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天气仍然闷热,莉莎和贝维的妻子蓓翠以及蓓翠的儿子坐在花园里乘凉,无法跟着柴尔上战场的威利则以雕刻动物打发时间。他们就在花园接获大卫国王被约克公爵带领的英格兰军队打得惨败的消息。
一个月前,苏格兰军队大举进攻英格兰,直捣约克郡。英格兰人恐惧地撤退,仓促聚集商讨对策。
当大卫国王狂野的军队几乎抵达约克郡时,病重的公爵决心抵抗到底。这个老人在祈祷、唱赞美诗和撤圣水后,带领军队前往大卫国王的军队所在的草原。
苏格兰军队太轻敌,输掉了一场应该赢的战争,而且牺牲了许多优秀的战士。
莉莎听见逃亡的领主的描述,不禁畏缩。“我的丈夫莫柴尔怎么样了? ”她的心往下沉,但又非问不可。
“我不知道。他的旗子倒了——我只看见这个。”
“你的眼睛又没长在背上,怎么看得见呢? ”威利轻蔑地说。“你走吧,在我眼里你只是个懦夫。”
她如石头般地坐着,摸摸圆凸的肚子,感觉到婴儿的活动,想着这个孩子可能是柴尔留给她的一切,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夫人,你要回房休息吗? ”温柔的蓓翠轻声问道。
“不,让她留在这里。”威利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肩膀。“你知道他不会轻易受伤的,对不对?但愿我在他的身边。”
“嗯。”她低语着转身抱住他的腿,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他笨拙地摸摸她的头发。
“不管他怎么样,你都必须为你的孩子着想。”他提醒她。“现在情况如何还不确定,不要流泪。”
小男孩爬上她的膝盖,吸吮着拇指不解地看着她。“下去,”威利低吼。“否则我要揍你哦。”
她坐直身体深吸口气,伸手抱住男孩。“不,没关系。”她说着低头看着这个取名为艾凡的小男孩好一会儿。“你说得对——英格兰人杀不了他。”她笨拙地站起来,把男孩抱到肩上。“你要和我去看花吗,小男孩? ”
他快乐地咯咯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成年人的忧愁。她放他下来摘几朵花,然后牵着他的手顺着花圃散步,但脑子里全是柴尔的影像。
他出发去见大卫国王之前,她亲手为他穿戴了铠甲,现在她仍能够感觉到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
不,他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爱和希望,不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但她的耳中却不停地回响着这几句话——他的旗子倒了,我只看见这个……他的旗子倒了……他的旗子倒了……
负责掌旗的人是哈伯,难道哈伯也死了吗?不,不会的。她没有心思理会践踏着她的花的小脚,乏力地靠着阴凉的石墙为忠心的哈伯流泪。她不知道蓓翠什么时候带走了顽皮的小艾凡。
威利拉她离开墙壁拥抱她。“我要为他祈祷,莉莎。”他说。“你要一起去吗? ”
“好。”她站直身体用手背擦去眼泪,吸吸鼻子勉强露出笑容。“老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孩子的关系。我并不是爱哭的人,威利。”
他牵着她走向杜纳榭的教堂。教堂里很凉,但是有股霉味。屋顶上的窗户透露出祥和宁静的光线。威利点燃蜡烛摆在圣母圣婴像下,他们两个跪在圣坛前。
他看着圣母玛丽亚祈祷道:“天上的圣母,我请求您看顾杜纳榭领主,保佑他平安地回来。你已经弥补了他的罪过,不应该死。您也是个母亲,我祈求您保佑莉莎小姐,她怀着杜纳榭的领主的孩子。”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这是我这两年对您唯一的请求。”
莉莎却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祈祷词。她的额头靠着栏杆,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脑子里一再地重复:“圣母玛丽亚,请您让我的丈夫安全回到我的身边,我爱他甚于我的生命。”当她终于抬头看向雕像时,圣母的眼睛似乎更温柔了。她感到一阵希望。
愈来愈多的残兵经过杜纳榭,却没有任何人有莫柴尔的消息,所有人都陷入恐惧之中。但是大家在夫人面前仍然保持镇定,强颜欢笑。女人们想尽办法让莉莎忙碌,制造各种借口要她参与许多琐碎的事。
不过令大家困惑的是,莉莎竟然对木匠发生了兴趣。她和威利祷告完之后,去找木匠说了一会儿话。木匠随即关进工作室,并且禁止任何人去打扰他。莉莎每天都要去他的工作室五、六趟。威利终于忍不住他的好奇了。
“要不是木匠贾克这么枯瘦,我一定要向柴尔打小报告。”
“等柴尔回来,威利,你就会知道我在做什么。”她回答。
“我希望你不是在制作他的棺材。”他说道。
“不是。”她的绿色眼眸发亮。“你会喜欢的。”“但愿如此。”
他探听不出个所以然,逐自己下结论,认为她一定是命木匠制作婴儿床。一定是的,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缺。
九月初的早晨她又听见号角声,这一次她没有理会。她已经失望太多次了,一定又是其他经过杜纳榭的残兵败将。
“你做得好极了,”她对木匠说道,强迫他收下银币。“对——我要把它抬进屋里。”
她走进灿烂的阳光里,眼睛被阳光刺得张不开,看不见周围的人的笑容。她听见城门开启的声音,不禁微微生起气来。威利不知道他们无法收容每一个往北逃命的残兵吗?不过,她不会为这件事和他吵架。
她在楼梯上遇见蓓翠、小艾凡和其他几个女人。他们没有依礼节后退,反而继续向前走。“老天! ”她不悦地说,老脾气又发作了。“你们不懂规矩吗? ”
蓓翠停下脚步。“你不去迎接他吗? ”
“我已经迎接够多的人了——不,这件事交给威利——他? ”她转身跑进院子。
马匹已经进入院子。她站在一旁,全身不停地颤抖。老天,他平安地回来了!黑色的旗帜在哈伯的马镫皮袋上骄傲地飞扬。
他的眼睛因为她而发亮。在他有生之年这一幕将永远烙印在他的心头:她穿着绿衣站在灿烂的阳光中,含泪地对他微笑。
他脱下头盔和手套交给哈伯,然后跃下马伸出双臂。她奔跑着投进他的怀抱,紧紧地拥抱他。他抱住她,眼泪籁籁地滑下脸颊。
他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这些日子的担忧焦虑霎时进裂开来,使她无法控制地发抖、哭泣。她的理智最后克制了她。他回来了,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她抬头注视他微笑着,绿眸里充满了爱。
“我回来迟了,莎莉。我为此道歉,但是我有责任掩护大卫国王撤退。”他怜爱地抚摸她的辫子。“这一趟增加了我的领土,大卫国王亲自授与我土地。我们的孩子将继承更多的土地,莉莎。”
“我只在乎你安全无恙。”
他严肃地点点头。“死了太多的人。”他握住她的手转向其他人。“啊,威利,你愿意管理柏克里吗?我为你找到一个对象,”他伸手握住威利的手。“嗯,她是个寡妇,但是没有孩子,是拜瑞领主的女儿。他想和杜纳榭结盟。”
“哦,我不反对寡妇。”威利说,对莎莉眨眨眼睛。
莎莉的目光飘向蓓翠,她正抱着小艾凡注视着翁贝维。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拥抱他的妻儿。他们之间就算没有热情,至少有亲情。她再次看向自己的丈夫。
她闻到皮革、油渍和汗水混杂的臭味,忍不住皱起鼻子。“老天,你好臭哦,”她咧着嘴笑。“你需要洗澡。”
“对。”他同意道。他摸索挂在皮带上的皮囊,拿出一个小瓶子。“我带香油回来了,这是大卫国王的礼物。”他的视线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不过也许我们应该把它留起来。”
“如果你嫌我太丑的话。”她反驳。
他笑得更开心了。“不,莉莎你永远不会丑——永远不会。”
他们手牵着手走上石阶,她回头低声对威利说道:“今天晚上我就有新椅子了,我将坐在杜纳榭的领主身旁。”
高大的男人会心地微笑,“唉,我很高兴,为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