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火车到达拉美斯瓦兰。那是这条铁路线的终点,福尔摩斯和乘客们一道登上一艘轮船,渡过保克海峡,前往锡兰的主岛。他下火车后,看见弗兰瑞丝卡·范·瑞德正在他前面几米处,她没跟大家一起走,而是和小工站在一旁,好像在等什么人。福尔摩斯放慢脚步,有意看看她要干什么。这时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欢迎的拥抱。福尔摩斯从他们身旁经过时认出了那个人:那是塞巴斯第安·莫兰上校,是莫里亚蒂那伙人中还活着的一个死敌。他们两人的偶遇比福尔摩斯预期的要晚得多。莫兰和那个女人一起走进火车站,然后他们就从福尔摩斯的视线里消失了。天暗了下来,福尔摩斯笑了,因为他知道这次在锡兰的任务将是格莱斯顿先生派给他的最有趣的一件事。
横渡海峡相当不易,很多乘客都病了。轮船上满载着商人和采珠工,其中大部分是印度人,也有一些安达曼人。幸运的是,路途不长。他们下船以后,又上了一列火车,沿着海岸向南行驶。福尔摩斯看着车窗外美丽的海滩和海上日落,他对即将达到的小岛几乎一无所知。他只有一张小小的地图,那还是一个在塔努时沟地下车的乘客给他的。在地图上,这座岛就像是一颗珍珠,挂在南亚次大十陆的尖角上,并不起眼。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好像天堂。广阔的印度洋将其十团十团十围住,海岸线上海港随处可见,那里有来自罗马和中国的商人及水手。岛上的地名千变万化,从中能看到入侵者的印记--葡萄牙人、荷兰人,最后是英国人。混合着当地名字的地方有亚当峰、世界尽头、污点,还有一些证明英国人存在的名字。
翌日清晨,福尔摩斯到达了玛里奇古迪,依照指示,他去了一家位于切特街的小旅馆。旅馆的老板给了他一张范西塔特的字条,上面说他希望当天下午在剧院跟福尔摩斯见面。
"我的房间条件很差,"福尔摩斯说,"又热又闷,只有一扇小窗户,用一张棕十色十的破纸封着,本意是想阻挡一下外面成十群十的虫子,但是根本不管用,嗡嗡叫的苍蝇不时来袭。屋子中十央有一张床,脏得要死,还挂着破旧的蚊帐。我想躺下来休息片刻,但是没想到一躺上去,就感觉到有很多亚洲的小臭虫在狠狠地咬我,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走出旅馆,四下闲逛,来到珍珠城,那里是珍珠市场的中心。我发现那里并没有正式的建筑,房子盖得很粗糙,仿佛是一十夜之间搭成的。珍珠交易结束后,那里几乎留不下什么,包括我住的那家摇摇欲坠的旅馆。所谓城,其实只是一排茅草房,临时搭起来给打捞珍珠的人和生意人住,饮食也糟糕透顶。"
福尔摩斯走到坦克街上,那是条正路,离海边只有几码之遥。岸边,有数百艘船正在进行复杂的作业,一些船正驶向产珍珠的海面,另一些则停靠在岸边,把捕捞上来的珍珠卸下来。他发现这种作业让人非常不舒服,对嗅觉和眼睛刺十激很大。成千上万的渔民潜到海底把这些软体动物捕捞上来,装在大大的黄麻袋里,送到岸边。然后,他们又把珍珠从麻袋倒进大桶里,有时也放进靠在岸边的小船里,在十陽十光下曝晒,使其腐烂。据说,腐烂可以让包裹珍珠的肉十体松十软。借助于腐烂的黏十液,人们找到珍珠,从牡蛎胶里筛选出最微小的珠子,有时甚至只有半谷重。
"莎士比亚说得没错,华生,"福尔摩斯说,"珍珠的周围总是臭气熏天。获得其他宝石绝不会发出如此的恶臭,大约两千万只海洋生物在烈日下曝晒,这些甜甜的腐肉上爬满了一十群十一十群十的青蝇及其蛆虫,发出的恶臭根本无法消散。但是,当地人就是选中了这种办法,还得到了英国政十府的批准,因为整个过程都在政十府的控制之中。我想,我此行的目标就是一个人把手伸进那恶心的胶状物而十摸十到的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一长排卖珍珠的商店离腐肉遍地的海边只有几英尺远。商店都是些单坡屋顶的小房子,有时一个珠宝商撑起一把大伞,在烈日下辟出一点十陰十凉,就成了个买卖的场所。那些珍珠捕捞户们就是在这儿把他们的收获卖给这些生意人,这些生意人又把珍珠钻孔,做成美丽的装饰品,最终戴在富人们的头和肩膀上,让他们显得更加优雅。除了这两类人,就找不到别的人了,商人和他们的代理来自各个文明国家。总是有人跟福尔摩斯打招呼,伸出手来向他兜售各式各样的珍珠。
烈日当头,恶臭熏天,福尔摩斯有些受不了了,而且不停地回绝那些商人的兜售,也让他很厌烦,这些在接下去的几天里恐怕是避不开的,于是,他回到了房间,至少可以改变一下不适的状况。但是,除了这些珍珠交易的基本情况,对他要找的猎物他却一无所获。
他回到旅馆后发现,找珍珠的事似乎远远不比对付一些眼前的困难来得重要。他的脚踝上爬满了吸血虫,个个都吸饱了血。根据以前在喜玛拉雅时的经验,点燃一支烟就能遏制它们的进攻,让它们放弃吸血。福尔摩斯这样做了,气也消了,他坐在房间里那把惟一的椅子上,又开始跟苍蝇作战。它们从各个方向朝他袭来。福尔摩斯以前可没有跟这十群十恶魔作战的经验,这让他感到绝望。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来人是他的老朋友格拉夏。
"柠檬汁。"他一边说,一边把一瓶柠檬汁喷了福尔摩斯一头一脸。那些苍蝇一下子就飞走了。
"我不得不说,华生,我好几次看见你时都满心欢喜。除你以外,看见第二个人,我这辈子也从没像那样狂喜过。收到我的信,格拉夏就搭第一班火车赶到了锡兰。一到珍珠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市场里的英国人’。我大概有一年没见过他了,我们互相开了开玩笑,然后我就把我的任务告诉了他。"
格拉夏脸十色十一沉。"这颗珍珠现在不在珍珠城,而在亭可马里那两个著名的珠宝商阿特金森兄弟手上。"
格拉夏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福尔摩斯请他继续打听情况,要尽可能地广泛,也要小心。格拉夏说晚上再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终于感到轻松了一点,因为格拉夏跟"那个市场里的英国人"不同,他能做很多事情、去很多地方,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格拉夏走了,福尔摩斯坐上一辆人力车,直接去了剧场跟范西塔特见面。一个勤杂工告诉他,范西塔特将在十内十花园见他。
福尔摩斯发现剧院的花园是一个小型的英国式绿洲,种满了花和树,照顾得很细致。在一个角落的十陰十凉下坐着两个白衣人,一身殖民地官员的打扮。福尔摩斯进来时,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人朝他点了点头。
"欢迎到锡兰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安东尼·范西塔特,这位是阿瑟·威尔斯利先生,他刚到这里,将接任我的职位。"
"在公众场合,我的名字越少提及越好。"福尔摩斯说,"因为我的一些敌人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估计到我还没死,但他们完全没必要知道我在哪儿。在锡兰,我叫威廉·瑞德福,一个考古学家,受伦敦大学的委派来到这里。"
"请原谅我的卤莽,教授……"
那人说话时,福尔摩斯仔细地看着他们两人,也环顾了一下花园。范西塔特年纪较大,高大结实,满头银发,戴着一顶草帽,他面十色十红十润,是那种热带地区典型的英国人。他说起话来十经验老到,见多识广,富有同情心,一双蓝眼睛诚实可信。威尔斯利年轻得多,跟范西塔特完全不一样。福尔摩斯觉得他刚三十出头,人还没完全成熟,他发十色十适中,面容友善,但没什么鲜明的特点,中等身材。他脸十色十苍白,两眼充十血,眼窝深陷,看起来好像是病了。他的眼睛显出了某个弱点,当他说话时,福尔摩斯看见他的牙齿已经完全坏了,很可能是因为过度服用麻醉品和鸦片的缘故。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范西塔特继续说,"我一个星期后就要离任了,回英格兰去。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后我就回家。您在这儿的工作,主要由阿瑟来协助您。对于您的任务,他已经有所了解,我也完全信任他。"
"谢谢您。一般我单独行动,不需要协助,不过,随着事情的发展,我当然会利用您的帮助。关于那颗珠子,您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什么?"
"我们得到的消息还相当不完全,"威尔斯利说,"而且还有些矛盾。一开始,据我们在市场里的密探报告,那颗珍珠是由一个泰米尔妇女在珍珠城里发现的,她叫迪亚嘎玛。她父亲让她从一大桶牡蛎中筛选珍珠,她父亲叫纳卢斯科,是个潜水寻找珍珠的老手,发现那颗珍珠也有他的功劳。迪亚嘎玛一找到那颗珍珠就交给了她父亲,他们本来住在坦克街的一间茅屋里,离这儿不远,但他们很快就带着珠子跑了。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只是有人报告说,曾看见他们行走在通往亭可马里的路上。"
"亭可马里,"福尔摩斯说,"阿特金森兄弟的家就在那儿,他们是印度最大的珠宝商。"
"是的。您知道他们,真让我惊讶。"威尔斯利说。
"以前曾有人找我办一起一颗星状兰宝石的盗窃案,他们俩在那个案子里可是重要角十色十。"福尔摩斯说。
"从那以后,他们的公司有所变化,也许您还不知道。"范西塔特说,"阿特金森兄弟不见了,公司被卖给一个阿拉伯珠宝商,一个叫阿不都·拉提夫的人,他很聪明,保留了公司原来的名字。拉提夫是个砍价高手,做起生意来比阿特金森兄弟还狠。这颗珍珠可能已经落到了他手上。如果真是这样,我估计纳卢斯科和他女儿什么也没得到。"
范西塔特停了下来,他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走进花园,慢慢地走到另一头的一大片竹林里。他穿着阿拉伯式的衣服,他坐下时,福尔摩斯瞥了一眼他的脸。从体型和肤十色十来看,他既不是印度人也不是僧伽罗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瑟,"范西塔特说,"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确保他不缺任何东西。"
威尔斯利站起身,朝那片竹林走去,坐到那人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两个人随即玩了起来。
"阿拉伯的帕夏,"福尔摩斯说,"埃及的统治者。我忘了他流放到这儿来了。"
听到他的话,范西塔特有些吃惊。"是的,没错。您可真有眼力。他被关押在这个天堂已经十二年了。您知道他的故事。他愚蠢地向国人宣布,说得到穆罕默德的鼓励,要从外国殖民者手里解放这个国家。他的军队在特厄尔科比亚吃了败仗,他被捕入狱。我们的法庭判处他死刑,后来减为终生流放。迄今为止,阿拉和穆罕默德并没有来解救他。他是我最艰巨的任务之一,一个沉重的负担,我在这儿三年,他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我无论到哪儿,都有两名卫兵押着他一同前往,他睡觉的时候,也有两名卫兵看守。可怜的人,他只想回到他的祖国去,跟他的家人在一个能看见尼罗河的地方终了一生。但是政十府拒绝给他减刑。对一个来自沙漠的人来说,锡兰的十湿十热气候是个巨大的考验。因此他整天打牌,静静地策划着逃跑。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他也只是时不时地说说他的目标,态度还算友好。他是怎样传送消息的,我不知道。有两次他差点儿就跑掉了,但是在我任职期间,他没能成功逃脱,谢天谢地。"
"这一次,在威尔斯利手上,他会轻易逃脱的。"福尔摩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