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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则

发布时间:2023-03-09 13: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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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我们保留的、没有给出的吻将去向何方?那个你从未给出的拥抱去了哪里?

维克多•曼努埃尔[41]

“你自便。”亚历克斯说。

阿尔玛看了看四周。如果不是因为对那个金发男孩有所了解,她会以为他在戏弄她。他俩在深夜待在一个被废弃的教堂里,她都不知道脚下踩的是什么!透过没有玻璃的大窗户,他们看到了一轮圆月,周围有几朵无礼的云彩决定跟月亮争夺王位。

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自己接受了这么古怪的第一次约会:隆冬的夜晚在一个老教堂看月食。

那天,在她把亚历克斯从雨中救出并为他处理伤口后,他向她提出了这个计划,当时她觉得好极了。但是半个多月过去了,现在她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和家人一起过了圣诞节,他们再次想要终结她的梦想。她的母亲责备她说,那样做让他们很难过。她不理解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宁愿住在一个小山村的一栋孤零零的大房子里,而不愿跟他们一起住在豪华的阁楼里。她的父亲在整个年夜饭期间都没有跟她讲话,但是他的沉默意味深长:女儿的态度让他觉得她是个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的小女孩。

阿尔玛太了解梅亚斯家族的骄傲性格了。只有等她明白了他们的道理、永远放弃自己的诗人梦、开始准备职位资格考试,父亲才会原谅她。

1月1日那天,她踏上了返回村子的列车。

在被沥青包围的那一个星期里,阿尔玛非常想念菜园和大房子,甚至还想念现在在她身边的这个男孩。他好像正忙着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

听到地面上一声可疑的声响后,她举起手机照亮四周。

“老鼠!”她尖叫道。

惊恐之下,她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周围顿时一片漆黑。她正要跑开,突然感到亚历克斯的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他轻轻搂了下她的肩膀。

“放心,比起你怕它们,老鼠们更怕你。”他说道,丝毫没有嘲讽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跟这些带爪动物打交道了。我们彼此很熟悉。”

这些话安慰了她。阿尔玛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小毯子,把它铺在地上,然后毫不迟疑地坐下。一束摇曳的微光在石壁上流动。亚历克斯已经点了一根蜡烛。

“等月亮重新出来吧。”他说。

阿尔玛冲他一笑。她相信他是为她而点的蜡烛。男孩在黑暗和寂静中似乎更自在了。

“很遗憾你家里的事情没有如你所愿。”亚历克斯说。

“圣诞节皆大欢喜只在美国电影里才有,不是吗?”

男孩耸了耸肩膀。女孩受到鼓励,继续往下说。

“其实圣诞节被过誉了。所有人都很幸福,都吃了山鹑吗?这些只在迪斯尼童话和一些老故事里才会发生。”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以为在外面待了一个月回到家里后,我和父母的关系会改善。但是我的父母还是一如既往,他们不会改变的。”

亚历克斯陷入了沉思,而阿尔玛的思绪则飘到了过度保护子女、在意别人眼光的母亲和带有物质主义思想、专横的父亲身上。

“要是我的家人也这样该有多好啊!”男孩想。自从生病后,他的父亲倒是变了,变了很多。至于他的母亲,他对她的回忆越来越透明。他已经不记得她的声音和气味了。有的日子,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未有过母亲。

“一欧元买你的心思。”

“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阿尔玛穷追不舍。

“想我的父母。”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和他们一起住吗?”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亚历克斯注意到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冲她微笑了一下好让她安心,“刚刚我在想,我几乎不记得她的模样了。你从来没有竭尽全力地渴望一些小事吗?我有:我想再次听到我的母亲叫我。”他结束了这段话,依然盯着地面。

接下来是有些尴尬的沉默。两个年轻人能听到他们的呼吸。

“你和父亲一起生活吗?”阿尔玛没话找话地问道。

“更确切地说是他和我一起生活。”

“你的意思是?”

“我父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玛看着男孩,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她明白他似乎想要隐藏的半数秘密了。“这么说,你就是因为这个而留在这里,等待时机。”她想。她觉得从某种奇怪的意义上来讲,他俩很亲近。他们肩并肩坐在那里,等待月食,但是也在等待生活发生转变的信号。她在寻找成为诗人的完美借口,而他则在等待离开那里。

“如果有人告诉你,明天早上你可以乘飞机离开……”阿尔玛开口道,“你会选择哪个目的地?”

他沉默了几秒钟,但这段时间于她而言却是十分漫长。他凝视着教堂的外墙。阿尔玛觉得他似乎在看一幅无形的地图。

趁他正出神,她凝视着他精致而又刚毅的面容。在柔和的烛光下,他的半张脸属于那个梦想家、旅行家和好儿子亚历克斯,而另外半张脸处在阴影里,硬化了他的轮廓,让他变得神秘起来。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恐惧在他眼睛下面雕刻了那些皱纹?

“我会去智利的威廉姆斯港。那里的居民不足两千人。”

“为什么?”

“那是距离南极最近的村子,紧挨比格尔海峡。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看看它周围的高山。”

“为什么?”

亚历克斯笑了。

“我像个小女孩似的只会问‘为什么’。”阿尔玛抱怨道,“真气人!”

“要是一个女诗人不说话我才觉得可笑呢……”

阿尔玛正要抗议,他冲她挤了挤眼睛。女孩顿时消了气,只能继续问:

“为什么是威廉姆斯港的高山?”

“因为那里没人居住。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没有其他人在看。还有静寂……你能想象那种静寂吗?”

“你不太喜欢人,对吗?”

“不是……”亚历克斯说,他的脸红了,“但是我希望我能主动离开一次,而不是别人离我而去。”

阿尔玛体会到了这几句话中包含的痛苦。她试着想象那种苦楚:幼年丧母,父亲开始了像毛里西奥那样的人生旅程,朋友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去寻找那种不属于你的未来。

没有多加思索,阿尔玛伸出手来寻找亚历克斯的手。碰到他的皮肤时,她对自己的动作犹豫了。但是她的手不愿离开男孩的手:她轻轻将手放在毯子上,让自己的小指可以碰到他的小指。她从眼梢看到,他的后背因为某种内心触电的感觉而绷得紧紧的。

“你有多久没有被人抚摸了?”阿尔玛想,没有让这些话说出口。

“对了,说到威廉姆斯港,”亚历克斯说,“你该把查特文的那本书还给我了。”

“喂,礼物就是礼物……”她调皮地反驳道,“那本书是你在我们认识的那天给我的,如果我们的友谊像我希望的那样长久,你觉得把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拿走好吗?”

他惊慌地看着她。

“那本书不是我的。是图书馆的。”

“休斯敦,我们有麻烦了[42]。那天柴火用光了,天气很冷,我想点着壁炉,而我手头只有……”

“什么?”他惊恐地说,“你把书烧了?”

“你中计了!幼稚,幼稚……”

亚历克斯长舒了口气。那个女孩总是让她提心吊胆,不过即便如此,在她身边他感到很开心。

“波韦尼尔的图书馆什么样子?”

“我很喜欢。在一栋石头平房里,紧挨着教堂。”他微笑道。

“有什么好笑的?”

“阅览室里有一张巨大的告示,上面写着‘请保持安静’,但是我向你保证,每隔一小时甚至一刻钟,就有不知谨慎的铃声响起。除了大厅,地下室还有一个开会用的大厅,不过……”

“不过什么?”

“自从我懂事起,从未见过有人在那里开会,或者展示过什么。真是可惜!那个地方很漂亮。墙上刻着从《堂吉诃德》《罪与罚》《红与黑》甚至《圣经》里摘录的文字。”

“我们应该加以改变。”

“你不认为《圣经》也是文学作品吗?”

“笨死了!”她亲切地说,“我指的是那个大厅还没有被用过。我也喜欢图书馆。我每星期至少去一次我们街区的图书馆。”

“去借书吗?”

男孩开心地看着她,意识到他们又发现了一个共同点。

“不只是借书。你还有面见‘魔山’读书俱乐部创建人的特权。要知道,为了给它起一个非小说的名字,我一直斗争到最后一刻,但是……诗歌是这么小众的艺术!”

“要是波韦尼尔有个读书俱乐部就好了……”亚历克斯叹道。

“甘地说,你要成为你所期望的变化的一部分。你希望波韦尼尔有一个读书俱乐部吗?那你就办一个呗!”

看到亚历克斯被吓着的眼神,她没有时间再开玩笑,于是说:

“我会帮你的。”

阿尔玛意识到,这个牛皮吹得很鲁莽。她只是暂时住在村里。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要保留祖母的房子,就摸黑坐在一个小教堂里,对一个男孩许诺一起创办一个读书俱乐部。她的心每跳动一下,她对那个男孩的感情就多一分。

“行了!”她心想,“明天会有时间抱怨的。”

“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小时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阿尔玛长叹了口气,“我们还要再等很久吗?”

刚说到这里,她便后悔了。她不想让亚历克斯以为自己觉得他是一个无聊的男孩。坐在阴影里,在教堂墙壁的保护下,他似乎心满意足、满怀希望。他不停地说着旅行、波韦尼尔的生活或者童年的记忆。他告诉她,他是在萨拉家开始了新的一年的。

一听到女邮差的名字,阿尔玛轻轻颤抖了一下,被亚历克斯察觉到了。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在尴尬的沉默中对视着:他俩都有不能分享的秘密。

“年月都无效,就是十年有时也等于虚无。”亚历克斯神秘地说,像是对她之前那个问题的回答。

惊讶之余,阿尔玛被他的嘴唇迷住了,似乎为了确认那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补充道:

“艺术家是:不算,不数;像树木似的成熟,不勉强挤它的汁液,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边没有夏天来到。

夏天终归是会来的。”

“但是它只向着忍耐的人们走来;他们在这里,好像永恒总在他们面前,无忧无虑地寂静而广大。”他叹道。

“你居然背出了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中的一段话!”她激动地说,“你说你是不喜欢它的……你费了很多心思!”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特别喜欢诗歌……但是我喜欢这个观点:应该像我们前面就是永恒那样生活,而不应该在意时间的流逝。看到这句话时,我感觉它是里尔克为我写的。”

“这就是诗歌:永恒且带有普遍性。”

不知不觉间,她抓起他的手,接着说:

“就像是爱情。”

就在这时,月光倾泻进来。

两个人的视线追随着一束月光,那束月光照亮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阿尔玛害羞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是被他抓住了。他没有看她的脸。她舒了口气:这样就好。她把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丝毫未动。一种安宁的感觉填满了他们的内心和脑海。

亚历克斯吹灭了蜡烛。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它了。顷刻之后,月光铺洒开来,浓浓的静谧笼罩了一切。

“好了,地球开始处于太阳和月亮之间了……”阿尔玛说,似乎忘记了她的朋友才是月食方面的专家。

“你不喜欢安静,对吗?”

她笑了。那个腼腆的男孩已经太了解她了。

“想到在世界上此刻是黑夜的任何地方,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在和我们一起看月食,你不觉得感动吗?”

阿尔玛闭上了眼睛。

“我确实觉得感动,诗人。”

趁着离他很近,阿尔玛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肋部。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他缩回了握了很久的手。他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怀里。

“在挑衅我之前先好好掂量一下你的力气,不然……”

“不然?你在威胁我吗?”她开玩笑道。

“给你好好挠一通痒痒。”他回答道,一边吹乱了她桀骜不驯的短发。

一小时后,阿尔玛惊诧地问道:

“一次月食持续多长时间?”

“有时能持续一整夜……”他轻柔地托起她的下巴,“你有更好的地方去吗?阿尔玛•马勒,家里有人在等你吗?”

听到这两个问题,她的心跳都停止了,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亚历克斯站起身来,跟她说:

“我有一壶热咖啡,还带来了两个睡袋。”

“你早就知道了!”她跳了起来,装作生气的样子。

“知道什么?”

“知道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只是有这种可能。”他说,递给她一个睡袋。

阿尔玛张嘴想回答,但是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你还冷吗?”两人都钻进睡袋之后,他问她。

“有点……”

“靠过来。”他对她说。

亚历克斯用胳膊环抱着她,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跳在加速,她战栗了一下。

阿尔玛一动也不动。他渐渐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两个人都觉得他们似乎拥抱了半生那么久。他们的心跳很合拍,那天晚上,静谧再次不约而至。

“他会吻我还是不会吻我?”这些想法像是雏菊的花瓣,在阿尔玛的脑海里一瓣一瓣地落下。

阳光开始爬进窗户,机会伴随着最后几抹黑暗溜走了。亚历克斯闭着眼睛。

“要是能知道他现在在地图的什么地方,让我做什么都行!”她想。一个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那段旅程中会有我的位置吗?”

晨曦没有带来她所期待的答案。

一小时后,他们一起下山时,阿尔玛认出了远处她的新家的轮廓。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房子矗立在道路的一侧,颇为壮观,屋顶刺破了黎明的浓雾,半开的落地窗昭示着那里有人居住。“我”,她幸福地想,“我住在那里。”她试着想象她的祖母、曾祖父母、高祖父母有多少次欣赏过这幅画面,有多少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你一切都好吧?”他问道。

“是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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