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祠弄来一匹马,游人顿增无限乐趣。
这是一匹什么样的马?道地的河东马! 个高,身长,体健。一身酱色皮毛,活似条火龙。
将军祠忽然游人如织,多少人跨上马背,在将军祠前留下终身难忘的形象。
每日晚,摄影部的小老头鼻尖子上挂着眼镜,指尖上蘸着唾液,细心地数完一抽屉的钞票,就讨好似地给马儿上一槽好料。
马儿颇得意。它不仅为每日有一顿美餐得意,更为自己现在的地位得意。现在,我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哟,我是将军马!
将军马,这可是荣誉的象征,力量的象征!
记得在河东草原上,成千上万的弟兄们谁不渴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将军马?可如今,谁也没能成将军马,只有它,成了一匹真正的将军马!每日里,披挂着鲜亮的鞍銮,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站在将军塑像前,多少人瞩目它赞美它,多少人需要它,多少红男绿女靠它长威风添妩媚。要知道,如今的年轻人那个得很哩,征服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啦。还有一桩它轻易不对人说的事呢。那些千娇百媚的姑娘们,笑颠颠地将柔软的屁股坐在它的背上,那酥骨荡魂的滋味哟,真叫它受用啦。虽然,当初才来的时候,它有过不适应,要按规定的姿势站啦,要按要求昂头啦,为这些,它没少挨过摄影部小老头的批评、训斥,然而现在,瞧,一切不都很好?
“咴——咴——”将军马踌躇满志,昂首欢唱。
“瞧,咱们的将军马多英武,骑上留个影啊!”随着将军马的欢唱,摄影部小老头起劲叫嚷。
将军马的形象被镶在一本又一本精美的像册里,被嵌在一个又一个华丽的镜框里,还有好几回,都上了荧光屏幕。将军马风光全国上下,饮誉千家万户。
将军马幸福愉快地度着光荣美好的时光。
忽一日,狂风暴雨袭击了将军祠,掀倒了摄影部的小铁皮房,摄影的小老头眼镜被砸烂,人被砸个半死。将军祠位于荒山野地,小老头急要送出去抢救。要车,电话线断了。正乱着,一游客急中生智,建议派将军马送小老头出山。
小老头被驮上了马背。
但将军马就是不走。众人大怒,斥骂将军马全无人道主义。
将军马生气了,吼道:“你们也该讲点马道主义呀! 这天气,这山道,我能走吗?”
众人又吼:“你是将军马!”
将军马哭了: “跟你们说实话,我早忘了先用哪条腿走路啦。”
众人活活愣成了石头。
选自《小说界》1989年第4期
【赏析】
作品采用拟人化的手法,描绘事件,寓有很强的哲理性。在实际生活中,将军马当然不会有心理活动,更不会开口说话,但是将军马的经历所显示出来的哲理,却是大量生活现象的概括和总结,将军马的经历与生活中许多人的经历有相似之处。将军马本来是一匹道地的河东马,曾经驰骋在河东草原上,可是当它成为将军祠供人们拍照的坐骑以后,它竟丧失了走路的功能,更不要说飞奔了。发生在将军马身上的是一个失去自我的悲剧! 然而,将军马始终陶醉于牺牲自我而换来的荣誉,处于自满自足的盲目状态之中。它的得意,它的骄傲,它的欢唱,与自身的悲剧形成巨大的反差,越发显得可悲可笑。从将军马的形象及其经历之中,很自然得出一个哲理性的启示:不要被虚荣蒙住眼睛而失去真正的自我。
在这篇小说中,将军马的形象刻画得十分成功。它不但具有作为一匹马的外部形象的逼真性,而且具有它所比拟的某一类人的性格。在它身上,物性和人性达到了和谐的统一,从而塑造了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马的形象。如果忽视描写马的形态、动作、叫声,那么这匹马就只能是干巴巴的,不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就缺乏传达哲理的艺术力量。如果没有淋漓尽致的心理描写,感觉感受的描写,语言的描写,那么这匹马只能是马,而不是象征着丧失自我的“将军马”。因此对于一个象征性的马的形象来说,物性和人性两者缺一不可。像这样的描写就是精彩之笔:“咴——咴——’将军马踌躇满志,昂首欢唱。”的确是马的逼真的叫声,同时又流露了人的情绪。
由于作品所刻画的形象是深含抽象内容的具体物,一匹具体的马,表达出意味深长的寓意,就达到了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也体现了含蓄、耐人寻味、促人想象的艺术特点。作者在叙述上所作的全局性匠心经营,更加强了这种特点。全篇结构显现开头和结尾鲜明对比的格局,一开始有意让将军马来个“道地的河东马”的亮相,着力描写它“个高,身长,体健。一身酱色皮毛,活似条火龙”,真是匹好马,而最后的结局竟是它成了一匹徒有其名、而无其实的废马。从好马变为废马,怎么不使大家为之惊愕?作品以“众人活活愣成了石头”煞尾,正是一个大大的惊叹号再加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它引发读者去思索个中缘故,去探幽索隐,去破译象征意义。