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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伊/曼努埃拉

发布时间:2023-03-09 13: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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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伊/曼努埃拉

10月31日

安定

一天一次,连续吃两周

梅希亚斯医生

波韦尼尔诊所

12月24日

今晚是平安夜。现在快半夜十二点了。今天就连那些性变态者都不会寂寞。所有的人都在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打902。我不是说那些经常给我打电话的人都是性变态。也许只有十分之一是吧。通常我通话的对象都是有社交困难的单身汉,厌烦家里小孩子的丈夫、抑郁的老人,都是些小人物。或许我在面包店遇到过他们,或者我们曾经一起等待交通信号灯变绿。他们不知道我是萨拉伊,我也不知道谁是“发情的小熊”、“x67”或者其他给他们安全感的化名。很让人好奇……假如他们得知帮他们打发空闲时间的玛塔•哈里有一副中年家庭主妇的外貌、身材臃肿、需要去理发店染发根,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呢?估计不止一个人会不再给我打电话。或者不,也许他们会觉得我更有魅力,谁知道呢。如果说我做这行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任何事情都表里不一,任何人都言行不一。

但是我写信不是为了装哲学家,我写信是因为无聊。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无聊是很危险的。我在这里,像每天晚上一样躺在沙发上。我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工作。我穿上了黑色网状长筒丝袜,一条单肩带红缎衬裙,配一双高跟鞋。我一直认为红色是圣诞节的颜色。但是我在这里将近四个小时了,电话一直没有响。我已经吃完晚饭,看了一部电影,做了些填字游戏,补了一双长筒袜。没别的了。一个电话都没有,就连那种打过来就挂的电话都没有。一般每天晚上我都会接到一两个这种电话,有的伴有粗重的喘气声,有的没有。他们肯定是后悔了,所以没说话就挂了。今天晚上我连这种电话都没接到。于是我开始想事情,因为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每次都一样,我只会想起不好的事情,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圣诞夜谁不去想事情呢?特别是如果你是一个人,如果你远离家乡,如果你不在家。我的孩子们会想我吗?刚才我起身去拿一瓶白葡萄酒时,我曾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开瓶器在厨房柜子的一个抽屉里,那里也放着账单、医疗单据、存折和停电时备用的蜡烛。没有逻辑,但是就是这样。我打开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我几天前收到的那封该死的信。我曾经想扔掉它的,但是在最后一秒,我觉得太可惜了。其实刚开始看的时候我很生气,但是后来我竟然觉得挺有趣的。那个写信的太太和那个帮她写信的人让我好几次开怀大笑。那是孩子的笔迹,圆圆的,很漂亮,有拼写错误,应该是她的某个孙子写的。所以我就把信留下来了,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何时需要笑一笑。过了这些天,我都忘了那封信搁在那里了。

今天看到它时,我认为它传达了一个信息。毫无疑问,今天晚上我应该笑一笑,所以我拿起了它。我回到沙发上,打开酒,开始重读那封信。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该死的女人,还有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们:她的家庭主妇生活完美、幸福。不管怎么说,最重要的是那位太太看起来很幸福。我也曾幸福过,但是我却没有意识到。人只有在不幸的时候,或者像我这样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曾经的幸福。所以我开始写信:因为很久以前我也很幸福,我想回忆一下我的幸福。我不打算大声说出,因为那离疯狂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写出来就不同了。所以我现在在这里,用我在附近找到的一张用过的纸写信。

那些美好的时光似乎非常遥远,但是它们就发生在距离这里三百米的地方,就发生在我现在生活的这个村子。

曾经,我的幸福就在一条没有沥青的街道上,在一栋挂着印花窗帘的房子里,在一间总是开着收音机的客厅里,在一个满是洋娃娃和钩织靠垫的房间里。我曾经和母亲、父亲以及一只独眼猫一起幸福地生活。但是一个人在两岁、五岁或者九岁时,不懂得幸福就是花露水的味道、干净的熨好的衣服和晚安吻。我的父亲是建筑工人,为了找工作而来到这片山地。当时这里正在建居民小区。我的母亲是本地一户人家的独生女。他们常对我说他们是一见钟情,那是一个星期天,地点是公园。不久他们就结婚了。除了最重要的东西——他们的爱情,他们一无所有。很快我就出生了。母亲总跟我说,我是她最珍爱的宝贝。父亲总跟我说,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寻找我而来到了山村。听到这些我就笑了。我渐渐长大了。要是我能用更长的篇幅来描绘那时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该有多好。但是我只记得零星的片段,就像是一块拼接的东西,单独的任何一片都没有意义。然而,如果我把它们缝起来,它们就会成为一个能够御寒的床罩。

我母亲总在听收音机或者电唱机。她酷爱博莱罗[32]歌曲。我家里有卢乔•加提卡[33]、安东尼奥•马钦[34]、本尼•莫雷[35]的唱片,有时甚至还有遗落的纳特•金•科尔的唱片。我就是听着那些爱恨交织的歌曲长大的,我常和母亲一起唱。至今我仍然记得她身穿玫红色的长衫拿着扫帚跳舞的样子。她对我说:“曼努埃拉,好好学,将来某一天你会迎来你的第一场舞会……”把那些歌唱了那么多遍后,我就对它们的内容信以为真了。外婆在世的时候,她会给妈妈唱和声。外婆身上总带着牛奶米羹的味道,她说那是因为她从小吃了太多牛奶米羹,她甚至还说她曾经掉进一个做那种甜点的锅里。一想到她当时的情形我就会发笑。每个星期天我都求她给我做牛奶米羹。她的配方很特别。外婆去世以后,起初,母亲为了安慰我,一次次试着按照外婆教她的方法给我做这种甜点,但是做出来的味道并不一样。渐渐地,对外婆的怀念也让她无法忍受,于是就不再做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牛奶米羹——肉桂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米粒如丝般柔滑。

我的父亲送我上学,他是为数不多的送孩子上学的男人之一。我的女同学们都是由她们的母亲或者外婆去接。我觉得自己那么与众不同,简直都飘飘然了。我会紧紧抓住他粗糙的手。其中有一天我印象特别深刻,就是我们遇到我的独眼猫“海盗”的那一天。那天天气特别冷,从一辆汽车底下传来的喵喵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弯下腰,看见了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它还没有我的手掌大。我不愿意离开,直到父亲捡起它,把它塞到外套口袋里,并且向我保证等我回家时会看到它。那天在学校里我觉得时间特别漫长,我只想见到那只小猫。父亲一如既往地履行了他的诺言,那只猫在一个纸箱里等着我。我觉得它正心满意足地微笑。我俩像是签订了契约:它从一开始便认识到是我救了它的命,所以它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来感谢我。当我躺下睡觉时,它就来舔我,好像我是它的孩子似的。夏天它甚至帮我驱赶蚊子!我们从未分开过,直到它老死。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我们已经离开了波韦尼尔,我的父亲也已经去世。那时一切都开始改变,悲痛侵蚀着母亲的心。一切的一切都会让她想起他。

我和外婆、母亲三个人去了首府,不再回首往事。我们装作不曾有过幸福,以便断绝对它的怀念。妈妈守了两年寡。她总说她无法一个人生活。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在呢!但是仅有我是不够的,于是他来了,那个令人恶心的秃顶胖男人试图成为我的第二个父亲。起初,他竭力讨好我们,等到我们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就封上了袋口。我和母亲成了他的笼中之鸟。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得到他的准许。他什么都必须知道,我们去哪儿他都跟着,事无巨细地管着我们。我看到母亲毫不反抗,日渐憔悴。她甚至连我都不关心。我认为我们快要消失了,变成了那个大男人的影子。

我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离开了。那时我十九岁。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唯有和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结婚。我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是个好男人,他是办公室同事,一个我毫不在意的男人。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庭。我差点就要重复我母亲的经历。那时她刚刚去世不到一个月。我觉得她是死于厌倦或者悲伤。她死的时候嘴里念着父亲的名字,那确实是爱情,而不是试图让自己凑合的替代品。我不想重复同样的经历,于是拿起了手提箱。但是我忘记了我的两个孩子。自由是有代价的。这就是我的代价:抛弃孩子。我现在努力去想象,无论如何,他们可能不曾爱过我,可能会伤害我。但是我不知道。我没给他们任何机会。

从这里到别处,再从别处到这里。周而复始。我又来到了这个村子。当我寻找那个曾经给予我温暖的家,我仿佛离那些残存的幸福越来越近了。但是在这里我还是没有找到它。

或许是因为我不敢回到那条没有沥青的街道,不敢去逗留几分钟。在那条街道上有一栋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房子。我外婆说它格格不入,母亲说它很奢华。它入口处是精美的铁栅门,有两根大柱子。整栋房屋都被围了起来,密实的围栏为住户遮挡了外人的视线。在围栏周围转了无数圈之后,我发现了几处空隙。透过空隙可以看到一个池塘,里面的喷泉无论冬夏都在不停地喷水。我父亲说里面的鱼像狗那么大。我从未看见过。但是我看到了一棵孤零零的棕榈树,树下放着几张躺椅。谁都不理解在这种寒冷的气候下、在这么高的纬度,这棵棕榈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认为是主人的梦想在支撑着它。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已经根深蒂固的、强烈的愿望。据说主人是一个在其他地方赚了很多钱的男人,年老之后带了一些家人回来了。人们只看见他们坐着大轿车在村子里穿行,但是从不下车。他们似乎都只是路过而已。除了棕榈树,那些大落地窗也令我心驰神往。它们漂亮极了,顶部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几何图案。我的窗户跟它们相比就是侏儒。我总是想,住在那个豪宅里的人一定很幸福。一个执意过着如此格格不入的生活,在下雪的地方种棕榈树、放置躺椅的人,应该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无数次梦见,有一天铁栅门打开了,他们邀请我进去!我想象自己穿着漂亮的礼服,头发编成辫子。我的父母和外婆陪在我身边,他们也穿着圣诞礼服。母亲的胳膊下面夹着她最特别的几张唱片。我喜欢想象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管家接待我们,把我们领到藏书室,就像我在电影里多次看到的那样。我们在那里等待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进来,他们和我们一样,但是比我们尊贵,带着外国口音。两位男士在书架之间漫步,评论着书架上收藏的珍品。我们女人像老朋友一样,在一个大客厅里喝茶吃点心,听博莱罗歌曲,度过下午的时光。我想,这就是一个住在挂着印花窗帘的房子里的小女孩眼中的幸福和奢华。

铁栅门从未打开过。我从未走进那栋房子。但是现在,当我重温那幅画面,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鬼主意。也许是我喝多了葡萄酒。

这段自言自语完全可以当作一封信,而这封信完全可以寄往那个地址。这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就算是成功溜进了你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的幸福遗失在了你们的街道或者你家花园的某个角落里。你最起码可以看看这几页纸。

顺便说一下,为什么不呢!你可以参加一个接龙活动,这也正是今晚我给你写信的原因。今天是圣诞节。你什么都有了,你完全可以把幸福分一点给我们这些一无所有或者仅有的一点东西也马上就要失去的人。

我说的不是我自己:除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过得还不错,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小富孩。几天前我收到了一封没写寄信人的信,信中提到了萨拉。也许你曾遇到过她:她是村里的邮差。我倒是遇到过她,我向你保证,尽管她很烦人、爱管闲事,但是人不坏。她的上司给她发了封电子邮件告诉她,要把她调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波韦尼尔的邮局存在了一百多年后,即将没有邮差了。如果不是因为你能帮助萨拉和我们村子,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的。你怎么做呢?很简单,像我这样:写一封信。信的长短、写得好坏都不重要。然后你把信寄给村里另外一个人。即使你不认识他/她,也要和他/她分享一下你生活中的点滴。我们大家一起创建一个文字接龙,让它长达首府,坚固得让那里无人能够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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