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译后记(2)
在伯克利念本科时,青春年少的我绝望而不懈地试图给自己购买能够进入这个观念世界的通行证,试图将自己的头脑锻造得能够应付抽象的观念。
简要地说,我试图思考。我失败了。我的注意力总是不可避免地回到具体的、可触摸的事物,回到当时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认为肤浅的外在世界。每当我试图思考黑格尔的辩证法,我总会发现自己心不在焉,只是看着窗外鲜花盛开的梨树,看着那梨花如何飘落在我的地板上。每当我试图阅读语言学理论,我总会想到山上的质子加速器发出的光芒。我说我想到质子加速器的光芒时,如果你们只以抽象的观念思考,你们可能会马上怀疑我把质子加速器当成一个政治符号,以为我凭借这个词来扼要地指称军事-工业的复杂关系以及它在这个大学校园扮演的角色,但你们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就错了。我只是在寻思质子加速器会不会发光,发出的光芒是什么样子。我在想着的是一个物理事实。"Why I Writ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December 5, 1976.
这两段话是我们理解狄迪恩所有的作品,包括我们接下来要分析的这本《充满奇想的一年》(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的关键。这并非意味着狄迪恩真的缺乏理解抽象概念的能力,恰恰相反,从伯克莱毕业的那年夏天,她撰写了一篇长达万余字的论文,探讨了弥尔顿的《失乐园》的核心问题:在这部作品中,宇宙的中心究竟是太阳还是地球。独立自主的性格使得狄迪恩不屑于以现成的抽象观念来理解生活。对她来说,纯粹的抽象观念和纯粹的客体一样没有意义,有意义的精神活动只能是个人对外在世界的直接反应。换言之,作家只能而且应该写以自己为中心的外在世界。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上述这篇《我为什么写作》的文章中把写作称为一种侵犯性的、甚至是充满敌意的行动,原因在于,写作的本质就是将自己看待问题的方式、自己的观念以及自己的愿望强加于读者,就是改变读者的思维,迫使读者以自己的方式看待外在世界。这篇文章现在已经和乔治·奥维尔的同名文章一样,成为英语文学的经典之作。虽然文章是在狄迪恩毕业之后20年才写的,却反映了作者当时难能可贵的独立思考精神。实际上,正是这种独立思考的精神和良好的知识素养,给狄迪恩带来了人生的一大契机。
1955年夏天,在伯克莱加州大学念大三的狄迪恩到位于纽约的《时尚淑女》Mademoiselle,美国时尚杂志,和《时尚》(Vogue)同为康德·纳斯特出版社旗下刊物,于2001年11月停刊。杂志编辑部当实习编辑(值得一提的是,在狄迪恩之前两年,红颜薄命的天才诗人和作家西尔维娅·普拉斯也曾在《时尚淑女》实习,并把她的经历写进了轰动一时的小说《钟型罩》中)。1956年,毕业前夕的她参加一次由《时尚》杂志主办的征文比赛并获奖,从而得到该杂志的垂青:向她提供一个宣传文案的职位。
1956年,从伯克莱毕业之后,年方22岁的琼·狄迪恩毅然决定孤身一人到离家2000余英里的纽约工作,很难说这种选择及其所需的勇气不是独立自主的性格使然。20世纪50年代的萨克拉门托依然是一个封闭的美国西部河边小城,而纽约早在19世纪末期就已经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都会之一,这两种生活环境的巨大反差给琼·狄迪恩带来了何种心理影响,《世界人物传记》中的"琼·狄迪恩"条做了一番描述:"身为土生土长的加利福尼亚人,狄迪恩和那些东部出版机构眼中的野心家一样,也备受地区差异带来的心理不安所折磨。跋涉的西进路途曾让她的祖先饱尝风霜雨露之苦,而如今,这段重返东部之旅也考验着她固执西部视角的文学忍耐力和成就。"Encyclopedia
of World Biography Supplement, Vol. 20. Gale Group, 2000.
琼·狄迪恩的祖先曾远赴西部,筚路蓝缕地开创新生活;和他们一样,她也经受住"考验",从低微的宣传文案慢慢升迁,到1963年辞职时,她已经被擢升为该杂志的专题编辑。在她的编辑生涯中,琼·狄迪恩学会了如何让文笔更加简练,更加直接,开始给《时尚淑女》、《国家评论》等杂志撰写书评和影评。到纽约的第三年,也就是1958年,狄迪恩遇到了约翰·格里高利·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