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胪文献耗中年,亦是今生后起缘;
猛忆儿时心力异,一灯红接混茫前。
——定盦(an)诗
生命没有寄托的人,青年时代和“儿时”对他格外宝贵。这种浪漫谛克的回忆,其实并不是发见了“儿时”的真正了不得,而是感觉到“中年”以后的衰退。本来,生命只有一次,对于谁都是宝贵的。但是,假使他的生命溶化在大众的里面,假使他天天在为这世界干些什么,那末,他总在生长,虽然衰老病死仍旧是逃避不了,然而他的事业——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久的青年”。而“浮生如梦”的人,从这世界里拿去的很多,给这世界的却很少——他总有一天会觉得疲乏的死亡:他连拿都没有力量了。衰老和无能的悲哀,像铅一样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青春是多么短呵!
“儿时”的可爱是无知。那时候,件件都是“知”,你每天可以做大科学家和大哲学家,每天都在发见什么新的现象,新的真理。现在呢?“什么”都已经知道了,熟悉了,每一个人的脸都已经看厌了。宇宙和社会是那么陈旧,无味,虽则它们其实比“儿时”新鲜得多了。我于是想念“儿时”,祷告“儿时”。
不能够前进的时候,就愿意退后几步,替自己恢复已经走过的前途。请求“无知”回来,给我求知的快乐。可怕呵,这生命的“停止”。
过去的始终过去了,未来的还是未来。究竟感慨些什么——我问自己。
(1933年《申报·自由谈》)
【赏析】
对青春和生命价值的探索是一个世界性的永恒主题,然而不同的人回答又常常是那样的不同。作者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运用唯物史观,作了深刻的阐发。他在两种不同生死观、价值观的对比中,热情歌颂了那些把自己的生命和无产阶级、人民大众的事业联系在一起的人,歌颂了那些献身真理、永远追求的人。文章精粹凝炼、富含哲理,凝聚了作者对人生的深刻思考,展示了一个共产党人的宽阔胸襟和高尚情怀。
文章的基本手法是对比,在对比中自然地表现了作者的褒贬爱憎。首先是关于人生的意义是索取还是奉献,是为个人还是为大众的对比。那些“生命没有寄托的人”,常常感叹青春的短暂,幻想回到“儿时”和青春时代,这是因为他们感到青春的衰退,感到从世界上“拿”的还不够,期望得到的更多更多,却很少考虑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但是,他们愈是青春苦短,愈是更早地进入衰老和死亡,精神的衰老和死亡。而革命者,因为把自己的生命和大众联系在一起,他们活着是为了给大众给世界留下的更多更多,虽然同样不能摆脱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然而他的青春和生命却在大众的事业中得到了延续。而“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久的青年’”。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虽然同样感到儿时的“可贵”,其出发点和结局却是如此不同。
文章的另一重对比,是“儿时”和中年时的两种心态的对比。“儿时”的可爱,在于对生活的新鲜感,对真理的追求欲,永不满足,永不停步;而进入中年,可怕的是滋生怠惰心理,感到生活的陈旧和无味,从而停止探索、追求、进步,虽然作为肉体还活着,但却意味着生命的“停止”,从而赞扬了“儿时”样的对生活和真理的不断追求和探索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