马克·本·布恩夫人可不是为了要穿人造劣质仿制品,尤其是当他们的全部未来取决于她的衣服时。今晚她下定决心要让眼光最高的男人也为她而眼中放出异彩。
她把长裙盒子夹到腋下,从时装室走向鞋室。在那里至少人们的态度要友善多了。
“他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其中一个女店员说道,搔了搔咯咯笑的林顿的下巴。“我知道你是个小怪物,对不对?是的,你是。”她逗着他玩,“看看这对美丽的蓝眼睛。他真是个机灵鬼。”
凯丽利用这个女店员的热心,一连拿出三双黑色鞋子来试穿,每一双都在一百美元以上。什么也比不上这种昂贵的鞋子,她心里想道,挑中了一双轻便无带鞋,鞋跟上饰有假钻石。她报复性地用花体字签好另外一张支票,把林顿推向电梯,满载着她的衣物。在封闭的电梯里,凯丽闻到小林顿的脏尿布发出的臭味,窘得不敢抬头看身边的人。林顿正天真地抬头看着她。
“是你,对不对?”她皱着眉低低地说道。
凯丽走出商场,注意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随风飘过。一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女人正在推销一种新型香水。
“夫人,请试用一下撒马尔罕好吗?”她细声细语问道,举起一瓶美丽的银色纸包裹的紫水晶玻璃瓶。
“哦,谢谢。”凯丽答道,伸出手腕。
“撒马尔罕”,她心里想道,深深陶醉于这种迷人的香味中。她记起了澳大利亚的一所小房子,这件事她好多年没想起过了。她几乎可以清晰地记起莎伦大声朗读马可波罗沿着丝绸之路到东方历险时莎伦的声音,对她们姐妹而言,撒马尔罕代表着所有游历,魔力和逃避的神秘魅力。有那么奇怪的一会儿,她几乎可以听到风的呼呼声,里面夹杂着尘土的味道,感到撒马尔罕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听到那女人说道:“半盎司六十美元——这是最小型的包装。”
“我要买一瓶。”凯丽说道,伸手把包里打算买日用百货的钱拿出了大部分。
她来到外面的大街上,街对面就是F·A·O查沃兹玩具店。普拉扎电影院前的马匹和马车吸引了林顿。凯丽很高兴林顿没有注意到玩具店。
“马!”他喊道,激动地伸出手。
“对。”她说道,在他额前匆匆吻了一下。因为没有时间象许诺的那样给他买玩具车而感到内疚。
“让该死的公共汽车见鬼去吧,”她对自己说道,由于疯狂的购物而欣喜异常。她已经花了很多钱,没有必要再在乎这点钱了。
“出租车!”她向一辆黄色轿车喊道,然后她用魔术师般的神奇速度将林顿,婴儿车和衣物放到车后座,自己瘫坐在小林顿身旁。
“七十七街东二百五十号”,她说道,长长地松了口气。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把自己从凯丽·本·布恩,一个疲惫不堪的母亲变成一个前途似锦的商业银行家的优雅时髦的年轻妻子。
六点半时,他们在自家公寓的大厅里等待出租车。马克正在不停地摆弄他的黑色领结,凯丽把他的手推开,自己为他整理好。然后转过身在镜子里最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感到非常满足。下午的大购物实在是一笔很明智的投资。
“你有些激动。凯丽·马克说道,继续他们在电梯中便开始的谈话。“我在银行里呆的时间并不长,他们不会把我派往伦敦的。”
“马克,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在生活中你得自己往前冲呢?你上个月就告诉过我或许有机会得到这份工作的,为什么现在还懦弱,不自信起来了呢?”她不耐烦地说道。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事。你得向我发誓说你不会和汉伯瑞先生谈论这件事。”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傻瓜吗?我可不是个爱出风头或喜欢谈论商务的女人,但我也不会让一个机会白白溜走。我过够了现在的这种日子,天天节衣缩食过日子,我觉得伦敦就象树上的金苹果。”
“过够了?你以为我就没有过够吗?”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搬到长岛去住,而不是把我每月工资的一半用来专付那两间房的房租,我们可以省下许多钱买其它的东西——比如说衣服之类。”
她气愤地瞟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好的住址就象存在银行中的钱一样,象这种场合中的衣服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住在长岛,等我们到这儿时早就蓬头垢面,汗流夹背了。但现在我们却可以镇定,从容地赴宴。”
“亲爱的,”他们在出租车向前快速行驶时,他温柔地说道。“请耐心一些。我们总有一天会有你想要的一切的。”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两年半以来你的生活有多辛苦。”
“马克,你好象忘记了你是本·布恩家族中的一员了,并且我们有权力拥有一切。”
凯丽不禁想起她在布莱玛大学毕业之前,她与马克在百慕大举行的简单婚礼,那天雨下个不停,并且每天她都得忍受早晨恶心的呕吐。这场婚礼并没象她期待的那样预示着新的世界的开始。相反地,那似乎是苦难生活的开始,这种生活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结束的迹象。
好象命运特意有所预谋来剥夺她与马克结婚的胜利。尽管他们向麦多牧场宣布过他们的婚礼,马克·本·布恩夫妇并没有收到亲戚家寄来的任何恭喜信件,也没有水晶柄水罐和银质烛台。做为一名本·布恩家族的成员,他们没有大堆的鲜花和香槟酒的热闹场面,也没有凯丽梦想中欧洲去的蜜月旅行。
回到纽约之后,他们便在一套极小的公寓中开始了他们的婚后生活。马克的薪水根本不足以供养全家,支付其他一切费用。凯丽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是怎样度过怀孕期间第一个酷热难挨的夏季的。小林顿还是婴儿时。那几个月的日子简直象地狱一般难熬,她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离,她唯一的希望就在将来,希望林顿·本·布恩有一天会善心大发,提供给她与马克所应当也有权享受的一切但至今已将近两年时间了,每次她寄出的信与照片全部都原封未动地寄了回来。小林顿象他父亲,而林顿·本·布恩却并不知道小林顿是他的亲生骨肉。凯丽决心一定要找到一个方法,打开林顿·本·布恩在他自己与他儿子之间筑起的厚障壁。
他们走进皮埃尔酒店,使凯丽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忧伤。她挽住马克的胳膊,两年来第一次有机会穿着这样美丽昂贵的衣服出入这种高雅场合,不由得欢欣鼓舞,容光焕发。他们走向温德姆和汉伯瑞的作用招待客人用的房间,凯丽用手捏了捏他的手臂,以缓和他的紧张情绪。凯丽抬起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他们走进明亮的房间时她没有一点局促不安的举止。当客人们开始从托盘中自拿酒杯时,凯丽高兴地将自己与屋里的其他女人做了。一番比较,欣慰地感到自己有绝对的理由为自己的外表而自豪。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认出那些乘火车匆匆赶来的妻子,有些很可能奔波了一整天到这儿的。
马克和他的一位同事聊天时,凯丽走到一个离经理级核心人物不远的一个显眼的位置上,在这儿,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马克的老板——路德森·沃克,大名鼎鼎的亨利·汉伯瑞,还有伦敦分部的经理特沃·霍治。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和汉伯瑞夫人搭上了话。
银灰色头发。穿着时髦的汉伯瑞夫人眼中赞许的神情告诉凯丽,汉伯瑞夫人对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印象。
“亲爱的汉伯瑞。”她说道,立即在她们两人之间制造了一种非常捻熟的气氛。
几个月之前,凯丽就打听到一个消息,汉伯瑞夫人非常喜欢骑马。凯丽很有技巧地把话题到转到本·布恩的马厩上,并且谦逊地简单提到她自己曾取得过障碍赛马的冠军。
“本·布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是林顿儿子的妻子?难怪你如此博学多才。亨利——”她对她的丈夫喊道,然后又凑到凯丽身边低声说道:“咱们去把那伙人打散。亨利,我竟不知道凯丽是林顿·本·布恩的儿媳。你记得他的,我们去年曾在棕榈树海滩俱乐部碰见过他。”
“这么说你是马克的妻子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把你藏在家里啦!”汉伯瑞亲切的说道,握住她的手。“我们相遇的正是时候,年轻的女士。”他机敏的目光很快打量了她一番。
“想想看,我竟一点都不知道马克是本·布恩家族的一员。”汉伯瑞夫人说道。
汉伯瑞把凯丽介绍给特沃·霍治及他的妻子时,凯丽知道她等待的时机来到了,自从马克提起那个在伦敦的职位起,凯丽就一直在外努力掌握英国在交际政治生活的各个方面。她真是幸运,碰巧向霍治提到考威克,这时霍治不知怎地忽然滔滔不绝地讲起游艇来,凯丽聚精会神地倾听。她的目光与马克的目光相遇时,她不易被别人察觉地向他笑了笑。
“霍治先生——你介意我把我丈夫叫过来吗?他会非常喜欢听你讲这些的。”霍治兴致勃勃地讲到“海军杯”比赛的破浪表演时,凯丽有礼貌地插入问道。
等马克与霍治融洽地进入谈话气氛时,她推说要去洗手间而抽身离去。一切都进行得比她所预料的顺利得多,为此感到得意非凡。
凯丽来到走廊里,不远处伽伦特公司正在为“撒马尔罕”举行记者招待会。这种巧合激起她的好奇心,凯丽决定上前去看一看。她想到,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她买的那瓶“撒马尔罕”香水给她今晚带来了好运呢。就好象把仅有的几美元押到一匹马上,希望它能赢。
几百个极富吸引力的人站在豪华的方形舞厅内,凯丽一眼便看出这里的豪华盛况远胜于她与马克参加的那个,她欣喜地看了一会儿后,便认出几个极有名气,经常在报纸上看到照片的人。这个晚会可谓人才济济,头头脑脑的人物来了一大堆。这对凯丽太具有诱惑力,她一秒钟也不想错过,她自己拿了一杯香槟,暗暗为自己今晚的胜利干杯,她身边的谈话使她立生敬畏之情。布鲁克施系德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凯丽心想,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笑起来这么可爱。突然,一个有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的美人吸引了凯丽的注意力,美得叫人吃惊的面庞,一身穿有银丝的长裙。那是莎伦——离她只有几英尺远,她的周围站了一摄人,好象在认真倾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样的见面是凯丽做梦也想不到的。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凯丽一动不动,周身的血液好象凝固了一般。她把那个女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那的的确确是莎伦,她那把听众都迷住的声音更使凯丽确定了莎伦的身份,凯丽的目光难以置信地移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上,精力充沛,非常的吸引力,一望便知是个拉丁语系国家的人。凯丽立即便猜到他一定是阿米杜,他本人比照片还要英俊潇洒。凯丽看着他,心中涌起极强烈的厌恶情绪,他穿得太时髦,肤色被太阳晒得太健康、太精力充沛了。如果莎伦没有遇到这个人,莎伦的全部生活一定会截然不同。而她,凯丽,也会为之不同。想到这里,一股阴暗的,化了脓似的愤怒在心中膨胀开来,显而易见,莎伦是被他的财富和魅力诱惑住了。
他们两人在这里干什么?怎么看上去他们俩是别人注意的焦点似的?凯丽奇怪地想到。突然一个摄影师抛给莎伦一瓶香水。摄影师闪光灯一亮之后,有人提出一个问题,使莎伦的脸上绽开热情的笑容,这一切把凯丽搞糊涂了。她挤到一张铺有银色台布的桌子前,上面摆满了设计新颖,精美的广告小册子,宣布“撒马尔罕”正式投入生产,并附有大量莎伦在哥达拉实验室及和撒马尔罕的发明者马索尔·伽伦特在一起的照片。一篇油腔滑调的文章详细介绍了前高级名模莎伦·范林如何转为管理一家国际化公司的,并说明这家公司生产的香水一定会摄住当代人的灵魂。
“她真是美极了。”掌声停息后凯丽听到身边的人说道。“这么样和宁静,从外表上真看不出她肩上挑的重担。”一个修过眉的极瘦弱的年轻人说道。
“如果你有本格拉的几百万美元在背后支撑着你,你也会象她一样镇定从容的。”他的同伴简洁地说道,长着满脸胡子,穿着一身使人震惊的粉红色衬衫。
凯丽笨拙地打翻了桌上的酒杯,她转身离开人群,只觉得心中异常憋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奔出舞厅,觉得自己的全部生活一下子垮了。她从一个渺小的位置向上看,她多年未见的姐姐巨人般地屹立在她面前。那里聚集着社会的精英,而莎伦则是象一颗夺目的星星在其中发出灿烂的光芒,再没有比他们热烈的掌声和羡慕更说明他们对莎伦的推崇了。莎伦处在一个无法更高一步的令人眩目的顶峰。在凯丽费尽心机叫汉伯瑞和霍治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时,莎伦却象往常一样,早已翱翔在彩虹之上了,这种讽刺性的对比更使凯丽难过异常。
凯丽就象被第五大街上的出租汽车严重撞伤了似的,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到洗手间,挣扎着使自己镇定下来,她还得参加马克那边的公司晚会呢。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木然地拿出口红,涂到嘴上,她迅速合上手提包,走出洗手间,匆匆经过举行撒写尔罕招待会的房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好象突然身边掠过一阵北极吹来的寒风一样。
她出什么毛病了?莎伦又怎么回事?自从她们在古洼拉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之后,她们俩的生活道路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悬殊?她怎么没有一点走向莎伦或和她相认的念头呢?这可真是难以理解,凯丽麻木地想到,她唯一想要的事实就是今生今世永远不要再想起莎伦这个名字。
她重新来到晚会上,马克立即走到她身边。
“亲爱的,我一直在找你,”他焦急地说道,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啦?怎么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只是有点累了,”她说道,“刚才有点兴奋。”
“让我告诉你刚才的事。汉伯瑞夫妇邀请我们星期天到公园路他们家里去吃午饭,你认为怎么样?只有我们俩,霍治夫妇和另外几个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亲爱的。我真为你感到骄傲。”他低声说道,“汉伯瑞先生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你真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然后就开始谈论伦敦。我知道这件事定下来了,我可以感觉到。”
他们离开饭店时,凯丽冲动地在接纳台前停了下来,询问莎伦是不是住在这里,当确知她是住在这里时,凯丽一下子转过身,走向正在门口等她的马克。也不知道自己问这点毫无意义的消息有什么用。
“刚才只是看一下贝蒂和她母亲是否要来这儿。她们通常九月末来的。”她匆匆对丈夫解释道。
他们走出皮埃尔饭店,走到车辆繁多的街道上,凯丽注意到不远处那几个衣着华丽入时的女人就是刚才在撒马尔罕庆祝会上的几位。到公园路汉伯瑞家吃饭的邀请同莎伦的国际性成功所发出的绚丽光芒一比,简直毫无值得夸耀之处。
十一点钟时,皮埃尔饭店的舞厅里就剩下莎伦和阿米杜了。他们刚刚与应邀而来的客人及伽伦特的代理人道过晚安。
“我想舞会结束了。”莎伦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脸上不无得意之色。侍者走进来收拾凌乱的场地,她在郁金香与紫丁香旁边的镜子里照了一下。
“累了吧,莎伦?”阿米杜问道。
“精疲力尽,”她承认道,闭上了眼睛。过去二十四个小时的情景飞快地涌入脑际,紧接着便是在美国十五个城市中的小站巡回演出,每到一处都排满了记者招待会,电视,收音机采访。几百个地名、人名、面孔、印象争抢头脑中的记忆空间;当她回答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时,每句话都必须显得机敏、练达。“你睡觉前喷撒马尔罕吗?”“你认为马可波罗是从东方把香水带给他的情妇的吗?”“东方的许诺这句话对现代女性意味着什么?……”
“到我房间里看看约妮卡桑表演的录相带吧”,她提议道,“否则你最近这段时间便看不成了,我要回巴黎去了。”
他犹豫着。“你真的不累吗?”
“我太激动了,根本睡不着。来吧。”
“好吧,”他说道,“我就去坐一会儿,然后我叫辆出租车回我的饭店。”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她想道。尽管皮埃尔饭店是他在纽约最喜欢的一家,但现在她住在这里了。他就到另一家饭店去住,她不希望他们俩的名字没有必要地多次一起出现在刊物上,不过她一直没有说过。但阿米杜不用她说便知道,她正努力在一个严正的公司建立起信誉时,如果别人知道她只是一个百万富翁送给她的代价高昂的玩物,这样的流言蜚语对她的形象是极为不利的。阿米杜的生活一向在那些爱揭人隐私的低级报纸的观察注意之下,他仍旧和一些有吸引力的女人时常在公开场合亮相。莎伦突然发现她自己在又一个新的范围被人议论纷纷。她具备一切那些报纸津津乐道的因素——美丽。私人生活比较神秘,比较为人所鲜知,和一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有商业上的联系。她最担心的是如果帕瑞特的不合法身份被暴露出来,这会不会对帕瑞特的将来有影响,尽管这种事情不再象以前那样强烈地被人攻击了,莎伦担心新闻界会对谁是他父亲的问题追查个没完没了。在阿米杜被人所熟知的欧洲大陆,已经有几篇关于这个问题的可怕报导了。
他们来到莎伦的豪华套房,她打电话要来炒鸡蛋和烟熏鲑鱼,一起看着录相带哈哈大笑。她踢掉鞋子,蜷缩在椅子中,阿米杜脱下夹克,解下领带,象在自己家中一样随便自然。
“我知道你准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他责备地对她说道。
“是没有——我到俄式茶座接受《妇女每日穿戴》杂志的记者采访,但由于我一直在不停地说话,还没等我吃完甜点他们就给撤走了,”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饮料。在过去的几个疯狂的星期里,她一直马不停蹄地为美国的销售活动做准备,现在终于一切就绪了。好象一场狂欢节之后,就剩他们两人在烛光下凝视着对方。
“你高兴吗,莎伦?”
“当然。谁会不高兴呢?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了。这一切都应当感谢你。”
“公平地讲,你已经成功地做到了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我为此对你既赞赏又尊敬。”
“你知道吗,我直到最近才明白成功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并不象一本书,只有开始,过程,然后便是结束,而是一座山,一座你正在攀登的山。而爬上去之后,却发现原来还有更高的山。我发现我极爱攀登这种山。”
“那么告诉我,现在你准备爬什么样的一座山?”
“花式骑士,那是我的一个目标。”
“你是在下定决心要在男人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来了,是吗?”
“是的。马索尔和我已经等不及了。他看到销售数字以后激动万分——想想看,仅布鲁威塞一个地方,在一个星期之内便售出三千多瓶撒马尔罕,西海岸象麦格琳等处的销售数字也与此相距不远。我们已经决定扩大生产。”
“我认为这个决定很明智。顺便说一下,我那天忽然想起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们正准备把沃克鲁于四月份带往英格兰。伽伦特公司可以为某场比赛赞助奖杯。我们可以用你们公司的颜色标志支起一个大帐蓬,我认为这种与马术的联合会进一步扩大的销售市场,并且这也是一次极好的广告宣传机会。”
“这主意大妙了。”她又犹豫地说道:“不过我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当然够。我来保证这一点。你看,你不在叫我爬山吗?”他笑着说道。
“太棒了——我真高兴。”她的疑虑消失了,热情地喊道。她因为桑的缘故,一直尽力避免卷入英格兰的促销活动,但她知道她无法这样一直躲避下去。不管怎样,她想着,她和桑明年春天可以有机会在一起了。这两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父亲的死使桑第一次有机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远,并且她自己的商务现在也已经逐步稳定下来。
“莎伦——我想我该走了。”阿米杜突然说道,站起身去拿外套。
“这么早?别走,再呆一会儿吧。”
“不,你累了,而且明天一大早我还有个会议。”
她没说什么,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并且掺杂着嫉妒的味道。他们这几年来一直是这种优雅的友谊关系,有这种感情是不应该的,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本希望今晚能和他轻松愉快地在一起。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她有几百件事要慢慢说给他听,她突然想起在今晚新闻发布会上,他曾和一个葡萄牙女雕刻师聊得津津有味。那个女雕刻师头发乌亮的,有一种使人沉醉的美,身体曲线丰满诱人,即使莎伦见了也不禁为之一动,莎伦肯定阿米杜一定无法抵制那个女人的魅力并且也非常乐意在他的收集品中再加入这样一个独具特色的珠宝。莎伦太了解阿米杜又一桩风流韵事开始时他的那些有吸引力的举止了,从他仰头大笑的姿势到他听到心爱的人谈话时那种聚精会神的神情,莎伦闭着眼睛也能—一描述出来,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她的夜晚,阿米杜竟然说走就走,这使她不合情理地感到受了伤害。她把他送到门口,很有礼貌地互相吻了一下,她无法使自己的声音中不流露出冷漠的语气。
“晚安,莎伦。”他说道,用于指尖轻轻抹了抹她的下颏。
“晚安。”她低声说道。
阿米杜走后,她烦躁不安地走向窗口,俯瞰中央公园的夜景,觉得自己的胜利被人夺走了一般。她疲倦地回想起接待会上的热情的欢呼声,成千副她再也不会见到的面孔,闪光灯的啪啦声,那种荒唐而使人陶醉地觉得自己是宇宙的中心的幸福感。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她一件件地慢慢地脱去衣服,走向浴室。她在镜中审视着自己裸露的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在过去的两年里阿米杜曾多次看透她的心思。他从未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她,而仅仅是对她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充满情欲的目光做出反应。自从那次圣诞节在别墅之后,他们已经做爱多次了。每次都是没有料到的时候发生的。有两次是在“克里斯玛”号快艇上,一次在阿米杜弗特路的公寓里,另一次又发生在别墅。每次在她看来都是一个例外,而今天本来应该也有一次例外的。
洗过澡后,莎伦花了一点时间匆匆写下今天的几件事,然后看了一眼明天的日程安排,上面用铅笔写了个注释:明天给凯丽打电话。这个星期一开始她便给杰克打过电话,几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互相联络过。当她问起凯丽的近况时,杰克的回答非常冷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使莎伦再也问不去了。杰克说他不知道凯丽如今在哪儿,不过他听说她现在有了一个孩子。莎伦挂上电话,决定和布莱玛大学联系一下,认为可能从那儿得到妹妹的住址。她回到巴黎后,要给凯丽送一件婴儿礼物。是她们两个人和解的时候了。
莎伦钻进柔软的毛巾被中,盯着紧闭的窗帘,然后心烦意乱的转过身。她现在住在世界上最好的一家饭店的豪华套房里,在一个已与她的王国合并在一起的城市里,但她仍旧感到一种空虚。她责骂自己,怎么象个在生日晚会上被宠坏的女孩子,一个除了她最想要的已拥有了一切其它礼物的女孩子。
黑暗中,她看到桑送给她的那一束玫瑰花,里面夹着张纸条:
你说,每天清晨带来一千朵玫瑰;
是的,但昨天的玫瑰何处归?
这个带来玫瑰的第一个夏季
带来了你,我心灵的安慰。
爱你的,
桑
她知道,桑在用这种浪漫的方式告诉她,当夏天来临时,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自从塞伦的那个春季到现在,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情啊,然而在表面上又似乎没发生什么事。一年又过去了,他们两个象虔诚的香客一样又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在他们的爱情圣地,位于塞伦的那所房子里度过的那一段时光是如此充满激情。如此热烈,以至他们分手时时常回想起它。法国的那所房子已经变成了鸟巢,他们便是满世界道游的两只鹰。
莎伦一直把全付精力投入撒马尔罕的计划中,因此没有心思来疑神疑鬼。桑一直很忠诚地打来电话,他的声音触动了她的心弦。他从未忘记过她的生日,从未忘记对她的哪怕是最微小的成功表示祝贺,当时只凭一时的激情做下的事,如今已经逐步发展成和任何婚姻一样持久的两人心灵的结合。回首往事,莎伦意识到琼·奎尔是正确的。如果当初桑果真离开了罗斯玛丽,他们的关系随着激情的结束便也随之结束了。现在他们分别证明了自己,他们未来的生活道路还很长久,她和桑及帕瑞特将共同幸福地生活地一起,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无论是罗斯玛丽的金钱百般阻挠,还是莎伦渐已重新萌生的对阿米杜的喜爱。
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一阵电话铃声又把她吵醒了。
“喂?”她睡意朦胧地说道,手摸索着电灯开关。刚一点多。
没有回答。“喂,是谁呀?”仍旧没有回答,她又听了一会儿,然后挂上了,隐隐约约听到那边语筒里有婴儿的声音。
她现在睡意全无了,突然想起有件事得问一下阿米杜,很急,不能再等了。他可能现在刚上床。他所在旅馆的接线员把电话接进阿米杜的房间,她等了好长时间,没有接,意识到自己关于那个女雕刻家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她熄灭电灯,睁着眼躺在床上,无法入睡,电话铃又响了,她小心地拿起听筒。
“莎伦?”
“桑!”喊道。“是你刚才给我打的电话吗?”
“不是。怎么啦?”
“哦,没什么。一定是别人拨错号码了。”
“告诉我,亲爱的,今晚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我一直在想你。”
“非常成功。”她说道,向他大概描述了一下。“谢谢你给我寄来的美丽的玫瑰花,还有那首诗。你真是那么想的吗?”
“是的,亲爱的,那首诗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并且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哦,桑——”她说不下去了。对着话筒哽咽不已,她以前从未这样过,但是突然之间,心头百感交集。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怎么啦,莎伦?别哭了。”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儿——抱着我,今晚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但我感到很空虚。”
“莎伦,我的那个坚强的女孩上哪儿去啦?”他哄道,”你使我感到这么束手无策,尽管我在尽力使我们俩尽快在一起,这你是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有些累了,桑。这一段时期以来,我一直不停地奔波忙碌,精神总是处于紧张状态。”
“你需要度度假,好好休息一段。在圣诞节之前,我们能挤出一个周末聚一聚吗?”
“我们可以努力试一下,但我们去哪儿呢?”
“耶格兰达怎么样?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那儿的。”
他们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你真傻。哦,桑,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下来。
“相信我,我们正在距离我们的目标越来越近。我不想再多说了,但我向你发誓,时间不会太长了,亲爱的,这就是那首诗的意思。我爱你。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星期二打电话给我,巴黎。晚安,亲爱的。”
二、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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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我的宝贝,上来。”凯丽对小林顿说道,小林顿费力地慢慢爬上普拉扎儿饭店的前阶。他们来到大厅里,凯丽打开折叠式婴儿车,然后解开林顿的新夹克,颜色与他蓝蓝的眼睛搭配很得当。她这个星期给他新买了全部衣服,新的胶底运动鞋,新的灯芯绒裤子。她抚了抚他金黄色的头发,推着他走过棕桐厅,人们正在那儿喝下午茶。作为汉伯瑞与温德姆刚提升的合伙人的妻子,凯丽风度十足地走向接待处,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秋季呢套装,系一条浅灰色开司米披巾,这身打扮非常符合英国人的审美观点。她的头发梳向脑后,用一支玳瑁壳的梳子拢住。挎在肩上的大而时髦的皮包中装有许多一次性尿布,婴儿饼干及玩具。林顿·本·布恩要在鸡尾酒结束后才会到这儿来拿房间钥匙,在这之前她得等待很长时间。
九月末马克飞往伦敦,留下凯丽收拾打点好这里的一切。他一走,凯丽立即打电话到纽约的普拉扎饭店和波士顿的里兹饭店,查明什么时候林顿·本·布恩会来。如果需要的话,她甚至不惜跑到麦多牧场去包围住他。这是她争取她所渴望的东西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否则,下一个机会将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她可以不想让几千海哩的宽阔海洋把他们与本·布恩家族的几百万美元分离开。尤其是现在卡特已经结了婚并且即将生下一个孙子。
凯丽到询问台问了一下,发现林顿·本·布恩不在房间内。对这一点,她早有所料。她挑了一张可以看到接纳台前部的椅子坐下。
她并没有等多长时间,不到半个小时,林顿跨着他特有的步伐从侧门走了进来,直奔接纳台。凯丽看到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很显然刚开完会回来。
“林顿,亲爱的。”她在他要钥匙时喊道。
他转过身,看到凯丽,脸上登时现出吃惊的神情。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到你房间里喝杯茶?哦,非常乐意,请帮我抱一下小林顿好吗?”她说道,把孩子塞进他怀里。他们之间象极了,简直有些滑稽。这个可爱的,胖墩墩的男孩是他父亲的缩版。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林顿口袋里的手绢。
“是的,这就是你的祖父。”凯丽逗他道,“等一会儿,我折叠好婴儿车。”她对林顿·本·布恩说道,甜甜地一笑。
林顿象一只被缚住了的公牛。笨拙地抱着婴儿。她走向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林顿一直一语不发。
“好,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气愤地说道。
“请不要当着小林顿的面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凯丽甜甜地说。道。
“不要和我斗嘴,你这个小母狗。”
“我们私下讨论一下不更好吗?”
他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把小林顿放进椅子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希望你现在就从这里给我出去。”
“你没有回复我的信件,也不看一眼我寄给你的林顿的照片。’凯丽转过身面对着他。心中毫无畏惧,只有一个执着的念头,那就是把他们俩的身份摆平。
“我对你、马克与你的这个儿子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想我很久之前就把这一点表示得非常清楚了。我不知道你发疯似地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我别无选择,只能叫你滚出去。”
她若有所思地踱向壁炉。“你可能不知道马克新近刚受到提升,调到汉德姆和汉伯瑞在伦敦的支行去了。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到那儿了。我两个星期后便去与他会合。”
“喂,这是个好消息。这对于我可真是一个大解脱。”
“事实上,这并不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来这的真正原因,是我认为在你的儿子去伦敦之前,你会非常乐意与他见一面的。”
林顿听了这个消息后,脸上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唯一的反映是眯起了双眼。她沉静地继续说道:
“每个人都以为小林顿是早产,但没有任何一个早产的婴儿会重达11英镑六盎司。小林顿是十一月底足月后生产出来的。距离上次二月份我在波士顿里兹饭店遇见你时,怀孕时间恰好为九个月。”
他发出讥讽的微笑。“你是有些特色,凯丽,但你知道吗,你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聪明。我怎么会相信你的小诡计。这一切编造起来非常方便,是不是?我可知道你对金钱怎样着迷。”
凯丽仔细地观察他,知道她这一爆炸性消息已经把他那里坚不可摧的外表打出了一条裂缝。他眼皮的跳动,在他开口之前的停顿使她确知自己的话击中目标了,她迅速利用这一点进一步展开攻势。
“你自己看看他吧。”她说道,抱起婴儿。她的声音很温柔,有些请求的味道。林顿一动不动,背朝着凯丽,盯着窗下中央公园内飘落的树叶。“如果你仍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波士顿的辛德·伯姆大夫。他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看看他--看看他这双蓝色的眼睛。这是你的眼睛,林顿。看看他的头发,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是你的翻版。”她说道,手疼爱地抚摸婴儿的头发。她的沉稳使小林顿在她的胳膊里呆着很舒适。
“我和你睡觉期间,从未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过,包括马克。一直到我们结婚,在这之前我一直没叫他碰过我--而且结婚之前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你或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做人工流产手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头脑中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但我现在知道了。我想要你的孩子,林顿。但我从未幻想在你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之地。哦,不,我只是你的一名业余妓女。当你厌倦我时就会把我一脚踢开的。你当然会为我的流产付钱的。你已经这样的做过一次了。我之所以与马克结婚是因为我要让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有个合法的父亲。我知道马克爱我。我对他也是个好妻子。林顿。他现在之所以能去伦敦,是因为我努力争取来的,是因为我把他向前推了一步。我不是到这儿来敲诈你的。无论你说什么,今天的这场谈话永远只有你我知道。因为那样会有一天伤害到小林顿,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我到这儿是想让你的儿子能够继承那些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又是一家人了。想想吧--你曾经失去过一个你所爱的儿子。那并不是你的过错,但如果这次你再失去这个儿子,你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责怪你自己啦。”
林顿背朝着她站了很久,没有流露出任何被她的滔然大论打动的迹象。
凯丽顺从地,一声不响地收拾起手提包,折叠婴儿车,抱起小林顿。心里想起她在麦多牧场图书室收拾起桌上的一沓沓的美元时的情景。但这次她不会狼狈而逃了。如果有人这样做的话,这回该轮到林顿了。
“现在拜拜吗?”小林顿说道,“拜拜。”他说道,伸出小手摇晃着。
凯丽握着他的小手,走向门口。她拧动门把手时,林顿用一种几乎无法听到的声音说道:
“凯丽--不要走。等一会儿。”
凯丽离开普拉饭店,精疲力尽,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放下小林顿,换了一身衣服,非常高兴自己这星期有远见地雇了一个保姆。她与林顿一起吃了晚饭,谈论了一切事情,除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小林顿和他们自己。他们之间沉默下来。目光碰到一起。他握住她的手。
“到我房间里去喝点开胃酒吗?”
他的触摸和话语在她的心头激起熟悉的情感,内心一颤,他把她的手握住,就这一个简单的姿势又使他们回到过去。
事情仍旧是一样的吗?她问自己,靠在开往饭店的出租车椅背上,听着林顿说话时深沉的嗓音。两年半以来,她一直生活在一片情欲的荒漠里,对马克的做爱无动于衷;现在,林顿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轻轻抚摸着。情欲在她心中奔涌而起。
他在身后关上他饭店间的门,便紧紧地贪婪地抱住她,亲吻她,恨不能把她一口吞下去。他急切解开她长裙的拉链,把她抱到床上。她躺在床上,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眼睛散发出诱人的光芒。白色床单的映衬下,她身体的曲线更富有诱惑力,她的头发象团火。他的目光探索着她身体的每一处,使她心中涌起更急切的愿望。
“林顿--哦。林顿。”他扑到她怀抱中时她喊道。他们两人的激情似乎要把他们撕裂开来,好象久旱的土地突然喜降大雨。复活的种子在充满激情的拥抱中迅速萌发,四季轮回,周而复始。
他们各自躺在各自的怀抱中,精疲力尽。凯丽在林顿的目光中看到了休战的表示。他若有所思地点燃一只香烟,她知道他正在考虑孩子。第一次他们两人是平等的了。他们两人是同一树林中伐出的木头,这种奇怪的精神的平等把他们俩连结在一起。
“林顿长大后,我希望他在夏季时到麦多牧场来。我希望他在马上长大。在英格兰他应有一匹小马。”
“有什么比孙子尽可能地与爷爷呆在一起更自然的呢?”她说道,手指抚摸着他的下额。
“我会使你与马克在英格兰稳当地立住脚,我不知道他挣多少钱,但我会保证你们有足够的钱来过一种舒适的生活。伦敦社会好象一个坚硬的外壳,并不容易打进去,但如果你有正确的联系途径,你立即就会被接受。他们喜欢美国人。我在英格兰有一大堆朋友--威斯特家、巴克家、桑斯特家。他们都是养马并参加马术比赛的人。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她可以提供一切有必要的介绍。我这个星期就给她打电话并叫她在你们一到达英格兰,就立即为你与马克准备一个晚会。这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端的。
“谢谢,林顿。这听起来太好了。”凯丽象一只小猫咪似地亲热地躺在他怀里,非常满足。象在自己家中一样自由自在。她的每一个梦想都得以实现了。
“还有一件事,”他停了一会,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想为了‘雨魂’,给你另作补偿”。这句话使她感到惊讶万分。这么多年以后,“雨魂”这个名字仍对她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林顿提到这个曾使他们的生活为之改变的事情,使凯丽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的胜利感。
“我希望你能有一匹你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猎马。你一到那儿就可以开始物色。我会使你和新泽西的一些人联系上的。他们可以在这方面给你提供帮助。我会为这匹马付钱,并支付它的其他一切开支。”
“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她低声说道。
“真的吗?”他说道,用手捧起她的下额,逗弄着她的嘴唇。
“还有一件事,”凯丽用手搂住他的脖子时林顿说道:“明天第一件事就是要带你去‘蒂弗妮’,我想给我儿子的母亲买件离别的礼物。”
她已经很陶醉满足了。但仍有心机地说道:
“我更想要一封写给阿特雷猎狐队负责人的介绍信。”
他笑了。“为什么不两者都要呢?”
凯丽把包裹放在门阶上,自己走进屋子里,心里想着得叫欧布端夫人把铜制门把手擦得再亮些。直到能映出人像为止。她走进大厅,里面散发着温室里种植的鲜花的芳香,并掺有一股蜂蜡的味道,更增添了家的气息。她和小林顿一从纽约抵达伦敦,马克便带她来到这幢四层楼的白色房子里,那种兴奋与满足至今仍留在心中。
“我回来了,蒂桑。”她喊道,“有人给我留什么儿话吗?”
“是的,”她说道,“本·布恩先生打电话来叫你从洗衣工那把他的晚礼服拿来。”
“我已经拿回来了。”她说道,把她买的东西放进厨房。然后走进宽敞的画室,她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品味来布置装饰这间房间了。全部是国王路买来的古董:一张维多利亚时期的蔷薇木缝纫桌,一个爱德华时期的书柜。在一张桌子上有一叠雅致昂贵的织物样品。她随手拿起来,又思考起到该要哪一家的织物来做桌布与窗帘,纽约的那套公寓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带来,这是一套摄政时期的建筑,凯丽希望每一处都做到近乎完美,从门房托盘中水晶制的盛洒瓶、印有浮雕花纹的信纸到印刷商昨天刚送来的精致的拜访卡片。她从抽屉中拿出这些卡片,禁不住再看一遍:“马克·本·布思夫人,马克汉广场57号,伦敦S.W.3。”她非常喜欢那简单的地址及名称所代表的更大意义。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这些字母,想起达到这些她花费了多长时间的心血啊!此时此刻,她心满意足,再想不出自己还想要什么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在小林顿醒来之前她还有半小时的时间,她坐在窗前的桌子边,望着外面美丽的花园。然后给室内装饰商打了个电话、进一步证实她在圣诞节之前举行的鸡尾酒会上所需的沙发能否按时送来。一个星期之前,在一次美国大使馆的招待会上,有人给凯丽推荐了一个酒席承办人,现在她给她打电话。她匆匆地为晚装聚会写了封信表示感谢,然后打开记事本。在一大堆邀请柬之中,今晚大使的晚会是最重要的。琼·奎尔夫人将为她与马克开一场晚宴聚会。这标志着他们已进入了英国社会的核心,所有这一切都取决于林顿的一个电话。自从他们和解后,在林顿所给的慷慨的礼物中,这一小小的举动将给他们的一生带来极大的影响,相比之下,林顿支付他们在一所时髦豪华的房子里的一切费用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再多的钱也买不来“本·布恩”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名望及人们的尊重。
凯丽坐进一张椅子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王国。她拿起一张报纸,翻到“洁尼佛日志”版,上面满是招待会与舞会的照片。并列有一串长长的日期;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与马克可能也会被邀请到象照片上这样的婚礼的。带着圣·詹姆斯宫殿的请柬,王后及王后的母亲也将参加。
她来到英格兰后,就象一个遭到驱逐的人回到家里。她想起在澳大利亚度过的童年时光,在那个时候,英国的一切都被认为是优雅的。尽管她与马克到达英国还不到一个月,但美国已经变成一个非常遥远的回忆了。她喜爱伦敦的一切,从两层的公共汽车到友善的邮递员,从围着兰条围裙的肉商到可爱的草帽。“麦佛尔”的那些窄窄的街道所代表的金钱、权力和地位深深地把她迷住了,还有威斯敏斯特的宏伟和白金汉宫的梦一般的建筑。她非常喜欢查尔丝和骑士桥拐角处的那些商店,里面各种奢侈品应有尽有,人造花束,花押字亚麻布以至新鲜的行鸟蛋。林顿慷慨的津贴再加上马克的工资及分工使凯丽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用为钱而发愁。事实上,她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道,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用愁。她翻过一页杂志,看到整个版面的为“撒马尔罕”所做的广告,苍白的夜空下,一个粉红色的穹形标志,并写着“撒马尔罕--实现你的梦想,神话般的许诺”。凯丽合上杂志,但仍然想起了莎伦那晚在皮埃尔的风采。现在,他们俩之间只隔着一个英吉利海峡,她们从未离得这样近过。凯丽在皮埃尔饭店的晚会之后,曾在半夜给莎伦打过电话,唯一的目的便是听一听莎伦的声音,从此之后她将把莎伦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抹去。这是一个有标志性的行动,从此之后她将永远脱离莎伦的控制。自从那晚之后,命运之神一直对凯丽是微笑的。她已得到这么多财富,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现在她是一颗迅速升起的新星。
她又拿起一本关于马匹的杂志。翻阅即将到来的售马活动,幻想着自己即将买到的最好的纯种马的样子。她已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寻求一匹上等好马。
“什么也不要做,亲爱的。”她对自己说道,“直到赴完大使馆招待会再说,在那里,一定可以遇见一大堆赛马友爱会的忠实成员。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地向你提出一些建议的。”
那晚,马克正在镜前笨手笨脚地打领带。凯丽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在“蒂弗妮”买来的天鹅绒盒子,里面有一对钻石耳环,并有祖母绿耳坠。想起林顿那天帮她挑选时装时说它和她们的眼睛的颜色正相配。她把头发甩到后面戴好后,往后退了退,仔细打量它与那件黑色礼服配在一起的优美效果。马克从后面走过来,亲吻着她的后颈。
“你看上去真美,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今晚会穿一件新的衣服呢。”
“我觉得这件衣服能给我带来好运,看上次我穿它时发生了什么,你得到了这份工作。”她扬起头,在镜中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由于激动而容光焕发,钻石--祖母绿耳环看上去象一个极美的惊叹号。
“我希望今晚能早点回来。我真想立即和你上床。”他在她耳边说道。
“你别说傻话了,马克。”她有些发窘地笑道,她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向壁橱,拿出她的红狐皮外套。她穿上它之后,马克脸上挂着喜爱的微笑注视着她。
“我无法描述你看上去有多美。”
“你自己看上去也不错。”她说道,在他脸颊上吻了下,一起离开卧室。她的思绪早已跑到那个把年轻的本·布恩夫妇介绍进入社会核心的晚会上去了。
在下楼之前,马克溜进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婴儿室很舒适,有一张婴儿床和抽屉的桌子,上面画满了小丑和汽球,有一股很好闻的爽身粉味。纸做的风铃在微弱的灯光中轻微地摆动。小林顿睡得正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里抱着他的熊猫玩具。马克强忍住没走过去亲亲他红润的脸颊,看着他的儿子,马克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深深的自豪。他离开房间,在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快点--我们要迟到了。”凯丽在楼下喊道。
她一看马克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准是又去婴儿室了。“马克,你这样会弄醒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晚上哄他睡觉有多困难。”
“他需要有个姐姐或妹妹天天陪他一起玩。”马克说道。
凯丽假装没有听到,迅速走出门去,在身后留下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他们开往“麦佛尔”的路上,马克从凯丽的沉默不语中猜出自己刚才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话使她心烦了,他以前就曾表示过几次这个意思。自从他们来到伦敦后,他的妻子一直忙个不停,而且她所忙碌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存在,从装饰房屋到寻求她的优种良马。马克害怕这样下去自己会失去她。她从未象今晚这样迷人过。
他一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满立即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他知道他欠她许多。如果说他以前认为凯丽很了不起,那么他现在简直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用她高超的外交技巧使他与父亲的关系重又合好如初。要不是因为她,恐怕这一辈子父亲都不想再与他讲话呢。马克认为把孩子取名为林顿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马克猜想凯丽一定花费了许多心机才使他父亲的心肠软了下来。如果没有凯丽,他是不可能得到现今的这个好职位的,而她又把这一点聪明地用来使本·布恩家族重新融合起来。他父亲对他态度转变的最好证明便是他对他们俩的慷慨。这真是难以想象。因为林顿当初坚决反对他与凯丽的婚事。永远在伦敦安下来之前,马克曾去过一次纽约。那时凯丽还没来伦敦。凯丽高兴地告诉他林顿与他们和解的消息。当天晚上,他们两人便与林顿共进晚餐。林顿那晚对凯丽的友好态度立即使马克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喜爱父亲了。马克对林顿的态度感到欣喜异常。意识到凯丽的巨大魅力在父亲身上所起的软化作用。林顿好象突然之间觉得为他们做什么也不为多似的。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孙子采用了他的名字。马克颇为得意的想到,他第一次在麦多牧场遇到她时便早已意识到她的这些所有可贵之处。
“伦敦的夜景真美,对不对,亲爱的?”
“嗯。”她漫不经心的答道,“马克--琼·奎尔夫人告诉我今晚的来客中会有一个人对房地产生意非常熟悉。记住一定要提起这件事。那样的人信息极快。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通过他立即知道。我几乎已经决定买下克罗塞斯特郡的那所房子了。”
“可是亲爱的,你还没到那儿去看过呢?”
“这没有关系。我与许多人谈过,每个人都说那地方不错。迈克尔王子和他的新王妃就住在那儿。他们全部在那儿有房产。”
“房产?凯丽,我们买不起的。”
“一幢小屋,不是房产。”
“我不知道,凯丽。我还没时间想过这个问题。我怀疑我们能否支付得起两座房子的开销。”
“别傻了。你父亲说过我们可以在乡村买些什么。他坚持要我骑马打猎,因为这样可以使我们与各种上层人士交往。他也可以从中得到好处。他会到这儿来住一段的。”
马克看到凯丽那种坚决的神情,便不能再表示反对了。
凯丽沉浸于自己最隐秘的思想之中。她想成为马术冠军的梦想破灭之后,她一直把这种苦涩的痛苦留在心里。她从未向往任何人提及此事,即便是马克,她也没告诉过伤心欲碎是个什么滋味。现在她觉得自己象个瘫子,忽然间有人告诉她可以行走了。又象一个突然之间被奇迹治好双眼的瞎子,不久之后她就可以重新体现骑马者与马结合在一起时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了。这并不仅仅是她通往社会成功的一种通行证。这是她的一件礼物,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权利。一种没有它,她便活不下去的精神必需品。一次她在海德公园看到一个女人骑着一匹非常漂亮的纯种马,那种想再次骑马的强烈的渴望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灵。现在她的整个一生都已稳妥地安排好了,她要追求她一直渴望的,无论马克同意与否。
他们到达了“天使馆”,现在这是一个最优雅豪华的私人俱乐部所有地。一个身穿制服的人抬了抬帽子,为他们打开门。
马克为她存放外套时,凯丽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大型油画。
“亲爱的!”琼·奎尔喊道,她一看见马克和凯丽便热情地伸出双臂。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地雪天绸长袍,上面印有美丽的蝴蝶。她快步走向他们。“客人们还没有完全到齐。哦,你真是美得惊人。”她亲吻凯丽的脸颊时低声说道。
凯丽的目光越过琼·奎尔的肩头。看见一张觉得非常熟悉的面孔。她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全身一颤。这么多年来了,难道她有可能再次与桑·弗兰茨见面吗?
“过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琼·奎尔说道,“把他们引向等待的人群。”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马克与凯丽。好,我知道你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不过这没有关系--瓦尼沙和朱利安·利本特,雨果·黛拉梅和她的丈夫,安多尼·菠海姆……”
凯丽一个也没记住,这时她听到琼·奎尔说道:“这位是罗斯玛丽与桑·弗兰茨。”这几个字好象玻璃掉在地上一般清脆地响在她的耳际。她抬起双眼,迎上桑的目光,心里想起往日的情景。同时又害伯他会认出她来。然后她木然地伸出手与他握手,觉得所有的感觉能力都消失了一般。终于这一刻结束了。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愉快地互相聊天。
他们走向晚宴厅,里面由于水晶枝形吊灯的照耀而闪闪发光。瓷器及银制器皿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发出低微的声音。整个房间里蓄含着那个美好的时代的盛大豪华的气氛。三人乐队正在演奏优美的音乐。凯丽看到餐桌对面马克充满爱意的眼神,她冲他理解地一笑。
“凯丽,我把你安排在桑与尼克·威尔之间了。”琼·奎尔叽叽喳喳地说道,“他们两人知道一切有关马的事情。”然后又对正在给凯丽搬椅子的桑说道:“我已经告诉林顿·本·布恩,说我们一定把凯丽打算买一匹马的事传播给大家。她之所以一直没有买是因为我告诉过她这里会有精通马术的绅士。”
“我受宠若惊。”他在她身边坐下时说道。
凯丽喝了一口酒,扫了一眼长长的餐桌,对琼·奎尔能邀请这么多人来欢迎她与马克而暗自叹服。在所有的男客中间,桑无疑是长得最英俊的一位。岁月增加了他的魅力。并给他的性格赋予一种练达机智,她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罗斯玛丽。金黄金黄的头发,有一种使凯丽吃惊的无法形容的美,眉宇间有种冷淡的态度。凯丽一直以为桑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比较象莎伦那样的性格。相反的,凯丽在她蓝蓝的眼中发现一种倦怠的讥讽的神情。要在以往,凯丽一定会把它错以为是老于世故的表现的。凯丽的视线又转向桑,他非常儒雅温和,她与他握手时根本看不出他有没有任何认出自己的迹象。他只是假装呢,还是在这个晚会结束后才会想起来?如果他真的认出了她,她决定一概不予承认。
桑在谈论爱尔兰和新马卡地的纯种马销售情况,凯丽的思绪回到古洼拉的那个可怕夜晚,当时布莱德当着几个人的面使她蒙受耻辱。当她重新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时,整个餐桌上的人谈兴正浓,她吃了一口熏鱼片,桑放下了叉子。
“你知道吗,你和我所遇见过的其他美国女孩子完全不同。”桑说道。
“是吗?”她淡淡地回答道。
“是的--绝大多数美国女孩了都极爱交际。而你看上去则有些沉默寡言。”
他凝视着她心形的面孔,金黄色的头发,珠宝在她耳边熠熠生辉,脸上有一股出人意料的冷淡,这和她那惊人的美丽显得有些不协调。她仔细斟酌他们刚才所说的话时,他仔细地观察着她,他与女人轻松相处的技巧在她身上看来收效甚微。她的面孔有些熟悉,不过他立即放弃了这种想法。
“你和我所遇见的绝大部分英国人也不同。我发现他们并不轻易对一个只认识十分钟的人下一个断语。”
桑仰起头笑了起来。她转过头,遇到了他的目光。他英俊的面孔上仍没有任何认出她的表示。但她并不因此而完全放心,他会不会在一小时或一星期后想起来她是谁?在澳大利亚与他相遇时,她只有十六岁,扎着一个马尾辫,穿一件法兰绒衬衣,骑起马来象一阵风;他会不会把那时的一个小女孩与现在的坐在他身边的举止优雅的成熟女人联系在一起呢?
她把话题转到马上面。“我了解你知道大量有关爱尔兰纯种马的知识。”她说道。
“嗯,最好的马仍旧产在爱尔兰。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帮你问一下。为你找一匹合适的猎马。你好象非常清楚地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或许你与你的丈夫乐意哪天到克里格林堡来。我们正好位于莱姆瑞克的中部。在那儿你可以发现一些全国最好的马厩。”
“哦,非常感谢。你真是太好了。”凯丽答道,被他这一热情的邀请吓呆了。无法想象自己怎么敢去克里格林堡。
一个星期后,凯丽开着从萨依机场租来的车到达莱姆瑞克的中部。她欣喜若狂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秀丽风景。她对踏到爱尔兰这片土地上感到激动万分,根本没有心思注意现代化的机场。莱姆瑞克城也是一眼而过,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她真的到达爱尔兰了。
如果她以前曾认为她已经目睹过真正的绿色。那她是大错特错了。这个祖母绿般的小岛才是世界上真正的、最纯净的绿色王国,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是一片翠绿,象鹦鹉的翅膀。浓浓的绿意渗透到她所见的每一处地方。当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布莱德曾努力向她描绘过,但是在澳大利亚内地的贫瘠的荒地上,她根本无法想象爱尔兰岛上的这种苍翠欲滴的、极富生命力的色彩。谁说梦想不能成真?她问自己,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感到心满意足--从烟囱里冒着炊烟的农民小屋,到天边地平线上滚动的乌云。
这个星期,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匹上等猎马正等待出售。地点离克里格林堡不远。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定要过去看一看。尽管他与罗斯玛丽并不住在克里格林堡。他仍慷慨地叫她与马克到那里去住。当马克建议她自己去时,她更加下定了决心。桑不在那儿,这正合她意,她不必时刻担心着他认出她来了。现在马克也不在,她正好可以好好放纵自己,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来到这个埋着她的根的地方,其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城市的名字那么熟悉,好象一下子从潜意识之中蹦出来的“阿达、罗斯尔,卡鲁姆、鲍林格瑞;她在一处竟看到“凯丽郡”几个字。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为此而兴奋了许久。
她悠闲地做着白日梦。放慢车速让成群的绵羊穿过公路。现在已是深冬了,但什么也消灭不了这浓浓的充满生机的绿意。牧羊人分开羊群让她先过。她冲他挥挥手开了过去。看到那个牧羊人微笑举帽时的面孔,她的心不由地怦然一动。爱尔兰人--在她路过农场与村庄时,一次又一次地见到这样的英俊面孔,他们深蓝色的眼睛里有一股贫穷或褴褛的衣衫也无法减损的塞尔特人的独特吸引力,反映出一种非基督徒的自由豪放。盎格鲁--萨克森人不理解他们,因为盎格鲁--萨克森人平淡的血液中没有他们那种火一样的激情。这里就是那些和她具有同样性格的人,凯丽想到。为了不漏过任何一处景色。她把车开得极慢。悠闲地跟在一辆装满稻草的马车的后面。
田野里经常可见荒凉的废墟--残墙断壁,摇摇欲坠的高塔。房屋的空壳,这一切都说明了爱尔兰人辉煌高贵的过去,这是历史反抗的遗迹。她的第一站是莎伦堡,她已经在地图上标了出来。多年来她想见一见它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桑告诉过她和莎伦这个真实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布莱德的吹嘘。
她到达都雷村时下起了柔和细雨。这里距离克里格林堡只有几英里了。她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打听一下方向。根据农妇所指的方向,她发现了一条泥泞的小路。她慢慢地沿着满是灌木丛的路开上山去,在山下停住车,找出她的靴子。她把雨衣紧紧地裹在身上,非常渴望早点到达那座神奇的小山。爬了一段之后,她碰到一个破碎的拱门,这是莎伦堡的入口出。她走过拱门,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看到这被抛弃的废墟她大吃一惊。被抛弃了五十年之后,它令人震惊的美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副骨架支撑在黑黑的天空下,象血管一样的藤蔓沿墙而上,从空空石窗框架上钻出。她凝望着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山丘,范林家族曾在这里度过豪华的生活。周围静极了,在渐渐沥沥的声音里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独自和过去呆在一起,收集起记忆中那些模糊的传说,向布莱德以及那些消失的人致敬,他们的血液仍在她的血管中真实地存在、流动。这不是幻觉,这种物质的基石赋予了她一无所有的空荡的生命一种意义。她内心有种东西阻止她走进去。希望不打扰这里的宁静。知道它确实存在。这就足够了。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她把车开进克里格林堡的大门,宽大的房屋映入眼帘,它的规模及富丽堂皇的外表使她大为震惊--鲜明地感到莎伦堡与这里的对比,克里格林堡好象神话故事中的建筑一样,里面住着一个公主和丑恶的巫婆;这和她经常向贝蒂描述的那个不存在的黛尔蒙特叔叔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她从车里走出来,被那种冷峻的坚固中散发出的古老的美所震摄。她自豪地站了一会儿,想起她,凯丽·范林·本·布恩,是应这里主人的邀请而来的。想到这里,心中多年来忍受的不公平感消失了很多。她做到了,她达到了,她得意而又兴奋地对自己说道。
女管家佛贝特领着她爬上宽宽的木质楼梯,来到她的房间。凯丽又想起了桑。她现在看到了克里格林堡的豪华,便再也不能以一种与以前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了。
“希望你能在这里住得舒适,夫人。”女管家说道,把她领进了一个辉煌的圆形房间,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床。
“我相信我会的。”凯丽答道。
把壁炉中的火拨旺后,这个爱尔兰女人说道:“如果火变小了,你可以从篮中拿出二块木炭添上,就可以使火烧旺了。走了一天,你一定想喝点茶了。我立即给你送来。我想你也乐意来点软饼。”
“非常感谢。”
“看看你的雨衣,都湿透了。我拿到楼下给你晾一晾。”女管家责备道,在房间里忙碌着。在离开之前,她愉快地笑着说:“我在绿厅给你准备晚餐。一定会比你想象的还好。弗尔茨夫人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要就是了。”
女管家走后,凯丽走到房间的窗前,从这里可以远眺莱姆瑞克的景色。她看着外面的雨,想起与桑在古洼拉的第一次见面。通过时间这个变形镜。那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如果她与莎伦当初知道桑的背景,她们一定对他敬畏地说不出话来的,更不用说和他那样亲密了。当时古洼拉在他看来该有多么乏味,多么落后,多么无趣啊。她的笨拙和不善于交际一定让他觉得非常好笑:这两个范林姐妹,象男孩子似地骑在马上,觉得光脚比穿鞋舒服得多。她们当时一点也没有优雅可言,那一定使他感到非常吃惊,她们关于美的理解也很土气。可怜的莎伦。事情变化多大啊。她,凯丽,多年来一直等待着报答。这值得。克里格林堡的人待她就象对待来访的王室一般。明天她就要买自己的纯种马了,这匹马将在各个方面都象“雨魂”一样出色……,可能比“雨魂”还要贵一倍。购进这匹马毫无疑问会加固她在伦敦社会中的地位,而这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她再也不必羡慕莎伦的生活方式,再也不必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一点也没有辉煌灿烂的生活了。突然之间她凯丽成了命运之神的宠儿,她拥抱到了真正的东西。凯丽得意地想到。佣人敲了敲门,托着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摆着精致昂贵的茶皿。
凯丽让她的马保持中等速度,当它冲向灌木丛时,她控制着方向,让它冲向湿漉苍翠的草地。凯丽跟在阿德雷猎马队的后面,看见猎马队粉红色的外套跟在一群猎狗后面,越过山坡不见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相当距离,避免显得过于炫耀,尽管她阉割过的栗色马“克里特朗”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向前冲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她转过头,看到优雅的沃思夫人骑马而过。凯丽直到沃思夫人消失在山坡后,才松开了马缰绳。今天第一次她再也不用照顾礼节,她催促“克里特朗”在克罗塞特郡广阔的田野上任意驰骋飞奔,在冬季低低的天空下,“克里特朗”早已厌倦了长达四小时的慢跑,这时虽已累了,但因为突然有了自由,便飞驰而下。
凯丽高兴地跃过最后一个栅栏时,她放慢了速度,走向黛尔波大厅,尼克·威利是乔治时期的建筑,位于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她吃惊地发现桑在她前面,他好象正在等着她,不时回头向她这边看着。
“第一次骑‘克里特朗’打猎感觉如何?”她骑到他身边时他问道。
“棒极了。”她热情奔放地说道。她穿着的一流裁剪技术的黑夹克和丝制颈带,都被汗水湿透了。由于在冬季户外活动了这么久,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光芒。由于跳下马来关大门,她的马裤上溅满了泥土,黑色骑帽下面冒出几缕凌乱的头发。
“我必须得承认当我第一次看到“克里特朗”时有些疑虑--我觉得它对你来说可能性子太烈了点。”
“真的吗?”她说道,冲他微微一笑。他们一起慢慢向前走。“我一看见它就知道我要的是它。它使我想起我过去曾拥有的一匹马。”她说道,想起了“雨魂”。并不是“克里特朗”的毛色或者跑动的优雅吸引到了她,真正抓住她的心的是它的那种激烈的、好迎接挑战的性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脖子,感到一种萦绕在心头的以往的一种心情,不由得一阵兴奋。任何马匹也不能使她象对“雨魂”一样深深地喜爱。
“这里的狩猎与美国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哦,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她逃避地答道。
“不,我不知道。我从未在那儿打过猎。”
“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了解得很透彻呢。”她说道,并没有朝他看。
“我曾经去过玛丽兰德和肯德基,但我从未在那里打过猎。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你丈夫的父亲,在琼·奎尔家。”
“那我想他一定把一切都对你讲得很详尽了,是不是?”
“你难道总是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吗?”
“或许是,尤其是当我知道这个人已经知道答案时。”
他为她的直率而大笑起来,她因为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由得脸红了。自从那晚在克里格林堡住了一夜之后,她觉得她对桑的了解已经远远超了她所希望的。她总是认为他已准备袭击她,突然之间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到克里格林堡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举行了一场非常成功的鸡尾酒会,这次受到邀请在黛波尔共同打猎,欢度新年的周末更使她与马克同其他社交人士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她发现桑与尼尔·威利是很亲密的朋友。自从他们昨天到达黛尔波之后,凯丽发觉桑一直在找她。这可真是个残酷的讽刺,这个她所遇见的最英俊的人偏偏又是她不得不避而远之的人。
凯丽感到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真恨不得立即到达马厩,到大厅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一骑进庭院,她立即翻身下马,把僵绳扔到早已等在一旁的马夫手中。他们是最晚回来的两个,她只好与他一起走,知道自己这种明显的无礼一定会激怒他的。他在克里格林堡那么热情地款待她,并且费力地为她寻找好马,她不该冷落他的。
他们一起走向黛尔波大厅的后面,现在已是阴云密布了。他们走进马靴间,上面挂满了骑马用具。凯丽开始自己脱长靴。
“我来。”桑说道。
“不用,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你总是坚持这种该死的独立精神?”他说道,伸手为她脱靴。
他握住满是泥浆的靴子往下拽时,她靠在墙上,不得不看着他。当他们彼此冷视时,心中都掠过一阵阵强烈的感情。她在库尔华达时对桑的第一次迷恋--多久了啊!--如此深深地根植于她心中,直到现在她仍能清晰地记得当初痛苦的感觉。他举止中流露出的善良使她奇怪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野心,充满了对拥有感和从属感的渴望的那种滋味吗?她吃惊地发现桑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在凯丽的想象中,桑只有在看莎伦时才会用这种目光。
“你知道吗?”他沉思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使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听到这句话,全身由于恐惧而变得冷凉,用尽全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哦?谁呀?”她随口问道。
“一个多年前我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也叫凯丽,并且也有一头金发。”
“哦,真的吗?听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总有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与他们对应。”
他一放下她的靴子,凯丽立即摘下帽子,挂在墙钩之上,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存放她鞋子的地方,内心不由地发颤。
“到画室喝点茶之类的饮料吗?”他在她身后喊道。
“不用,我累了。我要到楼上洗个热水澡,否则我今晚绝对无法跳舞了。”她说道,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冷淡。
他没理会她的话,说道:“凯丽,你的头发技在后面,使我想起冲向自己巢穴的狐狸。”
天黑了,马克开车经过罗纹斯伯瑞公园看门人的小屋。整个公园里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事物。马克的车前灯照出路边的杜鹃花。一路上,凯丽一直没有说话,她正想着自己竟能来参加罗克斯林公爵与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而又不无讥讽意味。他们跟在一长串轿车的尾灯之后,来到那座大房子前,浓雾之中仍旧可以看出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他们来到铺有砾石的庭院之后,马克说道:
“想想看--一年之前谁能想到我们会到这来过新年呢?还记得吗?我们曾因为请不起保姆而不得不呆在家里,错过了楠西与拉尔夫开的晚会。如果她现在看到我们,脸上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啊。相比之下,麦多牧场简直象个简陋的小木屋。”他说道,停好车子。
凯丽走下车,在冷风中把长斗篷紧紧裹在身上。浓浓的雾在夜色里把这一片全笼罩起来,她听到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向里面走去时,马克激动地不停地说话。她从他不断清嗓子的声音中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紧张。他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总是很紧张,这使凯丽感到迷惑不解。他毕竟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并且属于这个环境;而她,一个骗子与私闯者,只感到一种贪婪不厌的激动与兴奋。她刚想对他说他穿着晚礼眼,打着白领结,看上去很英俊,她知道这会使他精神大振的,但思绪被岔开了,她看到桑与罗斯玛丽从另一辆车中出来。她对桑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一种强烈的期待。
在黛尔波,她离开桑之后径直上楼,走进自己的客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壁炉中的火苗。她得出结论,如果桑在马靴室没有认出她--那时她身穿马服并且脸上没有化妆--他就永远不会认出她了。
她与马克走向灯光辉煌的门廊。突然之间凯丽感到无比轻松。这就是她,凯丽·本·布恩,混在帕姆博克、沃斯蒂佛、特捕德拉和克罗斯林等这些英格兰最有名望的人中间。他们走进室内,笑声和谈话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越过人群。在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罗斯林祖先的画像,都是身穿天鹅绒,有褶边、花边的衣服。弯曲的楼梯上装饰着冬青和松树,公爵与公爵夫人站在楼梯下。公爵夫人穿着淡绿色的玻璃纱晚礼服,瘦瘦的双肩裸露在外,公爵很矮,背也有些弯,头顶微秃,戴着一只单片眼镜。凯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差点没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滑稽古怪的外形让人觉得很兴奋。凯丽第一次进入英国贵族世界的心脏见到的是他们这种样子,这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宽大的舞厅里挤满了人,四周的墙壁是兰色的,装饰着白色的壁带。枝形吊灯闪闪发光。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女孩子穿着坦胸露背的服装,领口露出丰满的胸部,同那些中年人及穿着天鹅绒礼服的贵妇呆在一起。挤在一堆的各种年龄的男人们不是打着白色的领结就是淡粉色的。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好象一场疯狂的假面舞会,一点也没有凯丽所想象的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的那种和谐气氛。她穿着红宝石色的丝绸礼服裙,觉得自己近乎荒唐。这件衣服花了她一大笔钱,她花了好几天时间逛了许多商店才买到的,但这里女人们穿着大街上的鞋子,那种花哨的晚礼服早在几年之前就不流行了。马克同公爵一比,也觉得自己出众得多。凯丽来之前还担心自己的珠宝首饰不够好,林顿给她的耳环和一串珍珠项链;可是这里的女人们似乎把能拿到手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往身上戴,从粗俗的石榴钻石到塑料制的手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我可以请你跳这支舞吗?”她转过身,惊喜地发现桑在等待她的回答。他向马克点了点头,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进舞池,搂着她的腰旋转于其中。
“那个穿夹克的人是谁?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凯丽笑着问道。
“那是梅乐先生,猎场看守人。”他答道。
“你在开玩笑。我想查特夫人也在这儿吧?”
“我并不奇怪。”他答道,搂着她的腰。她的头发垂在瓷器一般光润的双肩上,嘴唇红润而性感,礼服开口很低,露出她丰满的胸部。
凯丽第一次在桑的怀抱中,完全沉浸在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全厅最英俊的男人调情的欢乐之中。过去的历史象一条追累的猎狗,不再紧缠着她了。她的生活在她的生命力的带动下飞奔向前。
“英格兰有如此众多的东西要我学习。”她感叹道。
“我很乐意教你。”
她快活地难以置信似地笑了起来。
“我终于和你单独在一起了。问题在于我们怎样才能避开这群人呢?”他的目光跳动着,突然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别否认。自从我们在琼·奎尔的那次晚会上见面之后,你一直在尽力地躲避我,你知道的。就拿猎马那天来说吧,你直冲向自己的房间,根本就不理会我。”
“我?躲避你?”
“我有一种直觉,你不喜欢我。这使我很难过。我无法想象我犯了什么错。我认为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嗯,我想那是因为你把我吓得半死的缘故。”
“得了吧--任何事情也吓不倒你。”
她神秘地笑了笑。
后来,当尼尔·威利邀请凯丽跳舞,桑站在舞池一边,手里拿了杯香槟,看着拥挤的人群。还差一刻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客人们已经准备好低帽和号角。整个晚上,这是桑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大厅中,他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多数人他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有多少人能算作真正的朋友呢?他想到了莎伦。由于时差的缘故,她一个小时前已经迎来新年了。她是在一所别墅私人晚会上和一群巴黎人及乡村绅士在一起。象去年一样她同一群有吸引力的伙伴在别墅里庆祝新年;而他则在英国最豪华的房子里参加晚会,这使人觉得有些感伤。他们俩人的内心中都无比的孤独。他看着那个坦率的、充满活力的小美人在跳华尔兹,这个美国姑娘凯丽,她和尼尔高兴地聊着天,不时把头发向后甩一甩。她幸福吗?他想道,看了一眼她那高高的、讨人喜欢的瘦得有些难看的丈夫。从她含有盈盈笑意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一定认为今年要比去年生活得幸福,就象他在1932年来临之际所想的一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每年都在一声“当”的钟声中开始,在一阵啜泣中结束。
他与莎伦本来打算在圣诞节前见一次,但她的会议、事务太多,根本无法分身。她对他的爱情确信不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强烈而又真挚。她总是许诺,其中许多诺言他事后想一想总觉得非常空洞。在付清他父亲葬礼的一切费用之后,他欠罗斯玛丽的钱越来越多,这使他忧心忡仲。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将克里格林堡重新粉刷装饰一遍的决定。她一定要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在克里格林堡内风风光光地款待客人。他在商务上自己挣的钱根本不足以应付把那他几乎要压垮的巨额债务。但现在他穿着晚礼服,作为克里格林堡的新伯爵(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爵号),脸上挂着一幅恰然自得的神情,好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似的--一个拥有一切的人。
“亲爱的,你看上去有些象迷路的孩子。”他听到一个声音说道。
是罗斯玛丽。她用胳膊围住他的腰,他低头看了看她。她穿着一袭有金色闪光的晚礼服,浅黄色的头发很有光泽,映衬着她白晰的皮肤,她是这场舞会上最有吸引力的女人之一,他们俩是最有魅力的一对夫妇。
“难道今天不是最棒的一次舞会吗?”她说道,扫视着全厅。
他还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她已经又去跳舞了。他看着她离去。有时候他觉得罗斯玛丽能看透他最隐秘的思想。她的语言中有种他非常熟悉的讽刺味道。她非常富有、美丽,为大家所羡慕,他对她是忠诚的,并且很钦佩她,但他不爱她。他质朴的性格使他感到内疚,这降低了他的自尊。只有莎伦才能赋予他的生命以意义。他默默下定决心,今年无论如何要从那把将要压垮的重负之下挣脱出来,永远结束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尽管他与莎伦之间只隔着一条英吉利海峡,但在他看来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太平洋一般。
午夜十二点之前的几分钟,凯丽走到他身边。他发现她微微翘起的美丽的面孔使人无法集中精力听她说话,她的笑声中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让我跳舞跳到新年吧。”他说道,冲动地把她搂住,在豪华的舞厅内疯狂地与她一起旋转,新的爱情与旧的爱情擦肩而过,年龄与美丽在一起自由自在地漫步,昨天与今天仿佛也混合在了一起,不再有界限。
十二点钟到了,管弦乐队突然停止了演奏,扬声器中传来英国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声音。当收音机里传来大笨钟敲响伦敦时间的宏亮声音时,整个大厅里的人们手挽住手形成一条条婉蜒的曲线。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几百个声音同时唱起了这圣歌。放在天花板网子中的汽球瀑布般地飘落下来,各色的彩带几乎要把桑与凯丽淹没了。他双臂搂住她,感到她温柔的嘴唇碰了他的嘴唇,这是新年之夜的例行之吻。他忘记了这一切,内心中爆发出一种隐秘的、无法预料的激情。
凯丽吃了一惊,随即便无力地偎在桑的怀抱里。终于实现了她一直隐藏于心中的梦想,热切地回吻着他。周围欢乐的人群象风车似地旋转,他们位于寂静的中心,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震惊中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直到三点钟左右,舞会才渐渐结束。桑与凯丽分开了,各自驶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凯丽与马克在黑黑的路上开向黛尔波,同车的还有一对夫妇。马克和他们聊天时,凯丽假装睡着了。她心里装满了午夜时那令人难以忘怀的亲吻。这个吻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同刚到达罗纹斯伯瑞公园的那个凯丽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她觉得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一之觉得自由轻快地象空气一般直飞云际,这两种感觉同时出现,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与林顿给她带来的那种肉体的欲望截然不同,比她多年之前对桑的深深的迷恋更深沉醉人,与和马克在一一起时所分享的那种简单的亲密更不相同--可是,又好象每种滋味都有一点。
那么这就是陷入爱情后的感觉了,她想道。
在巴黎新年之夜一点钟时,莎伦看了一眼她的手表,知道在英格兰此时刚好为午夜二十点。罗纹斯特伯瑞公园此时应该响起一阵圣歌声了。她知道桑正在那儿过新年,不禁努力想象那儿该是怎样一种样子。她拿起酒杯,为他们俩人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心里肯定此时此刻桑一定也在想着她。“我午夜时分一定会默念你的名字的,亲爱的。”这个星期一开始他给她打电话时说道。她回到现实中来,看了黑黑的、烟雾弥漫的位于蒙特马特的西班牙夜总会。阿米杜说服她陪他一起过新年。由于他的计划突然改变了,使他无法早点回到别墅来与她过圣诞节。他们一直在那儿与帕瑞特及几个亲密好友共度圣诞节的。
吉它手在角落里的一个小舞台上渐渐热情地唱了起来。聚光灯的照射下,袅袅上升的烟雾清晰可见。莎伦看了一眼长长的桌子,那里坐满了喧闹的希腊人和南美人,一共有十三、四个。阿米杜一定坚持要他们做他的客人,大家一起等待新年的来临。这些人是一堆富有的国际海盗,面孔粗糙,饱经风吹日晒。他们都有堆积如山的财富,对航运、石油、贸易和房地产等有广泛的投资--象阿米杜一样。他们有大堆的美丽女人,妻子或情妇,一个比一个更美。这些女人象无价的雕塑品似的,带着淡淡的微笑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而这些男人则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举止动作好象菜市场上的农夫一般。阿米杜向大家表演了他的一桩手艺,他把盛酒的容器在高于头部的位置上,然后将里面的红葡萄酒倒入嘴中。表演完毕后,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哈哈大笑,看到莎伦也在笑他的表演,便伸手楼住了她的肩膀。
“还不错吧?呃,莎伦?我久已不练了。以前我能一口气不停地喝半公斤。”
“就为了看这个也值得一来。”她说道,看着阿米杜激动的面庞。由于喝了许多酒,再加上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在一起感到由衷的高兴。他的脸色变得通红。这些年来她极少见到阿米杜这个样子,这是他复杂的性格中很矛盾的一面,但这面使她为之着迷,这才是那个她以前深爱过的阿米杜--热情、慷慨,放荡不羁之中又有一种质朴。
吉它的弹奏速度突然加快了,桌子上突然出现一片寂静,接着这个黑黑的,小小的俱乐部里响起了掌声。一个吉普赛女郎跃进聚光灯的照耀之下,她黑黑的,闪着光芒的大眼睛动人地注视着观众,双臂向上伸展。她的嘴唇象朵红润的玫瑰花,胸部剧烈地摆动,浓密的头发全部梳到后面,她高高地、骄傲地站立在舞台上,具有一种富有诱惑力的美。她不屑地整了整黑黄相间的花边,甩了一下拖地长衣裙,根据吉它音乐的对位音清脆地踏着鞋跟,吉它手给她伴唱。随着音乐节拍的渐渐加强,她手指的摆动速度不断加快。她的脸上装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聚光灯转而照到阿米杜的桌子上。音乐节拍放慢,吉它手唱起了忧伤的小调。吉普女郎的动作越来越快,汗水顺着面颊流到她的胳膊上。
莎伦看了一眼阿米杜,他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莎伦不禁觉得心里一阵烦恼。他的目光抚摸着这个舞蹈者,而那个吉普女郎也引诱地回望着他。她扭动着臀部,全身象蛇一般随着音乐在抖动。
音乐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吉普赛女郎鞠了一躬,离开了舞台。
莎伦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性的,低劣的表演,她看着那个吉普赛女郎离去,无法不使自己脸上流露出气愤的神情。如果在路上阿米杜捡起一个妓女,便放在她身旁的车座上,那时莎伦所感受的愤怒将和现在是一样的,阿米杜毫不注意莎伦脸上的怒容,大声笑着和别人讨论着刚才那个吉普赛女郎。当他终于把目光转向莎伦时,莎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努力掩饰自己的气愤。他抓住她的手,想吻它。她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
“再来些酒。”阿米杜对侍者喊道。“大家尽情地喝吧。莎伦--新年快乐。”他愉悦地说道,举起了酒杯。
莎伦厌烦地看了看阿米杜,又看了看舞台及吉它手,她受够了这个粗俗的下流场所。这种气氛使阿米杜最基本的本性显露了出来,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农民,尽管他外表优雅,有快艇,别墅,私人飞机和艺术收藏品。
她看着他和他的同伴指手划脚地谈天论地,对他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她猜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一定会给那个吉普赛女郎递张条子,做下某种安排,她可不想亲眼目睹这一场景。
“玩得痛快吗,莎伦?”他问道。
“我想回家了。”她冷淡地说道,伸手去拿手提包。
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一会儿就回去。”
他从她严肃的面孔中看到了嫉妒的神情,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莎伦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留意他的这种目光。他以前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名字与一大堆女人的名字联在一起,想引起莎伦的嫉妒,但都没有成功。这次他在无意之中竟做到了,这使他一阵激动。
四月的一个晚上,马克走进家里,把公文包放在大厅后,他喊道:“凯丽,亲爱的,我回来了。”
“马克--你上哪去了?”她问道,身穿一身晚礼服急匆匆走下楼。“在我们动身去威利家之前,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洗澡更衣了。”她控制住自己的急躁说道。
他犹豫地说道:“难道想不出什么办法避开这一回吗?”
“在这个时间?别傻了。这样做太粗鲁无礼了。”
“我知道。但我们最近见的人实在太多了。今天只不过是场鸡尾酒会。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我太累了,凯丽。别忘了,我一天得工作九个小时呢。”他说道,努力笑得开心一些。“下星期汉伯瑞就要来了,我的工作量--”
她打断他的话。“别太荒唐了。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这个时候了,我无法取消它。好了,赶紧上楼去换衣服。”
他叹了口气,走上楼,停下来向婴儿室看了一眼。小林顿正穿着睡衣裤在地板上玩卡车玩具。马克把他抱起来。
“哦,我的宝贝。”他对小林顿说道。
“快点,”他听到凯丽不耐烦地说道,“你没有时间陪他玩了。”
马克在高橱柜的大衣镜前系领带。凯丽从他的沉默不语中可以感觉到他有些恼怒。她走到他身后,把手臂亲热地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如果我们想抓住机会,想出人头地,只能多出去与人交际。”她理了理淡绿色的亚麻布长裙,“喜欢我这件长裙吗?”
“嗯……听我说,凯丽,这个周末不要指望我出去干任何事情。我有工作要干。很可能要呆在家里。”
“马克,你怎么了?”她一下了提高了嗓音,“开始你想取消今晚的鸡尾酒会,现在你又跟我说你星期天不会去看马球比赛了。难道你丝毫都不知道我已经盼了一个星期了吗?”
“我怎么了?”他说道,“我正想问问你同样的问题呢。亲爱的,这几个月来你变了。”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但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一直忙于社交、骑马,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
她一下子甩开他的手,“难道你不明白吗,马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尽情享受生活。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为什么在整个世界都在尽情欢乐的时候,我要独自问在家中,闭门不出呢?这个夏季的各种各样的活动非常多,而现在只不过刚刚开始--我想尽情享受每一次活动!”她一下抓起提包,说道:“并且我到秋季也要举行晚宴、晚会,还要参加阿德雷狩猎队。”
他逆来顺受地看了她一眼:“是的,我想我是有些太自私了。我只想让你只属于我。”
他们来到威利在城中的房子,穿过美丽的客厅,来到花园。里面的樱桃;蓝风铃花、郁金香、莲翘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是一个非常温暖的春天的夜晚。鸟儿清脆的歌声几乎使人觉得有些象夏季。凯丽与马克被迎到花园内的石板地凉台上,那里早已聚了一圈人。凯丽慢慢地喝着杜松子酒,马克的话又响在耳际。“你怎么了,凯丽?”
自从新年之夜以来,她一直处于一种不可捉摸的复杂情绪之中。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仔细琢磨一下。凯丽的目光不断瞟向门口,希望能看到桑。她心中这种软弱的感情折磨了她这么长时间;她心里交织着希望和恐惧,等待着他。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本能地感觉到他的到来,尽管她并没有回头看。他站在通往花园的石阶上,双手揣在裤袋之中。他向她微微一笑,迅速的一瞥中流露出的感情使她知道他也忍受着同样的感情煎熬。
“嗨!”他说道,走到她身边来。
“嗨!”她答道。觉得自己很便,很窘促。
他们加入别人的谈话。正在讨论瓦克雷队与桑所在的“红枪骑兵”队之间即将进行的马球比赛。凯丽听着,但并没有注意记。“罗米兹队位于第八名,黛尔玛队只位于第六。如果你问我红枪骑兵队,他们还没开始。”
他淡淡一笑,并没有答话。
“哦,我不知道。”马顿·威利说道:“红枪骑兵队是在自己家里打呀,瓦克雷队有可能仅是虚张声势而已。无论如何,我把赌注压在红枪骑兵队上。”
“谢谢你对我们队如此信任忠诚,马顿。”桑答道。
“桑,亲爱的,罗斯玛丽在哪儿?难道她流行性感冒还没好呀?”
“恐怕是这样的。她总也没能摆脱掉它。我想如果在床上躺一个星期的话,她星期天就会好起来了。”
当谈话转向另一个主题时,桑转向凯丽。
“你最近如何?”
“很好。真的很忙。”
“克里特朗怎么样了?”
“棒极了。你仍旧每天带它出去溜溜腿。”
他们就这样彬彬有礼地谈了一会儿。
“马克在这儿吗?我还没见到他呢。”桑静静地问道。
“他来了,但他可能要提早回去。因为他很累了。”
他们的谈话被别人打断了,凯丽离开桑,觉得自己刚才太急于提到马克的离开了。整整半个小时,她在人群中闲转,时而和别人闲散地说了两句,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觉到桑的存在。
她所有的社交野心,马克这样称她的,现在全部集中到桑所在的地方去了。为了达到这一点,她全部投入到桑与罗斯玛丽所在圈子的那些人的活动中,现在她已被公认为是个极爱交际的,可爱的美国女人,一个商业银行家的妻子,林顿·本·布恩的儿媳妇。
新年之夜过后的一个星期,桑一直没有给凯丽打电话。她以询问在考特沃德买一幢乡村房子的事为借口,主动向他打电话。这样一来,桑便可以向她打电话,与她谈论待售中的不动产的事情了。他曾亲自开车把她带到乡村去看房子,他们的谈话内容很广,涉及各方面的事情,唯独没有关于他们自己的事。尽管桑从未向她诉苦,但她感觉得到他非常孤独。她已听说他与罗斯玛丽的婚姻状况不十分理想。每次他们在狩猎场所,晚会或者舞会上相遇时,他的眼睛里总向她传达出某种信息。整个冬季,她一直在等待他把他目光中的那种表情用语言向她表达出来。她觉得自己变得敏感、脆弱,并且有些迷惑了。她开始意识到爱情就是希望和期盼,深信即将明朗的某件事会赋予生命以意义。她与马克的婚姻现在已无关紧要,只有林顿还能使她每天的日常生活保持正常的轨道。
凯丽看到马克走近她,慢慢地喝了口酒,压抑住看到他时心中涌起的不快。
“亲爱的,如果我想明天早上九点按时到达办公室。我就必须得早点起床动身。我还有些文件要看。我想我们该走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呆一会儿。我可以叫别人把我顺路带回去。或者叫辆出租车。”
“当然可以--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他说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那就呆会见吧。”
过了一会,桑走过来。“马克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他想早点睡。”
他冲动地说道:“你想不想到什么地方吃点晚餐呢?我们不能因为被别人抛弃就得饿肚子去睡觉啊。”
她笑了。“我想这个主意太妙了。我想去。”
晚会结束后,他们开往一家印度小餐馆,里面的墙壁是红色与金色的,木炭木盆悬挂在桌子上方。好象置身于帐篷中一般。
他们谈论着马匹,马球比赛,狩猎会和爱尔兰,凯丽象受了催眠似地看着桑。她看着他的眼睛,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那眼睛里好象有一个等待的世界。突然她厌倦了两个人坐在这里谈论这些他们并不关心的琐事。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好长时间了。就象在围绕着一个圆圈在转,而把那个他们俩吸引到一起来的核心置之不顾。她一直不断地思考她该怎样说。
“桑--你意识到没有,自从新年之夜以来,我们一直在拐弯抹角,回避实质问题?”
他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说道,机械地搅动杯中的咖啡,心里“怦怦”直跳。她从未如此大胆过--也不曾想过这样。
“你认为这样做明智吗?”他说道,被她的坦率所震惊。
“当两个人发现对方是不可抗拒之时,就应该能料到这一点。”
他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着她。凯丽没有丝毫的卖弄风骚或羞涩不安,他看着她的映着烛光的眼睛,心里的决心都被融化了。
“我必须承认我有过这个想法。但事实总要比想象复杂微妙得多。”
“你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怎样做?”
“什么意思?”他说道。他内疚地想起莎伦,当瓦克雷队与红枪骑兵队交锋时,他们就可以再次见面了。
“你和罗斯玛丽在一起幸福吗?”
“什么是幸福?”他耸耸肩说道。“我们和其他的结婚夫妇一样,都已习惯了对方。”
“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刚才说‘通常’,我想这暗示着你认为我是有过这种经验的。”他伸出手,摆着弄着她的手指头。
“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说是,你可能会认为我在努力给你留下深刻印象;如果我说不是,你又可能不相信我。”
她笑了,缠绕住他的手指。
“凯丽,”他说道,“你对我是诚实的,我对你也要诚实。我想你大概不会奇怪我为什么没有让事情进一步发展下去。”他带着回忆的神情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紧紧地吸引住了,就在那晚我国家时,我想着,我想与你上床的念头到底有多强烈。我被你诱人的举止迷住了--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可当我在新年之夜意识到你强烈的激情时,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始,便可以永远也中上不了。”
“你使我觉得自己有压倒一切的力量似的。”
“不,不是的,你很敏感,我不想伤害你。”他说道,尽管本能告诉他凯丽是个充满自信的迷人女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难道你不敏感吗?”
“你的脑袋里有许许多多的念头,想法,对不对?你有许多性格还不为我所了解。”
他的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她笑了。“只有一条路来发现。”
桑开车送她回家,在她房子前,桑说道:“你星期天去看马球比赛吗?”
“是的,我去,自己去。”她又加了一句。
“到时再见。”他低声说道。
他搂住她,亲吻着她,她头脑中一片茫然,只知道对他的欲望比以前更强烈,更清晰了。
桑看着凯丽走进屋子里,在街灯下开车回家去,对今晚的事感到不安。他真傻,不该邀请凯丽出去吃晚餐的。再过几天他就会见到莎伦了;五月底,在她再次消失一年之前,他们又可以在塞伦过一段幸福时光了。
凯丽在他血管里灌入了一种新的血液,使人觉得新鲜激动。她奇异的性格极有魅力,他非常渴望彻底了解她。他审视着自己的感情,无法欺骗自己,这和他对莎伦的持久的爱有些相似。可能是他酒喝得太多的缘故,把他的抵制力给融化了。
三、乘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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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瑟公园,英格兰,1932年5月。
马球可能起源于古老的波斯,莎伦想道。穿制服的司机把她带到温瑟公园的中心。她看到淡紫色与银色条纹的伽伦特公司的帐篷,旁边的银色旗帜在明朗的五月天空下迎风飘展。莎伦走下车,感到心中充满了自豪。
“看起来太棒了,你也一样美。”苏茜说道,一个年轻的精通两种语言的美国人,莎伦在伽伦特公司的私人助理。
莎伦笑了笑,兴致勃勃地看着四周的场面。她穿了一身蓝色羊毛衫,垫肩,白领,头发用象牙色的梳子固定在脑后,运动鞋,蓝色手提包,全身一幅完美的法国打扮。
她浏览着绿色场地,走向帐篷。时间还早,桑不会在那儿的,但一想到他们俩个人要在一起呆好几个小时,心里仍不由得非常激动。他们目前只能挤出这点时间了,但总比一面也见不着强些。她,苏茜,阿米杜和其他瓦克雷队的成员们昨天就乘飞机抵达伦敦了。他们住在克拉瑞治饭店。第二天一早,阿米杜就提前离开自己的房间去溜溜马。他们的马一星期前就用火车运过来了。
餐车停在大帐篷外面,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已经把香按放入冰中,把银质大浅盘及其他餐具摆好,午宴在比赛之前举行。莎伦走进她叫人搭建的帐篷里。她一走进去就发现几个月前就放在她桌前的草图和现实无法相比。
这帐篷初看上去似乎有些骇人,但组合在一起的效果极佳。莎伦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眼前矗立的是沙漠帐篷的一个极好的复制品。波斯地毯铺在地上。帐篷中央的柱子上展开各色的绸带,好象是一个七彩风车,一个刻有精致花纹的檀香木屏风立在一个长长的自助餐桌旁,旁边摆有山茶,玫瑰等鲜花。餐桌上有精美的银具和瓷器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喷泉和桔树,给人一种置身茶园般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一天之内完成的,为了庆祝“撒马尔罕”的成功。
“这真令人赏心说目,不是吗?”苏茜说道。
“还不赖。”莎伦答道,感到非常满意。这将花费一大笔钱,但这值得。
大帐篷里已经有许多客人了,莎伦扫了一眼客人的名单。苏茜去解开特殊的促销用品,两种特殊的伽伦特公司的香水:女士们的是紫色水晶瓶并嵌有银丝细纹的撒马尔罕香水,男士们的是包装精美的法国伯根第红白葡萄酒,印有瓦克雷马球队的颜色标志。
莎伦重新查对了一下座位的排列。两个月来她与苏茜一直忙于这种复杂的座次上的安排,因为这涉及礼仪等许多方面。来客都是些名人,罗玛佗,阿·克汗及他的妻子,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她拿出今天早晨早餐时做的笔记,突然之间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为那些名人准备的椅子还没有送到呢。保持冷静,她对自己说道,不要慌张。她看着来往穿梭的侍者,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把屈膝礼再练一遍。这种与王室的接触真令人紧张。要记住尊称阿·克汗为殿下而不是阁下,她提醒自己。桌子中央的那些餐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没有时间换了。还有地毯,接缝处说不定会绊住女士们的高跟鞋的,最好立即叫人来好好再整一下。她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张摆有试用品的特殊的桌子上。旁边的桌子上摆有奖品,等待着把比赛胜利者的名字刻在上面。在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她又让人摆进一些多余的样品。有一个机敏的朋友告诉她,有些人,无论他们多么富有,一定会想方设法多要几瓶的。
她向外面的场地看了一眼,想起了桑。阿米杜仅仅两个星期前才告诉她加时赛的结果,是在一次来看她时顺口说的。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无论这个消息在她内心中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她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没有人认为红枪骑兵队会赢,当他脸上流露出那种满意的,恶狠狠的微笑时,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好象对加时赛的结果非常满意。红枪骑兵队就那么差吗?”
“恰恰相反,他们水平不错。但我一直在盼望这场比赛。这场比赛很可能是本季度最具有挑战性的一回。”
她立即给桑打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现在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发现应付组织这个场面所带来的紧张并不困难。她知道明天就可以和桑在一起了。
客人们终于全部来齐了,一切都奇迹般地准备好了。莎伦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突然间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如果马特等人看到她指挥着一列侍者慷慨地招待这些全欧洲最有名的人,他会说什么?莎伦·范琳,一个来自澳大利亚偏远内地的混血儿,如今却是一个国际性香水公司的总裁了,她随手拿起一张标有伽伦特公司标志的卡片,看了看上面广为人知的名字:亚历山大·本格多弗伯爵,想起在古洼拉时马特为查理和亨利准备的晚会,那时她是多么羡慕他们啊。他们现在在哪儿?如果他们现在看到她会作何感想?那晚她穿着廉价的雪夫绸长裙,看上去是那么美。但她也想到了一切都未改变。在这种豪华的场面,她仍旧象以前一样紧张和不自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学会用一种粉饰过的泰然自若来掩盖自己的紧张了,这几乎变成了一种她的特征了。今天她不再是与粗暴的人一起跳舞,而是向王室行屈膝礼。莎伦想起穿着荒诞的绿色长裙的凯丽,不知道她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凯丽的生活是不是也象她一样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她曾向布莱玛大学询问凯丽的地址,但一直没有回信。总有一天她会找到凯丽的。最后她想起了布莱德--她父亲。如果他此刻迈进这个大帐篷,一定会四下张望一下,然后滑稽地摇摇头的。她都可以想象他闻撒马尔罕做出鬼脸的样子,然后说:“这东西臭气熏天。”或者对食物做一番评论:“这是什么东西啊?没有人会吃这东西的。再说你从哪找来这一群兰八蛋呢?”在他趾高气扬地贬斥与虚张声势的自我吹嘘之下深藏着一颗爱尔兰人的没有安全感的心。他对生活的这种贬斥态度可以保护他避免奴颜卑膝。莎伦打破了高墙,闯进了这个对她一直是关闭的世界。但内心深处,她对自己仍然不肯定。当她坐着罗斯伊尔斯来到帐篷前时,莎伦觉得有一种苦涩的香甜。她可以看到布莱德饱经风霜的面孔朝她挤了挤眼。
“祝你好运,孩子。”她可以想象得到他会说什么。“我为你感到骄傲。”
在马球场地的另一端,阿米杜用手拢了拢头发,眯起眼看了看太阳。然后走进他的私人马房,里面有他最好的六匹马。
“嗨,朱利安”,他对马夫说道,“我先用罗欧伽,第二场骑杰克。”在一匹马背上轻抚着。“它看上去有些疲惫,,不过杰克倒是精神抖擞。”他笑着说道,看到这匹性子最烈的爱马眼中敏锐的目光。
今天他穿了件奶油色马裤,显得更瘦了;上身穿一件马球衬衫,露出他强健的手臂,褐色的马靴擦得发出亮亮的光泽,一幅十足的体育队队长的模样。他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他的马匹。他了解每一匹马的性格。这些马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非常有耐力。他思考着进攻战略。他应当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呢,还是攒着力气待后一轮比赛之中?
当阿米杜听到桑·弗兰茨所在的队要同他所在的瓦克雷队进行比赛时,阿米杜就象一名来到战场的斗士,立即变得斗志昂扬。今天早晨莎伦告诉他她将永远爱那个她以为是帕瑞特父亲的那个男子,这好比在阿米杜心中撒上一层冰块,从那一刻起,桑·弗兰茨成为他的敌人。现在命运使他们在同一场角斗中相遇。尽管他们从未见过对方,但阿米杜一听到桑的名字就觉得仿佛自己的血液中被注入了毒汁一般。克里格林堡的这位伯爵,没落的盎格鲁爱尔兰贵族的产物,代表着阿米杜所憎恶的一切。他通过照片早已熟知桑·弗兰茨的面容,并且认为桑做事缺乏坚定的目标,性格犹豫,不够果断。桑·弗兰茨是个一生下便拥有一切的人,根本不习惯艰苦与挑战。阿米杜看着外面葱绿的马球场,这些年来对莎伦痛苦的爱在心中积聚起来。如果桑·弗兰茨光明正大的赢得莎伦的爱情,尽管对阿米杜是个很大的打击,但他只能认输;但是桑·弗兰茨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法保障莎伦体面的生活,仍旧要靠富有的妻子来向他提供安全感与金钱,这使阿米杜觉得非常不公平;心里涌起一股要复仇的愤恨。他曾经想过击垮桑的商业,但他的自傲使他选择一种更直接,更猛烈的角斗方式。桑是个贼,偷走了他的儿子和一个女人对他的爱情,而他阿米杜是准备娶她做妻子的。当他告诉莎伦红枪骑兵队要和瓦克雷队争夺伽伦特公司提供的胜利品时,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她多年来已习惯于隐藏真感情。她知不知道他要为这件象征着她的偏爱的胜利品而全力奋战呢?
“再喝一杯杜松子酒。”尼尔说道,伸手来拿她的酒杯。
“谢谢,再倒一点就够了。”她咯咯笑着答道。“否则还没等比赛开始就会先醉倒了。”她戴上太阳镜,看了看比赛场地,那里已有两个瓦克雷队的队员在做预备练习了。
“我们真走运,坐在这里刚巧能看清全场比赛。”马顿说道。
特意为俱乐部成员及应邀而来的客人准备的停车场地里停放着罗斯一伊尔斯和林肯等豪华名车。人们打开后车盖,拿出野餐用具和食品,然后把苏格兰格子呢地毯铺在车荫凉里,摆好手提式圆桌和折叠式椅子。凯丽和另一对夫妇一块儿来的,他们的小聚会和其他人的混为了一体。人们手中端着酒杯,悠悠闲闲地散步,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凯丽四处看了一眼,注意到不远处的淡紫色与银色相间的条纹大帐篷。
“这是你第一次来看马球比赛吗?”尼尔问道,同她一同慢慢地走。
“是的,因此我非常激动。”她说道,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场地上做准备活动的队员们,仍旧找不见桑。
“今天的天气非常适合马球比赛,五月份的天气并不总是这样晴朗的。”
“我也这样想。”这是凯丽在英国度过的第一个春季,因而格外兴致勃勃。她来时经过阿斯考特与充满树荫的温瑟公园,杜鹃花与莲翘开得正深正艳,这在她看来是个好预兆,肯定自己在这个夏季的生活一定会非常绚丽多彩。今天她开始感觉到英国社交活动的节奏,冬季的滑雪活动已经完全停止,狩猎活动也已渐近尾声。她的日记本上已经记满了舞会,周末在乡村的聚会及黛温和特斯卡尼所开晚会的邀请。
“真可惜马克今天不能来。”尼尔说道。
“是的,真是可惜。我无法向你描述他有多失望。”她答道,掩饰住自己的不快,别人是邀请他们夫妇一块儿来的,而现今只有她一个人。来了。她下决心不能让他养成在周末工作的习惯。没有丈夫的陪伴,她将迅速被人从邀请名单中删掉的--女主人们都不希望她们的晚会到最后弄出不愉快的事情来。
“罗斯玛丽·弗兰茨好一些了吗?我今天没见到她。”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不希望别人猜透她的心事。
“她因为感冒身体仍旧很虚弱,因此决定呆在家里。可怜的桑需要另外的精神支持。”他幽默地答道。
凯丽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她自从那次他们俩人吃过晚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或与他说过话。她再次扫视了一遍场地,想发现他的身影。
“桑在比赛前会到这儿来吗?”
“我肯定他会赛后过来的。我听说队员们已被预先请到那边的帐篷去喝酒去了。”
“哦,我明白了。”她说道,感到很失望。“是因为什么呢?”我还没拿到节目活动安排表。”
“一些法国公司在宣传促销他们的产品。罗雷克斯和罗斯曼也在其中,库鲁公司也赞助胜利品。”
凯丽放下玻璃杯,看着尼尔,想起他是桑最要好的朋友,因此向他展现了一个最迷人的微笑。
“再跟我多说说有关这场比赛的事情吧。我本应知道有关马匹的知识的。我真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好意思。”她说谎道,其实她早已读过关于马球的书。“我一直认为骑在马上的男人很有魅力。为什么你不参加?”
尼尔对她间接的恭维微微一笑。“做一名马球赛手必须得有很好的体力与技巧,以便能支撑下这一连六场的比赛。每场比赛不过七分钟,但是马匹每场都得换。我一直说他们应当在换马的同时也换人。”他说道,逗得她笑起来。
正在此时,一辆“奔驰”牌轿车带着迈克尔·肯特王子及公主驶过公园来到伽伦特大帐篷前,一群摄影师早已等待在那里。金发的奥地利公主先下了车,优雅地在闪光灯的“嚓嚓”声中微笑着。她穿着一身奶黄色毛料长裙,一串珍珠项链挂在脖间,蓬松的长发梳成爱德华式,周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她腼腆的留着胡须的丈夫在她身侧。
大帐篷内传过一片悄悄的谈论声。尊贵的客人来到了,莎伦在入口处迎接他们。她镇定一下自己,拿出热情的态度,等待这一重大时刻。王子走在前面,莎伦伸出手来握住他伸长的手,优雅地先向他行屈膝礼,然后向公主行礼。周围又响起一阵闪光灯的“嚓嚓”声。她领他们走进帐篷,一小群经过挑选的人正在等待迎接王室拜访者。
“想象力真丰富”,公主说道,赞赏地看着豪华的帐篷,“简直是件艺术品,桔树和喷泉看了真使人赏心悦目。”
王子双手负在背后,对莎伦说道:“真可惜,我们只在这儿呆一下午。这和沙漠中阿拉伯人住的帐篷一样,我真担心你一会儿会卷起帐篷,悄悄地溜走呢。”他诙谐地说着俏皮话。
“是的,我会的。”她开心地笑着,高兴地看到王子很容易跟人交谈,心里也放松下来。
介绍完毕后,侍者送来传统的饯别香槟酒,莎伦觉得自己象绷紧的弦一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一切都是为这一刻准备的,现在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她觉得心中无比地轻松。过了一会儿,阿米杜和瓦克雷队的其他成员也加入这场聚会。阿米杜扯了扯自己的耳朵,这是拉丁美洲表示赞赏的手势,莎伦脸上禁不住溢满快乐的微笑。
莎伦在和一个客人聊天,一抬眼看到了“红枪骑兵队”的红黄相间的马球队。他们走进帐篷,散发出一股雄纠纠的阳刚之美。他们不知怎的全都看上去比黑黑的瓦克雷队高一些,浅黄的头发由于练习时戴帽子的缘故而有些凌乱。莎伦看到了桑,心中刚放松的那根弦又绷紧了,他们不可能毫不引人注意地避开这种见面。这真是莫大的嘲弄,她上次到温瑟公园里来时,是在琼奎尔陪伴下来看桑的比赛的。但现在她正在招待国际社会的上流人士,周围的豪华气氛也是无可比拟的。阿·克汗正在讲他最近的一次比赛的胜利,莎伦装做用心地听着,她看到阿米杜穿过人群走近桑。莎伦看到这两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人即将遇到一起,不禁涌起难过的忧虑,她禁不住靠他们近些,以便听到他们的谈话。阿米杜抓紧桑的肩膀,桑吃惊地转过身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弗兰茨伯爵。我是阿米杜·本格拉。”他不连贯地说道,冷淡而又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
“你好。”桑庄重地答道,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如此突兀的介绍自己的阿根廷大亨,他记起这个人曾是莎伦的情人。
使莎伦着慌的是,阿米杜向她这边指了指说道:“来,你一定得见见这次午宴的女主人,这里的全部都是她一人组织操办的。”
她看着他们俩的渐渐走近,觉得今天突然充满了一股黑色的潜流。
“莎伦。”阿米杜喊道,笑容有些扭曲,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莎伦听到他的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他不应该在伽伦特公司的促销会上如此表现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她避而不看他的眼睛。
“你见过弗兰茨伯爵了吗?他今天可是我的对手之一呢。”阿米杜假装风趣地说道,并不理会她脸上冷淡的表情。
“是的,弗兰茨伯爵与我见过面了。”她说道,在与桑握手时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心里迷惑不解,阿米杜是不是神智不清了?怎么今天这种举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阿米杜若无其事地说道。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范琳小姐。请原谅”,桑说道,“有个人我必须得和他谈一谈。”
“请随便。”莎伦说道。
桑转身离开后,阿米杜眯起眼看了她一下,也走开了。
整个午宴上,莎伦再也恢复不起刚开始时那种兴致勃勃的好心情了。尽管迈克尔王子坐在她右边,阿·克汗坐在她左边,她辉煌的成功现在在她看来却黯然无光了。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外表上看是伽伦特公司的最高总裁,被荣誉与赞美所包围,光艳耀人;内心里她是个被情感冲突所深深困扰的一个女人。桑与阿米杜之间的这种争斗使她心烦意乱,她现在又没有时间来思考。
客人们陆续离开宴席,走向摆在大帐篷前的椅子。阿米杜和其他队员也起身要走,莎伦无法避开他们。
“祝我好运吧。”他对她说道。
“祝你好运。”她简短的说道。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压抑的愤怒和嫉妒--这使莎伦内心突然充满了担心。她转身走向客人们。
比赛即将开始了,两队四个戴帽子的队员分别骑向裁判,在看台与王室包厢内勒住马的缰绳铃声清脆地响起来,裁判把球抛向空中。队员们坐在马鞍上,策马向前,奋力用长柄球槌争夺对球的控制权,赛场上一片混乱。“红枪骑兵队”抢到了球,两队队员迅速冲向“红枪骑兵队”的大门。
前排的座位是为尊贵的客人特意准备的,莎伦紧张地看着场上来往飞奔的马匹。很显然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观众都变得非常激动。第一场比赛中,两队队员从场地这边冲向另一边。长柄球槌奋力击球,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混响。莎伦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所控制。尽管速度与距离使她难辩认出队员的面孔,但她感觉到桑与阿米杜陷入一场私人争斗之中。他们疯狂地在场地上抢夺,长柄球槌都击得离对方太近了。他们用一种快得近乎危险的速度冲向球门,广播员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最后一秒钟阿米杜丢掉了机会,看台上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本格拉队丢了这个球!”莎伦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喊道,她焦急地扫视着全场。
铃声宣告第一场结束时,莎伦觉得自己悬在空中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很有礼节地掩饰住内心的混乱,扭过头和迈克尔王子聊天,然后和阿·克汗说了几句。几分钟以后,瓦克雷队和红枪骑兵队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中回到赛场。
队员们骑到新换的马匹上,更加猛烈地展开了第二场比赛。不一会儿,瓦克雷队就击进一球,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当马队急速冲向场地另一端时,莎伦看到阿米杜发疯一般的紧跟着桑。他猛力一甩长柄球槌,把球击开,桑奋力追球。阿米杜一阵风似的也冲上前去。他利用短暂的领先机会,在奋力击球的同时将自己的马拦住,桑的马匹。桑的马急速度转向,马与人同时跌倒,观众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莎伦从马腿的空隙中看到一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人群里发出担心的叫喊。
“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一匹鞍上无人的马冲向看台。
“你看清了吗?”有人评论道:“那个人故意挡住马飞奔的方向。”
“是谁呀?”
“不知道。我想是红枪骑兵队的,这是严重犯规,咱们等着瞧吧。”
广播员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红枪骑兵队二号队员在第二场将近结束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弗圭茨伯爵。现在还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看来是瓦克雷队犯规所致。比赛将尽快开始。在休息时间,请工作人员到场地中将踏起的草皮踩平。谢谢。”
一听到桑受伤了,莎伦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匆匆离开了她的客人。她冲出伽伦特公司的大帐篷,飞快地跑向急救室,心里真怕桑会变为终身残疾--突然她意识到阿米杜很有可能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由于他的那种强烈的拥有欲,他用这种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这种野蛮的暴力来为他受伤害的拉丁人的自傲而复仇。这种狂暴自从那晚在“克恩斯玛”号上之后他还没有再次显露过。池一定早就知道她与桑的关系,现在他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宣布他对她的所有权,好象她只是一桩财产而已。阿米杜从不白给任何人东西,现在莎伦意识到他慷慨大方的用意及原因了。他诱使她相信他是象父亲般地对她及她的孩子的,而实际上他一直在计划着打碎她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她看到做急救室用的帐篷,心里立即做出决定,她将尽快退出伽伦特公司。
她冲进帐篷,看到桑躺在床上,正在和照顾他的医生清醒地谈话。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觉得双膝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桑!你怎么样?”她喊道,扑向他身边:“桑,亲爱的……”
他因为吃惊而面色苍白,笑道:“别着急,我很好。医生说只是一些皮肉伤。”他挤出一个微笑,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你不该在这儿。不要为我担心。”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从马上摔下来时,心里怎样担惊害怕。”她说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我们精心计划好的明天的见面是无法实行了,对不对?”
“别着急”,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三个星期后就有机会在塞伦见面了。我明天下午要飞往远东。我决定回来时飞往罗马,然后直接去尼斯。因此我会于二十七号在塞伦等你。”
“这太好了”,他吻了吻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在大帐篷里见到你时真想好好抱你一下。那种见面真令人痛苦,我无法接触你。我想你最好现在回客人中间去……”
莎伦与桑深深地关注着对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帐篷入口处观察他们。凯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人如此亲密地呆在一起,他们俩很显然一直就是一对情人。在他们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转过身冲出了帐篷。
凯丽全身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下午的荫凉中走着,对周围的车子及人群视而不见。她仍未从刚才目睹那番场景时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是命运对她的最残酷的打击。她重新仔细考虑事情的详细始末时,觉得自己本不应如此震惊的。
莎伦,她的亲姐姐,是桑的情人,这种事已有很多年了。很可能从古洼拉时期就开始了。很显然,这就是莎伦一直未结婚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桑不肯继续加深他与凯丽的关系的原因。凯丽原以为桑那样做是因为正直诚实或小心谨慎的性格使然,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全都是因为莎伦--那个自私的,一心想占据一切的母狗。她靠她甜嫩的嗓音,富于魅力的迷人外表和用来伪装掩盖她那邪恶本性的神秘的高贵外衣迷住了桑。莎伦得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富有阿米杜·本格拉还不够,她还想要得到桑,这个凯丽唯一的爱的人。
她泪如泉涌,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叫莎伦给愚弄了,又不禁怒火中烧。在那晚自己主动向他表示爱之后,她怎么还能再面对桑呢?还有那句使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粗俗的话。“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这句使她蒙受耻辱的话。她和十年前就迷恋上桑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知,十年来,她什么也没学会,她就象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激情的吻所迷惑。自己一厢情愿地幻想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年她由于嫉妒私自撕毁了莎伦给桑的信,现在她又重新体验到那种痛苦的、折磨人的强烈的嫉妒。这些年来那件事一直不断困扰着她的良知,现在她非常高兴自己当初的做法。如果她有机会再做一次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如果她刚抓住机会,冲进帐篷正式面对他们,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漠然地俯视她的。由于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两个来说什么都不是,毫无价值可言,凯丽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自信一下子给冲垮了。
她努力镇定了一下,走过可以俯瞰全赛场的俱乐部会所。比赛已经继续进行了。她停下来看了看刚才还使她异常激动兴奋的比赛。她意识到如果说对莎伦的憎恨猛然加剧的话,那么她对桑的爱也是如此,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真的如此长久如此牢不可破吗?上流社会是辆在全世界面前行驶的透明玻璃马车,罗斯玛丽、桑与莎伦的这种三人同居的关系对外界一定仍旧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她早就会听说了。
她大步走进俱乐部会所,由于不顺从的反抗而眼中放出光芒。她在酒巴间要了两杯杜松子酒。侍者给她端过来,她拿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心中好受多了。她看了看坐在酒柜边上的其他人,他们正在滔滔不绝地聊天。她思考着自己下步该怎么办,这时她瞥见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看着面熟。他穿着一件色彩华丽的轻便上衣,系一条有彩色涡漩纹的花呢领带,里面是一件粗俗的马甲。他看到凯丽在盯着他,向她投来一个好奇的,邀请性的目光。他身边的同伴已转身离开了。
“我正准备到伽伦特公司的那个大帐篷里蹲点儿吃的,并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新闻。你一块去吗?”
“那就呆会儿再见吧。”
他凑到凯丽身边。“我说,刚才发生了一起犯规事故,是不是?整个俱乐部仍旧在气愤地议论这件事呢,这些性格暴烈的拉丁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停止。”
“我没有注意到。”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了看挂在他胸前的名签,又看了看他的脸。他是哥拉姆·吉尔斯,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花边专栏作家,华丽的汗衫是他的标记。她想道,伦敦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在早餐吃过吐司与黄油时一同消化他的专栏新闻。想在公众面前隐瞒什么真相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肉跳。他对国际名人的性格非常感兴趣,专门在他的专栏内刊登有关人物的不检点行为,他以此为职业。
“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是的,谢谢。一杯杜松子酒。”
“这对于一个晴朗的下午来说可能有点酒性强烈,对不对?”他温和地说道,“侍者--请来一杯杜松子酒,再来一杯威士忌。”
“我注意到你进来时看上去有些烦恼。”他说道。
“我是有原因的。”
“弗兰茨在这场事故中仅受了点皮肉之伤,他可真走运,不是吗?”
“你可以这么说。”
“嗯?你认识他吗?”
“是的,我非常熟悉他。”她说道,杜松子酒开始在她的身上发挥作用了。
“你也认识威利和其他一些人,是吗?”
“是的,我刚才还和他们一块吃野餐。”
“真的?我说,你并不认识莎伦·范林吧?就是那个以前是模特的美丽的伽伦特公司的总裁,有人说弗兰茨受伤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帐篷。”
凯丽直视着他的眼睛。“真是凑巧,你竟问着我了,我多年前就认识她。她在澳大利亚长大,是一个剪羊毛工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的私生子。”
“她是澳大利亚人?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吉尔斯答道,头脑迅速思考着。
“哦,是的。她或许现在位于很高的位置,但她开始时社会地位是很低贱的。”
“那么那个叫做本格拉的人呢?听说莎伦是她的情妇,你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个传说已经被人争论了许多年了。”
“她不仅是本格拉的情妇,还是弗兰茨伯爵的情妇,当她还在澳大利亚,并只有十七岁时就开始了。”吉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凯丽又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弗兰茨曾在一个位于新南威尔士的牧场呆了整整一个夏季,那个牧场叫做古洼拉。他和一家叫做佛莱蒙特的人呆在一起。一切故事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吉尔斯的脸没流露出任何想法。“如果我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你介意吗?--古洼拉和佛莱蒙特?”
“请写,你是我的客人。”
“非常感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及电话话码吗?以便必要的进一步询问细节情况。”他迫切想去找他的摄影师,并查证一下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的可靠性。
“不,我宁可保持匿名。”她匆匆说道,“我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这很自然。我从未想过要那样做。我会绝对保密的。”他向她保证道。一让我在走之前再请你一杯咖啡吧。”
吉尔斯走后,凯丽觉到一阵被遗弃的凄凉感。除去他邪恶的名吉,他与她所希望的那种人也完全相反--一点儿都不易于相处,没有理解力,更没有同情心。但当她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她觉得很不安。不是因为桑和莎伦--她可以把刚才的话对任何乐意倾听的人说上一千遍--而是因为她把这样秘密的一件新闻告诉闲话专栏的作家违背了上流社会最基本的准则。她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出自她的口中。但在喝了三杯之后,她决定她什么也不管了。
第二天一早凯丽坐在床上,佣人给她送来吐司和茶,还有新送来的晨报。她已经对马克报怨过她身体感觉不太好,她想避开那场风暴,呆在她这间摆有豪华家俱、饰有彩色花卉油画的卧室里,这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小林顿,他正在地板上安静地玩儿搭积木的游戏。一切都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两样,但她的生活有些摇摇欲坠。她的儿子站起来,她不在意地递给他一片吐司,紧张地看着吉尔斯的专栏。她吃惊地发现上面有一张莎伦的照片,正戴着黑色大阳镜匆匆地从大帐篷里跑出来,上面有个大标题:“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凯丽焦急地读下文:
在阿根廷大亨阿米杜·本格拉的帮助之下走向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进而生产名牌香水“撒马尔罕”的前模特莎伦·范琳在发现她自己的马可·波罗于星期日马球比赛中跌马而下时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了。本格拉的犯规一点儿没有运动员应有的风范,但他并没有丢失一切--他的队,瓦克雷队,赢了“红枪骑兵队”。据传这是他的安慰奖,范伦小姐在弗兰茨所在的急救帐篷里上演了一出极为动人的戏剧。问题是:本格拉这次会参战吗?
凯丽躺在枕头上,对这篇如此温文尔雅的文章既感到松了一口气又感到失望,过了一会儿马顿·威利打来电话。
“嗨,”凯丽说道,努力保持平静的声音,“我正想给你打电话,想感谢你昨天邀请我呢,我玩儿得非常开心……”
“非常欢迎你下次再来玩玩。听着,凯丽--你看没看今天早上的吉尔斯专栏?”
“还没有呢,怎么啦?”她答道,小心地防范着。
“罗斯玛丽快要气疯了,但既然你还没读那篇文章,你当然不知道了。”
“等一会儿,报纸就在我旁边,我来看一眼。”她停了一会儿,装着在读报纸。“我一点都不明白,马可·波罗是指谁?”
“你真笨。马可·波罗就是那个从马上摔下来的人啊。”
“哦,我太傻了。当然,不过这些整篇文章简直是谎话连篇。”
“哦,不。吉尔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不会那样做的。你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非常仔细地核查过了。这篇文章还是有一定的真实性的,事实上,我现在通过这篇文章把平日的一些细节全部串起来了。你不知道莎伦·范林是谁吧?不错,她是个模特。可是你想她是到底怎样认识桑的呢?”
“凯丽突然感到非常痛苦,她必须迅速结束这场对话,否则她就象控制不住自己了。嗨,林顿,别动它!对不起,马顿,但我非挂断电话不可了,林顿把我的咖啡打翻了。”
她放下电话,手不停地颤抖。
她一挂断电话,便立即从床上跳下来,穿好衣服,到马房中把“克里特朗”牵了出来。她晚上天黑以后才回来,精疲力尽,但是心里感觉好多了。她看到佣人记下了好几个人的电话,有罗斯玛丽打来的,还有马顿打来的。她的心里感到很惊恐,她是不是被人怀疑上了?他们还会再打电话来吗?会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和桑调过情,并决定把她也牵连到吉尔斯揭露出来的这件丑闻中?可能有人也看到她去急救帐篷了,或者见到她与桑在那个印度餐馆中吃晚饭了。可能吉尔斯利用地告诉他的消息,发现了她是莎伦的妹妹,她将是他的下一目标。她的生活仍旧同莎伦系在同一条纤细的线上,不管她自己喜不喜欢这一点。她真是个傻瓜。当她想到所有那邪恶的人会来发掘她的隐私,她不禁不寒而栗。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这一切都处于危险之中了。而这都是她自己的鲁莽草率造成的。她现在所能做的一切便是等待风暴的来临。
十天之后的星期一,凯丽又翻阅吉尔斯的专栏,她震惊地发现吉尔斯的工作效率非常的高,专栏里又刊登出奇异的新的复杂关系,专栏一开篇就介绍了莎伦的生活,揭露出连凯丽也没有梦想到的一些事情。上面有张阿米杜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莎伦站在他身旁,她正伸手要抢下偷拍者的照相机。根据旁边的图片注释,这张偷拍下来的照片照于去年夏季,凯丽麻木地读了一遍旁边的文章。真正理解了自己推动了怎样一场巨大而激烈的变动,吉尔斯巧妙地暗示了这个小男孩叫帕瑞特,法国花边专栏多年来一直努力想证明他是莎伦与阿米杜的爱情结晶,然而恰恰相反,他是现任弗兰茨伯爵的儿子。吉尔斯继续暗示道,莎伦与桑几年来一直在法国南部的一座爱巢中相会,并且在那儿可以方便地处理商务,莎伦本人是个私生子,混血儿。
凯丽惊得面白如纸,报纸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在一篇简洁的文章中,好几个人的生活,包括她自己的,被炸得粉碎。
当天晚上,罗斯玛丽与桑在身后关上画室的门,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注视着对方。吉尔斯那篇可怕的报导就放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桌子上。自从罗斯玛丽早餐时打开报纸以来,随之而起的愤怒争吵便愈来愈激烈。
“你使我恶心,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有意义的关系呢。你竟会希望我相信这些年来你一直不知道她有个孩子?”罗斯玛丽怒气冲天地说道。她纤细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蓝蓝的眼睛中射出冰冷的目光。标志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又一层冰冻时期的开始。
“不要为此大吵大嚷了,那不是真的。”桑答道,他的声音死一般的沉静。“我对此所感到的震惊并不亚于你,尽管你不相信。”莎伦和帕瑞特在一起的照片象刻在脑中一样清晰,但他仍禁不住又拿起报纸看了看。
“你怎么能这样愚弄我呢?为什么?”罗斯玛丽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你想到过没有,我今生今世都得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生活下去?我要控告这家报纸,澄清这件事……”
“你也大荒唐了。刚才你还说你无法相信我的话,现在你又要我先控告这家报纸,你也太不理智了。”
“那么好,他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他大声吼道,拳头一下子砸到桌子上,“我再说一遍,罗斯玛丽,这孩子不是我的。”
“那么好吧,控告他们。”她冷漠的说道。
“根据什么来控告他们呢?这篇文章措词非常精明,我根本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唯一的受益人只能是律师,我已经承认了我与莎伦之间的一切。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自己呆会儿,这件事终究会平息下来的。”
“哦,不错,会平息下来的--在每个人对我品评够了之后。我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了,你也一样。几年之前我就应该抓住机会彻底与你分手。我不该听琼·奎尔的话,不该给你第二次机会。我是个白痴。”
“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以为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吗?”她恶狠狠地说道,“那些你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打给她的电话?桑,你是个笨蛋,自己偷偷摸摸下楼去,以为我早已睡着了。琼·奎尔在和你见面后几小时就飞往了巴黎,和那个女人讲清了一切,现在我真希望她当初没那么做。你仍旧继续去见她,不管别人的死活,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哦!我真傻。”
一下子整件事在桑心中像水晶一样地透明了,他记起了导致他与莎伦分手的各个细节。琼·奎尔和罗斯玛丽在那件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知道了。“我想这意味着你想和我离婚,是吗?”他说道。
“什么?”她一下子转过身,“那样你就可以和那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一起逃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上,让我来收拾残局、倍尝凄苦的滋味了?”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已经告诉你一切都结束了。”
她恶毒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直在付帐单的是我,有权发号施令的也是我。你和我仍旧会一起生活下去,直到这件事风平浪静为止。我们还得挽救我们剩下的名誉,我们要去克里格林堡避暑,呆上整整一个夏季,直到秋天再回来。上帝保佑那时人们已经把这件事淡忘了。我们仍旧执行那个开放古堡的计划,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刚想打断她的话头,她就用一种威胁性的口气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道通碟,桑,不可能离婚--无论是现在还是其它任何情况。”
“但是我的工作怎么办?我不能这样扔下工作一走了之。”他喊道。
“我想他们没有你一样能办公。”她冷若冰霜地答道,“你可以休个长假,在你的领土上闲逛。我会保证你会找到一大堆事情可以做。我象以往一样,仍旧支付大部分的花销。”她恶狠狠地断然说道,“你得给你的情妇写封信,告诉她你再也不希望见到她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俩人之间再没有任何联系了。”
桑转过身,背朝着她。“我累了,罗斯玛丽。我们以后再详细讨论吧。”他厌倦地说道。
“我要去休息了。”她简短地说道,又在门口停了一下,说道:“我希望那封信明天就可以寄出去,桑,你再也无法欺骗你自己或者我了。如果你还软弱,我会毁了你。我保证你除了那个空头名衔之外,将一无所有。”
她在身后摔上门,桑一下子就瘫在了椅子里。几乎要彻底绝望了。他的脸没有刮,由于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展望了一下他支离破碎的凄冷的生活,不知道千头万绪该从哪一根开始整起,一切都如此毫无希望。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莎伦和他儿子的照片上。这太使人难以置信了,他们这么多年来肝胆相照,彼此忠诚的关系竟存在着这样一个邪恶的骗局。他永远也不知道照片上的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莎伦对他的背叛与欺骗使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即使现在看着她的照片也仍旧会使他心中疼痛,她对他什么也不是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一段浪漫的小插曲而已,无论他怎样努力给自己解释,所得出的结论仍旧和任何看一眼这张照片的人所得出的结论一样。她与本格拉的孩子就是她从不愿意他去巴黎的原因。莎伦害怕他会发现她是本格拉的情妇--这种关系早在他们在塞伦的那种浪漫时光之前就开始了,现在他理解那位阿根廷大亨为什么那样充满恨意地在马球比赛中与他争斗并使他摔落下马了。莎伦是本格拉的,他不想放弃她,本格拉用自己的几百万美元博取莎伦的欢心,现在本格拉可以向她提供桑永远无法向她提供的一切了,提供那些在她看来远比他们的可怜的小小梦想要重要得多,有意义得多的东西。空洞的幻想竟如此可耻地结束了。如果他想表达他心里所受到的伤害的话,他知道他必须现在就做。当他提起笔时,心中有些东西枯萎消失了。他写道:“亲爱的莎伦……”
飞机驶往最终目的地“天使之湾”,莎伦心满意足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深蓝色的地中海。在雄伟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尼斯城这颗明珠更显得难灿夺目。
三个小时之前,她还在罗马的中心。现在,她离开了机场,深深地吸了一口蓝色海湾的独特气味,鲜艳的花朵,香草及香料,给满山遍野的薰衣草散发出的纯净香气又添了一些独特的味道。如果她能把这种芳香装入瓶中,贴上标签,投到市场中去,莎伦想道,蓝色海湾的这种空气一定是一种非常美丽的畅销品,尽管它象外省的玫瑰、海岸边的葡萄酒一样,离开了原产地便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这种香气只能在这儿欣赏,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在碧兰的海水的陪伴下,在雄壮的阿尔卑斯山的映衬下。她想道,把包放进租来的车中,踩了一下加速器,驶过在风中摇曳的棕榈树。
出于习惯,她驶离海岸,朝哥拉斯方向开去。塞伦崎岖的道路使她忘记了在远东难忍的酷热中呆了两个星期后所带来的疲劳,她把所有的商业文件都锁在公文包中。她决定和桑轻轻松松地度过整整一周,绝不考虑那些繁杂的商务问题。自从她那日离开急救帐篷之后,他们一直再没有过联系,在这间隙里她得以有时间思考伽伦特公司计划的结束。
那天,她看着阿米社从迈克·肯特公主手中接过伽伦特公司的胜利奖品时,她被迫压抑住自己胸中燃烧的怒火,后来,当她的助手们来把她的大帐篷象建造时一样迅速利落地收走时,她觉得心中有股无法压抑的急切愿望,那就是和这大帐篷一样收起她的雄心壮志。阿米杜出人意料地走近她,她关于辞职的一大篇话刚涌上嘴唇,阿米杜便抢先说话了,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莎伦--我是来道歉的,告诉你我心里有多难过和后悔,毁了你今天的好心清。”他又说道,“我没有权利象刚才那样做,我知道那是不可原谅的。”
以阿米杜那样高傲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竟能说出这样诚挚的话,这可完全出于莎伦的意料之外。她大吃一惊,什么也没说便让阿米杜走开了。阿米杜眼中悔恨的神情真是不同寻常,无法使人理解,以致她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在她去远东的这段长途旅行中,她有时间思考离开伽伦特公司的鲁莽决定是否合适。现在有这么多人依靠于她,她渐渐意识到她可能有些过于放纵自己虚假的自傲了。她如果此刻离开伽伦特公司,一定会危及桑早日离开罗斯玛丽的计划,并且她自己没有收入的话,将重新回到她怀孕期间的那种身无分文的状况中,无论是什么决定,终将影响到伽伦特公司。她决心平静、理智地来处理这件事,还得听听桑的建议,一阵微风迎面吹过,带来一股宜人的含有香气的热气,她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了。唯一压在她的心头的是她的私人助理告诉她的一件事;马球比赛之后,英国报纸登出一篇有关她与桑的含沙射影的文章。开始她对这个消息感到骇然,后来她平静下来,想到这或许会使她因祸得福呢,最糟的不过是使桑更早地离开罗斯玛丽而已。想到这里,她不禁满心欢喜。
到达塞伦后,她把车停在场院,走向那幢房子。她把它视为自己的家。女管家的丈夫加夫将负责她的行李,里面有好多给桑的礼物--一条鳄鱼皮腰带,一只金制打火机,一个象牙雕刻的小弥勒佛。
她走进屋内,注意到加罗又把内部重新粉刷了一遍,蓝色的百叶窗焕然一新,粉红色的天竺葵在窗台上的阳光的照耀下开得正艳。象往常一样,休息室的百叶窗是关闭的,莎伦打开它,看到女管家把室内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甚至没有忘记在桌子上放上一盆金盏花。
几年来,莎伦已经把这个小房子从度假之所变为一个舒适的家了。她和桑一起在山边村落的古老商店里购买的古老的外省家俱,瓷器及其它日用品。她最喜爱的房间是卧室。她打开百叶窗,放进温暖,芳香扑鼻的新鲜的空气,阳光洒在屋檐上。她心满意足地看着蓝色的木床,上面铺着手工缝制的被子和有花押字的亚麻布床单。女管家在带有花边的枕头下面放了些薰衣草香料。
在明亮宽敞的厨房里,大大的炉灶上镶着白色与蓝色相间的瓷砖,铜制炊具闪闪发亮。木质餐桌的周围铺辅有香草坐垫的藤椅。她从水果盘中拿起一串葡萄。今晚她就可以和桑一起在家里吃晚饭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总是这样。冰箱里放着沙拉,涂有迷迭香的鸡肉以及一段雪白的山羊肉,还有几瓶当地产的葡萄酒。莎伦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吃了一日沙拉,盼望着她等待了整整一年的那一刻的到来。她要好好洗个澡,换上牛仔裤,在这个心爱的家中四处闲逛,等待桑的到来。这里的夜晚仍旧很冷,她要在他到来之前升起炉火夹欢仰他,让整个房间充满橄榄木燃烧后散发出的香气。她听到了敲门声,扭过头来看到加罗。
“你好,加罗。”她说道,高兴地伸出右手,“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你好,范林夫人。”他总是叫她“夫人”,一种尊敬的标记。“是的,一切都很好。”
他们互相客气礼貌地询间完彼此的近况之后,他说道:“我为你把车中的行李搬进来。顺便说一下,这个星期有封写给你的信。我把它放在冰箱上了。”
“谢谢你。”她在他身后说道。她拿起信,来到凉处,在天竺葵与夹竹桃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几年前在屋角种下的九重葛如今已长得和屋檐一般高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蝉的鸣叫。她永远也看不够这美丽的一望无际的山峦和平地,在法国南部晴朗明媚的天空下极有魅力。
她拿起了信,奇怪地看了看,不知道会是谁写来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在塞伦的住址。她的名字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并且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她打开信,拿出里面的信纸,一片新闻简报落在地上,她打开它,吃惊地发现了她与阿米杜及帕瑞特的这张照片。这张照片去年刊登于一家意大利杂志上,当时她很为此烦恼过。然后她又痛苦地发现另一张照片,是她做模特儿时为《时代》杂志拍的,还有桑与罗斯玛丽在一起观看赛马的照片。她看了看文章与标题,心里“怦怦”直跳。这不可能是她的私人助理提醒过她的那篇文章,这不是的,这是另一篇,里面的暗示使人震惊。莎伦算了一下,这篇文章发表于她离开巴黎之后的几天,她在震惊中打开里面的信,一看就知道是桑写来的:
亲爱的莎伦:
你当然一定知道我写这封信的原因了。我肯定我不去塞伦的这个消息一定不会使你惊讶的。如果你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决定不来了,在巴黎会有一封这封信的复印件等着你。我随信寄去你与本格拉及帕瑞特的照片,我想这足以说明一切了。我想结束这场滑稽荒唐的游戏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桑
莎伦冲出房子,跑到村子里的电话亭,拨通了伦敦桑的电话号码。她或许还有时间在他离开办公室之前找到他,她焦急地想道。
“你好--我想找弗兰茨伯爵。”
“对不起,他已经去度长假了,直到秋天才会回来。我可以替他留下口信吗?”
“度长假?”她问道,大吃一惊,“但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是他的朋友,这事非常急。”
有一会儿停顿,“他和他的家人在爱尔兰度假。”
“请你把那儿的电话号码给我好吗?”莎伦叫道。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的姓名吗?”秘书说道,被她的坚持所恼怒。
“我叫莎伦·范林。”
电话线另一端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我知道了,我想,我没有权利把弗兰茨伯爵在爱尔兰的电话号码告诉任何人。”
莎伦挂上电话,走到眩目的阳光下,由于震惊而浑身颤抖。她不应该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木然地想道,那样她或许可以得到桑的电话号码,解开这场恶梦。现在她将整整一个夏季无法和他联系。
她回到房间,强迫自己再把那封信读一遍。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这封残酷的信,知道桑的心扉无法更改地对她关闭了。她根本无法向他解释,他用这种恶毒的流言蜚语作借口,借以摆脱他已开始感到厌倦的与她的这种关系。他掀起轩然大波后,自己全身而退,却没有给她任何保护自己的机会。
她躺在床上,通过窗户盯着外面那片美丽的蓝天。他信中结尾时那几句绝快使她忍住了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一种要挺过这场风暴的意志在她心中渐渐强烈起来。如果一纸流言就可以把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折散,这也可见他们的关系仍不稳固,如果她对桑来说真的象她想象中的那样珍贵和重要,他至少会有勇气来见她一面。恰恰相反,他和罗斯玛丽缩到“克里格林”堡去了,他的冰冷冷的女管家似的妻子。他向罗斯玛丽妥协求和的这种冷酷举止使她厌恶。
莎伦的感情的漩窝中涌起一种痛苦的悔恨:如果她把帕瑞特的事情告诉桑,事情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了?不,那样的话,她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他的本性了,她将在意识到发现事实真相之前又浪费许多年的时间在这种毫无希望可言的关系上。
她发觉自己正沉入一种毫无生气的颓废状态之中,挣扎着要振作起精神,努力把她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生活重新编织起来。她强迫自己从床上起来,先下楼,来到厨房,她将给保姆芥蒂打电话,叫她带着帕瑞特乘明早的第一班飞机到塞伦来。她要仍旧按计划度假,在这期间重整旗鼓,继续生活下去。她还有帕瑞特和她的工作--什么也无法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
桑站在克里格林城堡大厅的门槛上,脚边放着前一夜准备好的大包,胳膊上搭着一件雨衣。和罗斯玛丽一起在这城堡里隐居了约一个月后,他一直盼望能去伦敦办些事。但是上星期来一直加剧的紧张情绪,以及那天早上与罗斯玛丽有关分手的争吵,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安易怒。最主要的是,她一直坚持把这个城堡重新粉刷成以前的辉煌样子。罗斯玛丽声明她要成为克里格林的女伯爵,并且听到他对她的计划的批评异常生气。她非常热衷于指挥仆人和油漆匠,购置食物,准备在城堡中举行一次秋季舞会,他相信这次舞会能让人们忘掉近来的一些丑闻和公愤,并重新使他们振作起来。听到脚步声,桑转过身,看到罗斯玛丽穿了一件羽白色的毛衣,同色的裙子,肩上挎着一个小包,正沿着橡木楼梯走下来。
“哦,罗斯玛丽--我想我得把你的车弄到飞机场。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一下修车处,他们说奥丝顿·马丁要到明天才能修好。肖夫尼西把我送到飞机场后马上开回来。”
“恐怕这不行。”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瞧着他:“今天早上我得开车去山里。”
“难道你不能顺路把我带过去吗?”他说,尽量不使自己显示出不耐烦。
“不,不行,你和我不同路。我有许多事要做,我得在午前赶回来,朱丽安要给我送餐厅窗帘的流苏来,我想今天就挂上去。无论如何,“她仰着头说,“看来你有最好的借口与根尼立家在一起。”
他焦躁地叹了口气:“罗斯玛丽,我们已什么都订好了,我一定得去参加那个会议。现在,请把车钥匙给我或者你送我去。”他伸出手,他的脸因她的镇静而怒气冲冲。
她晃动钥匙,发出刺人的叮叮声,眯起眼睛端详着他:“你打算用一切办法来羞辱我,是不是?当然,你明白如果我独自回到伦敦的话,人们会说些什么,是不是?”她恶毒地说道,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这是胡说,你知道这件事,我二十四小时后就会回来。现在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放低声音,我不想让莎弗伦和仆人们都听到我们的争吵。”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仔细考虑别人了?”她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些什么。二十四小时足够你干你想干的事了。”她从他身边踱过,走到前面院子里,那儿停着她的白色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
桑抓起他的手提箱,焦急地赶了过去,就在她打开门时,他追上了她。
“看在上帝的份上,罗斯玛丽,不要那么不可理喻,我快错过我的航班了。”
她转向他,异常的冷静,带着轻蔑的语气说:“你才是不可理喻呢,桑,你把我在城堡的第一次宴会弄糟了。”
“那么,好吧,”他生气地说,“我会让肖夫尼西开车送我去,用他的车。另外,该死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来请求你。”
“我想,我今天早上得派他去班特律买些晚上用的龙虾。所以,你看,桑,你没法让他送你了。还是改换一下计划吧,是不是?”她说着非常高兴地看着他毫无办法的样子。
她蓝眼睛中冷冷的讽刺表情象刀一样刺向了桑,刺中了他身体内疯狂的部分,使他失去了控制。他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想从她手中夺走车钥匙:“把车钥匙给我!”
“不要碰我!”她喘息着抽回了手。
突然象除去面具般,她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厌恶的表情,这使他大为震惊、神经紧张。他跌跌绊绊地后退,完全被击溃了。罗斯玛丽在车内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干笑着朝车窗外喊叫:“我想你没有办法了,笨蛋!”
正在这时,桑转身看木匠的货车正驶出大门。
“哦,不,我有救了!”他高兴地叫了起来,笑容满面。他转身穿过庭院,向货车追去。“德昌特”,他一边焦急地叫,一边使劲奔跑。
他跳进车里,坐在驾车人边上,顺手带上车门。罗斯玛丽的车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尖鸣声。
“该死的!”她尖叫着。她猛然加速,车轮深陷,把路上的小石子溅到了货车上。不一会儿她的车子便看不见了。
桑为罗斯玛丽的所作所为被木匠看见而羞窘。他低声说道:“克里格林小姐今天早上实在是来不及了。”
“先生,她最好减速。我发现在这条路通向城镇的转角处,有些工人在砍伐树木。”
当桑打开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的大门时,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客厅各处的灯驱除房内的昏暗。他猛然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窗外黑沉沉的花园。在黑黑的树林外,夏天的夜晚看上去有点狂野。他又热又累,尽管他独自一个,也仍不觉得安宁。一种强大的不安定情绪驱使着他去找个同伴,但他能给谁打电话呢?在这个时候,他想见到的人没几个,而且他们应该都有事吧。就在他决定独自去某个地方吃晚饭时,电话铃响了,他知道一定是罗斯玛丽打来的,想不接。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在这儿。
“喂”他粗鲁地问。
“县桑先牛吗?我是肖夫尼西,从克里格林小姐处打来的。”
“是我,你是肖夫尼西?”他简短,粗鲁地回答着,生气地想着他打电话来干什么。他的倔强性格驱使他要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听着,难道不能等一等吗?我正要出去。”
“恐怕不行,先生。我很抱歉打挠你,真的,我有责任告诉你这个不幸的消息。”
他感到肖夫尼西的声音有些紧张。“什么消息?”他尖锐地问。
“先生,你最好坐下来做好准备,可能是有关女伯爵的,先生,出事故了。她今天下午驾着她的小汽车遇难了,非常悲惨--”肖夫尼西停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发抖,“先生,你行吗?我很抱歉我告诉了你,但是一定得有人做这件事。”
“哦,不,上帝,这不是真的。”桑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因惊恐而发抖。当他放下电话时,房子似乎开始旋转起来。当他冷静下来后,他粗暴地说:“让我静一会儿,好吗?”
“先生,随你。至于莎弗伦小姐,她和弗莱赫蒂夫人在一起。我想最好由你告诉她有关她妈妈的事。”
“当然,谢谢你,肖夫尼西。你做得对。我现在冷静下来了--请告诉我事情的发生的情况。”
当肖夫尼西试着断断续续地告诉他事故的真相时,他有种预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了。当时的罗斯玛丽又怒又烦,沿着那窄窄的小路疾驰,完全没有注意到任何危险。她转弯太急,看到伐木工人时已经太迟了。她紧急刹车,轮胎在刚下过雨的路上打滑,汽车倾斜失控,撞到古旧的岩石墙上。几分钟后,一个农夫发现她已经死了,在她那辆破碎的爱尔发·罗密欧小汽车内。
“先生,我向你致以我最深切的同情。这儿每个人的心都碎了。”
“肖夫尼西,谢谢,让我想一想。不行,今天晚上我赶不回来。太晚了,我明天乘第一班飞机回来。一切请等我回来后再说。
在罗斯玛丽葬礼的一个礼拜以后,在爱尔兰,凯丽焦急地站在帕尔海姆·克莱斯深特房子大门口的台阶上。她和马克前天刚度假回来,这一趟使她重新恢复了镇静自如的风度。当她听到有关罗斯玛丽的可怕消息时,一股愧疚的浪潮吞没了她,才回来没多久,她又觉得生活混乱起来。尽管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场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她不能不为所发生的一切责备自己,她几乎整夜没有睡着。当她面对桑时,她不能自己地受他吸引。她知道他不喜欢伦敦多雾的天气,而在克里格林对罗斯玛丽的态度又引起了非议。很明显他们要隐居到非议平息以后才能回来。凯丽能想象到他们之间尖锐对立的情形。谁能断定罗斯玛丽的神经是不是已经松驰下来了。人们甚至开始推测她并非死于事故,而是因为发现了桑的不忠,觉得痛苦,沮丧而自杀的。凯丽强烈地意识到如果她没能告诉吉尔斯有关莎伦与桑的事,生活会象往常一样,这样她伤害的只能是她自己了。但现在有人为她的不慎而死了。她暂时不考虑她这种讨厌和不可宽恕的行为,而是想到了莎伦……莎伦从来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按了好几下门铃,最后桑开了门。他空洞地望着她。他的脸苍白,眼睛下面有黑圈。
“凯丽,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外出了一段时间。哦,桑,我很难过。”她满怀激情地说。突然,她感到异常困惑,想着她是不是不该来。但是她一定要以某种方式补偿,任何方式,只要她能够。
“对不起”他后来说,“我想我还没有恢复过来。一切都那么糟糕,我几小时之前刚从爱尔兰回来,这儿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解决。”
他把她带到客厅里。“来些饮料怎么样?一杯酒?或许太早了?”他把手伸进头发中,困惑地看着她。
“不用,谢谢。”她说着摇了摇了头。他们面对面静静地看着。渐渐地,凯丽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桑,我很难过,很悲伤。当我听到发生的事时,我很替你难受,现在--”她说不下去,开始不停地哭起来。
“凯丽,请别哭。”他轻声说,用手搂着她,“你能来真是太好心了,我很高兴见到你,这时我太孤单了。每个人都很细心地考虑到我,但到最后我总是一个人。”
“桑,我知道现在或许不是合适的时间或地点。”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突然说,“但是你知道我一向多么关心你,希望你好。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我在哪一方面能帮助你,能为你干些事。象照顾你的女儿或其它的事,请告诉我……”
“亲爱的,你是这么好心的人。”他说。他被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深情而深深打动。她的感情远比那些他认识长久的熟人所表示的那点假意的悲痛要真切得多。
她多么想告诉他所有的一切,从库尔华达开始,到罗斯玛丽的死为止。但她不能--是的,不能。总有一天她会告诉他的,她知道。感觉到他的胳膊在抱着她,她把脸埋在他的衬衣里,开始抽泣起来。桑抱紧了她。当她渐渐放松下来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桑能够使她轻松。
“我不能告诉你在这里能搂着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温暖和贴近,能知道别人所关心的和理解的。凯丽,你是这么善良,这么甜蜜……这么纯真。”他低声说。
听到这些话,一波新的羞愧的浪潮吞没了她。也许有一天,她真能做到这样,因为桑搂着她,让她有一个梦想,觉得这些都有可能实现。
凯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桑枕在她的胳膊上。一整夜,桑象个小孩子一样靠住她,而现在,她躺在他身旁,他的头搁在她的胸口上。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洗涤了以前几个小时以来一直占据在她心里的不平衡情绪。
昨天晚上,受人的本能,欲望和亲近的驱使,她和桑第一次互相奉献给了对方。凯丽的毅力和决心,这通常能使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现在似乎极力反对这种使她和桑成为情人的强大力量。在她面前,桑展示了一个她从未想过要占有的宝库,它的价值无法估量,失去了它生活毫无意义--爱但求真心付出,不求回报。这一切或许是个奇迹。她躺在床上,想着富有激情的新生活,和两个彼此需要的人比她能想象的更贴近地熔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当黎明到来时,她漂浮在宁静的海洋里,就象掀起了一阵狂风暴雨后又平静下来一般,她知道,白天将有好多事妨碍他们,她和桑不能象这次一样一起度过一个晚上了。他们身体的结合就象是对彼此的一种赎罪,一种完全信任彼此的承认方式。它愈合了所有的旧伤口--并且预示着明天会变得不同。当她观察着桑强壮肩的线条和光滑胳膊的弧度,感受到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时,她知道她的命运将会有变化。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让他离开。
那天早上,当凯丽回到家里时,马克正在起居室等她。她把小包扔在大厅里,准备进去面对他。她感到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和勇气。
“你去哪儿了?”他平淡地问,“我从塞乐沙那儿得到了所有消息便是你昨晚不回家了。”他的脸因睡眠不足而绷紧,她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我已经想要叫警察了。凯丽,你怎能这样待我?”
“马克,我很报歉让你担心,真的。”她带着一种听任发展的热情:“我昨夜与桑在一起。”
“一整夜?”他问道。
“是的,一整夜。”她原发誓回家后不撒谎,可当她面对马克时,她觉得她不能用事实来伤害他。“昨天我去顺路看望他时,我发现他因妻子之死而处于一种可怕的状态,我觉得我那时不应该离开他。我们一直谈到今天早晨,最后我在一张沙发上睡着了。”
摄于凯丽的镇静,马克喃喃地说:“那么,至少你能告诉我你劝了他些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告诉你,但当你试着去安慰一个处于那种状态的人时,你经常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发生了些什么。”马克突然生气地说,“我们与他们夫妇中哪个都不很近。”
“是的,但是有时远亲总比近邻好,能安慰人一些。桑需要有人与他讲讲话,我很高兴我正好在那儿。这就是全部。”
他不理解地看着她。通常如果她处于他的地位,她会气恼地反驳他。她的镇静态度比她的脾气更能让他松驰下去。不舒服地犹豫着,他说,“那好,我去上班了,我已迟到了。”走到门口,他转过身看着她,“你还要去看他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马克看看他的表说,“我将不得不在办公室呆到很晚,以此来弥补上午浪费掉的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好的。如果我有事出去,我会给你留个条的。”
听到这话,马克仔细地看了一眼凯丽。他告诉她他已知道他已失去了她。
莎伦正翻着一本旧的有关“巴黎媒人”的集子,这是英国上流社会在六月份埃斯柯特的“小姐节”展示出来的。她的理发师正把一团油脂揉进她湿湿的发中。
理发师在他白色的罩衫口袋里找他的梳子,一边说,“看那些帽子--真是可笑!除了黛安娜公主谁也不可能有好的品味。那么难看--这怎么可能戴上去?他们真是一点儿品味也没有。”
当莎伦从这个客厅的大厅里看到自己的样子时,不由得对他的小小的夸张大笑起来。
“不要那么假正经,我知道你穿了伯贝利牌的衣服,又用柑桔酱涂好了脸色。所有的法国人都崇拜英国人,只是他们口中不这么说罢了。”
当理发师吹干她那厚厚的,现在剪成短契状刚齐耳的头发时,对她很冷漠。
在浏览杂志时,她看到一张阳光沙滩的照片,这使她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八月。阿米杜曾建议她参加他和帕瑞特沿卡律斯玛乘船巡游到丹尔马顿海岸的旅行。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建议有诱惑力。从五月开始,他们一直互相躲避,现在彼此之间有种不曾料到的和解趋势。当他第一次来时,带了一大束花,急于见到帕瑞特。她知道她不会生他的气太久。当她和帕瑞特在塞勒斯的旅行结束后,她强迫自己投入工作中。在回巴黎的途中,她接受任何邀请,想让自己过于忙碌而无暇思念桑。但是不管她工作得多努力,失去桑的痛苦使她不能将他忘记。当她走在巴黎成荫的大街上时,当她在街上橱窗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时,当深夜中电话铃响起时,或是当她听到某首爱情歌曲时,她都会想起他。当她看见一对情人在街上亲吻时,她必须压抑住一种把她带入黑暗记忆的痛楚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越来越厉害。
当理发师帮她收头发时,莎伦发现自己正在看一幅可怕的交通事故的照片。这辆残破的爱尔兰·罗密欧牌汽车照片是在一堵石墙边照下来的。在相对的一张上,有一幅照片使莎伦感到极为恐惧:这是罗斯玛丽隆重结婚时的一张照片,她曾在琼·奎尔的起居室的桌子上看到过。她向前倾着,她的喉咙因不相信而哽咽。
“发生什么事了?”理发师问道,惊奇地看着她。
在这张照片旁详细记载了这次事故的可怕后果,一个富有魅力的爱尔兰女伯爵悲惨地死于车祸,留下她的丈夫--克里格林伯爵和他的小女儿承受痛苦。
“我必须得走了,我刚刚看一条可怕的新闻。”她叫喊着,跳起来,脱下理发的罩服。
“可是莎伦,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头发呢。”理发师带着受了伤的骄傲反对着。
莎伦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到了大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圣路易斯的公寓,她急奔上楼,把自己关在室里。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早晨。芥蒂和帕瑞特出去了。如果他在伦敦,如果他在家里而不上班,她会什么都不考虑,只是想去接近他,安慰他。那种爱的感觉甚至不能压制住罗斯玛丽的死对桑来说是一种解脱的念头。莎伦实在没想到此时会在电话中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问克里格林伯爵在吗?”
“克里格林伯爵?恐伯他不在家。”一个带着大西洋中部口音的悦耳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你想他会很快就回来吗?”
“我想是的,可能马上就会,因为我们正打算出去度周末。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这个女人充满自信和优越感的口气让莎伦明白地觉到想让她知道她不是克里格林先生的普通朋友。
“非常感谢。我会另外找时间来拜访的。”她粗声答道,挂上了电话。
这种意料之外的发现使莎伦怒气冲冲,勾起了她所有的痛苦记忆,桑不费多大劲就另外找了一个女人来代替罗斯玛丽,而她还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不可能。她还会受到些什么教训呢?几分钟前她还天真地相信桑,这种相信让她痛苦了十多年。如果有人告诉她罗斯玛丽死后一个月他便会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她永远不会相信。也许他与她一直就在一起,得到他青睐的优胜者就是那最早去看望他的人。幸好不是她,莎伦毫不迟疑地拨通了阿米杜的电话号码。
“早上好,是阿米杜吗?嗨,我是莎伦。我很好,谢谢,你怎样?我打电话是想问一问八月的旅游是否仍欢迎我参加?是的,我很想去。”她带着轻快的语气说,好象觉得她的生活一下子轻松起来。
“一块儿吃晚饭?好的,我没事。那大好了。”
当凯丽放下电话时,她的心歉疚地跳个不停,她转身看到桑穿过画室,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向花园走出。
“多么丰盛的午餐啊!我真是饿坏了,谁打来的电话?”
“哦,她没有说名字,只是一个游人顺便问候一下你,我跟她说你不在。”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说,走过来吻她的脸颊。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办呢?”她取笑地问,但是那个肯定是莎伦的声音仍在她耳边回响。凯丽想,莎伦为什么那样打电话给刚脱离痛苦的桑?她的声音是那样柔软,媚人,令凯丽恐慌异常。一种不祥的念头紧紧抓住了她,莎伦是否想重新得到从前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呢?
他们一起走向花园门口,莎弗伦正和林迪在池塘里戏水。林把水泼向莎弗伦,把她逗笑了。
“看那两个人。”桑说,手臂搂着凯丽,“他们就象兄妹一样,他们的肤色很近。”
“他们互相喜欢,莎弗伦对林迪非常好。”她一边说,一边回吻他。她用手臂抱住了他的背,紧紧靠住他,意识到从那个时候起,她一直生活在莎伦要抢回桑的恐惧中。
四、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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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九月下旬的一天,莎伦背了一大包书从加利娜妮书店出来,正走在路得利佛大街上,她几乎是疯了。她自言自语,看到任何东西都买。除了一大本有关室内装修的书,她还忍不住买了一些小说和传记。她给帕瑞特买了一些他喜欢的巴伯和修斯博士的书。最后她给阿米杜选了特别精致的礼物——一本有关中国瓷器的书,感谢他让她参加了八月的旅游。她甚至已想好了说辞:“亲爱的阿米杜,这只是为了表示我的一点谢意,谢谢你让我经历了最难忘的一次旅游……”想到在这次旅游中他们之间滋生的亲近情绪,她该署名“给我的最爱。莎伦。”一起度过的日子意想不到的快乐,他们沿着长长的岩石突起的海滩缓行游玩,海滨沙滩被轻柔的海水冲刷得非常美丽。
阿米杜只是邀请了他的几个朋友.这些人她都很熟并且很乐意与他们呆在一起,凡布瑞斯也去了。他们沿着长长的海岸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酷热的日子,哪儿有趣就停下来,并从渔夫那儿买些新鲜的鱼,带到铺满松叶的沙滩上烤着吃。当他们想换一换口味时,他们走进小山庄和教堂.看看人们的生活情趣。阿米杜教帕瑞特游泳。她站在甲板上替他加油,阿米杜在水中等着,帕瑞特在小船弦边平衡好自己,准备跳下水去。他结实瘦小的身子被太阳晒成褐色。
“加油,加油,往这边来。”阿米杜大声叫着,脸上满是笑容,伸出强壮的手臂等着。帕瑞特勇敢地跳到水里,象个海豹一样敏捷。他的头发上的水珠闪烁着,他高兴地大叫大嚷,觉得自己很勇敢。
她几乎每天都和阿米杜在甲板上呆到深夜,聆听着海浪拍打快艇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话,好象一下子彼此了解很深,很多。当航行快要结束时,有一天晚上,她注视着他黑暗中的侧影时,她觉得有一种无意识的想靠近他的生理渴望。那时世界上一切该发生的都自然地发生了,他们在他的卧室中度过了余下的半夜,胳膊紧紧搂抱在一起。她比以前时候都想要他,而他呢。只要有她的一个手势和叹息就须会到了,他一直在等,多年来第一次,她为他带给她而她又无法抗拒的强大的诱惑力而无限痛苦,抛开了桑的爱给她带来的痛楚,她就象个新生婴儿一样毫无抵抗力。那天晚上,她拼命抵制她体内的颤动,告诉自己她不会是阿米杜唯一的女人。
当莎伦遇到琼·奎尔时,她正由荷纳利大街向凡都姆公园转弯,打算回她的办公室去。“琼·奎尔,你好!”莎伦喊道,这么多年以后再次碰到她确实令她感到激动、高兴。
“哦,我亲爱的莎伦——你看上去多美啊。”琼·奎尔惊叫道,万分高兴,“亲爱的女孩你怎么样。”
“你来巴黎干什么呢?”热情拥抱之后,莎伦问。
“我来换换新鲜的空气,买一点东西。我住在利兹,现在事实上我正在回家途中。
“太好了——我能和你一起走了。我回办公室,离这儿不远。我趁午休时间出来买些书。”
“我说,你看上去很不安,”琼·奎尔说,看了看莎伦的恍惚沮丧神态,“我还没机会祝贺你在伽伦特取得的巨大成功呢!我为你骄傲。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好多次我想提笔给你写信——”她突然窘迫地打住,这些话对她们的友谊不利。
“琼·奎尔,太谢谢你了。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恩情。”
当她们走过两边林立着服装店的有拱顶的街道时,莎伦暗暗地想,虽然琼·奎尔已渐渐变老,而且手指头也发胖了,但在那条火红的系带子的编织披肩的衬托下,她仍显得和以前一样眩目。她轻巧地快步向前走着,穿了一双纤细的无带低跟女鞋,头发还象以前那样盘成泡沫状的小卷发,并饰了好些小金属亮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到一个该分手的转弯处时,他们之间忽然有种奇异的沉默。琼·奎尔觉得她应该主动打破这种沉默,于是热心地说:“你能来旅馆喝杯茶或别的吗?也许可以吃午饭,当然,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之间有那么多话需要好好聊聊。”
莎伦犹豫一会儿但是当她看到琼·奎尔脸上期盼的神色时,所有过去回忆都涌了出来。无论琼·奎尔曾做了些什么,她都不是出于恶意的,而巨,最主要的是这些事都已过去了。
“我想,最好的是,今晚你干嘛不上我那儿吃晚饭呢?就我们两个?”莎伦建议她。
“妙极了——我很乐意。我已和另一人有约了,但是我不管这么多了。”她高兴地说。
“这是我的名片,现在我住在路易斯大街。11点左右来,行么?”
“太棒了,亲爱的,等我以后告诉你有关爱丽娜的事。你决不会相信的。她和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多岁的巴里尼西王子结了婚,她和他一起住在一座有名的沙漠岛上。他们是为了对方而存在的。
莎伦发出一阵大笑,“我实在是想念你,琼·奎尔。”她说着吻了吻她的脸颊。
多么可爱的抱怨啊!她一边轻快地向前走,一边给了莎伦一个飞吻,“晚上见。”
当莎伦回到办公室后,颇有兴趣地想起了桑。在罗斯玛丽之死这个悲剧发生后,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想到他。他怎么样了?她想到。她是不是真的想知道?
那天晚上,当芬纳带着帕瑞特进来道晚安时,她和琼·奎尔正在客厅喝茶。帕瑞特已经四岁了,他脸上那种表情常使街上的人们停下来,对他那双又黑又大,闪烁明亮的眼睛大加评论。
“过来,亲爱的,不要害羞。”她说,伸出了手,“我希望你认识一个从伦敦来的我亲爱的老朋友。琼·奎尔,这是我的儿子——帕瑞特。”她骄傲地说。
当琼·奎尔来吻着帕瑞特的脸颊时,她控制不住脸上惊奇好笑的表情。莎伦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那双眼睛——他们那钮扣一样闪闪发亮。看看他又浓又黑的头发,”她叫道,又吻了吻帕瑞特的脸,“莎伦,他真是你的杰作。”她看看儿子,再看看母亲,突然惊奇得不得了。有没有可能帕瑞特是桑的儿子,在那个五月的吉尔斯顿栏之后?罗斯玛丽一直小心翼翼地使自己倾向于公众的一方,琼·奎尔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好久以前她动身去爱尔兰时。
当劳纳领着帕瑞特去睡觉时,莎伦向后靠了靠,仔细观察着琼·奎尔,好象想读出她的思想。她觉得没有隐藏事实的必要了,她有种向琼·奎尔倾诉一切的冲动,因为她曾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一个戏剧般的角色,最后导致了现在的样子。
“你猜对了——他看上去不象他父亲,是不是?桑那么英俊,而帕瑞特随我……”
“这么说,我猜对了。”琼·奎尔说,几乎惊呆了。
“那么,我觉得我还应该告诉你,琼·奎尔,”莎伦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从那时起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你还记得有一次你飞到巴黎看望我,和我商量桑的事吗?那时我就怀孕了——就是这个孩子
然后她开始讲述这个她一直隐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从最初开始起,在科瓦勒的时候。
那天深夜,琼·奎尔从她在利兹的家里向伦敦挂了个长途。当她听到长途电话铃响起来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到就象以前一样又介入了莎伦和桑的生活中去了,而以前她一直觉得那是她份内的事。现在,或许她能够补救一点。
“桑吗?谢天谢地,我总算在你动身去克尔加材前找到了你。我希望你有准备接受一个新的消息——好消息啊——那将会令你大吃一惊的。”
在第二天晚上七点,门铃响了起来,芬纳去开门。
“是谁?”莎伦一边走进客厅一边问。她穿了一件丝质的黑色睡衣,带了圈钻石项链,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她从镜子里反看,想着可能是阿米社从纽约回来了,比预期的早。
“桑!”当她从镜子中看到他的影子时,惊叫起来,觉得有些晕眩。
他停在门槛边,被从她身上所发出的迷人香味所陶醉,止住了脚步。在飞往巴黎的途中,他记忆中的莎伦一直是他在塞伦所熟悉的那个样子:穿着牛仔裤,T恤,披着瀑布般的头发;但是现在,看到她穿着那么华贵的睡衣,带着耀目的珠宝,他有点畏惧了。她看上去那么遥不可及,看来他回到她身边是不太可能了。
“莎伦,你看上去非常可爱,非常优美。”他喃喃地说。
“你怎么会来这儿?”她软弱地问。
“你当然该知道。琼·奎尔昨天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一切事情。亲爱的莎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请求地问道。他的声音因激情而粗暴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和我?”
她觉得血涌上了她的脸,“桑,相信我,我并不是泄密给琼·奎尔,然后让你赶到这儿来的。无论怎样,现在要解释都已太晚了。”她悲伤地说着,急切地想使她的话具有说服力。过去的经历使她认识到桑其实很脆弱,不值得她为他奉献一切。但一看到这个她曾经那么深深爱过的男人,满脸风霜,憔悴不堪,她又觉得很虚弱。她跌坐在壁炉旁的一把椅子上,两个人互相一言不发地呆呆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莎伦——请,我能看看帕瑞特吗?”桑犹犹豫豫地问。
这个场面她已经幻想了好多遍,幻想着她的儿子见到父亲时的激动情景。她在塞伦时曾经常描绘起一付美丽的画面:她和儿子坐在门口,等着桑爬上山来。这是个愚蠢,浪漫的戏剧场面。好象是直接从小说中搬出来,安放在法国南部的盛夏之中的一个故事,有花,有蝉鸣,还有蔚蓝的天空。她曾经多么傻啊,多么可怜的梦中人。但现在事情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同,尤其是当她和桑面对面时,一种陌生的隔阂存在于他们之间,而以前的伤口也并未完全愈合。莎伦觉得很是沮丧,厌烦眼前的一切。当她看到他眼中的痛苦神情,他嘴角的紧张神情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权来怀疑他,哪怕是一分钟之久,看着桑痛苦紧张的神情,以及寻找从未见面的儿子的渴望表情,她怀疑几年前她的决定是否错了。
“我去把他带来。”她低声说,她的睡衣随着走动而沙沙作响。
不一会儿她带着帕瑞特出来了。他穿着睡衣,头发零乱,使劲擦着睡意朦胧的眼睛。
“帕瑞特,我希望你认识一下桑。”
“我很乐意。”他一边疑惑地瞥了他妈妈一眼,一边犹豫地向桑伸出手去。
“亲爱的,你可以说英语。”她轻柔地对帕瑞特说。
“晦,帕瑞特。”桑一边说,一边弯下腰。他的眼睛满含感情,似乎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帕瑞特礼貌地抽回了手,觉得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妈妈脸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不太理解这表情,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所流露出来的家人般的亲近。
“现在和桑吻一下,道个晚安。”她低声说道,“然后再去睡觉,或许你明天早晨还能见到他。”
帕瑞特听话地把两面脸颊转向桑,接受他的亲吻。桑轻柔地吻着他,他知道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直到帕瑞特真正喜欢上他。
莎伦把他送回床上后,回到客厅,关上她身后的两重门。她靠在门上,双手紧紧握住门柄。她努力使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最终失败了。她无助地笑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桑站在那儿,双手不自在地插在口袋卫,几乎不知身处何地了。
“他是个好男孩,那么有礼貌,那么漂亮。”他说。
“今晚他有点害羞,通常他是非常友好的。孩子们总是很敏感的,是不是?他们好象能看穿大人的伪装。”
“是的,他们能。”
“莎弗伦怎样了?她有没有从罗斯玛丽的死中恢复过来?”
“还没完全恢复,而且我想她不可能完全恢复的,但她试着去做,玛丽的去世令我们亲近了好多。”
“她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啊!我一直很喜欢她——”莎伦突然停住了。当他们一把彼此当成陌生人时,谈话就特别乏味,无话可说。
“我不想再打扰你多久了,看来你正想换好衣服出去,我在一个不适合的时间来了。”让他从伦敦赶到这儿来的强烈激情使他处于一种陌生的游离状态,他的将来似乎掌握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里。
“现在我不会出去。如果你喜欢,请再呆一会儿。”
“莎伦,”桑说,“也许我来这儿太冲动了,也许我应该先打电话来。但当我一听到这儿的消息后,我便想赶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回答,这是实话。哦,不。你来了,我并不生气。”
她想起了琼·奎尔,不知道她是否下意识地把帕瑞特的消息告诉了桑,因为她一直希望他们能和好。想到他曾经因春天的那个下流新闻而马上责骂她,而现在又如此相信她的话,她觉得有种受伤的感觉。
“也许你自己想来杯饮料。我自己也想要。”她说。
“是的,我很乐意。一杯白兰地就行了,要是你有的话。”
他热切地注视着她拿起一个水晶酒瓶。她的黑色睡衣在灯光的照射下把她的奶油色皮肤衬得如金子一般。
他们通过壁炉默默相对。当她递给他一杯酒时,他抓住了她的手,“莎伦,我有那么多的话要讲,那么多。”
如果她避免了这次谈话的话,她知道什么将会发生,桑将永远从她的生活中消失。是的,她知道。看来是该由她来决定他们的将来了。十几年前自然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一切已经变得复杂了,而且他们还有了个儿子。他们曾幻想、渴望的、简朴平常的生活已变得复杂,混乱,就象一所房子好多年来一直修补,以至于最后无一是处了。她突然觉得他们应该感谢帕瑞特给他们一次重新恋爱的机会。她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想把她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包括她赤裸裸的热切的感情,她觉得虚假的骄傲正是多年来给他们带来麻烦的原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说:“桑,请过来坐下。我想从最初的地方讲起。”
当她敞开她一直封闭的思想时,觉得她一下子从过去的重负下解脱出来了。由于对真实和坦率的一种崭新的渴望,她敞开了她隐藏了许多年过去。她告诉桑在巴黎的情况,当时她几乎快死了。阿米杜是怎样挽救了她,并且在她整个怀孕期间始终保护着她。他帮助她,使她有机会管理伽伦特。决定了什么都不保留,她告诉他阿米杜长久以来对她的无法解释的肉体吸引力,就是现在她也承认,毕竟那确实发生了。对这个她欠了那么多的男人,她始终保留了一份喜欢。
“你爱上他了吗?”当她讲完后,桑静静地问。
“没有,但曾经有过,当时我比现在年青。经过好多年,我终于明白,尽管我和他在许多方面是对立的,我们仍是好朋友。阿米杜不具有那种我想要的长久的爱——除了我以外,他生活中有大多的女人。”她停了一下又说,“你呢?你生活中有其他女人吗?今年夏天,我听到罗斯玛丽的事后,给你打了电话,有一个女的接了电话。我想她不仅仅是个一般的朋友,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陷进去了而没有回电话。”
桑的眼睛荡漾了一样,然后回答“是的,有一个人。那是玛丽死后而你和我一切都已经结束以后开始的。我们并不是有意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我欠她很多,她多情,善良热心。但当我听到琼·奎尔的话时,我就打电话告诉她一切该结束了。她很伤心,等我回去后我会向她解释一切的。她已经结婚,有一个孩子,我想这样做是最好的结局了。但是莎伦——不要对我有任何顾忌,请不要。那些我都不管了,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要我,我一直在这儿。”
莎伦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炉火发呆。后来她说,“你知道,我经常后悔我去年五月来了英国。我打破了我们口头上的不走出塞伦的约定,而现在都发生了什么啊,反过来说,如果我没有,你和我将仍在同一条船上漂流。那个山村里的气氛就象毒药一般,让我们都变得冷漠。事实上,我们已经习惯了周围的环境。以后仍得这样”
“天知道你竟会这样想,但我必须让你相信。事情的巨大变化和悲惨结局时常令我痛苦不堪,莎伦。但是请相信我,我曾试过离开玛丽,任何方法都试过。在吉尔斯顿事件爆发前,我是从未有过地想离开她。那件事把我的整个生活都击碎了,你不能想象对我来说那有多残酷。但当我看到你,帕瑞特和本格拉在一起的照片时,我还能想些什么?难道你现在不觉得你把我的儿子藏了四年不让我见,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吗?”
她坚定地对上了他的眼光。“我现在知道这是我一生中干过的最糟糕的事。但是,桑,从那时起,生活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并不想利用孩子来勒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希望你来找我是出于爱而非内疚或义务?”她叹息道,“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你是对我没信心,对我的爱没有信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近,“莎伦,也许这太早了点,但我就是为这而来的。我从没需要其他东西象现在希望你我能重新抓住逝去的幸福那般热切。为了我们和帕瑞特的利益,我们还是有机会的。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后,我们之间应该牢固到没有任何东西能分开和破坏,而我们也不能轻易把它扔掉了。只要你愿意,我希望我们能结婚,越早越好。说你要和我一起回克里格林,现在,这个周末。”
“哦,桑,我比要任何东西都想要重新开始,”她低声说,让他拥着她,“但这实在不容易,你一定得耐心等待,这需要很长时间。”
他紧紧搂住她,“莎伦,亲爱的,我真高兴,太高兴了。从现在起。我将试着不再让你从我生活中走出去。还有帕瑞特——你给了我一个多美妙的礼物啊!他还很小,我们有机会一切重来。”
她对他笑了笑,“当他走进屋里时,你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了么?他不知该怎样才能了解你。”
“他与你以前想象的一模一样。我不能想象你一个人是怎样把他带大的,你一定吃了好多苦。”
“桑,让我们现在起誓,不要再防备彼此了,要永远象今天晚上一样忠诚。”看来她开始用新的眼光来看桑了,看得更清楚:她不再象以前一样盲目崇拜他,但她并不想这样。“答应我,你将再也不会把我当成神般供养起来,从现在起,我想自己养活自己。”
他捧起她的脸,弯下腰去吻她。他取笑道:“你现在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
当凯丽睁开她的眼睛,环视了一下这个阴暗的睡房时,她用了好久时间去想这是什么地方。最后她想起来她是在家里。她在深夜上床睡觉时,吃了两粒安眠药,她不能忍受又一段时间的失眠了。现在,当她清醒过来时,她想忘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她眼前。当她回忆起桑昨天打来的电话时,她觉得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恶心与痉挛的感觉。他用歉疚而快速的语气告诉她,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结束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有多可怕,凯丽,但现在没时间解释……凯丽?你在听吗?等我回来后我们会进行一次长谈,我会告诉你一切我原该告诉你的事。我知道在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以后这么待你是卑鄙的,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你不是为了我,马克不会离开你,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很快恢复……”
抛开她的自尊,她不顾羞耻地肯求他,“不,不,你不要这样对我,请不要!”她象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哀嚎着。
“凯丽,请试着接受它。我马上就得走了。我讲得太多了,我的飞机已经来了。”
他语言中的无奈成份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想对着他尖叫,哭喊抽泣,但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是无力地,痛苦地听着,就象他急急的话语已粉碎了她的整个世界一般。
“凯丽,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这会让你非常痛苦失望的,但我必须请求按照我们计划的一样不要再来克里格林了。等以后我告诉你一些事就能明白了。请原谅我,但我确实是得走了。”
经过二十四个小时后,凯丽仍不能确信他们之间美妙的关系会象她与马克的婚姻结束一样突然结束了。当六月底她丈夫宣布说他将离开她时,她冷静地接受了这一消息。
“马克,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好得多的。”当时她说,当马克承认说他和秘书贝妮有了关系时,她曾真心祝福他能过得愉快。
他从这儿搬出去时,凯丽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与一个她不能回报予他的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令她觉得内疚,不安。
与桑越接近,凯丽与他在一起呆的时间就越长。他们能那么快地达到用心交流而不发一言的,快乐的亲密程度曾让凯丽惊奇不已。经过了错误的婚姻,他们体会到能享受不受外界干扰的简朴、悠闲的生活是多么惬意。与他们轻松安宁的生活相辅相成的是,他们每一次手指的接触和每一个对视都能唤起他们的身体本能。不一会儿,他们便会上床,野蛮又温柔地做爱。对凯丽来说,做爱仅仅是爱情的一小部分。他们每次都能达到同一高潮,这是多么令人激动啊。凯丽的幽默性格减弱了桑的过于严肃,她美国式的坦率和他英国式的保守正好互补。桑对她的毫不掩饰的强烈需求引发了她体内的一直隐伏着的巨大火山。桑的自信和牢固不动的社会地位给她一种安定感。她不必要再向上爬了。不用吹捧和伪装,她就已经达到了,她已经停栖在她所梦想的港湾里了。但这是爱,并非仅仅是财富和地位,这些东西以前曾是她的目标。这应是命运的安排。随着时间的流逝,桑对于罗斯玛丽之死的歉疚之感已渐渐淡化,他又开始充满生活情趣了。凯丽对自己那么自信,对她在桑生活中的地位那么确信,她设法让自己忘掉在六月曾接到的莎伦让人害怕的电话。最终,当桑准备在今年的克里格林的猎人舞会上邀请她和他一起度过第一个周末时,凯丽知道社会对于他俩关系的承认表明桑不再怀疑他们是否该生活在一起了。他开始准备回报她的爱。整个夏天,他都在考虑以前罗斯玛丽在春天计划的在城堡里举行的化装舞会该不该举办下去。但是在凯丽的建议下,他决定举办,她认为这次舞会将使桑重新赢回他的一些好朋友,并且抹去曾加在他身上的污秽评论。
她蜷缩在床上,觉得心隐隐作疼。上个月中预料的几种可能性中最可怕的一种终于发生了。回想起他的声音,她反复着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想找出一点头序。这怎么会发生在这个特别的时候?当她一段段回忆过去时,她感觉到越来越明显的难受与痛苦。桑的突然变心只有一个解释——莎伦,应该是她。她或许已经重新走入了桑的生活,重新施展她过去曾使桑如痴如醉的魅力。她又想到了那个电话,那个她能确信是莎伦的声音。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断时间后,她最终又回到了他身边,重新获得做未来的女伯爵的地位。莎伦这个女巫曾经创造了一起丑闻,现在她无疑想让桑相信那个实际上是阿米杜的儿子的黑黑的小家伙是他的儿子。
失望的泪水充满了凯丽的眼睛,她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一个男孩能控制一个男人这一俗语。承认自己的骨肉这个想法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十分有诱惑力的,凯丽从她的亲身经历中体会到这一点。甚至象林顿这样强壮的男人知道他有了一个亲骨肉以后,也愿意听从自己的支使。当林顿听说了她与马克婚姻破裂以后,仍提供了她经济支持,就因为他是小林顿的父亲。
问题是,她怎样才能战胜一个有着孩子的女人?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不会放弃,我不会。”她坚定地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凯丽从床上坐起来,灾难渐渐转化为她以往所具有的毅力和决心。扔下睡衣,她赶紧下楼找一本指导书,这本书,她这个周末要带到爱尔兰,它是她行事的准则。明天她得按计划离开这儿去爱尔兰和桑一起生活在克里格林。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她不想改动。马克将要来带走小林顿,所以她这个周末有空,而她——凯丽,将要去爱尔兰。
凯丽冲上楼,推开窗户,感觉到了灰蒙蒙的伦敦早晨的阳光。她紧张地坐在电话机旁,拨通了多利山村的天鹅醉浆草旅店,就在克里格林附近。如果她不能住在城堡里她会住在一个旅店里。她会把桑赢回来的,她会让他惊奇地发现他爱的是她。当她想好什么东西该属于她以后,她精神恍惚起来,她有种冲动想游过爱尔兰海到爱尔兰的西南部去,在利梅力克附近有和她同名的凯丽大草地。
在桑到巴黎的第二天,他和莎伦双双回到克里格林。当他们向城堡驶去时,莎伦对多年的梦想突然变成现实有一种意料之外的恐惧的预感。感觉到她的不安,桑靠近她,抓住她的手以减除她的恐惧。
一路上,她被爱尔兰的迷人风景所吸引,为她的奇异美丽所陶醉。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乔治时代房子两边林立着好多工厂,而长满野生树木的乡间全是些贫困得不可想象的小农场。她看到一个漂亮的锅匠赶着一辆驴车,车上满是黑眼睛,光脚板的孩子,他们好象是属于另一个世纪的。人们漂亮的脸庞,充满了艰辛和幽默,令她记忆深刻。她悲伤地回想起布莱德地区克里特人们的特殊魅力。
他们向正西驶去,穿过了翠绿的村庄。这些村庄掩映在淡紫色的远山中,山中细雨蒙蒙。他们从一座被雨洗白的茅草屋边经过,烟从烟囱中缓缓升起,在屋顶上弥漫开来,然后走过一座白桥,黄褐色的水从桥洞里喷溅而过,流到了克里格林周围的广阔土地上。当他们快接近城堡入口时,桑减慢了车速。
“亲爱的,现在我们快要到家了。”
“我知道——我爱多疑真是一种痛苦。”她笑了笑。
终于,她看到了克里格林城堡,她多年来一直魂牵梦系的地方。
透过车窗,透过蒙蒙细雨,她盯着那个黑黑的长方形物体。他们从两条巨大的石龙中穿过,来到了铺满细沙的前院。
“有些塔保留了古代十六世纪的风格,但中间的那些是在19世纪早期被大火毁掉后重建的。”桑向她介绍着。
他们走出了小汽车,莎伦停下来,想好好看看这个在天空下显得黑乎乎的巨大建筑。一块块岩石被青苔和藤蔓侵蚀腐化了。她看了看建筑在绿色斜坡上的壁垒,这使她想起了中世纪当时山上的人能有利地向企图爬上山的陌生人射箭。
一个胖胖的,头发灰白,双颊红润的爱尔兰妇女已出来迎接他们。
“莎伦,这是我的管家,弗莱赫提夫人。”
“欢迎到克里格林来。我希望你能愉快地和我们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我相信会的。”只瞥了一眼,她便把莎伦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了,认定她会是新的女伯爵。“我们想这样的天气可能会延误你们的行程。刚刚一个多月没下雨。”她高兴地说,“但是下雨能滋润土地和皮肤,你们想在客厅里喝杯茶吗?先生和夫人?最好靠着壁炉。”
“亲爱的,你想先干什么?看一看城堡还是先喝茶?”
“哦,让我们先看看城堡,我简直追不及待了。”
桑把莎伦带进了辉煌的大厅,灯光把大窗昏暗的方形影子投在地板下。
“来看看这棵家传树。”他说着,用手围住她的肩。
莎伦盯着那棵大树,树已被裁修得小巧玲珑。象征着克里格林家族的已故的女伯爵们,树的枝桠几乎回伸到了伊丽莎白一世的时代。
“看树的顶端,看到俄法莱思的字样了吗?玛丽·俄法莱思在1635年嫁给了塞得里克,第二个女伯爵的哥哥。在十七世纪,俄法莱思又被改成范林。所以你看,我们可能是远亲。”
“有可能。”她一边笑着说,一边观察着悬挂的帷幕,“这多好笑啊。”
“你来到这儿,就一定要骑马去看看莎伦城堡的遗址,离这儿约一英里。你的祖先们曾生活在那儿。”
他们回到大客厅中,欣赏着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莎伦的注意力被画中的一个年轻男子吸引住了。那个男人魔鬼般迷人的笑和强壮的体魄使她想起了桑。这张画画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那个画家就是在这壁炉旁完成这幅杰作的。
“那是我父亲,”桑看到莎伦注视着那张画,就介绍着,“这是在很久以前他碰到我母亲时画的,我母亲的肖像在那儿,沙发上方。”
莎伦走过褪色的波斯地毯,看着他妈妈的画像。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但是苍白伤感,有梦幻般的眼睛和浅褐色的头发。
“你俩有点相像,我想是你们的眼睛。”
“这个屋子还得好好装修,一些椅套和窗帘还没有安上。他们完全配得上这些保存了一百五十多年的锦缎饰品。”
莎伦四周环视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这些古老而精致的画像四周用丝缎围住,整个房间装饰得高雅华丽。所有的桌子和大木箱都放满了各个年代的伯爵们收藏的纪念品——从摄政时期的钟到维多利亚时代的瓷器都有。她停下来观察陈列在橱柜上的一个鼻烟盒和一些画在涂了瓷的象牙上的儿童微型画像。
“这是我祖父在印度打猎老虎时,一位印度国王送给他时。”当桑看到莎伦在研究一把柄上饰满珠宝的匕首时,便向她介绍说,“你觉得这个客厅怎么样?”
“太可爱了,桑,这么古典,很有历史意义。我能想象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拉下窗帘,坐在壁炉旁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她一边说,一边抓住他的胳膊,努力想象着一个月以后帕瑞特和他们呆在一起的画面。
当他们走进摆满书的图书馆时,他说,“据说这个房间闹鬼,一个克里格林家族的人在十八世纪曾因负债而在这里自杀了。
“还有其它的鬼魂吗?”当他们步入长长的画廊时,她问道。
“事实上还有,来看一看。”他带她走向一亩高高的被雨溅湿的窗户,这儿能看到城堡另一侧的花园。一块修剪得很严整的棒球场被一条宽阔的小径分成两半,小径两边种着笔直的紫杉,一直延伸到了湖边。
“你可能会在仲夏夜晚听到丝质睡衣扫过小石子路的沙沙声,在无风的晚上还能听到手风琴的声音。”
“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一间屋子。”他说着,向四周看看。这长长的画廊里有种轻浮而浪漫的气息,是城堡中其它富丽堂皇的房间所没有的。窗户上都挂满了蜡染的丝质窗帘,似乎把爱尔兰灰蒙蒙的阳光变得甜密而轻柔了。
“看起来有点乱吧?他们已经在着手准备礼拜天的舞会了。”
一听到舞会的事,莎伦把脸埋进他的胳膊中呆了一会儿。一想到她不久便得碰见那么多人,她感到紧张,但当她意识到她和桑在一起对桑来说意味着什么时,她最终同意来克里格林堡了。所有星期天要来的客人都认识罗斯玛丽,莎伦会被认为是个侵入者。
“乐队将呆在那儿,平台上。”桑比划着说:“当年维多利亚女王来观看凯拉尼湖的时候,这个房子荣幸地为女王开了一个舞会。事实上开晚会前一个小时,工人们仍在油漆着天花板。这个故事后来流传下去了。
“我希望礼拜天我们不会出丑。”她说着,他们都大笑起来。
桑抓住她的手,在屋里跳了一会儿华尔兹,然后停下来轻柔地吻她。“来,我们去喝些茶。告诉我,克里格林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她觉得他很为他的财产而自豪,这个房子正好衬他伯爵的身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得多。桑,说实话,我并不打算在这儿呆太长时间。”
“但是你喜欢吗?”他坚持问道。
“当然喜欢。谁会不喜欢?但事实上,在我印象中它始终是把我们分开的象征。”
“我知道了,但是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了。克里格林将是我们共同的家:你,我,帕瑞特和莎佛伦,还有一些其他的家族中人。”
他们从来没提及过再要小孩的事,但现在,意识到他们之间彼此互相毫不保密的情形,这件事就显得重要起来。
“你还想要孩子吗?”她问道。
“越多越好,就象帕瑞特一样有亮眼睛的漂亮孩子。”他低声说着,吻了吻她。
他们在楼上起居室的壁炉边上喝茶。这里有一个前边有些损坏的大书架,上面摆满了用羽毛做书签的书,墙上还挂了好些爱尔兰有名房子的古旧照片——从克尔达郡的城堡到华特佛的贝伦特利的房子和西边的牛仔城堡——所有的名字都是莎伦所熟悉的。
“也许在天黑前你乐意去花园中散一会儿步。”
“太好了,为什么不呢?雨已经停了。”
“我想停了吧。”他说着,走到窗户前向外看着。
他注视着窗外,莎伦看着他映在窗玻璃上的侧影。那天凌晨在她家里谈完话后,他们觉得非常疲惫,一直在床上并排躺到天明,什么也没做。如果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他们再做爱会是种什么感觉?她想着,对前景很是惶恐。一到克里格林堡,莎伦就后悔他们做了个鲁莽的决定,不应该来的,而是应该等待机会直接去塞伦的。她觉得她又在重蹈覆辙。在伦敦和克里格林,他们得现实地生活,不象塞伦那样。
后来,他们踩着小石子路向湖边走去,谈论着桑改修克里格林堡的计划,打算扩大城堡周围的土地。
“这么说,你大部分时间得呆在这儿了——我是指我们,亲爱的?”她自己纠正道。
“估计会是这样,你是否觉得那样的话大可怕了?”
“那简直是受罪。”当他们走进湖边时,她带着恐惧说。这条路一直通向了一个有梯田状台阶的平台。在平台前面,有两只长了翅膀的石马,正对着水中的一个塑像吼叫着。
莎伦靠着栏杆想了一会儿,又仔细观察着菊树、榆树和柳树掉落在黑色的水中的叶子。她还没真正想过她该怎样调整自己的生活来适应桑的生活,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考虑了好多年了。她让芬纳给阿米杜送了一封信,想结束以前的一切,告诉他她将与桑结婚。当她和桑注视着湖水时,她又想起在莱斯托勒利斯的那个秋天。那时她告诉阿米杜,她和桑总有一天会破镜重圆的。而现在确实是这样,她从未想过告诉阿米杜这个消息会这么困难,她甚至后悔那封信的语气大乐观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毫无反顾地告别了过去的生活。她不知道那封信是否写得太乐观了,但现在一切已为时太晚了,她无法改变这一切。
当他们手拉手地走回城堡时,她忽然有种家的强烈感觉这是克里格林家族的地方,而有一天他的儿子会成为其中一员。
那天晚上,他们在玫瑰色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闪烁的灯光照射在亚麻桌布和英国斯波德瓷器古董上。他俩坐在大桌子的顶端,桑穿了件烟灰色茄克,莎伦穿了件长长的珊瑚色的开司米晚装。她看了看这张长长的空荡荡的桌子,这桌子明天得用来放舞会所需的酒菜。克里格林的每一样东西都过于巨大。这是个需要笑声、孩子和朋友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他亲切地问,帮她把杯子倒满。
“我只是在想克里格林和塞伦是多么不一样啊!看到你那样打扮我觉得有种陌生的感觉:我想象中的一直是我们两个人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饭,就我们两个。”
“知道吗?我刚到巴黎的那一夜看到你时也有你现在这样的感觉。看起来象好多年前一样。我简直被你的照人光彩所震慑的说不出话来了。我一直很傻,我以为我会找到一个穿牛仔裤,围着一条旧围裙的女孩——过去我所熟悉的那个。”
“她仍是她。那时她刚好准备去度假。”莎伦低声喃喃着,桑吻着她的手。
“莎伦,我一直在想,让我们在明天的酒会上宣布订婚的消息。我的一些老朋友会来,我想这正是我把你介绍给众人的时候。我想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的事,让自五月份起一直存在的流言蜚语从此销声匿迹。另外,这件事定下越早对帕瑞特越有利。”
“哦,桑,你不觉得明天有点太早了吗?”她惴惴不安地说。桑说的是她多年来一直想听的话,但真听到了,她又觉得难以接受,“我们甚至没机会好好了解一下彼此。”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我自己。”他温柔地说,“莎伦,你看上去很不安。亲爱的,请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前报纸上的那些诽谤的话,是不是?但人们很容易淡忘,相信我。他们会喜欢你的,就象弗莱赫蒂夫人和其他仆人一样。他们已经开始尊敬你了。”
“我想弗莱赫蒂夫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抓住你。”她讽刺地反驳道。
“这个双关语太可恶了。但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桑说着吻了她一下。
他们大笑着从桌子边站起来。手挽手地走出餐厅,向桑卧室旁边的那一间屋子走去。莎伦对这个卧室已很熟悉了。他一关上门,便把她搂在怀里,热切而渴求地吻着她,这一切激起了他们身体深处的火焰。他们拥抱在一起时,她感到他在解开她的扣子。莎伦脱去衣服,一种混乱迷茫的感觉吞没了她,扑灭了好久以来一直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激情。桑正躺在那张四面挂着画的大床上等她,她钻进凉凉的被窝里,躺在他身边。十八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桑光滑的身体贴着她的感觉。当他们亲吻时,莎伦发现她自己在寻找一种相互的激情和爱慕,它曾使他们以前的做爱那么完美、销魂,她带着冷淡的激情慢慢地迎合着他,再一次被过去那痛苦的记忆所吞没,她感到有一种陌生的害羞感。当他的手热切地抚摸着她的身体时,她感到的不是激情而是失望,她痛苦地意识到他们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全破灭了。
当一切结束时,莎伦清醒地躺着。沉思着,桑枕着她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激情都到哪儿去了?她自问着,与他们在塞伦曾经享受过的那种极度快乐的爱的感觉相比,这只是一次毫无激情的过程而已。谁也不知道再次恋爱是不是得用很长的时间,或者感情一旦破裂,就不会再愈合。当她迷迷糊糊之际,莎伦想起了阿米杜。他现在已经回到巴黎,该看到她的信了吧。她叹息着,慢慢靠近了桑,轻轻地用手梳着她的头发。
感到莎伦的轻微动作,桑假装睡着,害怕她会和他讲话。在巴黎时,她就一直想检查分析迫使他们分手的原因。现在他知道他不可能回答她。他呆呆地在黑暗中瞪着双眼,感受到这就象他爬上了一座山,原想看到极美的风景但只发现了一片雾气蒙蒙的绿地而已。这不是他把莎伦带回家时所想象的情景。原来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激情已消褪,一片空白了,不再有他们那个春天在塞伦曾经感受过的那种魅力。他们的做爱毫无激情,没有感觉。他相信莎伦也已感到这一点。他们的做爱已只是一种形式了。这一切让桑非常困惑。他一直希望能重新找回原来的一切,但他没能够。令他吃惊的是,他发现他在和莎伦做爱时一直在想着凯丽。凯丽在他怀中满足地颤动的样子不知不觉地浮现在他眼前。他用力推开她,但她又返回来。这美妙的象花一样的回忆令他现在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他尽力使自己不要被幻想所迷惑。现在他在家中,身边躺着莎伦——他儿子的母亲,他十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快乐。怎么办?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他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
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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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在爱尔兰的丽玛利克郡:
凯丽在一张又窄又硬的小床上醒来。这是天鹅浆草旅馆一间带横梁的小房间。现在,她呆呆地坐着等待天亮。她带上面纱,把头发向后网住,然后在一面倾斜而古老的镜子中仔细端详自己。她的嘴角有种驱除不去的紧张,她那张平常开朗的眼睛充满了不安。她走到小小的窗户前,拉开花边窗帘,希望能从爱尔兰青翠的山脉,迷人的风景中获得力量。那天下午四点钟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她该怎么干了。
在她到达这儿的第一天,凯丽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当地马厩中心挑了一匹合适的马,让一个马夫于猎人舞会那天早晨在克里格林城堡前和她碰头。然后,她回到酒吧,下楼吃晚饭,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她谨慎地坐在这间烟雾腾腾的房间里,看着一大群男人在那儿又喝酒又抽烟,不一会儿她就听到有关克里格林伯爵的一些议论。
“他一点儿时间也不会浪费的,真见鬼!年轻女伯爵还尸骨未寒呢。”酒店老板的妻子大声说。
“不要那么冷酷,慕利。他还没有继承人。他还年轻、健壮,应当尽可能越早结婚越好。”
“据说他将和他昨天带回家的那个女人结婚。玛丽亚·奥布利碰看见了她。她象补锅匠的女儿一般黑,但是很美,和第一个伯爵夫人完全不同,真正的英国玫瑰。当然,如果有这种玫瑰的话。”
他们的描述——象补锅匠的女儿一般黑,使凯丽觉得口干舌燥,这正是她害怕的结果。她不是莎伦还会是谁呢?
“她就是以前报上说的那个女人我敢打赌。她成为他的情人好多年了。”有个人尖酸地说。
“天哪,真是作孽!”有人说道。
“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又有人说,“慕莉,再来一杯……”
“话题一改变,凯丽赶紧就离开了。她的干酪馅饼只吃了一半,但她再也不能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呆下去了,哪怕是一分钟。
凯丽拿起她的皮鞭,走出了酒吧。外面有一群农夫在微弱的阳光下喝着黑啤酒。当她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这帮男人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把面纱从帽子下抽出来,遮住她的脸。他们那带着好奇和河责表情的眼睛令她忽然之间不舒服地想起了威士波镇的那些男人们。他们经常在街上游荡,那凶狠而猥亵的眼光令所有经过的女人避之不及。终于越过了他们,凯丽透了口气,跳进了租来的汽车中,沿着那危险而狭窄,一边有围墙的小路向克里格林急驶而去。
令她高兴的是,那个马夫一如计划好的那样在城堡门口等她,牵着一头黄褐色有白花纹的马。这是她从一打马中仔细挑选出来的,她把汽车停在路边,向那个马夫打了个招呼。她忽然觉得充满信心,紧张感也消退了不少。
“你好,小姐,”他说,碰了碰帽沿,“丹蒂已兴奋非常,急着要跑了。它知道猎人舞会在哪儿,非常熟悉,它会领你好好跑一圈的,是不是,丹蒂?”
凯丽望着远处,没在意他的玩笑。她急于想赶路,没有看到那边乡间小路上一闪而过的穿粉衣的人。
“帮我一下,好吗?”她简洁地说,急于想骑上马。抓住缰绳,她一句话不说地调过马头,穿过高高的大门,向克里格林城堡疾驰而去。
她叹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让马慢慢地逛荡,她需要时间来积聚力量和忍耐力。四周长满树和灌木的城堡被笼罩在初秋的浓雾中,一片迷蒙。当她看到那久经风雨的城堡的轮廓,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已经有好些人骑马或徒步到了,聚集在城堡下。她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侧目看到一组穿着猎人服的绅士。当他们从她身边骑过时,都朝她尊敬地碰了碰帽沿。当他们都走过后,她加快速度奔跑了起来。她到的时间正好:仆人们正拿着碟子收集比赛者喝完的酒杯。她把手伸进口袋,摸了一下她早晨写好的便条。她来到人群边叫来一个男仆,把信递给他。她低声着急地说道:“请把这封信送给莎伦·范林小姐,就是克里格林伯爵身边的那位。”
当她看着这个男仆向站在一边骑在马上的一位高雅的女士走去时,她觉得肾一阵痉挛。
男仆匆匆走向站在城堡前院尽头的一位骑马的女士,看到此景,她感到肾一阵剧痛,那人是莎伦。面纱遮着她的脸部,使人看不清楚她那美丽无暇的面容。当凯丽认出在莎论身旁的桑时,一种不可抑制的嫉妒咬噬着她的心。她看到他同样诡秘、舒心地微笑着坐看莎伦,而过去的八个月内,这微笑一直是对她独自一个人的。
凯丽看见男仆把便条递给莎伦后便转身离开了。她骑马来狩猎区的前部,在那里,看管猎狗的人正在聚集一群躁动的猎狗,准备好听候猎人的第一声号令。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猎区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内,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丛丛矮小的灌木林,猎人们慢慢围猎上来,准备捕猎,凯丽落在了后面,不久就掉转马头,又踏上那条被马蹄踩软的小路。她走过一座小桥时,看到桥下浑浊的溪水缓缓地流着,她继续向聚集的地方奔去。莎伦还一点儿影子也看不见呢,可是她拼命地催着马快跑,十分渴望自己是第一个到达那儿的人。她穿过标志着“莎伦城堡”入口处的古老的拱门,十分高兴地看到一块没有践踏过的土地,她跳下马来,牵着马走过一堵半蹋的墙垣。雨后潮湿的土地发出甜丝丝的动人心脾的香气,平息了她那狂热的情绪。她感到自己极其渴望抚慰。如果莎伦确实遵守信中的话,她想她的确给了莎伦一个惊奇。此时,凯丽打算享有所有的好处。
但是莎伦会来赴这个不知名人的约会吗?要是她真的来了,她——凯丽将会说些什么呢?她迈步跨过大厅的门槛时,便看见中央楼梯盘旋地直入云层密集的蓝色的天空中。她慢步走向这个废弃的大厅的尽处,她的脚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着,她想在自己等待的这段时间内把自己隐藏在远处的阴影里。她嘲弄般地想着范林一家将又一次在自己的城堡内相聚了。凯丽听到不远处灌木丛中传来的脚步声,她不禁微微地喘息起来,接着看见莎伦正穿过大门,走进这将要决定她们命运的竞技场。
在猎区的前部,猎狗们正奋力追逐着狐狸,狂热的骑手们则沿着猎狗蹒跚的足迹跟随着,桑追随着骑手们纵马疾驰。猎人们的号令伴随着马蹄踩到潮湿土地的嗒嗒声及马儿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整个灌木林中。桑向身后瞥了一眼,可在围猎的人群中,他既看不到莎伦,也找不到凯丽。他催马走上一个小高地,静静等待着猎区上如雷的响声消失殆尽,才掉转马头,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他。他迅速地环视了一下整个猎区,傍晚的阳光洒遍了大地,他看不见任何马或骑手的影子,他每走近克里格林堡一步,就越强烈地感到那股莫名其妙的预感。莎伦一定是早早地离开了猎区,可是凯丽在哪儿呢?而巨她为什么要来呢?在狩猎刚要开始的前几秒钟,他象是认出了她,可是他没有时间仔细看个究竟。在迷惑和尴尬中,他意识到自己对她无情的反感已使自己的态度变得卑鄙了,然而眼下似乎没有办法摆脱这种为难的境遇。他最主要的责任是照顾莎伦还有他们的儿子,他从没有静下来考虑考虑他鲁莽的行为的后果。怎样才能使凯丽知道在他和莎伦中间的危险处境呢?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他暗暗问自己。本来他一回到伦敦就应该把一切都解释给她的——除非,他痛苦地思考着,她此时要起来反抗,在这儿,克里格林堡。
在城堡处的马厩里,桑漫不经心地问候了几个要在这里过夜跳舞的客人,可是他唯一关心的是莎伦是否已经回来了。一下马,他就问正穿过院子的为首的马夫:
“科诺斯,范林小姐已经回到城堡了吗?”
“没有,据我们所知还没有,先生,但是夏夫纳丝说她一回来就要我把下午刚送来的电报纸给她。”
“一份电报?”桑迷惑地说,“谢谢你,科诺斯。她回来的时候,告诉她我早已回房间去了。”
城堡里的人正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在大厅里他彬彬有礼地同一个村里的女孩子打了招呼,她正般着一个巨大的盛满花的花篮。她点头示意他朝饭厅走去,饭厅里弗莱赫蒂夫人为了准备午夜的晚餐正在检查饭桌上的摆设。而在他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不得不在一段狭窄的楼梯上站着以便让路给从伦敦雇来的一个乐团,他们正在搬运沉重巨大的乐器箱子。他知道他应该帮助他们,可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紧迫感迫使他不能关心此事。
“夏夫纳丝,你在吗?”他大声说着,接着看见田庄的管理人走出了他的办公室,“我知道有范林小姐的一个电报。”
“嗯,是的,我的主人,我进屋给您拿来。”
他进去了一会儿功夫把电报拿给了桑。“电报刚刚过两点半到的,我原来想是否应该派人去找小姐回来。可是眼看今天的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没有派人去。我的主人,我去舞厅帮忙布置一下椅子,如果您需要我的话,就派人去那儿找我。”
“谢谢你,夏夫纳丝,”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又走回到马厩等候莎伦回来。不一会儿,他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打开电报看一下,可是常理告诫他如果事情十分紧急,他必须立刻打开电报看一看,只有芬纳知晓莎伦现在何处,可能这份电报和帕瑞特有关系。他迅速打开电报,读了阿米杜·本格拉给莎伦带来的消息,他感到好象是有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科诺斯”他大喊着,突然又奔跑起来,“给我准备一匹好马。”
莎伦走进那废弃的城堡的门槛时,警觉地环顾了一下这一度奢侈的范林王国的废墟。考虑着她是否已经来了,凯丽点燃了一支香烟,火光的闪动使得莎伦猛地转过头来。
“你吓坏我了,”她长长喘了一口气说,“你是谁?你是给我便条的那个人吗?”当她走近站在阴影里的那个女人时,内心的直觉告诉她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个女人。
“你难道没有认出我吗?莎伦?”凯丽问道,脸上带着挑衅的微笑。
莎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认出了面前这个女人是谁。“凯丽!真的是你吗?可是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你应该说我来是为了找回我所有的一切。”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
“莎伦,桑他属于我,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吗?”凯丽异常坚定地说。两人沉默了好久,来打量这多年来岁月在彼此身上所留下的痕迹。
沙伦发觉自己很难相信眼前这位沉着自若、美丽迷人的年轻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所知道关于凯丽的不变记忆就是凯丽眼睛中的那种挑战般的眼神,现在已不再是单纯的少女的反抗神情了,而是一个女人赤裸裸的意愿。莎伦不安地感到凯丽将会揭穿一些她不愿听到的事实真相。她们都深信这些事实将会使他们两人都陷入困境,而莎伦好象是手足无措,她无法阻止这场可怕的暴风雨,也平息不了凯丽的怒气。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还有你为什么约我到这里来,”莎伦自卫似地问道,并感到自己冷得开始打哆嗦,同时也是因为见到自己妹妹后的震惊。
“现在你应当十分清楚当我听说你将重新回到桑的生活中时我的感受如何了。”
“你是什么意思?”
“桑和我曾经相恋过,莎伦,实际上,当星期三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依然相信我们还在相爱。就是那天你断定花了足够长时间来怀念罗斯玛丽的死去。不过那倒使你很高兴。因为你又在原来抛弃了桑的地方重新拾起了对他的爱情。
“凯丽,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莎伦说着,她的脑子迅速地转动着,接着便意识到她的来妹妹一定是桑曾告诉过她的那个女人。
“桑和我已经在一起好多年了。”
“噢,是的。我知道这一点。自从你离开澳大利亚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你离开我而愿意在库尔华达堕落下去。我知道从那以后所发生的一切。”
“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混了。那不是所发生的一切。在我没有离开库尔华达之前,我和桑彼此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事发生在我成了模特之后。但是依旧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凯丽,那就是四年前我就有了桑的孩于。”
看神色凯丽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全英格兰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我和其他人一样还看了报纸上的照片,嗅,是的,不要看起来这么惊奇。我在英格兰已住了一年了。一年足够长的时间去了解关于你们的一些事情。但是我依旧不相信这是真的。”
“那就在你了。”莎伦冷冷地说,“那些年我一直保密,不让人知道帕瑞特出生的事好来保护他,我不愿意让桑不忠不义地来到我身边。可是这件事你就不能理解了。
“你多么高尚啊。”凯丽挖苦到,“那你告诉我,当我在学校里向你讨钱时,你的这些高尚精神到哪儿去了?你想没想过我是怎样过来的?好象你给了一个小钱。无论如何,我度过来了,用不着谢你。”
听到这儿,莎伦的双眼冒火了。“那你认为是谁提供的学费供你在布莱玛上大学?我的舞男。在你写给我那封诱人的短信中你是这样称呼他的,而那时我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了。是的,没错,阿米杜·本格拉,后来我把他的钱还清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把银行的收据拿来,让你证实一下。但是我没有告诉你,凯丽,因为我认为你的骄傲承受不了这个。”
“你是什么意思。’凯丽大声喊道。尽管她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她好象模模糊糊地知道这可怕的事实。如果莎伦所说句句是事实,那么她根本不欠林顿的任何情谊——她从未欠过林顿的任何东西。她整个生命过程都被一个巨大的谎言所欺骗左右着,而莎伦一直在操纵着她。假如她在控制这一切的话,她对自己所得的好处真是太聪明了,而实际上那时林顿一直是在利用她。想到自己对莎伦所做的一切错事,她恨自己的盲从,随之她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无以言表的羞愧。莎伦一直在付学费供她在布莱玛上大学,甚至在收到自己那封挖苦信以后。这一种高度忠诚的行为,现在这种忠诚已经把凯丽所有的自负和自制力击得粉碎,她可能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奸诈一她的背叛已使得莎伦如此心碎,而且也影响了罗斯玛丽的死——不过她会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然而,面对着莎伦,凯丽知道一丝一毫的内疚都不会也不曾使她放弃桑。
“凯丽,你知道吗,”莎伦继续说,“当我认出你是谁时,我吃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你已经长成一个美丽成熟的女人了。但是现在我看清楚了你本质上已成为一个争强好斗,争风吃醋的母狗,你的内心被嫉妒吞噬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可你把自己害得很惨。”
凯丽听了这些粗鲁的评判有些畏缩了,但是她还是鼓起勇气说,“我爱桑,莎伦,难道你一点儿也没觉察出他在爱着我……”
“他告诉过我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但是他说那已经都结束了,我相信他。所以以前的一切纠葛都烟消云散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这儿,可是——”
凯丽打断了她的话,“你失去了机会,莎伦,不过即使你没有失去这次机会,他将会是你全部的错误所在。桑和我彼此能够互补,他需要象我这样一个女人来给他力量。他可能从未爱过罗斯玛丽,但是是上帝的过错,让她的爱那么强烈!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未因为你而离开她的缘故。你只是一个幻影,一种逃避。而今天你占了我的位子,今天早上我应该在他身边的。这就是我们计划了数星期之久的事情。”
莎伦想竭力使自己不相信她妹妹的口气中的那异常坚定的话语,就象她拼命使自己坚定对桑的脆弱的信任感。
“你今天应该来这儿,和他一起来,这难道很为难吗?”
“莎伦,桑不是为了你。你应该属于象阿米杜·本格拉一类的男人。”
莎伦冷冷地望着凯丽。“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你最好给我讲讲事情的原委,给你自己申辩一下。”
“去年春天我在史密斯的草场观看马球比赛,莎伦,我在边线之外的地区看球。你真的认为象本格拉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拿他的名誉,甚至他的生命去冒险,而且只凭一时的心血来潮?你太傻了。很显然,他爱上了你而且一直在爱着你。你说是他供我,你的小妹妹上完大学的?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伽伦特公司背后的故事。本格拉把整个世界都供奉在你的脚下,原因就是他爱你。不过,他把你照料得太好了,以致于你一直生活在一个梦境中。一年中你可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任意自由地放纵自己,因为你不敢全心全意去爱。你不象我敢于冒险。此时这就在拿来的一切在冒险因为我爱桑,因为我没有他就不想再活下去了。我永远不会情愿一年和桑仅在一起一个星期——永远不会。我想永远地占有他,永远地。”凯丽骄傲自信地话语在这曾经辉煌一时的空旷大厅的上空回响着。
莎伦犹豫了。她的妹妹无情地把她过去四十八小时之内所做的一切错事都用语言表达了出来。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她害怕去爱,害怕失去,害怕感觉痛苦的滋味,也害怕自己愚弄了自己。听了凯丽的话,莎伦感到羞愧了。凯丽不象她,凯丽是不易被骄傲束缚和左右的。不论桑怎样排斥她,讨厌她,她都毫不惧色地执拗地追随着桑,同时也冒着被当众羞辱的危险——这些都是莎伦从来鼓不起勇气做的。
莎伦双手压在太阳穴上,无望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你忘记了一件事。”她终于开口说,“如果桑和我不结婚,我们的儿子帕瑞特将一辈子都是不合法的。我们不应该剥夺他的继承权。你自己也有个小儿子,对吧,你应当理解这一点。如果你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你自己能安稳度日吗?如果你不为他争取每次机会去获得他应有的权利,你能安心地生活下去吗?告诉我,凯丽,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办?”
“我已经处在与你相同的处境了,莎伦,”她回答道。这又唤起了在纽约她和林顿的那场可怕的争斗,想起了当时她是怎样打架又是怎样取胜的。
她们互相交换了眼色,彼此都意识到横亘在她们中间,把她们逼得进退维谷的原因是什么了。那眼神是她们欢乐、痛苦的结晶,还包含着希望,那是自童年时候起把她们俩彼此紧紧相联在一起的希望;然后,她们都期望彼此能够互相替代,承受着苦痛,还意识到她们多么希望俩人能够再生活在一起,重新唤起彼此心中保护她们度过多年风风雨雨的情感上的忠诚。
“帮帮我,凯丽,我该怎么办?”
凯丽径直走向莎伦,深情地用双手拥抱了她的姐姐,感到她姐姐的不幸原来和自己一样深。
“莎伦,你应该自己做决定。你是唯一能够也不得不做出决择的人,”她平静的回答。
她们彼此紧紧地抱着对方,互相找寻着彼此的出路。此时,凯丽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要保护莎伦的感情。
“哩,凯丽,你重又回到我的身边真是太好了。能与你这样谈话真好。我还是有好多话要说。我们彼此还有很多东西要相互了解的,以前我们多傻,我们以后再也不能互相伤害了。我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走出这种困境,但是我们要想方设法解决它。”
看着她的妹妹,莎伦不禁回忆起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凯丽,那个痛苦不堪可怜的小女孩看到所有自己喜欢巨极其渴望得到的东西全都跑到了她的手中。此时的莎伦感到自己最后想做的事情就是偷偷地走掉。桑对她的吸引力奇迹般地消失了;它早就消失了,尽管她才意识到这点。现在,当她在凯丽的眼里读懂那不灭的爱情之火时,她再不能鼓起力量继续做她的桑那美好的梦了。这时,她想把桑让给凯丽。她此时就象鸟从笼子里被释放了出来,忽地飞向蓝天,它的翅膀追逐着阳光,一直消失在这灿烂的阳光中。
当她们离开那堆城堡的废墟时,她们依旧是臂挽臂,凯丽觉察出莎伦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可是她害怕结果如何。
她们站在路上,转身回望去。金色的阳光从灰色的地平线上射放出来,细碎地落在城堡的每个角落,整个城堡就象燃烧起金色的火焰,高高的塔楼屹立在这一片金色中,直入云霄,就象通往蓝天的一条小路。
“它是象你想象中的那样吗?”莎伦问道。
“不太象,那你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仅仅设想一下它一度曾经十分辉煌过。我常常想这一定是父亲故事中的另一篇。”
“你真这么想?”凯丽惊奇地问,“我不,我一直知道它在这儿。”
“是的,你一直都是很正确的,”莎伦说,脸上带着渴望的微笑。“你难道不希望父亲现在在这里吗?我好象听到他在说,“孩子,你们什么时候能学会听你老爸爸的话呢?他知道好多事理的。”
凯丽快乐地摇晃着脑袋。“我好象看到他拥有了这片土地,正自由地在四处闲逛,骄傲地但是非常坚定地不允许再失去它了。”
“我想我们最好回去吧,”莎伦不情愿地说,“也许每个人都在猜想我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快点。我骑马带你去克里格林堡。”在解马缰绳时,她脸上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微笑。“好了,走吧,”凯丽顶嘴道,伸手去解她的马。
她们骑马慢慢地走下山来。在穿过葱绿的围场时,看见一位骑手迎面跑来。当那人走得很近时,她们才认出那人是桑。当三人聚集到一处时,莎伦以为因为凯丽无来由的出场,桑的神色才那么迷惑,那么苦恼。
“凯丽,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吗?你们俩位相互认识吗?”他双手在其浓密的头发间搔动着,他把目光从一位转到另一位,脑海深处的记忆慢慢地跳了出来。“仁慈的上帝,这不可能。凯丽——当然啦!凯丽和莎伦·范林。”他面带疑惑地看了她们好几分钟。“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整个事情简直不可思议。”他迷惑地说。
接下来就是尴尬的沉默,莎伦望望桑,又看看凯丽。在那城堡的废墟里,她已经看清楚了自己必须去做什么;可是现在,面对着桑,她又不知该从哪儿找到足够的勇气来告诉他。她已经不再爱他了,而且他们也不会再结婚。当她看到他那么神情严肃地望着她时,她想知道是否他已经觉察出她态度的变化。
“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回克里格林堡会?”莎伦打破了僵局。
“等一会儿!”桑打断她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报递给了她。“这是下午收到你的电报。我马上打开看了。因为我担心帕瑞特可能会出事,不过别担心,一切都安然无恙。”他的声音冷冷的。
莎伦读着阿米杜打来的长长的电报,电报上的字冷酷地不调和地被拼在了一起。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读了又读,好去体味它真正的意思。电报里全是医学术语,并且引用了巴黎的达林医生的一封信,信中用枯燥准确的词语陈述了一个震慑她生命的事实。她叠好电报,抬头遇到了桑的目光。
“这是真的吗?”他咕哝着。
“我不知道,但是有可能,”她简练地回答。尽管阿米杜成为帕瑞特父亲的可能看上去极小,但她不能否认。她甚至从来没有花时间去考虑考虑这件事。从他电报的口气看来,看上去很明确,他所想要的是澄清一个哪一天可能导致伤害的骗局而已。
她迷惑地转向凯丽。“看起来阿米杜·本格拉已经掌握了无可否认的证据来证实帕瑞特是他的骨肉。我必须马上回巴黎。如果你们两位不介意的话,我想最好先走一步;也好把脑子里的事情理出个头绪出来,我肯定你们还有好多话要说。我会在克里格林堡再见你几分钟。”莎伦催马向前,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城堡奔去。
好长一段时间,凯丽和桑两人肩并肩默默地骑着马。当两人来到十字路口时,凯丽勒住了马的缰绳。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土地,傍晚从乡间吹过的凉风不禁使她打了个寒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想我还是在这里同你分手得好。我本应该在五点钟之前把马还回去的,现在我不得不回旅店去,并且收拾一下我的东西。”她从马鞍上稍稍向前倾着身子,伸出手来。“再见,桑。”
他向前倾过身子来,抓住了她的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么你想你能够去哪儿呢?凯丽·范林·本·布恩?”
“回伦敦去。”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可是她不敢看他一眼。
“不,你不会的。你会和我一起回克里格林堡。你好象是忘了今晚上还有一个舞会呢?”
她无语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接着一些快活的微笑的影子闪过她的脸。“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怎能拒绝呢?”她回答道,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告诉他她已经带来了一件华丽的绿色长裙以备她在这极不适合的场合需要时穿。
莎伦那天晚上很晚才悄悄地进入房间。她在大厅里放下了自己的行李箱子。她刚脱上衣时,很吃惊地发现画室敞开的门透出一束光来。她迈步走进去,便惊奇地看见阿米杜只穿着衬衫,颓然地倒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玻璃杯白兰地酒。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变了样子,他形容枯槁,面色苍白,胡于也没有刮,他躺在那里的姿势也是无精打采的。从克里格林堡到巴黎的长途旅行中,莎伦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好多年以前她就应该想过的一切事情。最后,她下了结论,如果她一直在听从自己内心深处的直觉行事的话,她不会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现在,她在阿米杜眼里看到的痛苦给了她无比的勇气来承认她是全心全意地属于他的,而且一直都是如此,尽管她心里害怕自己意识到得太晚了些。她颤抖着走向他,同时又为她自己的盲目和愚蠢而感到羞耻。
“我是个大傻瓜,一个最蠢的大傻瓜。”她谈着,努力使自己不要流下泪来。她有权利问问他为什么他以前不告诉她关于帕瑞特的身世,但是她已经知道了原因——她是如此任性,又如此冲动,他害怕失去她和他的儿子。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不经心地盯着她,可当他读懂她脸上的敬慕时,他好象从深深的绝望中忽然清醒过来。
“莎伦——我爱你,”他低声说,“莎伦,我爱你,”他愉悦地重复着,猛然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紧紧地抱着他,好象她以前从未拥抱过任何人似的,她倾注了他多年来一直在期盼得到的爱。
“你能够原谅我吗?”
“我能够原谅你的一切,只要我们今后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莎伦。”
(全书完)
一九九四年春译于夷陵北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