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托斯基的大路从培根爷爷的农场直通山上。农场在大路的终端。可是,看上去这条路总像是从他的农场开头通往佩托斯基的,一路顺着树林边,直上陡峭多沙的长坡,进入林间不见踪影,这长坡就是到此碰上一片阔叶树林突然中止的。
这条路进了林子,空气变得阴凉,脚下的沙地湿得发硬了。路面在林间的山坡上上下下,两边都是浆果树丛和山毛榉幼树,不得不定期修剪,免得枝桠完全挡住路面。到了夏天,印第安人沿路采集野莓子,带到山下小屋出售,红艳艳的野山莓叠在提桶里,沉甸甸的,都压碎了,上面盖着椴木叶保持阴凉;后来卖黑莓,一桶桶的,都结实鲜亮。印第安人带着货,穿过林子到湖滨小屋来。根本听不见他们来的声息,他们就到了,拎着装满野莓子的铁皮桶,站在厨房门口。有时尼克正躺在吊床上看书,闻到了印第安人进了院门,走过木柴堆,绕过屋子。凡是印第安人都是一个味儿。印第安人都有这股甜腻腻的气味。当初培根爷爷把地岬边的窝棚租给印第安人,他们走后,他踏进窝棚,里面全是这股味儿,那时是他头一回闻到这味儿。从此培根爷爷再也没法把窝棚租给白人了,也没印第安人来租过,因为住过这窝棚的印第安人在七月四日独立节那天到佩托斯基去喝了个烂醉,回来时,躺在马奎特神父 [1] 铁路轨道上睡大觉,被半夜开过的火车压死了。那个印第安人非常高大,给尼克做过一把白蜡木桨。他单身在窝棚里住过,喝了烈酒夜间独自在林间转。不少印第安人都是这副德性。
印第安人没有一个发的。先前倒有过——那是置办农场的老一辈印第安人,到了儿孙成群,人也老了,长得胖了。就像住在霍顿斯溪边的西蒙·格林这号印第安人,有过一个大农场。可是西蒙·格林死了,他的子女把农场卖了,分掉钱财,奔别处去了。
尼克记得西蒙·格林坐在霍顿斯湾镇铁匠铺前一张椅子上,顶着太阳直冒汗,铺子里正在给他的马钉蹄铁。尼克在棚屋檐下铲起阴湿的泥土,用手指在土里挖虫子,只听得不断传来锤铁的当当声。他把泥土筛进装虫子的罐头里,把刚才铲过的地面再填满,拿铲子拍拍平。西蒙·格林在外面太阳下,坐在椅子上。
“喂,尼克,”尼克一出来他就说。
“喂,格林先生。”
“去钓鱼?”
“对。”
“天好热,”西蒙笑道。“跟你爹说今年秋天我们会有不少鸟呢。”
尼克一直跨过铁匠铺后面那片田野,到屋里去拿钓鱼竿和鱼篓。到溪边去的路上,西蒙·格林坐着双轮马车沿路走过。尼克正走进灌木林,西蒙没看见他。那是他最后一回看到西蒙·格林。那年冬天西蒙就死了,第二年夏天他的农场也卖掉了。除了农场他什么也没留下。他把一切都重新投进农场里了。有一个儿子本想继续种田,可是另外两个儿子作了主,把农场卖了。不料到手的钱还不到大家预期的一半。
格林那个本想继续种田的儿子埃迪,在春溪后面买下一块地。另外两个儿子在佩尔斯顿买下一个弹子房。他们亏了本就把它卖了。印第安人就是这副德性。
陈良廷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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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雅各·马奎特神父(1637—1675),法国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探险家,曾与法殖民地总督委派的若利埃沿密西西比河航行,到过阿肯色河口,返航到密歇根湖,在印第安人居住区筹建传教据点。为纪念他,后来修造了一条以他命名的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