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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驴志》原文及鉴赏

发布时间:2023-01-10 16: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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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己未②,河朔大旱③,远迩焦然无主赖④。镇阳帅自言忧农⑤,督下祈雨甚急。厌禳小数⑥,靡不为之,竟无验⑦。既久,怪诬之说兴⑧。适民家有产白驴者,或指曰: “此旱之由也⑨。云方兴,驴辄仰号之,云辄散不留。是物不死,旱胡得止?”一人臆倡⑩,众万以附。帅闻,以为然,命亟取,将焚之。

驴见梦于府之属某曰(11): “冤哉焚也!天祸流行,民自罹之(12),吾何预焉(13)?吾生不幸为异类(14),又不幸堕于畜兽。乘负驾驭,惟人所命;驱叱鞭箠,亦惟所加。劳辱以终,吾分然也(15)。若乃水旱之事(16),岂其所知,而欲置斯酷欤(17)?孰诬我者,而帅从之!祸有存乎天,有因乎人(18);人者可以自求(19),而天者可以委之也(20)。殷之旱也(21),有桑林之祷,言出而雨;卫之旱也(22),为伐邢之役,师兴而雨;汉旱(23),卜式请烹弘羊;唐旱(24),李中敏乞斩郑注。救旱之术多矣,盍亦求诸是类乎(25)?求之不得,无所归咎,则存乎天也,委焉而已。不求诸人,不委诸天,以无稽之言,而谓我之愆(26)。嘻(27),其不然!暴巫投魃(28),既已迂矣,今兹无乃复甚(29)?杀我而有利于人,吾何爱一死?如其未也,焉用为是以益恶(30)?滥杀不仁,轻信不智,不仁不智,帅胡取焉?吾子(31),其属也,敢私以诉(32)。”

某谢而觉(33),请诸帅而释之。人情初不怿也(34)。未几而雨,则弥月不解(35),潦溢伤禾(36),岁卒以空(37)。人无复议驴。

(《滹南遗老集》)

【注释】

 ①志——同“记”。古代的人事杂记体散文,大多以“记”名篇,少数也标为“志”。②岁己未——己未年,即金章宗承安四年(1199)。③河朔——泛指黄河以北地区。④“远迩”句——迩;近。焦然:庄稼枯焦的样子。无主赖: 无依靠,没指望。⑤镇阳帅——镇阳: 今河北正定县。帅: 执掌军事和民政的地方长官。⑥厌禳小数——厌、禳: 通过祈祷以求解除灾难的两种巫术。小数: 小法术。⑦无验——没有效果。⑧怪诬之说——怪异虚妄的流言。⑨由——缘由,原因。⑩臆倡——胡乱地提倡。(11)“驴见梦”句——见: 通“现”。见梦: 即托梦。府之属: 帅府的僚属。某: 某人。(12)罹(li)——遭。(13)预——相干。(14)异类——指不属人类。(15)分(fen)——本分。(16)若乃——至于。(17)斯酷——这种酷刑。(18)有因乎人——(灾祸)有的是因为人事引起的。(19)人者可以自求——由人事引起的灾祸可从人事本身寻求解决办法。(20)委之——听之任之。(21)“殷之旱也”三句——《吕氏春秋·顺民》记载: 殷时大旱,五年不收,汤剪发绑手,以自身为牺牲(祭品),在桑林(地名)向上天祈祷说: “余一人有罪,无及(不要连累)万夫; 万夫有罪,在余一人; 无以一人之不敏(无才),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天降大雨。(22)“卫之旱也”三句——《左传·僖公十九年》记载: 春秋时卫国大旱,有人建议说: “昔周饥,克殷而年丰。今邢(国)方无道,……天其或者欲使卫讨邢乎?”于是出兵伐邢,刚一出兵,天就下雨了。(23)“汉旱”二句——卜式: 汉河南郡人,牧羊致富,输财助边备,由布衣被破格简拔为官,任御史大夫等职,居官勤政爱民,正直敢言。弘羊: 即桑弘羊,汉武帝时任治粟都尉,推行盐铁官营专卖政策,虽增加了财政收入,但也带来统得过死等弊端。《史记·平准书》记载: 卜式对桑弘羊的理财之法不满,适逢天旱,武帝令百官求雨,他便趁机上书说,桑弘羊放纵官吏贩货逐利,鱼肉百姓,招致天怒,“烹弘羊,天乃雨”。(24)“唐旱”二句——李中敏: 唐陇西人,官监察御史等,性刚直。《旧唐书》本传载: 唐文宗时,奸臣郑注屡陷忠良; 时逢天旱,文宗求致雨之法,中敏上书说: “今致雨之方,莫若斩郑注”。(25)“盍亦”句——怎么不也去寻求这类原因和办法呢。盍: 何不。(26)愆(qian)——罪过。(27)嘻——叹息声。(28)暴巫 投魃——暴: 通“曝”。暴巫: 让巫晒在日光下求雨。魃(ba): 传说中的旱神。投魃: 驱赶旱神。(29)无乃——岂不。(30)“焉用”句——何必做这种事(指焚驴)来增加罪恶。(31)吾子——相当“您”。(32)敢私以诉——我大胆地私下把这事向您申诉。敢: 谦词,犹说“冒昧地”、“大胆地”。(33)谢而觉——谢: 道歉。觉: 醒。(34)不怿——不高兴。(35)弥月不解——(雨)连下一月不止。弥:满。(36)潦(lao)——积水。(37)岁卒以空——岁: 指一年的农事收成。卒:终于。空: 颗粒无收。

【赏析】 

赏鉴本文的技巧,首先可着眼于作者构思的新巧别致。驴,通常被看作蠢笨、执拗的动物,故有“蠢驴”、“犟驴”之称。而本文中的白驴,却是个很有光辉的正面形象。当大旱成灾之际,作为方面要员的镇阳帅,唯知靠巫术求雨。社会上也邪说流行,认为罕见的白驴是致旱的不祥之物。帅即信以为然,欲焚驴以止灾。于是白驴托梦于帅之僚属,不仅为己鸣冤,而且论证祸因,指出止灾弭祸之法,终于折服镇阳帅。作者把白驴写得如此聪慧和通达情理,并非无谓的翻案笔墨,而是通过驴与帅及“众人”的对比,讥讽那些尸位素餐的当权者和无知的人云亦云者,简直不如一头驴。这真是一种极为尖刻的讽刺。构思的新巧还表现在以驴的陈辞来替代作者发论。本篇名为记事文,但记叙诬驴和释驴的情节,只在文首和文尾几笔带过,而以白驴侃侃陈辞作为全文的主体。文中作者虽未作片言只语的独立议论,但驴之所言是作者见解的寓托,所以本文实际上是一篇寓言体的政论。这种构思,既富情趣,又可放开去写,增强讽刺批判的力度。

因此,理解本文的意旨,要紧紧把握住白驴陈辞的核心部分。白驴之言可分作鸣冤、论理和责帅三层。首层为自己的蒙诬鸣冤,其中所言“劳辱”之苦,又可看作是代民吐怨。尾层指责镇阳帅靠巫术祈雨之“迂”,以及轻信邪说、意欲焚驴的“不仁不智”,用语冷峭锐利。中层的论理,才是白驴陈辞亦即作者见解的核心,其中“人者可以自求”(由人事引起的灾祸当从人事本身寻求解决办法)一语,则是全文之“眼”。它深刻地指出,社会的、政治的原因,乃是灾祸消长的决定性因素。文中接着连用四个典故,以印证这一基本观点。“殷旱”一典,意在说明遇灾祸时当权者应当象商汤那样引咎自责,不使祸及百姓; “卫旱”一典,意在说明只有伐无道除暴政,方能免灾; “汉旱”、“唐旱”两典,都是说铲除奸佞方能弭祸。这些典故中,带有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色彩,对桑弘羊功过是非的评价也未尽允当。但作者既是古人,难免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我们于此不必苛求,而要看到他的基本着眼点是具有进步意义的。他指出政治的窳败是造成灾祸的主要根源,抨击当权者既不能事前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灾祸临头又不思引咎自责,而是要么借巫术迷信欺世骗人,要么委祸于人,嫁祸于物,以推卸自己的罪责。通观全文,这篇故事小品,托物以寓意,征古以证今,寄意深刻,写来“辞达理顺”(这是作者对诗文写作的要求),不失为一篇具有现实讽谕意义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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