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致乔治·伊藏巴尔[1]
一八七一年五月[十三]日,夏尔维尔
亲爱的先生!
您如今再度是教授了。人对社会是负有义务的,您曾经这样对我讲过;您已经进入教师行列:您现在是走上坦途正道了。——我也一样,我坚持我的原则:我自己仍然犬儒主义地依然故我。我要把学校那批蠢材校友都发掘出来:一切我能想出的愚蠢、污秽、恶劣,不论是在行为方面还是在言谈方面,都归在他们名下:让他们拿啤酒和葡萄酒[2]来报答我吧。Stat mater dolorosa, dum pendet filius,[3]——我对社会负有义务,这是公正的;——我是正确有理的。——您也是如此,以今日来说,您也是正确有理的。实质上,您之所见,按照您的原则,只有主观的诗:您顽强夺回大学那个喂牲口的喂料槽就证明了这一点。——请原谅!您毕竟永远是一个无所为也不想有所为的心满意足的人。您的主观的诗永远是极其枯燥无味的东西,这一条还没有包括在内。我希望有一天,——许多人同样期待着这种东西,——我在您的原则范围内也看到客观的诗[4],我对待这种诗比您要真诚!——我将是一个辛勤的工人:当疯狂的愤怒将我推向巴黎的战斗,也正是这样的思想在吸引我,——可是,我提笔给您写这封信之时,有多少工人在巴黎战死![5]现在,工作,不行,不干;我罢工了。
现在,我要尽最大可能使自己狂放无忌。为什么?我要做一个诗人,并且努力使我成为通灵者[6]:您根本不会理解,我几乎无法对您解释明白。此事涉及如何打乱一切感觉意识,以达到不可知[7]。这样的痛苦是骇人听闻的,但必须做一个强者,必须是天生的诗人,我认为我是诗人。这决不是我的错误。说我在思考,那是假的。应该说:人们在思考我。——文字游戏,请原谅[8]。
“我”是一个他人。木材自认是提琴,那有什么办法,头脑简单的人,他们对他们全然无知之事妄自吹毛求疵,活该!
对我来说,您不是教育者。下面是我送给您的一首诗:也许,按照您的说法,是不是属于讽刺诗之类?是不是诗?出自奇想,一向如此。——但是,我请求您,既不要拿铅笔在字下划出着重线,也不要费心多去想它:
被处决的心[9]
我的悲伤的心在船艉后恶心呕吐
……
本意这并不是什么也不说。——回信寄:德韦里埃尔先生[10]转阿·兰。
衷心地问候。
阿尔·兰波
杜埃(诺尔省)
德·拉贝伊-代-尚路27号
乔治·伊藏巴尔先生收
* * *
[1] 兰波一八六五年进入故乡的夏尔维尔中学,一八七〇年升入修辞班,与修辞班教师乔治·伊藏巴尔(Georges Izambard)结成深切友谊,有些方面受到他的影响,一八七〇年至一八七一年他两度离家出走,都与这位老师有联系。
[2] 葡萄酒(原文filles,本意为姑娘),诗人故乡阿登地区习语,意为大杯(大啤酒杯容量)的葡萄酒,而法国卢瓦尔流域的习语,意指小瓶(容量为普通酒瓶的一半)葡萄酒。
[3] 《圣母痛苦经》拉丁经文,意曰:痛苦的母亲伫立在侧,眼见她儿子被吊死(此处所引与原文有出入)。
[4] 关于客观的诗,参见下文:“我是一个他人。”诗人在这里将客观的诗与主观的诗相对比。
[5] 指巴黎公社起义工人群众。兰波一八七〇年两度出走不成,返回故乡(是时正当普法战争,故乡此时已处在普鲁士的炮火之下),曾在夏尔维尔市图书馆大量阅读蒲鲁东、圣西门、巴贝夫的社会主义着作,十八世纪小说,有关神秘主义书籍等,同时开拓诗的新领域,写有许多诗作。一八七一年二月二十五日兰波第三次在巴黎公社街垒战时期出走巴黎。他在巴黎街头,忍饥挨饿,无所投奔,有半月之久,曾一度参加巴黎公社起义军,后又离开巴黎,步行返回夏尔维尔。回来以后,曾起草一份《共产主义政体计划》(Projet de constitution communiste),此件今已不存,当时曾给他的朋友德拉阿伊读过。再后,便写出此处所附的致伊藏巴尔、德莫尼的两封着名书信,史称“通灵者书信”。
[6] 通灵者(Voyant),次一级的先知。
[7] 不可知(l'inconnu):也是波德莱尔诗中一个重要观念。
[8] 兰波写到这里收笔。有关这一段所述见两天之后另一封致保罗·德莫尼信。
[9] 《被处决的心》(Le c?ur supplicié)。写于一八七一年五月,七星丛书一九四六年版全集本收有此诗,题为《被掏去的心》(Le c?ur volé)。每行十音步,每节八行,全诗三节共二十四行,abaaabab韵。
[10] 德韦里埃尔是兰波的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