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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山鹑的感愤

发布时间:2023-03-05 11: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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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山鹑总是成群结队地飞翔,一起在田间低洼的犁沟里休息,一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飞上天空,犹如撒出去的一把种子。我们这群山鹑成员众多,而且非常快乐,大家住在一片大树林的边上,树林两边既有猎物又有舒适的栖身巢窝。因此,自从我羽毛丰满、学会奔跑之后,我便不愁吃喝,生活幸福。然而,有一件事让我稍感不安,就是关于狩猎的开禁令,母亲们早就在小声谈论这件事了。不过,有一位我们山鹑家族的老朋友总是对我说:

“别害怕,小红鸟——大家都叫我小红鸟,因为我的嘴和脚都是红色的——别害怕,小红鸟。开禁的那一天,我会带上你走,我肯定你不会有事的。”

这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公鸡,精明而狡猾,尽管他胸前已经长出了马蹄形的红色羽毛,而且有些地方的羽毛也变成了白色,但他仍然机敏灵活。年轻的时候,他的翅膀曾经被一颗铅弹击中,使他活动起来不那么灵便,所以在起飞之前,他总要朝翅膀看两眼,耽误一会儿工夫,才能飞上天。他常常把我带到树林的入口处,那里有一幢奇怪的房子,房子搭在栗树林里,门总是关着,里面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住客似的。

“好好看看这幢房子,小家伙,”老公鸡对我说,“要是你看到屋顶上有炊烟升起,门窗都打开的话,那么我们就有灾难了。”

我相信他的话,我知道他肯定见到过门窗打开的情景。

果然,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听见有人在下面的犁沟里叫我……

“小红鸟!小红鸟!”

原来是我的老公鸡朋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

“快来,”他对我说,“跟我走。”

我睡眼惺忪地跟着他,就像老鼠一样悄悄地走在土块当中,既不飞也不跳。我们朝树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看见小屋的烟囱里升起了炊烟,窗户上透出灯光,敞开的门前有几个全副武装的猎人,猎狗们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我们经过那里时,其中一个猎人叫道:

“上午到平原上去打猎,下午再到树林里打。”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的老朋友先带我们来大树底下。不过,我的心还是怦怦直跳,特别是当我想到还在树林外面的可怜的朋友们时。

我们来到树林边的时候,猎狗突然朝我们跑来……

“卧倒!卧倒!”老公鸡一边命令我,一边伏下身子。

与此同时,在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一只鹌鹑惊慌失措地张开翅膀和嘴巴,害怕地一边惊叫,一边飞起来。我听见一声巨响,然后便被笼罩在尘土之中;这尘土带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颜色是白的,非常灼人,尽管太阳才刚刚露头。我害怕极了,连跑都跑不动。幸好我们进了树林。我的老朋友蹲在一棵小橡树后面,我待在他身边。我们就这样躲着,透过树叶,看着外面。

这时,田野上响起了可怕的枪声。每听见一声枪响,我就不知所措地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在空空荡荡的田野上,猎狗们来回奔跑着,在秸秆间、草垛里四处搜索,像疯子一样绕着自己转圈子。猎人们在它们身后一边咒骂,一边呼叫;阳光下长枪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有时候,我好像在硝烟之中看到树叶四散着飞扬开去——尽管周围没有一棵树木。我的老公鸡朋友告诉我那是羽毛;果然,在我们前面一百步远的地方,一只漂亮的灰色山鹑仰着血淋淋的脑袋,掉在犁沟里。

当太阳升得很高,而且变得非常炎热时,枪声突然停止了。猎人们回到小屋,屋里传来火在树枝上燃烧的噼啪声。他们扛着枪,相互说着话,谈论着每一枪的得失;与此同时,猎狗们拖着舌头,疲惫不堪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要吃午饭了,”我的老朋友对我说,“我们也去填饱肚子吧。”

我们走进树林边上的一块荞麦田里,田很大,黑白相间,荞麦已经开花结穗,散发着杏子的香味。有几只长着一身美丽的金色羽毛的野鸡也在那里啄食,它们低下红色的鸡冠,生怕被猎人发现。啊!它们可不比平时神气了。它们一边吃,一边向我们打听消息,问我们是否有同伴被打死。这时候,猎人们原先静悄悄的午餐变得喧闹起来;我们听见酒杯在碰撞,酒瓶的瓶塞被打开。老公鸡觉得我们应该回到藏身之处去了。

这个时候,树林似乎睡着了。平时子常去喝水的小水塘,此刻没有一张嘴在搅动它。欧百里香丛中也没有一只嚼食的兔子。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阵阵神秘的颤动,仿佛每一片树叶、每一根小草,都隐藏着一条受到威胁的生命。树林里的猎物有的是藏身之处:洞穴、树丛、柴薪、荆棘还有沟渠,这些沟渠在雨后能蓄很长时间的水。说实话,我非常希望能躲在这样的一个洞穴里;但我的老朋友却更喜欢待在露天,因为那里天地开阔,可以看得更远,感受到眼前敞开的空间。我们真是幸运,因为猎人们来到了树林里。

噢!这树林中的第一声枪响,犹如四月的冰雹穿透树叶,在树皮上留下弹孔的枪弹,我永远不会忘记它们。一只兔子张开爪子,抓起一绺小草,穿过小路逃跑了。一只松鼠溜下栗树,使还是青色的栗子落了一地。两三只肥胖的野鸡沉重地飞了起来。枪声搅动并惊醒了树林里的所有生命,让它们感到惶惶不安;伴随着这枪声,低矮的树枝间、干枯的树叶里,传来一阵纷乱的喧嚣。田鼠悄悄地溜到洞穴的深处。一只鹿角锹甲虫从我们躲着的大树凹缝里钻出来,转动着愚蠢的大眼睛,害怕得一动不动。还有蓝蜻蜓、大熊蜂、蝴蝶,这些可怜的虫子都惊恐得四处乱飞……甚至有一只猩红色翅膀的小蝗虫,竟然停留在我的嘴边;可我也太惊慌了,没能利用蝗虫的胆小饱餐一顿。

老公鸡却总是那么冷静。他非常注意狗吠声和枪声,当它们逼近时,他就会跟我做一个手势,我们便走得更远一点,躲开猎狗的追踪,藏在树叶丛中。可是有一次,我真的以为我们完了。我们要穿越的那条小路两头各有一个猎人埋伏着守候在那里。一头是一个长着黑色颊髯的大个子小伙,他每动一下,身上的铁器就发出叮当的响声:猎刀、子弹盒、火药盒,还不算一直扣到膝盖的高高的护腿甲;另一头是一个小老头,他靠在树上,静静地抽着烟斗,眨着眼睛,似乎想要睡觉的样子。这人不让我感到害怕;倒是那边的那个大个子……

“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吗,小红鸟?”我的朋友笑着问我。

说完,他张开翅膀,毫不畏惧地几乎是从那个可怕的黑髯猎人两腿之间飞了过去。

事实上,那可怜的人被自己的打猎装备绊住了手脚,又光顾着从上到下自我欣赏,所以等他从肩上取下枪,我们早已飞出了射程之外。啊!这些猎人,当他们以为只有自己在树林的一角的时候,有多少双小眼睛在灌木丛里紧紧地盯着他们,又有多少只尖尖的小嘴强忍着,不至于因他们的笨拙而笑出声来!……

我们走呀走,不停地走。除了跟着我的老朋友之外,我别无选择;他鼓起翅膀,我也鼓起翅膀;他停下来,我也立刻收紧身体,一动不动。我至今还记得我们经过的所有地方:一片粉红色的欧石楠,黄色的树根全是洞穴;橡树密如帘布,我觉得里面到处都隐藏着杀机;还有那条绿色的小径,多少次我的山鹑母亲沐浴在五月的阳光下,带着孩子们在这里散步,我们蹦蹦跳跳,啄食着爬到我们脚上的红蚂蚁,我们经常遇到一些自命不凡的小野鸡,它们身体笨重得有如母鸡,却不愿和我们一起玩耍。

我的这条小径,我恍然在梦中见到了它,一头牝鹿正要穿过,它高高的个子,细瘦的四肢,睁大着眼睛,随时准备跳跃。还有那水塘,我们经常十五只、三十只地到那里去聚会,大家都是一个家族的成员,只需一分钟就能从平原飞起,飞到这里来饮泉水,让溅起的水珠顺着我们光亮的羽毛往下滴落……水塘中央,有一丛非常茂密的小桤树,我们就躲藏在这个小岛上。猎狗要想到这里来找我们,可真得有特别灵敏的嗅觉才行。我们在那里躲了好一会儿,这时来了一头子,它拖着一条伤腿,在它身后的青苔上留下一条红色的血迹。这景象如此悲惨,以至于我把头埋进了树叶丛中;可我仍然能听见受伤的子忍着高烧,喘着粗气,在水塘中喝水……

夜幕降临。枪声渐渐远去,稀疏下来。接着,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总算结束了。于是我们悄悄地回到平原,打听同伴们的消息。经过那幢木屋的时候,我目睹了可怕的一幕。

在一道沟渠突出的边缘,并排地躺着一只只红毛大野兔和白尾小灰兔的尸体。它们的小爪子合拢在一起,仿佛是在哀求开恩;它们的眼睛朦胧暗淡,似乎是在哭泣。还有红色的大山鹑,灰色的小山鹑,它们和老公鸡一样,胸前都长着马蹄形的红羽毛;还有今年刚出生的幼山鹑,它们和我一样,羽毛下的绒毛还没有褪尽呢。您知道有什么能比死去的鸟儿更悲惨吗?它们的翅膀曾经那么充满活力!看到它们现在冷冰冰地折拢着,我不住地颤抖……一头高大漂亮的子安静地躺着,好像睡着了一般,它的小舌头伸在嘴巴外面,似乎还在舔什么东西。

猎人们都在那里,弯腰向着这些被他们屠杀的猎物,他们一边数,一边拖着血淋淋的爪子和被撕裂的翅膀,把猎物装进口袋;它们对尸体上的新伤根本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猎狗已被套上颈套,准备回家,但它们仍然像发现了猎物一样,站在那里舔着嘴唇,似乎随时准备冲入树林。

噢!巨大的夕阳在远处坠落,猎人们全都走了,他们拖着疲倦的身躯,将他们长长的身影留在土堆里、留在被夜露打湿的小径上。这时候,我是多么诅咒他们,多么痛恨他们,这帮猎人和猎狗!……无论是我还是我的老朋友,都没有勇气像平时那样,对着这正在消逝的白日唱一个告别的音符。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看见许多不幸的小动物,它们被流弹击中,倒在那里,身上爬满了蚂蚁:田鼠的嘴巴上到处都是尘土;喜鹊和燕子在飞行中被击落,仰天躺着,僵硬的脚爪伸向夜空;夜色很快就降临了,澄明而又潮湿,正如秋天一样。可是最令人伤心的,莫过于从树林边、草地旁,以及小河的柳树丛中传来的声声呼唤,这呼唤焦急、凄凉、凌乱,而回答这呼唤的,却只有寂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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